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叫婢妾来喂。”一个穿着牙色撒花夹袄的侍妾抢着接过贾琏手上的茶碗,丰腴的身子却向贾琏身上擦去。
贾琏心生厌烦,冷笑道:“这大半日哪里去了?叫老爷渴成这样。”
牙色夹袄的侍妾名叫绮兰,看贾琏发火了,依旧不急不缓地嫣然一笑道:“哪里有大半日,我与紫荇两个出去透透气,前脚走,听说二爷后脚来了,就赶紧回来了。”
“哼,前后脚那点空当,能将老爷渴成这样?到底去了哪?”贾琏冷笑,如今是伺候病人,不是旁的,断然没有两个都走的道理,“不说剥了衣裳丢出去打。”
绮兰、紫荇这会子又媚眼如丝地向贾赦求救。
贾赦躺在床上恰将绮兰勾引贾琏的模样看在眼中,正在气头上,哪有功夫怜香惜玉。
“全福、全寿,拉她们出去脱了衣裳打。”贾琏对外唤了一声。
全福哥儿几个答应着就要进来。
紫荇忙伸手指向绮兰道:“二爷,我瞧着绮兰去给二太太磕头请安,就也……”
“二太太稀罕你们的响头?”贾琏一凛,王夫人再“厚道”,也不是在这当口有功夫见两个卑微侍妾的人。
绮兰愤恨地瞪了紫荇一眼,“二爷,是周大娘先见了紫荇,我才要跟太太磕头的。”
“全福,将这两个撵到太太房里伺候去,不许她们再出门。等老爷好了,再叫老爷自己处置她们。”贾琏冷冷地望向这两个女子,王夫人的手也太长了些,连伺候贾赦的侍妾都勾搭上了,亏得这两个女人争着讨好王夫人露出破绽,不然他还一直蒙在鼓里。
绮兰、紫荇慌张了,她们原是看贾赦不中用了,又听说圣旨下来,荣国府就归贾政了,于是赶着讨好王夫人,此时被贾琏撵出去,又是媚态百出地求饶,又是我见犹怜地磕头。
等她们两个被撵出去了,贾赦已经因侍妾的丑态百出气得直翻白眼。
“罢了,就叫儿子在父亲跟前伺候着吧。”贾琏叹息一声替贾赦抚着胸口,从今以后,给贾赦的一饭一水,都要仔细查过了才行。
贾赦原本觉得他若生病,琏二不当着他的面调戏小姨娘,也要在背后跟小姨娘亲亲我我,不想此时见他这样地孝顺,当即感动地老泪纵横道:“还是琏儿最可靠……”
18妇人之计
“好了好了,来喝水。”贾琏先拿了大手巾围在贾赦胸前,又拿着银汤匙,给贾赦喂了半盏温水。
这么一喂水,又想自己一定要成为最大的孝子,只有占住一个孝字,才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将反他的人全部踩在脚底。这么一想,贾琏照顾贾赦时,更用了心,甚至叫人将自己的铺盖搬来摆在贾赦睡着的暖阁对面狭窄的榻上,准备时时刻刻守在贾赦身边——自然少不得危言耸听,对贾赦道:“老爷道二太太为何要见那两个小姨娘?”
“为何?”贾赦无精打采地地躺下。
“还不是为了打听老爷的病情,他们来是为了等着接旨袭了老爷的官呢。若瞧着老爷病情好转,他们能甘心?少不得要动了歪心思。”贾琏沉声道。
贾赦听了后怕起来,本是昏昏欲睡,此时强撑着细细问贾琏,好半天才没了动静。
赵天梁从外头进来,见贾赦闭眼睡着了,在贾琏耳边低声道:“小的打听到,那两车东西,是薛姨妈替二太太准备打点两江总督、何知府的。”
“由着他们去。”贾琏拿着帕子给贾赦擦手脸。
赵天梁疑惑琏二爷前阵子忽地变得分外爱干净,怎这会子又肯给贾赦擦手脸了?“当真不拦着吗?若是黎大人、何知府向着二老爷、二太太……”
“那咱们就只能听天由命了。”贾琏叹道。
昏睡的贾赦忽地睁开眼睛咕哝一声。
贾琏吓了一跳。
“琏儿,我箱子里,还有、还有银子……不能叫老二得逞。”贾赦享受着儿子的精心照料,在迷迷糊糊中听见赵天梁的话,就哆哆嗦嗦地指向箱子。
“老爷安心养病,儿子跟两江总督府交情甚深,不用送礼。”贾琏拿手拍在贾赦胸口,示意赵天梁出去,许久,等贾赦呼吸匀称了,才起身活动筋骨。
