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黎芮还是何知府,浸淫官场多年,都从这义正词严的四字中,品出了圣人对贾政一房的不耐烦。
黎太太听了犹自不解恨,听黎芮的意思,是已经收到了上面的旨意,又问:“圣人到底要如何处置贾家的爵位?媳妇说,贾家来的婆子满嘴里都说他们二老爷要袭爵了,仿佛荣国府的爵位已经落到他家老爷头上似的。”
“哼,”黎芮轻声一笑,一朝天子一朝臣,太上皇兴许会对贾家有些旧情,今上却没有,待太上皇再老一些,只看在贾家能令四王八公为他家上书的份上,贾家便没个好下场,“你倒问我,好端端的嫡子嫡孙还在,不将爵位给他,又要给谁?牵扯到贾家这老世家的事,圣人仁孝,怎会不请示太上皇?既然请示了太上皇,太上皇莫非放着贾家嫡子嫡孙不选,令圣人令天下人以为他心里觉得兄终弟及也未为不可?倘若如此,那些王爷们不知要在背地里生出多少事来,圣人与太上皇之间,也要如履薄冰了。圣人的圣旨已经在我手上了,只是使者说要在贾恩侯的灵堂上宣旨,那贾恩侯不咽气,我也不好将圣旨拿出来。”
黎太太一怔之后,也觉如此,心里又有些怜悯贾琏,叹息他没投生对地方,尾大不掉,贾琏他便是袭了官也是拿贾家没办法了。
黎太太护女心切,立意要报复王夫人。于是原本金陵城的太太奶奶们虽知道一些,但唯恐得罪人,不肯将王夫人偷窃夫家钱财的事拿到明面上说,此时,因有黎家、耿家、何家背地里推波助澜,便在太太奶奶堆里,将这事沸沸扬扬地传开了。
金陵原本就是众多世家的根基所在,不过小半月,王夫人的事便向苏州、扬州甚至京城一带传去。
薛姨妈因是寡妇,不便出门,于是过了许久才知晓此事,既然知道,便约了王子胜夫人赶紧坐了一顶轿子,领着薛宝钗去贾家老宅说与王夫人听。
王夫人正为贾赦不死、案子压不下去、圣旨迟迟不来且打听不到圣旨何在而苦恼,听薛姨妈提起那原本是市井传言的话,已经传到了太太、奶奶们耳朵里,当即呆若木鸡,喃喃道:“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这是恨咱们王家姑娘不死呢!”王熙凤咬牙切齿道。
薛宝钗听了也是忧心忡忡,王子胜夫人瞥了眼王熙凤道:“只怕此事跟贾家琏二爷不无关系。”
这句话正中王熙凤下怀,王熙凤嚯地站了起来,冷笑道:“我这就当他的面问问去,我们王家到底欠了他什么?”
王夫人搂着薛宝钗,抚着她的后背,见她冰肌玉骨、绿鬓如云,虽年幼,却比那略比她大一些的迎春还沉稳,性子又不像王熙凤那么锋芒毕露,心里喜欢她的很,并不拦着王熙凤,只揉着薛宝钗满脸悲愤地将她猜测自己是为贾母顶罪的事说了一说。
还不等她说完,就见风风火火出去的王熙凤又匆匆地进来了。
“怎么回来了?”王夫人问。
薛宝钗因瞧有事,从王夫人怀中出来,规矩地坐在炕边上。
“外头周瑞、金彩两个领着十几个衙役过来了。”王熙凤笑道。
王夫人疑惑,就见周瑞家的匆匆进来道:“太太,知府来人请太太去知府衙门里对证词。”
王熙凤、薛姨妈、王子胜夫人方才不将来人当一回事,此时听来人竟然胆大地指名道姓请王夫人去知府衙门,这才慌了神。
王夫人抿着嘴略一沉吟,对彩云道:“快去,将老爷请来说话。”
彩云忙答应着,慌慌张张去请贾政,少时,贾政过来,与捕快说了几句,碍于薛姨妈等在,不好进了房内,隔着门帘对王夫人道:“夫人且收拾收拾,我与你同去知府衙门里走一遭。”
王夫人手按在领口上的碧绿宝石领扣上,心跳了一跳,只得答应了一声是,满心狐疑地去里间换衣裳,顾不得与薛姨妈等再说话,人就去了。
王子胜夫人、薛姨妈、薛宝钗、王熙凤四人面面相觑。
薛宝钗稚嫩地叹道:“可见,以贾家之势,尚且有做不得的事呢。”
薛姨妈不喜她多嘴,拿着帕子掩着嘴唇咳嗽一声。
“哼,贾家做不得,还有我们王家呢。”王熙凤柳眉高高扬起,丹唇微微抿住,看似威风八面,但终归因头会子遇上贾家、王家也压不下去的事虚了心。?


