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官人?”叶经诧异地问,明白那彩帛铺子里的火定是商韬放的。
商韬扭头看了叶经一眼,便又接着放火。
“老三,我们……”墨香终于瘫在了地上,心想他到底要不要拦着这位突然冒出来的人。
“墨香,咱们赶紧跑!这事指不定要赖在咱们头上。”叶经说完,反而向书房里跑去,胡乱拿了几样值钱的玩意塞在衣襟里,就又向外跑。
墨香糊涂了,转而想明白了叶经的意思,忙也要去拿,拿了两样,见商韬嫌弃地将他拿的东西掏出来,又递给他一样。
“这才是正经值钱的东西。”商韬深深地看了叶经一眼。
叶经忙向外窜,墨香也向外窜去,只见不独这边,其他地方纷纷着了火。
救火的人,自然是灵堂那边最多。
叶经跑去厨房,见厨房里的人早散了,就剩下一个谢琳琅在厨房里点火,略愣了愣,就将谢琳琅背出来,向外跑去。
谢弘嗣心恨薛令当初弄出乱子叫谢家没脸,于是便发话暗中叫人烧了穆家,将穆府之人扑杀,于是整个穆家都淹没在火海里。
叶经背着谢琳琅跑出来,四处避着火苗,不一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冒充小厮也向外逃,便赶紧小声地喊着“哥儿、哥儿”地跟过去。
方才薛燕卿察觉到不对,心知穆家混进了旁人,便赶紧扮作小厮向下人房这边来,此时见叶经认出他,不禁吓了一跳。
“哥儿,从这边走,先出了后门再说。前头的人好不吓人呢。”叶经忙道,招手就叫薛燕卿随着他走。
薛燕卿此时孤身一人,再无他人相助,见叶经憨厚老实,便跟着他出来。
叶经领着薛燕卿走了便门出了穆府,远远地看着穆家火光滔天,等他们走后,只有两三个下人侥幸逃出来,便问薛燕卿:“哥儿,咱们家跟什么人有仇不成?怎地会来那么些人叫嚷着要抓了姓薛的。”
“……果然要抓姓薛的?”薛燕卿猛地睁大眼睛。
“……小的骗哥儿做什么,哥儿要不要先躲一躲,等那些人走了再来?”叶经好心地问,察觉到谢琳琅的小手抓了自己肩头一把,微微偏头脸颊在她手上蹭了一下。
“也好。”薛燕卿沉吟道。
“那哥儿,咱们快走吧。”叶经忙道,说完,便将薛燕卿领到早先认下干爹、干娘的叶家里头,进了叶家,果然叶家大哥、大嫂都对薛燕卿客气的很,斟茶递水,又安慰他不少。
“干娘、大嫂,陪着哥儿说说话,我明日就送哥儿回去。”叶经堆着笑对叶大嫂、叶老太太说。
这两个女人只当薛家着火,一时来避一避,便并未多想,只管拿了好东西出来。
薛燕卿客气地接受了,坐在屋子里,也不耐烦跟这两个女人多说,一心想着日后怎么办。
叶经对薛燕卿说:“哥儿,我去府外打听打听,我进府的时候短,定然没多少人认得我。”
“快去快回。”薛燕卿不好自己露面,便叫叶经快去。
叶经领着叶大哥出了家门,果然离了薛燕卿跟前,叶大哥就变了脸色:“叶经,薛家可是遭了什么事?若是,你可不能将那祸害领回来……”
“大哥,你看穆家小哥色相如何?”叶经压低声音问。
叶大哥蹙眉看向叶经,有道是树倒猢狲散,薛令死了,穆家群龙无首,家破人亡也是迟早的事,“……你小子胆子真大……”
“大哥又不是不知道穆家抢了谢家管家的娘子,这奇耻大辱,谢家哪里肯忍了。这会子谢家正追着要穆家全家死光光,咱们卖了那小哥,谁会追究?”叶经搓着手指,一脸算计地笑道。
叶大哥恍然大悟,随后跟叶经一般哼哼笑起来,“还是你小子精明,拐了这么一尊金佛过来。只是还该弄得远一些……”
“苏州便很好。”叶经眨了下眼睛。
叶大哥闻言点了点头,薛燕卿在他眼中就是个毛孩子,卖得远一些,他就是个认人拿捏的主。
“叶经——总算找到你了。”墨香捂着胸口,一路颠簸过来,等站定了,就不住地喘气。