薛家人来了又回去了,贾琏一直留在贾赦房中,事必亲躬,没两日,就连自诩孝顺的贾政也自愧弗如,劝贾琏道:“有下人呢,不用样样自己动手,若累坏了你,老太太定会伤心不已。”
贾琏忙道:“乌鸦反哺、羔羊跪乳,父亲他卧病在床,哪怕有旁人呢,该侄子做的,侄子绝不能推辞。”
贾政听了,狐疑琏二怎改了性子?回去与王夫人说了一说,王夫人因绮兰、紫荇被打发走,猜到其中一二,却只装作不解。
王熙凤先还说:“定是看上了大老爷跟前的哪个狐媚子,才巴巴地赖在那舍不得走。”随后听说两个小姨娘都被赶了出去,就也无话可说,背着贾政,背地里与王夫人姑侄说话,听王夫人道“怕是琏二以为大老爷不好,爵位要落他身上,赶着扮演孝子呢”,她想想也像是这么回事,于是想那爵位是铁定落不到琏二头上了,上会子他拿那不清不白的话羞辱她,此番,她知道了他那点子痴心妄想,必要当面点破羞辱得他无地自容才好。
于是离了王夫人跟前,王熙凤有意换了身海蓝撒花缎面褙子、月白百褶裙,披了件米黄暗花缎面镶边翻毛斗篷,收拾得娇娇俏俏,打着替王夫人探望邢夫人的幌子,领着平儿、喜儿两个就向贾赦院子里去,进了院子,先问人邢夫人在哪间屋子里,见院子里的小厮不仅不告诉她反而领出来个邢大舅,于是又要去贾赦房外羞辱贾琏,才走过去,就见全福端着一盆热水过去,对她道:“凤姑娘要跟二爷说话?迟会子再来吧。二爷在给大老爷擦身呢。”
全福这么一说,王熙凤连站都不敢在门外站一下,满面寒霜、一身肃杀地又领着平儿、喜儿两个回去,越想越不甘心,待要再回贾赦院,又觉尴尬。
“姑娘,瞧着大老爷、琏二爷这院子里四处都没丫鬟,就连婆子也少见,这地咱们过来瞧着不大合适。”平儿紧跟在王熙凤身后,虽也生得花容月貌,但低眉顺眼,立在王熙凤身边,反而不打眼。
王熙凤冷笑道:“他们爷们倒是实打实地守孝呢。”
“姑娘,何苦不随着三老爷、三太太回咱们王家去,偏随着姑太太留下呢。又没换过帖子,还怕谁多几句嘴不成?”喜儿多嘴道。
“哎。”平儿赶紧示意喜儿不可提起此事,果然王熙凤听了这句,立时气得满脸涨红,冷冷地盯着喜儿,冷笑道:“他算个什么玩意?要说另外定了人,也该是我们王家先另外定下。他们父子巴巴地抢着先说另有亲事,难不成,谁死乞白赖一心要进了他们贾家门不成?”
“姑娘……”喜儿嗫嚅道,不敢再辩解。
平儿也不敢在王熙凤气头上说话,跟着王熙凤一路,瞧见周瑞家的骂骂咧咧地向王夫人屋子里去,便冲王夫人屋里指了指,“姑娘不去瞧瞧?这周大嫂子去接迎春姑娘,怎自己回来了?”
“他们贾家的事,谁耐烦去管?”王熙凤不咸不淡地道,话虽如此,等周瑞家的进了王夫人屋子,却还是领着平儿、衡儿过去了,到了门外,隔着帘子就听见里头周瑞家的在告状。
“太太,两江总督府也太狂妄了些,黎太太不在,我说来接咱们二姑娘,黎家姓房的大奶奶说二姑娘下雪那一日跟他们府上的两个小姑娘在雪地里吹了风、着了凉,不好叫咱们接回来。”
“果然病了?”王夫人问。
“小的并未瞧见二姑娘,只是二姑娘的丫鬟司棋露面时不住咳嗽,应当是真病了。我又跟黎大奶奶说话,好话说尽,那黎大奶奶笑盈盈的,只说黎太太不在,不好收下咱们的东西,又说要给府上拢共三个姑娘请大夫,就将小的打发出来了。跟了太太这么些年,小的还从没见过这样狂妄的人家。”
“那何知府府上呢?”王夫人又问。
周瑞家的道:“何知府府上倒是客客气气,只是也不肯收下礼物。”
“竟是这样,可提了我们王家的名?”王夫人叹道。
“怎么没提,就连史家并林姑老爷也提了,可那知府太太只管客客气气地,愣是一句话也不多说。也不知道大老爷快死的人了,跟他们有什么交情,值得他们这样?”