20“秉公办案”
王夫人出事,薛姨妈不好再留下,领着薛宝钗回家去了。
王子胜夫人也要带了王熙凤回去,王熙凤道:“婶子且先回去吧,姑妈这不知怎样了,我留下替她照应着屋子。”
因王熙凤兄妹往日里多随着王子腾夫妇度日,王子胜夫人一懒怠多管她的事二想留人打听贾家的事,便自己回王家去了。
王熙凤留在房中坐立不安,等了许久,不见王夫人回来,便对平儿道:“走,去瞧瞧迎春的病好了没。”嘴上这样说,又对着镜子照了照,换了身又素净又不显得老气的衣裳,才领着平儿、喜儿向迎春房里去,谁知过去了扑了个空,得知迎春去了贾赦处,便又向贾赦院里去。
她人到了院门前,就见一个眼尖的小厮跑进去回话,心道竟将她当贼防着了,跨过门槛,进去了,迎头撞见邢大舅,悻悻地心骂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怎成日地在这院子里撞尸,叫她撞上了,反倒显得她不尊重。
亏得王熙凤素来行事大方,对邢大舅喊了声大舅,问候了一身,依旧向正房去。
“凤姑娘,我们二哥儿正读书呢,你有什么事,我替你转给二哥儿听。”邢大舅笑道,昔日只听人说王熙凤生得好,如今一瞧,果觉传言非虚。
“哟,琏二爷这是升官了还是找了个官岳丈,竟是尊贵的叫人看一眼也不成了。亏得我是来寻迎春妹子的,不然,岂不是赶着来打脸?”王熙凤噙着冷笑,迈步又向里去,又被邢大舅拦住,当下啐道:“叫你一声大舅,大舅当真摆起谱来了?难道连看迎春妹子一眼也不成?”
“大舅,二爷想起有话要问凤姑娘,叫凤姑娘过来吧。”全福在门廊下道。
“凤姑娘,过去吧。”邢大舅虽没拿到邢夫人的嫁妆,但已经从贾琏手上得了不少银钱,此时又将王夫人的侄女王熙凤拦住,心中得意非常。
王熙凤原要冷笑一声,丢下一句“他要见就见?”然后甩袖离去,偏挂心王夫人的事,想跟贾琏问个清楚明白,只得忍气吞声地领着两个丫鬟向正房里去。
全福打了帘子,王熙凤抬脚进去,却见贾琏并未在贾赦跟前伺候着,只在明间里放了一张书案,此时书案上摆着纸墨笔砚笔洗并些书本子,迎春穿着件水绿弹墨夹袄坐在垫高了的椅子上,贾琏穿着实地子浅蓝纱狐腋箭袖站在一旁,兄妹二人皆悬着手腕提笔写字。
“嘁。”习惯了先声夺人的王熙凤先嗤了一声,斜睨了贾琏一眼。
“见过凤姐姐。”迎春忙从椅子上下来给王熙凤见礼,休养了几日,已经不再咳嗽。
“来了,”贾琏放下手中的笔,“二太太去黎家造谣,说我早定下了亲事,这事你可知道?”
