赖大心道果然是来讨好他呢,笑着推辞不肯:“小的有差事在身上,原本在路上就耽搁了一些时日,如今须赶紧去见二老爷才是。”
“赖大管家好威风,连一点颜面也不肯给我?就请大管家赏我些脸面,随我去吃了酒,等一等再去见二老爷。”贾琏蹙着眉头,暗中拿了一枚五十两的银锭子塞给赖大。
赖大拒不肯收,很有些看不上那五十两,瞧着贾琏这生疏的笼络人的手段,心内冷笑,须臾,却又想那案子是贾琏告的,若是能说服他将状子撤回来,岂不是轻易就能将金陵的乱子平定了?如此一来显得他能耐,二来,那三万两银子,他借口打点人送了出去,也能轻轻巧巧地昧下一半。于是故作惶恐地答应了贾琏,护着贾琏上车。
贾琏叫赵天梁、赵天栋看着人,叫赖大的人全部跟上。
三月里,嫩草只微微露出些许嫩芽,城外的枫树、桃树光秃秃的枝桠上卡着被东风卷起的蓬草。
贾琏撩开赖大马车上的帘子,瞥了眼外头荒凉的景色,放下帘子,看这马车内靠枕上包裹着的锦绣、矮桌上放着玻璃瓶,便拿了那玻璃瓶去看。
“这是瓶枫露,二爷喜欢只管拿去。”赖大将正座让给贾琏,自己只斜签着坐在下首。
贾琏拧开瓶子闻了闻,笑道:“是点枫露茶用的?”
“正是,如今没有好水,不好现点了茶汤给二爷喝。”赖大笑道,将马车里的茶水点心递到贾琏跟前,便用心良苦地道:“二爷,那案子不过是自家里的些许小事,二爷看不惯他们,便拿着鞭子打他们一通就是,何必告到衙门里,闹得人尽皆知?”
“哎,我也不想的。”贾琏手上转着玻璃瓶,心叹贾宝玉不肯叫他奶娘喝的茶到底是什么样?若果然就是这枫露点的茶水,那贾宝玉也太小气了些,赖大手上可都有一瓶呢。
赖大心里一喜,暗道果然有门路,忙哄着他道:“莫非是大老爷逼着二爷?”
“老爷也不想的。”贾琏又叹了一声。
赖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道:“那是谁逼着二爷、大老爷告了自家下人?”
“还能是谁,上头的那位。”贾琏胡诌道。
赖大不明所以,须臾回过神来,笑道:“既然大老爷、二爷都是不肯的,何不将状子撤回来了事?谁还敢为难咱们贾府不成?”
“你叫我想想。”贾琏沉沉吟一番,又去打听赖大带了多少银子。
赖大伸出三根手指,贾琏诧异道:“二老爷不是说叫老太太送十七万来吗?”
赖大笑道:“二老爷、二爷都是经的事少了,才会被那曲曲两江总督吓得慌里慌张给老太太送信。老太太见多识广,她说三万两能办下的事,一准能办到。”
“原来如此。”贾琏点了点头,拿着帕子不住地擦手,半响恍然大悟道:“看来是我妄自菲薄,忘了自家的能耐,被那上头人吓唬两句,就没了胆子。”
赖大又要问上头人是谁,就听外头赵天梁说到了,于是撩开窗子去看,见马车已经进了一所庄子,于是先下了马车,又搀扶贾琏下来,再看这庄子里有两棵桃树开满了深红浅白的桃花俏生生地立在院子里,正待要附庸风雅地与贾琏说笑两句,就见忽剌剌地冒出一群人不由分说将随着他来的几个小厮按倒在地上。
“二爷,这是怎么了?”赖大睁大眼睛问。
“没怎么,就是卖几个人而已。”贾琏道。
“卖人?”赖大嘴张了张,又见两个壮汉向他逼来,忙要逃窜,又被那两个壮汉狠狠地摁在地上,啃了一口粘着花瓣的黑泥。
“琏二爷,我是老太太派来的……二爷要卖我的人,是不是……”
“不是卖你的人,你们家二爷是要卖你。堵了嘴。”桃花树后,走出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走到赖大跟前,狠狠地呸了一声,“好个赖大管家,好个威风八面、腰缠万贯,你也想不到如今会有人把你卖了吧?”
主就是主,奴就奴。再阔气的下人,要卖了他又费个什么事?