王熙凤在帘子外听了,当即将手撑在墙上,她原就为了贾赦信中所说的亲事郁结于心,此时听周瑞家的这一句,就想:是了,贾赦快死的人了,跟他们有个什么交情,只能是琏二跟他们有交情了。琏二年纪轻轻、一事无成,能跟他们有什么至深的交情?定是那桩祖上留下的亲事了,于是掀了帘子进去,紧挨着王夫人道:“姑妈,怕大老爷信里说的故交,就是那两江总督黎家。”
“这断然不是,黎家跟我们老太爷有些过节。”王夫人早知道王熙凤在外头,只是心知王熙凤因贾赦那封信在贾家里丢了大人,故恨死了琏二,是以不防着她。
“这可难保不是,戏词里不常有杯酒一杯泯恩仇吗?那姓黎的若不是背地里跟老国公和好了,他做哪门子两江总督去?”王熙凤只觉他们四大家族只手遮天,因此认定了得罪贾代善的黎芮之所以做了两江总督,必定是讨好了贾代善的缘故,“太太再叫周大嫂子登门,明着探望迎春,暗中说些琏二在京城另定下亲事,对不住他们黎家姑娘的话,看黎家不恼羞成怒跟琏二翻脸。”
老宅里的器物陈旧了些,即便是王夫人从荣国府带出来的那些半新不旧的东西,被这老宅里陈旧的桌椅案几一比,也显得崭新无比。
王夫人两只手搭在素净的蓝纹暖炉上,细细将王熙凤看了一看,心叹到底是凤丫头心思转得快,虽说贾赦去了,琏二成不了气候,但若是贾琏当真寻了个有能耐的岳父呢?如此就难保贾琏没个翻身的日子,只有将王熙凤依着早先的计划嫁给贾琏,才能万无一失,“快住口,一个姑娘家,管谁定了人去?快回房做针线去,再多嘴,我便叫你小婶子来接了你家去。”
“姑姑——”王熙凤上前一步,鬓间步摇微微晃动,更衬得一张脸俏丽无匹,须臾见周瑞家的给她递眼色,知道自己的话王夫人听进去了,便满意地低了头,领着平儿、衡儿两个出去。
周瑞家的站在门边送王熙凤,看着她身姿婀娜地去了,啧啧道:“琏二爷没福分,这么个心眼灵活的姑娘,谁家得了,就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待王熙凤走远,走了几步,又挨着王夫人道:“听何知府府上抓了几个跟马掌柜他们勾结的‘外人’,太太道那‘外人’是谁?”
“是谁?”王夫人问,心里已经猜到两成。
“那人看似跟咱们家没有关系,关系却又大了去了。都是早先老太太施恩放出府的人。”周瑞家的低声道。
就为了何知府太太的这几句话,周瑞家的暗中塞给了知府太太不少银钱,只将那些显眼的大件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抬了出来。
王夫人眼皮子一跳,蹙着眉头,叹道:“少不得我要替老太太顶上骂名了。”先埋怨贾母不知足,后艳羡贾母翻手覆手,竟然弄了那么些钱财去,最后想少不得要替贾母将这案子压下去,不然她的名声也要受累,“再依着凤丫头的话去一趟两江总督府,不管黎家是真跟琏哥儿有亲事,还是凤丫头多疑了。戳破了,两江总督府要么因琏哥儿另定了亲恼羞成怒,要么觉得琏哥儿痴心妄想惦记他家姑娘。”
“太太说的是,既然两江总督府跟咱们不亲近,也不能叫他们跟大老爷、琏二爷亲近了去。”周瑞家的笑盈盈奉承着,立时重整旗鼓,因今儿个晚了,叫人准备明日一早再去两江总督府。
一夜无话,隔日,周瑞家的果然带着其他两个体面的妇人又去了两江总督府,黎太太依旧避而不见,只叫黎碧舟之妻房氏出来打发周瑞家的。
因周瑞家的话里藏话处处暗示黎家姑娘与贾家二爷有婚约,房氏不便处置,悄悄地问了黎太太,黎太太原是可怜迎春兄妹年少无助才留下她,此时见贾家竟然攀扯她女儿,当下叫房氏放迎春回去。
因迎春是贾琏送来的,此次来接的,又是与贾琏父子不对付的贾家二房,黎太太便叫了自己的陪房曾卉家的随着周瑞家的往贾家老宅去见一见贾琏,一来追问贾琏为何恩将仇报,攀扯黎家姑娘;二来若不是贾琏有意攀扯,又该将造谣的源头找出来;三来,也算是有始有终,不曾辜负贾琏所托。
周瑞家的瞧着黎太太、房氏果然恼了,只觉自己不负王夫人所托,虽瞧见迎春果然是病了,却也不大理会,只略安慰了迎春两句,将她送入轿子里,就领着曾卉家的的马车,来了老宅。进了仪门后,不急着领曾卉家的去见贾琏,先要带着她去拜见王夫人。
曾卉家的瞧着贾家二房的行事,竟好似浑然不将贾家大房放在眼中,不然依着次序,也该先叫她去大房走一遭,笑道:“我们太太说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叫我务必将迎春姑娘领到贾家二爷跟前,不知琏二爷人呢?”