“二爷问我,我问谁呢?”王熙凤道,原本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瞧贾琏知道这事,也不讶异。
“不管你知不知道,替我谢二太太一声,多亏了她做媒。”贾琏勾着嘴角笑了,早先黎芮、黎太太绝对没有要他做女婿的打算,如今,怕是瞧见他不错,就会在心里嘀咕着若叫他做女婿也不错。
迎春微微歪了头,这几日里贾琏叫她教他练字,她便跟贾琏亲近不少;“人之将死”,贾赦卧床不起后心思比往日细腻,见了她也不像早先那么视而不见,甚至还拉着她追忆起她亲娘,于是她也算是感受到寻常人家的父女、兄妹之情,胆子也因此略大了些,听贾琏跟王熙凤说话,插嘴道:“黎家大姐姐称赞哥哥有慧根。”
“果真?”贾琏惊喜道,以黎家女眷的身份来看,那日他瞧上的轿子,就是黎家大姑娘黎婉婷的轿子了。
“德性,人家客套两声,你就当真?”王熙凤嗔道,暗暗瞥向迎春,昔日听王夫人与王子腾夫人说话,因知自己差不离要嫁了贾琏,便有意对贾琏身边人示好,又听人说贾琏与贾迎春并不亲近,是以,她哪怕是跟贾琏的奶娘赵嬷嬷交好,也不曾费神跟贾迎春多说几句话,此时看他们兄妹不似旁人说的那样冷淡,有些后悔没早跟贾迎春来往。
“司棋、绣橘,送凤姑娘出去吧。”贾琏懒怠跟个黄毛丫头计较。
王熙凤一双丹凤眼蓦地睁大,看两个穿着蓝底白花绫褙子的小丫头当真要打发她出去,不得不收敛了态度,放低了姿态,讪笑道:“琏二爷太不给人脸了,我且问你,姑妈被知府请去的事,你可知道?我劝二爷趁早收手吧,姑妈是我们王家的人,你张扬开姑妈贪墨贾家银子的事,叫我们王家的脸面往哪里摆?我那两个叔叔肯放过你?”
“全福,把王姑娘的话记下来,去知府府上走一遭,就说我被王家姑娘恐吓了。”贾琏又提了笔写字。
“谁敢去?”王熙凤冷笑道。
全福在门外答应了一声,王熙凤行到门前掀帘子,果然瞧见全福丝毫不将她放在眼中地匆匆向外去,连连跺脚,回头又瞪贾琏一眼,胸口气得起起伏伏,憋出硬邦邦的“不识好歹!”四个字,就领着平儿、喜儿也去了。
屋子里,贾赦听见动静,咳嗽了几声,待贾琏、迎春进去了,就见他脸色苍白地咬牙道:“就叫他们王家不得好。”
“是、是。”贾琏拍了拍贾赦的胸口,“父亲既然醒了,就叫迎春给你念书听,儿子接着练字。”
迎春怯怯地不敢拒绝,贾赦虽不爱听说,但瞧着贾琏递给迎春的是本《三国演义》,也就勉强地点了头。
贾琏去了外头,才写了一张大字,全福就来请他出去说话。
贾琏出去到了廊下袖着手站着,就见赵天梁、赵天栋兄弟两个激动地进来了。
“二爷,何知府叫了二太太、二老爷去,说是马隆那些异口同声说是二太太私下开了铺子,跟他们合谋偷了公中的银子。何知府这次是叫二太太、二老爷赶紧将铺子里的亏空补上去结了案子,不然就公开审理案子呢。”赵天梁、赵天栋二人激动地你一句我一句说给贾琏听。
贾琏怔住,虽说将亏空补足的话是他说的,但他原本不奢望能当真实现,只是要借着案子逼迫贾母识时务。此时见何知府竟然做到这地步,贾琏从香囊中拿出通灵宝玉,疑惑地摩挲着。
“据我说,定是黎大人拔刀相助呢。”赵天梁道。
贾琏摇摇头,“不会是黎大人。”黎芮已经不是昔日的桀骜少年,他不许黎碧舟早早做官,就是唯恐黎碧舟少年气盛重蹈他的覆辙,如此,黎芮就算偏袒他,也不会做的那么明显,顶多叫何知府判那些下人罪而不会当真如他所说叫王夫人将亏空补足;可如今就好似他说风就是雨一般,可见背后撑他的人,来头比黎芮要大,“回头,将二太太被知府请去吃茶一事,宣扬到庄子里,然后叫庄头把账册准备好,留着我借出何知府的账房清查账目。”若想知道背后撑他的人能撑他到什么地步,且使唤使唤何知府,就明白了。