“墨香,你来得正好,”叶经凑近墨香耳边,低声道,“等进去了,你就跟哥儿说,就说有人在满府里搜《据经》底稿。”
“那是什么?”墨香疑惑了。
“你莫管,只管说了就是。”叶经握住墨香的手。
墨香又将衣襟里藏着的珍玩托了一下,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多值钱的东西,一时被那东西壮了胆子,就点了点头,点头之后,依着叶经的指点慌张地跑进屋子里,见薛燕卿小小年纪忧心忡忡,便赶紧道:“哥儿,《据经》是什么?你赶紧交出来,交出来,打发了那群人走,就行了。”
薛燕卿猛地坐起身来,眼睛猛地睁大,再不疑心谢家知道穆家的真实身份,不禁咬牙切齿,上辈子他家仇得报,这辈子,竟然又重蹈覆辙。
“穆家小公子,赶紧随着我出城去乡下躲一躲,你这小厮一路跑来,不知叫多少人看见了。”叶大哥一双邪淫的眼睛看向皮肉细嫩的薛燕卿,在心里给他估价。
“哥儿,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管家大叔定会来找你的。”叶经忙道。
墨香什么都不知道地跟着起哄。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料定自己落到谢家手上定然会惨死,薛燕卿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叶家大嫂、叶老太太一反方才模样,咋咋呼呼地唯恐薛燕卿连累他们,也叫叶大哥、叶经赶紧地送客。
叶大哥去借了牛车,便催促薛燕卿上车,等叶经、墨香、谢琳琅上去了,一路紧赶慢赶地出了县城,然后向苏州奔去。
薛燕卿先在车上故作镇定地闭目养神,盘算着日后该如何,不一时,听到鼾声,见谢琳琅靠在叶经身上睡了,墨香也抱着手臂打瞌睡,心知自己如今年幼,不能不多多歇息,于是便勉强自己入睡,决心醒来再思后路。
等醒来时,便听到一阵鸡鸣之声,薛燕卿感觉到马车还在颠簸,只当快到乡下了,便想撩开帘子去看。
“叶……”薛燕卿一动,就发现手抬不起来,低头看,便见自己已经被绑住,嘴上已经勒上了布带。
“叶经,咱们这是要去哪?”墨香小声地问。
“苏州。”
“……那要是有人来抓咱们呢?”墨香自幼被家人卖出,此时不知道自己老家在哪里,因此茫然不知去哪里落脚,更怕被官府抓了,打了板子再发卖。
“不怕,咱们都是有户籍的,你是我大哥傅振鹏,我是你二弟傅惊鸿。谁敢抓咱们?”叶经含笑道。
薛燕卿只觉得自己听过傅惊鸿这名字,但人忙事多,记不得在哪里听过,不禁目眦俱裂地向叶经也便是傅惊鸿看去。
墨香迟疑道:“当真行吗?”
“怎么不行?穆家没人了,谁管得着咱们。”傅惊鸿笑了,将怀里的谢琳琅颠了一颠,虽隐隐察觉到谢琳琅的古怪,但懒怠去追究。
墨香将傅振鹏这个名字念了一遍,笑道:“这个名字果然好。”
谢琳琅早察觉叶经就是傅惊鸿,因此听他自己个承认,除了略有些别扭,再没有旁的感觉。
忽地前面叶大哥低声叫:“有人骑马追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18柳暗花明
薛燕卿料想定是穆行了,忙激动地呜呜出声,挣扎着要探出车窗。
傅惊鸿探着头向车外看,见追来的人是商韬,松了口气,对前头叶大哥说道:“大哥没事,是自家人,停车吧。”
叶大哥、墨香松了口气,薛燕卿不敢置信地看瞪向傅惊鸿,心道自己跟他有何冤仇?除了这几个,他们还有同伙不成?
马车停下,傅惊鸿抱着谢琳琅出来,迎上去,见商韬下马,便泰然自若地问:“商官人过来做什么?”