周瑞家的笑道:“琏二爷在大老爷房里跟几个小姨娘一同伺候大老爷呢,大太太又也病着,不好领着曾嫂子过去。”
曾卉家的听说跟贾琏一起侍疾的还有几个小姨娘,不由地就想起了那些大家子里头的龌蹉事,心下就对贾琏有些不喜,心道君子不立于围墙之下,琏二爷怎不知避讳?不知,就有意的了,那么着,那样跟他父亲的小妾黏糊不清的浪荡子,竟然还敢攀扯他们黎家姑娘??
19投机不成
迎春从轿子里出来,脸上微微有些发烫,虽不通人事,但已经明白周瑞家的那话不是什么好话。
“二姑娘怎回来了?”金彩家的正领着几个婆子过来,见了迎春,赶紧垂手问好,跟周瑞家的寒暄一声,有意装作没瞧见来了外人,对迎春道:“二姑娘既然来了,便去劝劝二爷一声,叫他好歹顾着些自己的身子,一天到晚地守在大老爷房里,就算是个铁人也扛不住。”
“不是说大老爷房里有几个小姨娘吗?有小姨娘在,二爷还这么操劳?”曾卉家的看金彩家的对她并不客套,就想定是贾家里个个都生了富贵眼,将她当成了不相干的人了。
“那两个小姨娘只顾自己玩笑,渴了大老爷半日,二爷一恼,就将她们全打发到大太太身边了。如今喂药、擦身,都是二爷自己做呢。二爷常落泪说,他跟迎春年纪都小,大老爷若是留下他们两个可怎么办?”金彩家的这席话不是无的放矢,乃是因听门上的妇人跟她通风报信,于是特地来替贾琏辩白两句,此时又装作不认识曾卉家的,疑惑地问:“您是……”
贾琏从铺子、庄子里领出来花了大价钱养着的男男女女,可不是只吃饭不干事的,周瑞家的方才的话,早有人赶紧传给金彩家的了。
周瑞家的心里骂金彩家的这没眼力劲的专门挑这时候过来,因金彩一家子都是贾母的人,却也不疑心金彩家的是有意过来说这些,只觉是金彩家的蠢顿才会如此,笑道:“这是两江总督府的曾嫂子,也给太太请安呢。”
曾卉家的不由地扫了周瑞家的一眼,又听迎春咳嗽两声,忙搀扶着迎春,笑道:“这位嫂子那么说,迎春姑娘当真该去劝劝你哥哥了,至于府上二太太,来的仓促不曾好生收拾脸面,却不好去见二太太。”
金彩家的连声道:“唐突了,唐突了,竟不知来了客人。”说着,有意装傻地对周瑞家的道:“周大嫂子就领着曾嫂子去见二爷吧。”说着,自己先带着一路婆子去了。
周瑞家的此时不好不领着曾卉家的去,心里嗤了一声,又觉贾琏并不知道迎春回来,且没人给他送信,以贾琏的性子,他指不定躲到哪里仰头大睡或者调戏小姨娘去了呢,此次过去,正能将贾琏打得个措手不及,叫曾卉家的瞧见贾琏是如何惺惺作态,递了个眼色叫人盯着不许人支会贾琏,就与曾卉家的一同搀着迎春去贾赦院。
进了院子,就瞧见煎药的银挑子正悬在廊下台阶边,银挑子里的药香弥漫在院中;走近一些,忽地就听见一声清脆的碎瓷。
“混账!”房中一声含混不清的骂声传来,周瑞家的正窃喜,听见一声焦灼的“先瞧瞧老爷的手烫着没”,越发琢磨着定是贾琏做了什么不孝的事激怒了贾赦,随后就见双目如潭却又形容削瘦的贾琏兜着淋满了药汁的墨灰细绸袍子出来。
“琏二爷。”曾卉家的唤了一声,心里吓了一跳,暗叹这琏二爷再瘦一些,就脱相了。
贾琏抬头,瞧见曾卉家的来了,虽早听小厮说过,却诧异道:“你是黎太太身边的妈妈?”忙顾不得袍子里都是药汁,将袍子放下来拿着手掸了掸,惭愧道:“惭愧得很,叫妈妈瞧见这狼狈模样。”又看见迎春蔫头耷脑地裹着大毛氅衣,疑惑地问:“妹妹怎回来了?”