“庄子里也有亏空?”赵天梁疑惑道。
贾琏笑道:“怎会没有?先敲打了庄头,叫他们看清楚这荣国府的风向,都给我小心一些。”甭管是谁在背后助他一把,既然上头有人,就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地好好用上。
“哎。”赵天梁、赵天栋心知去庄子上转一圈,就能从庄头手上捞一笔,也心知贾琏不在乎叫他们捞一笔,于是兴冲冲地答应了。
“再给我弄些卖人的文书契约。咱们家又不是一清二白的良民,弄些文书卖些刁奴算不得什么事。”贾琏道。
“二爷要卖谁?”赵天梁赶紧问。
“谁替二老爷送银子来,就卖了谁。”贾琏眸子微微转着,那么些银子,王夫人绝对不会出,如此就是贾母出了,贾母不管是叫人送会票来还是送真金白银来,交托之人,都必定是十分得贾母器重、在贾家举足轻重的人物。这样的人,已经在贾母、贾政那得了甜头,他想收服也难,既然如此,与其煞费心思拉拢他,不如直截了当卖了他。
“二爷放心,咱们贾家要什么文书契约弄不来?二爷安心在家,过两日,小的就将文书契约拿来。”赵天栋夸下海口——实际上也并非是夸下海口,想他乃是国公府里出来的,什么世面没见过,不过是几张买卖下人的文书,在他眼中实在不值一提——只要不卖他就行。
“凤姑娘身边的平姑娘果然好相貌。”赵天梁见说完了正事,回忆起平儿的眉眼,忍不住唏嘘道。
“哦?”食色性也,平儿又不是他的通房,贾琏懒得去管。
“平姑娘跟我们打听二爷怎不爱搭理凤姑娘了,我们只说少爷、姑娘都大了,该彼此尊重些了,平姑娘听了也没话说,就去了。”赵天梁竟在贾琏跟前走神了。
贾琏古怪地看着赵天梁,只觉得平儿生得再好看,也是个黄毛小丫头,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觉得她好,日后我替你娶个比她更好的。若是你一时中了什么美人计……”
“二爷这话说的,便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小的也不敢自居为英雄?”赵天梁喜讪笑道。
主仆间又说了一些话,便见个小幺儿来说:“二老爷、二太太回来了,如今二人正回房说话呢。”
贾琏紧紧地抿着嘴,心道那两口子要商议什么?
“二爷,二老爷过来了。”全福又来说。
贾琏点头,示意赵天梁、赵天栋回避,自己出门去迎接,果然瞧见贾政紧紧地皱着眉头过来了。
“二老爷。”贾琏上前行礼。
“你父亲怎样了?”贾政问,因何知府催着王夫人将偷取的银两还回来,王夫人羞恼之下,待回府后,请他到房中细细说了一通,他听了王夫人的话,虽不敢置信,但也觉唯有贾母有能耐在金陵避开贾家公中开了几十年的铺子并用这铺子套取贾家公中银钱。于是他赶紧着来跟贾赦商议,叫贾赦趁早将这官司撤了。
“父亲昨晚上还咳血,如今也没多少精神。怕他劳神,家中的大小事务,侄子都不敢跟他说。”贾琏想用这话将贾政请出去。
贾政只点头,便径直越过贾琏向房内去,竟是无论如何都要见到贾赦。
贾琏赶紧跟了进去,贾政进到房中,撞见捧着《三国演义》的迎春,略怔了怔,叫迎春出去了,就坐在贾赦床前绣墩上,“大哥可还好?”