商韬略一拱手,然后对傅惊鸿说道:“我早觉小哥行径古怪,似乎知道我进穆家所寻何人。内子病中自省,想起那日令妹说的‘阐儿’,不知令妹从何得知小儿小名?内子说,薛令原不将我放在眼中,并不曾提起过阐儿的名字。”
傅惊鸿笑道:“商大官人,令夫人没死?实在可喜可贺。至于阐儿那名字,是……”
“在下查到,四年前你带着令妹来梁溪,可见穆府人说你家小妹三岁的话做不得准。在下细细问过内子内子说她仿佛见过你,请问四年前,小弟人在何方?苏州动乱之时,你可曾……拿着菜刀抢走一个女婴?说来,内子也记不得那会子给姑娘包着的被子里有没有顺便藏上犬子的寄名符。或许是有,小哥见过才告诉这小姑娘的?”商韬有理有据地推测说,心道这小厮怎与早先判若两人,原是个憨厚老实人,如今看着却圆滑得坦荡。
傅惊鸿不言语,怀中谢琳琅瘦骨伶仃,商韬原本不会将她往谢家女儿上想。
“小弟为何不说话,当初为何动手抢人,又叫我娘子跑?”商韬循循善诱,原本的穆娘子,如今的商娘子因惊恐对那会子的事记得不大清楚了,但据她说,抢孩子的小乞丐看似并没有恶意,继而看了眼谢琳琅,“你家小妹,莫不就是……她的襁褓何在?”
“商大哥给她一条生路吧,她这般,哪里能回到谢家。回去了,定被众人嫌弃。况且那假琳琅姑娘也无辜,她更是没有去处。那襁褓早被我的丢了,寻不着了。”傅惊鸿目光灼灼地看向商韬。
“但她终归是谢家女儿……”听傅惊鸿这话,商韬已经认定傅惊鸿怀中女孩就是昔日小乞丐抢走的女婴。
“商官人此时说这些义薄云天的天,除了自己个心里舒坦,与旁人并无一丝益处,反倒虚伪得很,就似拿了几人的一辈子去博个忠义虚名。假琳琅姑娘已经进京,大抵京中谢家亲戚都已见过她了,商官人当真肯叫那小姑娘无辜受牵连?况且,商娘子也不能够光明正大在谢家露面吧,你当她记错了,告诉她小妹并非什么谢家姑娘,免得商娘子心里过意不去,平添出心病来。”
商韬心知谢家人看似温润,行事却十分狠绝,先送京一个假琳琅,又来个真的,为了颜面,谢家定不光不会再认真的,大抵还会觉真的连累谢家叫谢家有个无能的名。总之,若再送回去一个琳琅姑娘,真的假的都得不了好。只是他思量再三,依旧不肯叫真的谢家姑娘随着傅惊鸿流落在外,风餐露宿,“小弟言之有理,但你这正该长见识、用功的年纪领着个孩子做负累,定会耽误你许多功夫。不如叫我将她领回去吧,既然我娘子也不能再在谢家露面,就置办了宅子,叫我娘子在外养着她,并不告之谢家。”
随着谢弘嗣的人许多都知道商娘子跟薛令的事,人言可畏,商娘子又良善软弱,若日日被人指指点点,少不得要逼死她。
傅惊鸿怔住,忙道:“商官人……”说话间,怀中谢琳琅挣扎了一下。
谢琳琅冲商韬伸出手:“奶爹。”
傅惊鸿错愕地睁大眼睛,原当谢琳琅不肯回京的。
商韬忙伸手将谢琳琅接过,抱在怀中,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脸,又劝傅惊鸿:“你也随着我进京吧,或读书、或经商,商家总会如你所愿。你再照顾姑娘几日,十日后,在苏州码头等我,我接了你们一同进京。”说完,又将谢琳琅还回来。
傅惊鸿想起穆行是何等人物,唯恐穆行追来,傅惊鸿便忙拉住商韬缰绳:“穆府管家他……”
商韬脸色有些凝重,说道:“穆府一片火海,并未搜出穆管家行踪。不过他莽夫一个,也不怕他能成什么事。”
傅惊鸿连声称是,随后道:“商大哥也是个是非恩怨看得清楚的英雄人物,怎不图谋离开谢家自立?何苦再为奴为仆任人驱使?谢家……并非我有意诋毁,活了这几年,耳濡目染,听到的都是谢家坏话。”
商韬怔住,无奈笑道:“商家世代皆为谢家之奴,如今商家也是广厦大屋住着,男仆女婢使唤着,黄金白银流水般花着。有道是积重难返,商家越是功高,谢家越不肯放了商家走。”顿悟到傅惊鸿的意思,又道:“你放心,定不会叫你进了谢家。”
傅惊鸿连声道惭愧,抱着谢琳琅目送了商韬远去,“你当真想离谢家那般近?”