贾琏看这中年男子似乎要念叨起跟赖大的旧仇来,不感兴趣地扭开头,待赵天梁、赵天栋将搜来的三万两银子拿给他看,见银子上头刻着“荣国府五十两匠于庆”,登时明白这银子并非贾母所有,是荣国府公中铸造藏于府中库房内的,不禁笑道:“我家老太太果然艺高人胆大,二老爷信里不知说成怎么个紧迫模样,她还那么气定神闲。”却不知她这么大大方方地拿了银库房的银子,在账册上到底是如何登记的。
那中年男子听贾琏这般说,心下诧异,却对贾家的事不感兴趣,只道:“这赖大昔日为了买地,勾结薛家叫我家几乎一蹶不振、家破人亡。如今我将他几个带去南洋,这些是买人的银子,若是琏二爷自己个办事不利,被你家老太太、老爷盯上,跟我可不相干。”
赖大趴在地上呜呜了几声,认出这中年男子是昔日因一点子小事结下的仇人后,心登时灰了。
“那自是当然。”贾琏张望一番,见红日已经西斜,对中年男子道:“放心,契约是从官府弄出来的,盖着官府印章,放到谁跟前都假不了。只是这赖大心胸狭小,若是你不小心将他放了出来,他又记恨你……也与我不相干。”说罢,叫赵天梁接了卖赖大几个的银子,骑马就向外去。
“二爷,那人可真是恨极了赖大,竟然出了五百两买他。”赵天梁以为赖大糙皮老肉,五百两太多了些。
“银子你们分了,再拿去一些叫金彩打点门房上的人。”贾琏道,回到老宅时,天已经大黑了,进了贾赦院,见贾赦精神稍好一些,正听迎春念书,将这大半日贾赦吃了什么、喝了什么细细地问了一通,晚上依旧在贾赦床铺对面的榻上歇着伺候贾赦起夜,将孝子该干的事一一做了一遍,卧在床上,听赵天梁说赖大已经被装在船上随着滔滔江水出海了,抿着嘴轻笑道:“何知府定下的期限到了,叫人催一催二老爷。”
“是。”?
22巧舌诡辩
赵天梁悄悄地去了知府衙门,敦促何知府期限快到了。
何知府打心里不乐意插手贾家的事,免得夹在贾家两房中为难,但圣人既然偏袒贾赦、贾琏,因此虽有贾政、王夫人打点的人频频来说情,他少不得要依着圣人的意思办,于是派了两个衙役去支会贾政一声。
贾家就如四处透风的篱笆墙,谁还不知道王夫人如今替贾母顶缸呢。
看贾政为难,周瑞甚至脱口道:“不能叫老太太的名声有损,我这就去半路上迎一迎赖大总管。”
“如此也好,再去问问二太太,能不能先从薛家挪用些银子来,等赖大来了,便还给薛家。”贾政先前只见京都来信说赖大带了银子来,就还当贾母当真送了十七万两。
周瑞答应了,先叫他媳妇去跟王夫人说,待听他媳妇说王夫人听说这话时脸色淡淡的,就猜到王夫人替贾母顶着骂名已经是不甘心,此时绝对不会再为贾母去借那么一笔银子,于是赶紧领了五六个机灵的家丁向金陵通往京都的路上一路寻找,待打听到赖大确实是向金陵来了,但不知怎地,在金陵城外忽地没了踪迹,就赶紧去说给贾政听。
“同来的小厮、随从也没找到?”贾政问。
周瑞连连摇头,看贾政蹙眉,挨近了低声道:“不是小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那笔银子足足有十七万两,指不定,还是赖大总管自己贪心了呢。不然,他明知道二老爷急赶着用,为何还在路上拖拖拉拉?”
贾政摇头不信:“赖大断然不是那样的人,经他手的银钱不计其数,他看得上那些?况且他一家老小都在贾家呢。”
“那就八成是随着赖大总管来的小人动了歪心思?”周瑞道。
贾政这才慢慢地点了点头,叹息道:“可那何知府给的日子快到了,薛家那又筹不出这么些银子,这可怎么办呢?”