贾赦眨了眨眼。
贾政无奈地叹息一声,开口道:“大哥可知道自己闯了什么祸?若是老太太知道了……”
“老太太知道了?”贾琏忽地出声。
贾赦闻言猛地咳嗽起来,只当贾母知道他偷了私房的事,顿时吓得脸色紫涨,喘不过气来。
“老爷。二老爷何苦来逼迫老爷?”贾琏当即将贾政挤开,急忙给贾赦抚着胸口,看贾政不动,又恳求道:“求二老爷看老爷病成这样的份上,不管多大的事,都回去吧。”
“可这……”贾政重重地叹息一声,先躬身看贾赦,见贾赦听不进他的话,随后对贾琏道:“琏儿出来,我说与你听也是一样。”说着,人先向外去,被这屋子里浓郁的药味呛着了,出了屋子才觉畅快些,站到庭院中,只看见庭院中的老梅光秃秃地戳在那,天上又似乎要下雪一般乌云滚滚,心里越发憋闷,听见身后脚步声,见贾琏出来,就将王夫人的一番猜测说给贾琏听。
贾琏听了,勃然大怒道:“二老爷这是怎么了?先来病重的大老爷跟前吓唬大老爷,又在我这孙辈面前诋毁老祖宗?老祖宗岂会是那样的人?二老爷若还这么着,就别怪侄子对你不敬了!”气愤之下,更是不顾尊卑,拔腿就回房去。
贾政无奈,见是不能劝贾赦父子将状子撤回来了,脚步沉重地去王夫人房里,又拿话敲打她,看王夫人还是不肯承认私产是她的,只得再想法子说服贾赦、贾琏,几次三番后,见贾赦病重听不得“老太太”三个字、贾琏更是开口就骂他诽谤贾母,只能写信给贾母,告之贾母何知府限王夫人三个月内补足银钱,不然便将这案子其中内情张扬开,劝说贾母快些将银子送来,暂且将铺子里的亏空补足。
未免贾母羞恼,贾政又孝顺地在信中提起何知府会将银子归还贾家,到时候银子留在公中,他再做主原数奉还给贾母。


21绝非良民
这一封信千里迢迢地送入京中,贾母原只当是报平安的家书,便叫元春读给她听,听了几句后见话头不对,忙叫鸳鸯递给她亲自来看,将信前前后后看了不下七八遍,脸上因自己做下的事被贾政知晓火辣辣地疼。
谁年轻的时候没有个私心,没想置办些铺子傍身?她那些铺子不过是年轻时候留下的,原想在贾代善去后,就收了手,然后安心地做个富贵闲人、含饴弄孙,谁知临了被揪住了尾巴。
她心中又纳罕那何知府哪里来的胆量敢为难他们贾家?思量许久,想起黎芮跟贾家的一些恩怨,心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贾政、王夫人一对公婆都不是善言辞的人,他们二人去了金陵,一准将那两江总督又得罪了一层。如此,该派个口舌伶俐、手腕圆滑的人去金陵跟两江总督化敌为友。
于是,贾母并不将贾政信中所说放在眼中,在心里叹息贾政太过实诚,只需两三万银子就抹平的事,竟巴巴地写信叫她送十七万两过去。先叫了银库房管家吴新登来,对吴新登道:“速速提了三万两,叫赖大总管带去金陵打点人。”
吴新登忙道:“老太太,三万两不是个小数目,在账册上该如何登记?”