谢琳琅见傅惊鸿问她,眨了两下眼睛,却不言语。
傅惊鸿笑道:“小妹,听我的,去了商家,好处咱们拿了,见有不对,咱就跑。”
谢琳琅心说傅惊鸿想得倒美,天底下这么便宜的事哪有。
“走,卖了大学士去。”
“走。”谢琳琅发自内心地高兴道。
傅惊鸿扭头深深地看向谢琳琅,谢琳琅此时也不掩饰脸上的笑意。
傅惊鸿待要逼出两句话,叫谢琳琅清清楚楚地承认自己也是再生之人,转而又觉没意思,心里想着即便她跟自己一样是重生之人,又何必逼她承认上辈子那段不堪岁月。于是拉着谢琳琅又上了马车,跟已经改名叫傅振鹏的墨香说:“谢家商管家叫咱们去他家,有道是宰相门前四品官,他家广厦大屋、奴仆如云,咱们去了他家做客人,再不给人做小厮了。”
傅振鹏吃惊道:“叶、惊鸿,你与谢家人有来往?”
傅惊鸿有意笑说:“你不知,谢家老爷就跟活了两辈子似的,料事如神,叫我盯着穆家几年了,如今才肯动手。”
“果真?”傅振鹏错愕地睁大眼睛,抱紧怀中的珠宝,心里盘算着谢家家大业大,去了谢家也不错。
薛燕卿愣住,一颗悲愤的心瞬间因绝望发凉,暗道原来竟是这么回事,难怪穆娘子还有穆琳琅换了人,难怪许许多多的事跟上辈子不一样。
谢琳琅埋着头勾着嘴角,满意地看着薛燕卿脸色苍白,心道他若不重生,还不会卖了他呢。
马车傍晚进了苏州城,在一家下等妓院外停下,不一时,叶大哥便将薛燕卿抱着弄进去,跟鸨母讨价还价一番,最后将薛燕卿卖了二十两银子。
叶大哥满脸兴奋地出来,对傅惊鸿说道:“鸨母见他细皮嫩肉,又看他模样俊俏,还会做几首应景的酸诗,当即满意的了不得。叶经,这银子……”
傅惊鸿笑道:“自然是大哥占大头,大哥给我个零头就够了。”
叶大哥不信傅惊鸿从穆家出来没顺走什么东西,当即答应,说了几句回去后掩人耳目如何辛苦等话,便给了傅惊鸿五两银子,当即与傅惊鸿三人分道扬镳。
傅惊鸿得了银子,领着傅振鹏、谢琳琅在苏州游逛了几日,将吴地的风光看遍,在给谢琳琅祖父谢蕴歌功颂德的亭子边转了转,到底没将那坛子挖出来,便在码头处等着商韬,等了一日,果然见商韬的船经过,就领着谢琳琅、傅振鹏上了船。
傅惊鸿、傅振鹏与商韬说话,谢琳琅偷偷瞄了眼,料到商韬不随着谢弘嗣一同回京,是要随后押送谢弘嗣在两吴之地贪来的银子东西,听人说商娘子要见她,便随着一个媳妇去。
待去了商娘子船舱,便见商娘子躺在床上,不曾看见她,便先抹泪。
“娘子——”谢琳琅低声道。
商娘子不觉泪下,哭道:“姑娘受委屈了,我见过你两次,都没看出你是哪个。若是奶奶见着你,不定心疼成什么模样。”
“……见不着,就不心疼了。”谢琳琅低声道,见商娘子伸手,便将手递过去。
商娘子想到自己回京,只能偷偷摸摸地被商韬养在外面,心里心酸不已,又看谢琳琅干干瘦瘦,越发悲切,“叙旧”不成,哭了半日,喝了药睡了觉,才松开谢琳琅的手。
谢琳琅握着自己的手,慢慢走出船舱,见船外板上固定着一个粗糙楠木椅子,傅惊鸿正坐在椅子上抬头看天上飞鸟,便走过去,坐在船板上。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谢琳琅握着两只手,仰头看着天边暮色。
傅惊鸿见她不再遮掩,便笑道:“男儿当有凌云志,若进了京……”
“进了京,咱们就永别了吧。”谢琳琅用手垫着下巴,收了眼。
傅惊鸿一愣,忙道:“小妹、琳琅……”
“琳琅那名字我再用不得了,你也知道我并非你小妹。与其见面尴尬,不若不见了。”谢琳琅看向这运河上往来的船只,这辈子头回子说了这么多话,一时有些气喘,又觉嗓子干疼,“多谢你两世救命之恩。”
“……算不得救你,不过是我出身卑微,想借着你跃入龙门。生来便比旁人少了三分风骨多了七分市侩。”傅惊鸿合上眼睛,感受那迎面吹来的萧瑟秋风,不禁想,若是自己生来锦衣貂裘,还会否惦记着前生的妓、女,大抵自己并不会去救她,早早地就奔向锦绣前程了。
“姑娘,冬不坐石,夏不坐木,别坐在船板上。”商韬过来说,弯腰将谢琳琅抱了进去。