周瑞笑道:“老爷还当真以为何知府敢将老太太的事宣扬出来?理他呢,先给老太太送信,叫老太太知道赖大总管的事是正经。”
贾政等着领旨,来了金陵这么些时日,也不曾离开贾家老宅,与他来往的人又都是奉迎巴结他的,也不会当他的面将金陵城中的风言风语说出口,是以他此时并不知道金陵附近王夫人、贾母的名声已经臭不可闻。
于是听了周瑞的,贾政也觉得那何知府是虚张声势,并不敢当真怎样——至少这官司拖得这么久,他只为一直不能开张的铺子可惜、怜悯贾母那些被关押的下人,旁的并不觉得怎样。先叫郑华去知府衙门里求情,恳请何知府再宽限两月;随后又锲而不舍地劝说贾琏撤销状子;最后,亲自给贾母写信,将赖大迟迟不来,只怕不妙,并恳请贾母再筹措银钱送来等话一一写在信上,再叫人速速送往京城。
贾母再收到信时,就已经到了百花盛开的时节。
这蜂蝶飞舞的大好时节,贾母无心赏花,贾珠、元春两个也是忧心忡忡,唯独年幼的贾宝玉无忧无虑。
贾母此次也不叫元春读信,自己歪在描金榻上翻着书信扫了两眼,就无精打采地将信放下,心里笃定赖大看不上那三万两银子,也疑心是随着赖大去的小厮起了黑心,“府里,最近怎样?”
鸳鸯听贾母问,就道:“姑太太的信从苏州来了后,大姑娘闭门不出;李祭酒生辰,大爷叫人去送礼,派去的小厮回来跟大爷学了几句听来的风言风语,大爷气得摔了书本子。”
贾母紧紧地攥着信,满心无奈,偏又无可奈何,“事都传到姑太太耳朵里去了……”王夫人的名声已经臭到了苏州,若她步了王夫人的前车之鉴,那她就再没脸见人了,“赖总管的事,不许人透露出去。不然,整个家里就跟少了贼王一样,占山为王的、拥兵自立的、落井下石的,指不定有多少呢。”
鸳鸯不敢说荣国府里早那样了,连连点头道:“已经叫送信来的小子把嘴关严了。”
贾母哭丧着脸,因王夫人的事,不敢再将贾政信里的话当做耳旁风,琢磨着如今老宅人多眼杂,若是叫金彩凭空变出银子来,怕她留在老宅的东西会露陷;又想既然贾政说这银子是补足亏空的,这银子拿出去,总还会回到贾家手上,等将这案子销了,看她怎么收拾贾琏,只要贾琏回到京都,还不跟如来佛掌心里的孙猴子一样,他再蹦跶又能如何?
贾母避开旁人,叫了银库房总领吴新登来,令他现从库房里提了十七万存在银庄里,又将从银庄拿来的会票递到他手上,叮嘱道:“待事情了结了,你再将银子存回银庄,带了会票子回来。你媳妇先到我房里伺候着,另外再叫你家小子陪着宝玉解闷。”
吴新登见贾母是防着他呢,辞了贾母,对外只说去金陵送信,便带了十几个亲信,又踩着赖大走过的路向金陵去。
此次,吴新登是径直进的贾家老宅,到了老宅后,不过是歇脚喝茶的功夫,已经听说了贾母私吞公中钱财、王夫人无辜受累的事,到了贾政跟前,就将会票拿给贾政看。
贾政激动不已,忙派了周瑞、吴兴、郑华几个陪着吴新登去银庄提银子,待望见白花花的十七万雪花银子摆在面前,不觉吐出一口浊气,镇定自若地坐在书案后,拿着成窑五彩小盖钟品茶,淡淡地道:“请了琏二爷来吧。”
有钱了,甭管钱是从哪来的,周瑞、吴兴等底气足了不少,赶紧去请贾琏,见贾琏竟然搀扶着颤巍巍的贾赦同来,又帮着贾琏伸手虚扶着贾赦以免他一头栽倒。
“大老爷怎来了?”贾政原要拿着银子打贾琏个没脸——毕竟有了银子,这案子就可以撤了。没了案子,他以长辈身份训斥贾琏时底气就足了,贾琏再没借口不敬重他了——此时见贾赦来,赶紧起身让座。
阳光明媚,贾赦却因郁气伤肝、肝不藏血而脸色苍白,身上裹着件很是厚重的夹袄,颧骨高耸,一把灰白的发髻小小地窝成一个鬏高高地梳在头顶,瞧着就像是个行将就木之人。
“银子、银子……”贾赦备受摧残的心在见到雪花银的那一刻得到了抚慰,激动地上前,哆嗦着,好似安抚熟睡中的婴孩一般,轻轻拿着手去抚摸雪白的银锭子。
