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小栗气得脸色发白,手指发抖地指着顾美童,“顾美童!对,我就是拿肚子里的孩子献宝了,有本事你也献一次!”
“我用不着!”顾美童趾高气扬地乜斜着她,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你不是用不着,你是献不了吧?!”霍小栗眯着眼,目光咄咄地看着顾美童,顾美童原本是趾高气扬的心,突然就蔫了,她愣愣地看着霍小栗,就像一条被捏住了脖子的鸡,有绝望还有难以言说的挣扎。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看着顾美童眼里渐渐盈上的泪花,霍小栗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刻薄,心渐渐软了下去。
突然地,顾美童就像被人给抽了一鞭子一样,号啕着转身跑掉了。
霍小栗软软地依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嘉树,我现在就想搬出去,这个家我一天也不想待了…这不是家,是炼狱。”说着,霍小栗就从床上下来了,开始收拾衣服。她没地方去,除了娘家。
顾嘉树手足无措地在她身后团团转,想拦她,又唯恐伤着她肚子里的孩子,肖爱秋站在门口,抹着眼泪说:“小栗你挺着大肚子回娘家,你这不是往你妈手里塞我的短吗?”
霍小栗在心里冷笑,都什么时候了,婆婆顾及的竟然不是她肚子里孩子的安危,而是担心儿媳妇回娘家这事,成了亲家攥在手里的短。
霍小栗一声不吭地收拾好了行李箱,可是,她没回成娘家。因为,她早产了,在顾嘉树跟她夺行李箱,不肯放她出门的瞬间,一阵剧烈的肚子疼像爆炸一样在她的身体里快速扩散,她重重地趴在了行李箱上,疼痛让她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吼声,疼痛让她几乎都睁不开眼,她只想抓住一个什么东西,把这疼传递出去,在疼痛的迷乱中,她张嘴咬住了顾嘉树的手。
离预产期还有半个月,顾嘉树和肖爱秋谁都没想到霍小栗突然的失态是因为早产了。霍小栗的牙齿像锋利的小刀,咬得顾嘉树几乎跳了起来,他没想到霍小栗居然会像个泼妇一样咬他,疼痛让他失去了正常思维,大喝了一嗓子,“霍小栗,你疯了!”说着,就一扬手,把霍小栗掀在了一边。
顾嘉树抽出手,咝咝地吸着冷气,拼命地甩了两下,想要把这疼给甩下来。
霍小栗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呆呆地看着顾嘉树,泪水刷地滚了下来。肖爱秋一把抓过顾嘉树的手,看着手背上的牙印,“哎哟,都咬青了,小栗,你怎么下得去口啊…”说着,正要谴责霍小栗,一回头竟呆住了--霍小栗的裤子已经湿透了,血正从她身底下的地板上向四周蔓延。肖爱秋也是女人,知道她是早产了,也知道这生孩子的疼--那不是一般的疼,是让人恨不能一下子死去了才利落的疼。
肖爱秋忽然明白了霍小栗刚才不是要咬顾嘉树,那是突如其来的早产的疼痛把她给疼疯了。她又是内疚又是慌乱,磕磕巴巴地拽了顾嘉树一把,说:“嘉树,小栗早产了…”