贾母沉吟一番道:“拆开了,记在恭贺亲戚家迎娶大寿上。”
银子总归是贾家的,且贾母这么巧设名目提取银钱,也能叫他跟着揩些油水,甚至能掩护他早先并以后中饱私囊设下的名目,于是吴新登恭敬地答应了,立时拿了钥匙,从银库房提了三万两雪花银子来。
贾母又叫了赖大来,对赖大又是好一番叮嘱,句句都说贾政迂腐、王夫人老实,最后对赖大道:“你好生帮着二老爷、二太太将这官司压下去,待二老爷袭了爵,我自会好生谢你。劳累你年关前还要出外奔波了。”
赖大忙磕头道:“为老太太分忧是小的的本分,哪里敢叫老太太说一个谢字?”于是从贾母这关了银子,回了家与赖嬷嬷说了,收拾了行李,带了几个随从,就坐着马车轻车简骑地匆匆向金陵赶去。
赖大一行人还在赶路时,便辞了旧岁,因路上大雪堆积,赖大偶感风寒,不得不在路上停歇了几日,先叫人速速去给贾政送信,告诉贾政他迟些便到。待痊愈后,赖大一行又紧赶慢赶,直到三月初,才到了金陵城边上。
赖大到了金陵城十里外,为叫贾政安心,就忙叫报马去贾家老宅报信,那报马到了老宅门外,进了门,随着人见了金彩,便将赖大管家来了一事告诉金彩。
金彩依着贾琏早先嘱咐,打发了那报马,只悄悄地去说给贾琏听,并不叫贾政知道。
贾琏换了出门的衣裳,裹了件湛蓝羽缎黑狐披风,带了赵天梁、赵天栋,三人骑马向赖大方向迎去。
三月的春风吹在脸上,与寒冬腊月里的风并无两样,一样冷冰冰冻得人脸疼。
贾琏颠簸在马背上,淡淡地问赵天梁:“买家准备好了吗?”
赵天梁笑道:“早准备好了。寻常人谁敢买贾家有头有脸的赖大管家?赖大总管又威风又体面手下又奴仆成群,搜遍整个金陵城也没人敢买他。亏得小的跟薛大爷家的掌柜们交好,打听到一户人家与赖大因为买地的事结了仇,那户人家的老爷听说二爷要白纸黑字地卖了赖大管家,恨不得立时给祖宗上坟,告慰祖宗在天之灵呢,况且他们家老爷要去南洋做买卖,正好带了赖大去南洋,随他如何威风,到了南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今儿个咱们只要引着赖大去了那家在城外的庄子,那赖大管家就插翅也难飞了。二爷放心,庄子在哪,小的已经记在心里了。”
赖大乃是贾家头一个豪奴,家里庭院深深、奴仆成群,到了一本《红楼梦》最后,就连贾政都不得不跟赖家借银子。
这种豪奴,欺上罔下、狐假虎威的事,怎会少做了?是以,贾琏听说赖大有仇家,也不意外,一路顶着风出了城,迎面正遇上赖大一群的车马。
赖大听说贾琏来了,赶紧从马车里下来,垂着手就迎了上来。
贾琏也忙翻身下马,向赖大迎过去。
赖大看贾琏一脸疲色、神情温和,心道这位琏二爷是终于怕了,要来请他跟贾政说好话?亦或者不知天高地厚地收买他?
贾琏看赖大穿着灰鼠皮袄子、满眼精光,心下冷笑好一只大硕鼠、大蠹虫。
“请二爷安,大半年不见,二爷越发出众了。”赖大作势要给贾琏磕头,不出意外地被贾琏搀扶起来。
“二老爷、二太太叫我来迎接赖大管家。”贾琏堆笑向马车上望去,开门见山问:“银子带来了吗?”
赖大笑道:“老太太正是叫我送银子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