病到他这份上,已经懒得去思考这银子是谁的了。
“老爷,都是您的,回房慢慢看。”贾琏孝顺地搀扶着贾赦,觉得这老头迷恋银子的模样还有两分可爱。
“琏儿……”贾政语塞,吴新登、周瑞、吴兴、郑华等人也是一惊。
吴新登忙道:“琏二爷,这银子是拿去销案的。”
“这银子与你有什么干系?”贾琏冷笑。
吴新登一噎,怔怔地看向贾政。
贾政咳嗽一声道:“琏哥儿,这银子是拿去销案的。你随着我去知府衙门走一遭吧。”
“二叔,且慢。我问你,这银子跟你有什么关系?”贾琏挥手示意贾政住口,早听说荣国府赖大之下的四大管家林之孝、吴新登、张材、余信之一来了老宅,看这跟他说话的人面生,这人该就是有名的没有星子的秤杆“无星戥”吴新登了。
吴新登呆愣住,随即机灵地道:“回二爷,这银子是小的奉命从……”
“从二太太那得来的?”贾琏问。
“不是。是从银庄里取来的。”
“无缘无故,银庄怎会许你取那么多银子?”贾琏撒开手,由着贾赦梦呓般重复着银子二字、纵情地扑在银子上。
吴新登笑道:“这银子是老太太叫我存在银庄,再在金陵取出来的。”
“果然是老太太偷窃府中钱财?”贾琏诧异道。
吴新登虽在老宅听说了贾母的事,嘴上却忍不住装糊涂道:“二爷这说的什么话,老太太是什么人,会干出那见不得光的事?”
贾政不耐烦道:“琏儿,速速去知府衙门撤了案子要紧。”
“二叔,这银子不说清楚是从哪里来的,侄子不能安心将银子送去。况且,银子是从咱们手上拿出来,岂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人,偷东西的贼当真就在咱们家里?”贾琏道。
听见一个贼字,贾政脸上就如挨了一记耳光,脸色涨红道:“琏儿休得胡言乱语。”不敢借着提起那贼就是贾母。
周瑞赶紧道:“琏二爷,这银子是老太太年纪大了,看不惯家里频频出事,为了家和万事兴,叫吴总管从银库房取出来的。琏二爷看在老太太一片苦心的份上,罢手吧。”
贾琏等的就是周瑞这话,听周瑞说了,当即将手上扇子一合,指着周瑞啐道:“这话你也说得出口?老太太是规矩人,怎会自说自话就从公中取出那么些银子来?据我说这些银子来路不明,却也不能就那么送到衙门里去。朱龙、尤敢你们将这银子抬到大老爷房里去,不将这银子的来路查清楚,谁都休想动了这银子。”
“琏二爷,这银子委实是公中的,琏二爷动不得。”吴新登初来乍到,只觉琏二爷气势见长,但有即将袭爵的贾政在,也不将贾琏放在眼中。
“动不得?公中无缘无故少了二十万两,到底是捏造了什么名目?据我说,怕是数目太大,账册上并没登记吧?既然没登记没走账面,银子就好端端的还留在荣国府银库房里。而眼前这没主的十七万,你们看得见它、摸得着它,实际上它却是一片虚无,并不存在。”贾琏说道,既然是公中的,就是他的,他绝对不许人用他的银子打发他。
“琏儿……鬼扯什么……快抬了银子走……”病后只觉得贾琏最可靠的贾赦连连催促,身子已经趴在银箱子上了。?
23天下熙熙
朱龙、尤敢、李平、曹志锐、曹志坚、曹志成兄弟几个自觉地随着无赖的贾赦抬银子。
贾政听得一头雾水,不解这银子明明在,贾琏为何又说它是一片虚无。因不知赖大只带了三万来,又没将那二十万放在心上,只当贾琏是凑个整数说出来夸大其词。
吴新登专管银库,怎会听不明白贾琏的意思是没记在账册上的出入,就等于没有出入,又因那二十万,头顶打了个焦雷,疑惑地想,琏二爷为什么会说是二十万两?莫非他连赖大的那三万也算上了?可方才周瑞等人说话时,言语里又像是指责赖大带着十几万跑了的样子,莫非那赖大累月不归,与贾琏有关系?