顾嘉树也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他看着霍小栗冷冷的眼神,心疼得要死。他顾不上忏悔和道歉,手忙脚乱地打电话叫救护车…
霍小栗永远记得这一天--二○○三年十月二十八日。
尽管,她知道那是一串阴错阳差,可是,她无法原谅。
这天夜里,霍小栗剖腹产下了只有六斤重的儿子。
看着瘦小的儿子,她一阵阵难受,觉得很是对不住他--如果他可以在她肚子里多待上半个月,或许他会再胖一些吧…
第六章
1
母亲和霍小震赶到医院时,霍小栗已经从手术室出来了。母亲追着手术车跑,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地说:“小栗,你受苦了,你受苦了。”
霍小栗微微地笑了一下,泪就流了出来。她想叫一声妈,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内心的疼痛,加上刚刚做完剖腹产,她的嗓子是哑的。看着母亲,她想起了自己曾经对母亲的那些不敬,她想真诚地对母亲说声对不起,可是,她只能干干地张着嘴,嗓子里发出了几声细微的杂音。母亲握着她的手,摸着凌乱在她脸上的乱发,颤颤地说别说了,省点儿力气吧。
是啊,在生下儿子的那一刻,霍小栗才彻底体味到一颗母亲的心。无论这个母亲看上去是多么的彪悍多么的粗俗,在儿女面前,她永远有一颗柔软而卑下的心,仿佛给多少爱都是不够的都是少的,都是欠着儿女的。在救护车拉着她奔向医院时,身体里的痛翻江倒海,可是,她没想过自己会不会死,是压根就没心思去想,心里装着的,只有孩子的安全,希望他不要缺氧,希望他不要因羊水破了而受到伤害…她想了很多很多,全是孩子,没有自己。
顾嘉树亦步亦趋地跟在手术车后,霍小栗不想看他,连目光都不想和他有任何接触,看到他,她的心会疼,那种被伤害了还没来得及痊愈的疼。
关于在家里发生的那一幕,霍小栗没告诉母亲,怕母亲知道了会发疯,因为心疼她而疯,她现在不想说这件事,以后也不想说,有些伤害还是沉默着独自舔舐为最好。否则,只会让疼爱自己的人更疼,让围观者用唾沫把这伤害泛滥变异成病菌,最终,承受伤害的,却还是自己和爱自己的人。
肖爱秋在病房里一直小心翼翼,顾嘉树更是内疚得要命,都不敢和霍小栗说话,唯恐话说不在点上,就把霍小栗的眼泪惹出来,就悄悄躲到外面去给父亲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小栗生了,是孙子。
顾新建一听霍小栗早产了,很是意外,问顾嘉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顾嘉树没敢说实话,吞吞吐吐地说没什么。顾新建还是不放心,问大人孩子怎么样,顾嘉树说因为早产了半个月,孩子有点瘦,但是很健康,母子平安。顾新建在那端激动得要命,说明天一早就赶回来。
顾嘉树回了病房,见岳母正用手指一下一下地理着霍小栗的头发。霍小栗一直闭着眼,因为在手术中有点失血,嘴唇煞白煞白的,脸上也一点血色都没有,顾嘉树都想痛揍自己一顿了,可又不敢把内疚的情绪表现在脸上,怕引起岳母怀疑,更怕霍小栗会把孩子早产的原因告诉岳母,只能站在一边,小心谨慎地看着霍小栗的一举一动。
母亲觉得有点奇怪,霍小栗虽然是早产,但孩子身体健康,按说顾嘉树和亲家母应该兴高采烈才是,怎么一个个看上去心事重重的?就看了顾嘉树一眼,说:“嘉树,你怎么没精打采的?”