傅惊鸿一惊之下站了起来,见谢琳琅矮小身影在商韬怀中越发显得干瘦如柴,不由地眼睛一酸,苦笑一声,暗道自己忘了,便是谢家不知道,商韬夫妇也会待谢琳琅如小姐一般,既然是小姐,如何会叫他养着?再者说,既然承认了二人原是上辈子旧相识老相好,那他们两个就一个是妓、女,一个是嫖客,谢琳琅那般自尊骄傲的人,怎肯日日面对自己这嫖客。随后坐下,因这半边瑟瑟秋水,想起那旖旎绮丽的秦淮河,闭着眼睛慢慢地想着秦淮河上的艳歌,手指在膝盖上随着心中的艳歌打着帕子,勾勒出秦淮河上环肥燕瘦中一个暖不热的冷美人,嘴角挂着一抹笑,从怀中拿出在苏州买的一把簪头的梳子,披散了头发慢慢梳理他那头干枯的头发。
“傅小哥进了京城决心做什么?读书、经商?”商韬过来说道,原本看傅惊鸿拿着精致发梳竖着一头杂乱的头发,不由地莞尔,又因他那泰然的神色觉得此情此景,也未必十分荒谬。
“……小弟才下定决心自力更生,请商官人借我百两白银,小弟自行去金陵。”傅惊鸿握着梳子,梳子细密的齿扎在他掌心中,天高任鸟飞,早先是他糊涂了,救了谢琳琅,便先入为主地想借着谢家飞黄腾达。
商韬蹙眉道:“有道是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你正当是好好学一些能耐的时候。”
“多谢商大哥,小弟心意已决。”如今身边没了谢琳琅,原本做不得的事,如今也能做了。可见他们二人不过是彼此连累,分开了也好。
商韬舒展开眉头,到底与傅惊鸿交情不深,更怕傅惊鸿在,谢琳琅一直粘着他,不好教养,便道:“你与振鹏小兄弟孤苦无依,两百两哪里够,总归不过是借花献佛,我便拿给你五百两吧。”
傅惊鸿一笑,心道好一个“借花献佛”,借的可都是民脂民膏,“……商大哥,琳琅,嫁给与谢家无关的人吧。”
商韬一怔,明白傅惊鸿言下之意,谢琳琅回了京,不被谢家发现还好,若发现了,谢家虽不会认回她,但也会插手她的亲事。谢家……不管是对商家而言,还是对谢琳琅而言,终非久留之地。
“商某明白。”
傅惊鸿也不知商韬是否真的明白,晚间与傅振鹏说了一说,傅振鹏自然愿意跟着傅惊鸿走。
这二人明日一早下船,傅惊鸿站在渡头不见谢琳琅送出来,心道自己拉着她死在水里,如今就在这水边分散两地吧。
“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小妹。”傅振鹏一笑,昔日的小厮如今怀揣千金,不禁心潮澎湃。
傅惊鸿笑道:“若要再见,不是你我出将入相日,便是她……”待觉下半句不祥,便住了嘴,领着傅振鹏向金陵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19祸起尤物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抛。
转眼七度春秋,神京城内,天子脚下。
谢家老爷谢蕴五十大寿,贵宾满座,美酒佳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戏台上倾国倾城的戏子水袖舒展,身姿曼妙,一颦一笑,令人心旌荡漾。
只是原本牡丹亭中的杜丽娘,不知何时,成了一捧雪中的雪艳。
谢蕴听出是一捧雪,面露不豫之色,嗔道:“谁点的《一捧雪》?”心虚之人难免草木皆兵、风声鹤唳,为了一个玉杯闹得人家家破人亡,与为了一本书害得人家妻离子散何异?一双眼睛暗暗睃巡,疑心是来宾里哪一个知道了什么风言风语,存心在大喜之日给他找晦气,暗暗叫戏子唱了《一捧雪》嘲讽他。
“老爷,大抵是送戏折子的人传错了话。”谢蕴身边,商韬低声回话。
谢蕴沉默不语,转而问:“你家里今日也来人了?”
“今日贵客盈门,母亲不敢来,唯恐冲撞了。等过两日再来太太跟前跟老爷拜寿。”商韬略一思量,话音才落,看戏的人齐齐为戏台上雪艳倾倒,喝彩声不绝。
“赏!”谢蕴笑了起来,有人想叫他心虚地难受,他偏笑得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