迎春咳嗽两声,她的本意也是不想回来,下雪那一日,好容易跟黎家最小的黎婉君因下棋投契了,谁知连着两日,周瑞家的又来接人,还说些什么凤姑娘来了与她作伴的话,柔声道:“周嫂子去请,便……”
“还病着?”贾琏蹙眉气愤道。
曾卉家的忙道:“迎春姑娘身上不自在,我们太太是要留着她病好了再回来,可你们二太太身边的周嫂子连着两日去接,我们只当你们大老爷不好了,因此太太便叫我送了迎春姑娘回来。”不必再问那定亲之类的话,曾卉家的已经笃定那是贾家二房编出来打压贾家大房的话,于是又道:“琏二爷快快些去瞧瞧自己的腿吧,看你这袍子也不厚实,大冬日里烫着了,可不是轻巧的事。”
“辛苦妈妈了,妈妈且回去替我谢太太一声,若有空,我一准亲自登门道谢。”贾琏又催着人快些送迎春回房,又叫人准备了些小礼物送黎太太,最后更是拿了自己原本写给许玉珩的信,请曾卉家的顺便捎带回去,总归有些局促地掩饰衣摆上的些许药梗,却并不去瞧自己腿上怎样了。
琏二的相貌原就讨女人欢心,此时贾琏又将至诚至孝的模样演绎得淋漓尽致,曾卉家的心思鲁直,看周瑞家的口口声声地说王夫人会教养迎春,此时迎春回房,却又是贾琏张罗着叫人请大夫、给迎春熬燕窝粥,自觉将贾家的事看得一清二楚,辞了贾琏,虽周瑞家的百般劝说,也只拿了黎太太等着她回话婉拒,并不去见王夫人,回到两江总督府,便将所见所闻细细地跟黎太太、房氏说了一通。
“可见,那琏二是个好孩子,名声全被他婶子给败坏了。”黎太太一叹,她心知曾卉家的不甚机灵,但不是个会被钱财收买的人,她的话不会假了,随后又恼了起来,冷笑道:“好个贾二太太,为了对付侄子,竟然连我们家姑娘也攀扯上。”
“据我看,那二太太是恨不得叫琏二爷做了孤家寡人,难怪二太太的妹子薛家就在金陵,琏二爷也宁肯将妹子送到不相干的总督府来,不将妹子送到薛家。”曾卉家的添油加醋道。
黎太太原不喜许玉珩在外头败坏王夫人的名声,总觉的那不是君子的行径,此时护女心切,便对曾卉家的道:“对何知府还有耿家都说一声,务必要叫她们都知道贾二太太不守妇道掏空贾家公中钱财一事。”
“是。”
黎太太依旧气愤王夫人无辜攀扯上女儿,想起迎春离开黎家时不住地咳嗽,待要派人再去问候,又唯恐王夫人再传扬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只等着七八日后,黎芮巡视堤坝回来,便于晚间夫妻夜话时将这事说给黎芮听。
黎芮听了登时冷笑连连。
他年轻时年少气盛,在自家府中与几个门客清客说话,醉后吐露了一句贬低林如海、贾政、贾赦的话,谁承想与他吃酒的门客竟然拿了这话去讨好贾家。自那时见识了那些所谓门客清客食客的嘴脸,便不喜豢养这种人,若遇上实在有才有德的,便以为子女聘请先生之名将那人养在府中。
如此,黎芮办完了差事、与至交好友来往后,余下不少时间闲在家中,就请了儿女来陪他下棋、画画、写字。
膝下一子三女中,黎芮又因长女黎婉婷冰雪聪明、极擅举一反三尤为疼爱她,此时听内人提起王夫人身边媳妇说的话,当即冷笑道:“圣人已经下秘旨要何知府务必秉公办理,任凭他们如何上蹿下跳,这案子他们也压不下去,过几日何知府还要传唤那贾二太太问话呢。”
在明知原告弱、被告强的时候,冷不丁地来一句“秉公办理”,这“秉公”二字从上位者口中,无疑就是警告下属要偏袒原告的意思,但凡是个前程远大的官员,一定能意会出上位者的言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