顾嘉树心里一慌,“我…我高兴的,有点缓不过神来。”
“高兴傻了啊。”母亲说着,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肖爱秋,故意拖长了声音说,“就是嘛,你们老顾家可是两代单传了,这下好,小栗给你们生了个男孩,算是把这香火又续上了。”
自从上次因为霍小震的事和肖爱秋闹过,母亲就再也没去过顾家,而且也下定了决心,这辈子不再和肖爱秋递一句话。
肖爱秋知道亲家不但是在替霍小栗表功,更是在说话给她听,心说:生孙子也是我们老顾家的,该你什么事,再说了,杂志上说了,生男生女的决定权在男人这儿,关你女儿什么事?不就是借了她那片地用了用嘛,换了别的女人,一样给我生孙子。但嘴上却没敢说出来,她和顾嘉树一样,也担心霍小栗把晚上闹的那一出跟亲家说了,要真这样的话,依着亲家这绝不吃亏、属炮仗的脾气,不炸她个粉身碎骨也得炸她个魂飞魄散,想到这里,遂压了压肚子里的不服气,低声下气说:“是啊,亲家,多亏了小栗。”
母亲瞥了她一眼,很冷淡,没接腔的意思,肖爱秋心里就更是毛了,冲顾嘉树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出来。
顾嘉树对岳母笑了一下,随肖爱秋到了走廊,肖爱秋扯着他的胳膊,小声说:“嘉树,晚上的事,千万别告诉你丈母娘。”顾嘉树点点头。肖爱秋说也别告诉你爸,顾嘉树还是点头。肖爱秋自言自语说,你爸这个人,别看整天乐呵呵地不说什么,心里可盼孙子了,他要是知道了今晚的事,得把咱娘仨吃了。
“都怪我姐,要不是她说话难听,小栗能跟她吵起来?要不是跟她吵起来,孩子也不会早产。妈,您和我姐,就不能对小栗好点?她哪儿得罪你们了?”顾嘉树既郁闷又愧疚,眼前的局面让他手足无措,不知该怎样做才能弥补对霍小栗的伤害。
肖爱秋后悔当时没把发飙的顾美童喝住,才闹到了现在的地步,一脸愧疚地看着儿子,小心地跟他商量,“嘉树啊,已经这样了,说什么都晚了,你想办法跟小栗说说,别把这事告诉她妈,就算是我这当婆婆的求她了。”
“再说吧,你没见她理都不理我吗?”顾嘉树烦躁得要命。
母亲见顾嘉树母子在走廊里嘀嘀咕咕,加上霍小栗早产,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问霍小栗:“小栗,你们这是怎么了?”
麻醉药药效还没消退,霍小栗有点昏昏欲睡,但神智还是清醒的,就迷迷糊糊说了句:“没什么…”她不想就晚上的事多说,怕是自己一开口就管不住眼泪,就借着困劲跟母亲说,“妈,我困了,让我睡会儿…”
“那你就先睡一会儿吧。”母亲给她掖了掖被子,抬眼瞅着从门口进来的顾嘉树母子,对顾嘉树说,“嘉树,我在医院陪小栗,你回家给小栗熬鸡肉萝卜汤去。”
她当然知道顾嘉树不会熬萝卜汤,是借着吩咐顾嘉树的劲儿说给肖爱秋听,“小栗是剖腹产,不通气捞不着吃东西,不吃东西怎么下奶?得赶紧给她弄点萝卜汤喝。”
听话听音,肖爱秋当然明白亲家母这是说给自己听的,这要是在往常,就算是不和亲家母叮当起来,至少她也要装聋作傻,以表达自己对她旁敲侧击的技术含量太低的蔑视。可今天不行,她做奶奶了,要为孙子着想,还有,祸虽然是顾美童闯的,顾美童是她的女儿,这事说给谁听她都不占理。顾美童凭什么在弟媳妇面前这么嚣张,肯定是她这当妈的在背后撑腰呗…不管是出于哪方面的原因,今天她都得低眉顺眼地把这话音领了,但也要拿捏好了分寸,用不着接亲家的茬,就跟顾嘉树说:“嘉树,你在这儿陪小栗,我回去煮萝卜汤了。”
母亲看着肖爱秋出门,突然想起来,肖爱秋是南方人,肯定没有生吃萝卜的习惯,这深更半夜的,家里也未必能找得出生萝卜来,就忙问顾嘉树:“嘉树,你家有萝卜吗?”