贾琏乜斜了眼睥睨着吴新登,拿着扇子轻轻地扇着。
吴新登一凛,再看周瑞等人只盯着眼前的银子对“二十万”三个字浑然不觉,登时没了早先对贾琏的小看,及至看贾琏叫人搬银子,两膝一弯,跪在地上道:“二爷,这银子没记在账上,若有个闪失,就是要了小的一家老少的命了!求二爷施恩,叫二老爷拿着银子销了案子……”
“你知道才好。”贾琏一字一顿地道,明着搀扶贾赦,暗中以贾赦为盾牌挡在银子前头,“谁弄得府里亏空,谁就掏了自己的银子来添补。”
“就是、就是。”贾赦有气无力地附和贾琏,丝毫不管贾琏说的是什么。
“大老爷就在这里,谁要一个使劲,弄死了大老爷……谁就等着被活活打死吧!这下人弄死了主人,该当何罪,还用我说?”贾琏手上搀扶着贾赦,眼睛淡淡地扫向贾政、吴新登等人。
周瑞等人巴不得贾赦死了,叫圣上的旨意早点宣了,早点将爵位让给贾政,可逼死贾赦的罪名,他们又不敢担当,于是齐齐看向贾政。
众人中,吴新登更是急红了眼。
贾政先没明白贾琏的意思,此时也想出不对劲来,但他想出的不对劲又与贾琏所指的不同。
他虽不通庶务,但有一样,他是清清楚楚的,那就是圣旨下来后,整个贾家都名正言顺地是他的了。如此,贾母闹出来的亏空就要落在他头上。
这么一想,他也想不明白贾母事到如今,怎还不肯拿了自己的私房出来?他明明已经说了待案子了了,就将银子还给她,莫非贾母连他也信不过?因想不通,贾政也有些恼了贾母——贾母套走的银子,可不就是他的银子嘛!
想毕,并不拦着贾琏,只背着手冷着脸道:“这些银子是公中的,大老爷病重,也花用不了银子。暂且放在他面前讨他欢喜,待金陵的事过了,若少了一分一厘,琏儿……这官司可不是只有你一人会打。”
吴新登皱着眉头望向贾政,忙道:“二老爷……”这二老爷是傻子吗?琏二爷都说了这些银子是没走过账的“虚无”,一旦叫“没主”的银子离开他们跟前,琏二爷不认,他们也没证据说琏二爷占了那么一笔银子;到最后清查府库见少了十七万,少不得要叫他这银库房总领担了罪责,不然现捏造名目,也捏造不出十七万银子的用场。
吴新登自是不知贾政无法理解“虚无”二字,他认定了这银子是公中的——也就是他的,又有会票做证据又有许多证人,就觉得贾琏理亏,该将银子还给公中;若他不还,就可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地告他偷窃公中银钱。
贾政洒脱地一甩手,对吴新登道:“莫非你想逼死大老爷?”从容地看着贾琏挟持贾赦抬了银子去,冷笑两声,他不信得势就猖狂的小人能一直猖狂下去!等圣旨来了……圣旨怎么还不来?难道当真要等贾赦死了才有圣旨?贾赦什么时候死……
“二老爷,案子怎么办?”周瑞回过神来,赶紧问。
贾政皱眉道:“先前拖延两个月,何知府也并没有说什么。可见他不敢当真怎么样,再去跟他说一说,就说琏二爷已经得了银子,请他销案吧。”随后冷哼一声,“料琏儿也不敢动那银子一分一毫!”
周瑞、吴兴等面面相觑,不敢告诉贾政外头王夫人名声臭了后,又多了个贾母与王夫人合谋掏空贾家公中钱财、夺取荣禧堂、逼迫贾赦贾琏等等风言风语。看贾政对拖延的后果一无所知,就将到了喉咙边的话咽了下去。
周瑞道:“二老爷赶紧叫人盯着大老爷院子吧,免得二爷将银子运出去。”
贾政点了点头。
“可是二老爷,那银子……”
“还能从大老爷手上硬抢不成?”贾政冷笑,想到抢了银子贾赦必是一死,赶紧刹住心思。
吴新登急得几乎哭出来,眼瞅着贾政“气定神闲”尚且没察觉到他们吴家老少的性命系在那十七万上,再看周瑞等人都只为银子、案子操心,无人将贾琏那一句“你知道才好”当一回事,心凉了又凉,暗叹这才是真正的各人自扫门前雪,又想贾琏无缘无故提起二十万不会是无的放矢,勉强道:“老爷,我找时机背着大老爷劝劝琏二爷吧。”
至少,他要问明白贾琏的意思才行。
贾政沉稳地点了点头,与贾赦一般,只觉贾琏说的都是鬼扯。
病病歪歪的贾赦得了银子,心花怒放,身子却比早先轻快了许多,吃了大半碗红枣山药粥,笑眯眯地瞅着白花花的银子,看迎春就在跟前,就对迎春道:“……大姑娘……书、书,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