顾嘉树恍惚了一下,“啊…这,我还真不知道呢。”说着,就跑到走廊里,问肖爱秋,肖爱秋这才回过神来,家里还真没生萝卜呢。
母亲虽然人在病房,可耳朵是竖着的,遂对霍小栗说:“小栗,妈回家去给你煮萝卜汤了啊。”
霍小栗迷糊着嗯了一声。母亲就起身匆匆往外走,边走边大声跟顾嘉树说她家有萝卜呢,擦着肖爱秋的肩就过去了。
肖爱秋狠狠地望了一眼亲家的背影,“小栗给我生了孙子,怎么好像有功的人是她了?”
顾嘉树无奈地看了妈妈一眼,“妈,您能不能别这样?”
“我哪样了?”肖爱秋气鼓鼓地说。
“您哪样了您自己去照照镜子,一见着小栗妈您就跟斗鸡似的,有意思吗?”顾嘉树心里一焦躁,嘴里就没了好话。
见儿子要进病房,肖爱秋忙拽了他一下,“趁她妈不在,你赶紧叮嘱叮嘱她。”
顾嘉树没吭声,就进去了,走到病床边,看了看霍小栗,她闭着眼,但他知道她没睡,不想看他就是了,就轻轻咳嗽了一下,却见两行泪顺着霍小栗的眼角滑了下来。
“小栗…”顾嘉树觉得有千万声抱歉、对不起,像团纠结的绳子一样塞在了喉咙里,擦得喉咙又胀又疼,想拖也拖不出来,想拉也拉不动,“小栗…我不知道你那会儿是早产了,我还以为你是咬我解气呢…”
霍小栗眼角的泪,流得更快了。
见儿子说话如此的不利落,肖爱秋急了,几乎是扑到了床边,拉着霍小栗冰凉的手说:“小栗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把你姐给惯坏了,她那张嘴,从来就没个饶人的时候,张嘴前也从来不知道从脑子里过一遍,你要是气,就气我吧,都是我没管好她,你千万别怪嘉树…”
“我没做什么需要别人饶恕的事…”霍小栗轻轻说。
肖爱秋忙频频点着头擦泪,“你看,妈也是一急了就口不择言,小栗,妈求你件事,今天晚上这事,就你知我知嘉树知还有你姐知就行了,别告诉其他人了,要不然,妈都没脸见人了。”
霍小栗在心里悲凉地长叹了一声,原来,这些抱歉并不是请她原谅的,而是为了让她三缄其口。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肖爱秋这才松了口气,“小栗,妈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放心好了,妈一定把你和我孙子伺候得白白胖胖的,你姐要是再敢碎嘴,我决不饶她!”
霍小栗张开眼,看着肖爱秋,缓缓说:“妈,你也累了,回家休息吧,我没事。”
肖爱秋满肚子的心事,怎么都不肯走,顾嘉树连推带扶地把她送出了病房,帮她拦了辆出租车硬是给塞了进去,出租车都开动了,肖爱秋又摇下车窗,叮嘱了一句,“嘉树,方便的时候,你再叮嘱小栗一遍,让她千万谁都别说。”
顾嘉树扬了扬手,说知道了。望着远去的出租车,顾嘉树仰着头,冲着又高又远的深秋夜空,吼了一嗓子,好像一肚子的浊气都给吼出去了一样,略微轻松了一点。
回病房后,他没再叮嘱霍小栗。
霍小栗一直闭着眼,没跟他说话的意思,他只是恪尽职守地看着病床下的导尿袋,看着输液的吊瓶,看到差不多了,就跑到护士站去叫护士。
有好几次,他看见霍小栗在流泪,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念着她的名字,扇了自己一巴掌,真扇,反正病房里就他和霍小栗,没人看见,他也不怕霍小栗事后会嗤笑他,他只想用这种方式用这种声音,让霍小栗知道,他对自己有多么的痛恨。
这要是以往,霍小栗肯定心疼地抓住他的手,因为她爱他。他抽的是自己,疼的是她,可今天她没有,只是闭着眼,默默地流泪,她承受着早产的剧疼、被顾嘉树推倒在地的剧疼,这疼还盘踞在她心里,久久不散。她的疼,比世间最疼的疼还要剧烈还要漫长。
第二天一早,顾新建就回来了,看着孙子,乐得嘴都合不上了,一个劲地对小栗说:“辛苦你了,你是我们老顾家的大功臣。”
霍小栗的脸色好了许多,顾嘉树一夜没睡,满眼血丝,肖爱秋送鸡汤过来时看见了,心疼得不得了,催他回家睡觉。顾嘉树说没事,不想睡,也睡不着,要在病房里守着霍小栗。
母亲正在给霍小栗喂萝卜汤,冷眼看着肖爱秋一进门就对自己的儿子嘘寒问暖的,对最虚弱的儿媳妇却不闻不问,就气不打一处来,把汤碗放到床头柜上,说:“你们有事就忙去,这么多人挤在病房里闹闹哄哄的,小栗也休息不好。”
肖爱秋背对着她撇了撇嘴巴,转身把鸡汤放在床头柜上,说:“小栗,我问了,护士说你不能吃饭,但喝汤是可以的,我一大早跑到大连路市场买的土鸡,来,喝一碗。”
到底是顾新建识大体,见老伴和亲家连目光都不对一下子,知道这两人都留在病房里只会让大家尴尬,就对肖爱秋说:“亲家说的也是。”又对霍小栗的母亲说,“亲家,你从昨天晚上累到现在,回家歇歇吧,让嘉树妈照顾小栗行了。”
母亲说不累,非要留下来照顾女儿,又催着顾嘉树回家睡觉,然后就旁若无人地坐下,继续给霍小栗喂萝卜汤。
顾新建见亲家一副要在病房落地生根的样子,知道再劝也没用,只会把气氛搞僵,就推着顾嘉树和老伴出去了。
母亲到门口看了看,见顾家三口果真下楼走了,才折回来,坐到床边说:“小栗,你别怪妈,我不是故意跟他们过不去,赶他们走,伺候月子这事,就算婆婆再好你也没支使自己的亲妈来得方便坦然,何况你那婆婆整个儿就是一茶壶打了肚去,浑身上下就剩一张嘴了。”
“妈,您别想那么多,其实我婆婆对我没您想象的那么差劲。”霍小栗喝了一口汤,“妈,您歇一会儿吧,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您就没闲着。”
母亲叹了口气,爱怜地看着霍小栗,“小栗啊,你别觉得妈自我感觉良好,也别觉得妈是脸皮厚,非要赖在医院里伺候你。等你出了院,妈想伺候你都伺候不了,就你那婆婆和你那大姑姐,看着我就跟狗看见要饭的似的,龇牙咧嘴的,就差扑上来了,妈没法去你婆家看你照顾你,也就住院的这几天。”
霍小栗这才明白,母亲对婆婆一干人马没个好脸,并不是和他们置气,而是为了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多照顾她两天,眼泪刷地就掉下来了,“妈,我知道,以前我老是惹您生气,您不记恨我吧?”
本来,母亲一想到女儿出了院,自己就照顾不到了,心里酸溜溜的,听霍小栗这么一说,扑哧就笑了,说:“闺女,你傻不傻?谁家的孩子不是气着爹妈长大的?你见哪个做爹妈的记恨过自己的孩子?”
2
一年又过去了。顾新建办了退休,霍小栗休完产假就上班了。自从因为争吵导致了她早产这事以后,顾美童收敛了很多。从表面上看,一家人过得还算消停,肖爱秋就觉得自己以前对儿媳妇也有点苛刻了,所以,在帮她带孩子上也很是尽心。
孩子的名字是顾新建给取的,叫铁蛋,一开始,霍小栗觉得土,不愿意,可顾新建很固执,说叫铁蛋多好,寓意孩子长得像铁蛋一样健康结实。
霍小栗想公公也是一片好心,就不再坚持了,这名字叫久了,倒显得很是特立独行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慢慢地,铁蛋过一岁了,会叫爸爸妈妈了,会跌跌撞撞地走路了。做了妈妈的霍小栗渐渐体会了母亲的心境,母亲含辛茹苦地把她拉扯大,原本指望把她嫁给一个顺心如意的女婿,她却偏偏爱上了顾嘉树,还连个婚礼都没有就从家里跑了出去,这不仅让母亲没面子,还会有被自己养大的女儿往心上扇了一巴掌的滋味;对婆婆肖爱秋也是,尽量使用体谅而不是抵触,小时候是婆婆背着顾嘉树上街,长大后的顾嘉树却背着媳妇上楼,婆婆把所有的爱给了顾嘉树,顾嘉树长大后却把大部分的爱给了媳妇,小时候婆婆为了顾嘉树跟邻居的婆娘们吵架,长大后的顾嘉树却为了媳妇跟母亲甩脸色…每当霍小栗万般柔情地爱抚着铁蛋,想象着铁蛋长大后也会这样,就不由得有点酸溜溜的,总之,因为铁蛋,她的世界不再像过去那样黑白分明,她的心,更是开始变得柔软而包容。
顾美童终究是没拦住罗武道,在铁蛋半岁的时候,他去莱西分所了,只有周末才回一趟市区,跑了两三个月以后,说莱西那边业务忙,回来的就少了。回来以后,看着铁蛋就喜欢得不得了,要么逗牙牙学语的铁蛋玩,要么看着铁蛋出神,每每这时,顾美童心里就会虚得要命,不是躲到一边看电视就是进厨房帮妈妈做饭。
顾美童也很喜欢铁蛋,抱着他也会痴痴地发呆,恍惚间,好像他成了自己的孩子,不知道该怎么疼才好。看到这里,霍小栗也会替她难过,知道她很想要孩子,想到就像一个饥渴无比的人想得到一块救命的面包。所以,每每顾美童小心翼翼地过来逗铁蛋玩,唯恐霍小栗不高兴时,霍小栗就会大方地抱起铁蛋,塞到她怀里说:“铁蛋,跟姑姑玩去。”
刹那间,顾美童眼里就有了泪。
她很感激霍小栗的大方,就像感激一个曾在她身陷绝境时给予过她希望的人。
顾嘉树也把分公司理顺了,业绩好得很是让董事会的人刮目相看。只是,身在职场,一旦被领导看做是可堪重任了,就应了那句鞭打快牛的老话,他更忙了,忙得连晚饭都很少回家吃,和铁蛋的相处,也就是晚上回来早晨起来摸摸他的胖脸蛋、捏捏他的小脚丫的份儿。
霍小栗要上班,顾嘉树忙得脚打屁股,顾新建见他们拿到新房钥匙都没时间装修,就亲自出马,找人做装修设计图,待顾嘉树和霍小栗都敲定了装修方案,他又开始张罗着找人施工,忙活了将近俩月,新房终于装好了。
霍小栗本想早装修完,新家具进了家,开窗跑俩月的味就可以搬进去了。可顾新建不干,唯恐新房里残存的甲醛会伤着他的宝贝孙子,硬是又往后拖了半年,直到新房子关门堵窗一个星期都闻不到味了,顾新建才允许他们搬家,可等到临搬家前,却突然又变了卦,说是让顾嘉树两口子搬过去就行了,把铁蛋留下,因为他离不开孙子,再就是顾嘉树两口子都上班,也没时间带孩子。
霍小栗不舍得,可仔细一想公公说的也是事实,只能这样了。
搬家的日子基本定好了,霍小栗开始陆续打包,她本以为没多少东西,就她和顾嘉树的衣服和书籍而已,没承想真收拾起来,也七七八八地装了十来纸箱。白天,霍小栗他们去上班了,顾新建和肖爱秋看着儿子房间里越来越多的纸箱子,心里有说不上来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