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节
嗳,这是我的屋子,我出去了,晚上在哪儿休息呀。自从化作人形,我就没试过露宿。我懵了,半躬下去的身子就这么顿着,一时间不知道是起来,还是出去。
他神色一瞬间冷厉,寒声厉道:“出去!”
我和巫师师没见过这样的神君,慌忙不迭地往外跑,跑到一半,我的手臂被苏慕水一把拉住,整个人撞进他的胸膛里,他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带着些沙哑。
他醉眼惺忪地看着我,道:“我让他出去,你出去做甚?”
我冷汗淋漓:“神君,您喝醉了。”
他轻轻笑着,我抬头,但见他面上染了层粉色,双眸如浸在水银里的两丸黑水晶,清亮得让我忍不住心如鹿撞。谁说轻辞俊秀无双,苏慕水才是真正的祸水,他只肖看着你,便让人面红心跳。他的手从我衣襟里探了进来,薄唇含着我的耳尖,发出好听的轻笑:“醉,我没醉。你当我和月老那个醉鬼一样吗?那厮,一醉就砸事儿!”
“…”
对,一醉就砸事儿,我深有体会。
他大掌游移在我胸口,凤眸儿亮晶晶的:“别害怕,我不是好人,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对,您的确不是好人。我额角一阵抽搐,一把按着他的手:“神君,您喝了多少酒?”
“不知…”
不知?不知他也敢说自己没醉。
幸亏巫师师出去了,否则见着他这模样,指不定要惹出什么乱子,他乖乖地任由我扶着,躺在我的腿上,笑得好可爱,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我心下一动,忍不住微笑。
他长发散落在我双膝上,一丝一缕游丝如墨,衬染着他唇红齿白,俊俏不可方物,他闭眼,声音轻轻浅浅。
他一遍遍唤着我名:“时燕非,时燕非,时燕非…”
“神君,我在。”
我柔声答着,他松开我的手,指尖从我的额角一直流连而下,在我的颈侧缓缓抚摸,睡眼惺忪,他道:“这么脆弱的脖子,一捏就断。天帝糊涂了,区区小妖,怎会是我命定煞星?”说着,他手指微微使力,再松开。
一下下,和猫逗老鼠似的。
我惊出一身冷汗,结结巴巴的问:“神…神君,您要喝水吗?”
他笑,孩子气地点点头,我慌不择路地跑到桌前,手中颤巍巍地捧着茶盏,真想…开门逃命,从桌上铜镜中,但见身后那人胸前中衣解开了,露出大片大片细瓷似的肌肤,就这,手里还握着锁妖绳。
我冷不丁一个激灵,立刻打消逃跑的念头。
锁妖绳是什么?那玩意的威力非同小可,小妖我法力浅薄,被那么一锁,不说是魂飞魄散,也要毁百年道行。咬碎一口银牙,苏慕水,他果然就是一妖孽,见不得我半分好!
我磨磨蹭蹭走来,扶着他的肩,一点一点喂着他抿了些清水,他无聊地眯着凤眸,头靠在我大腿上,把玩着我腰带挂着的玲珑坠,小坠子被逗弄着摇晃,“零零——”声音清越好听。
第八十七节
3
光影摇曳中,他的脸文秀晕红,手指轻轻一扯,带子松了大半。
我暗暗叫苦,老大,不能扯了,再扯带子就散了。
正是仲夏时分,为图省事,我外面裹着罩衫,用一条挂着玲珑坠的带子系紧了,谁晓得会遇见苏慕水,谁知道他竟然对玲珑坠有兴趣,万一被他扯开带子,我可就糗大了!
苏慕水玩了一会儿带子,懒洋洋地抬眼,朦胧望月,孩子气地皱眉:“还是很渴。”
我起身,谦恭道:“我再去帮您倒盏茶?”
“不用。”他微微一笑,忽然一把勾住我的后颈,贴唇上来,放肆地咬着我的唇,我只觉天雷轰顶,一时不知如何自处。
神君,神君不是一直喜欢妹妹燕知?
如今这样对我,是什么意思?
唇齿间的空气宛如被人狠狠抽空一般,酥麻的感觉在心中一颤。
也不知他吻了多久,终于放开,他笑得如孩子一般,指尖抚摸着我的唇,道:“早先见着轻辞吻了这里,明明…是我的。这里就很甜,用得着什么茶?”说着,他不由我反抗,继续吻上。
颠鸾倒凤,烛影摇曳。
好一场…春梦!
是梦吧?
肯定是梦!
苏慕水怎么可能对我说那样的话?
天光从窗棂外透入,我缩在角落,迷迷糊糊地揉眼想着,一缕缕明透的流光刺着眼睛微微酸涩,忽然,我警觉睁眼,竹床空荡荡的,大门紧闭。
苏慕水不在!
竹节串成的窗帘在晨风中错落扣击,敲击出的声音很特别。我翻身下床,咔嚓,骨头发出清脆的错位声,痛得我慌忙起身,揉着腰,眼泪都快飙出——再次确定苏慕水是祸害,做个梦,都阴魂不散!
从竹屋跑去耳房一路,我揉着饿得咕咕直叫的肚子,心里琢磨着耳房有什么吃食。正走着,花苑传来苏慕水和一个陌生声音的对话声,似乎在说事儿。
一听这声音,我头皮就发麻,管他说什么,见着他,我稳没好事,我走得飞快,眼见都过去了,还不等我偷乐,身后传来苏慕水清淡有礼的声音,他说:“燕非且住。”
很想当没听见,对方的脚步声却渐渐逼近。
我止步,睁眸快速往花苑掠了一眼,那站着两个面生的小仙童,辟邪宫没见过,应该不是宫里的。听说上界的蟠桃,三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果,掐指算算日子,再看两个小童一身金光灿灿,足踏祥云的小模样,我明了八分。
这俩呀,肯定是王母指派跑路通知诸仙的小童。
我撇嘴,上界的规矩就是多,收回目光,我脸上扯出个笑,没啥诚意地点头搭讪:“又遇着神君了,好巧,神君在赏花吗?如今仲夏,此处花开甚艳…”
他笑:“燕非喜欢花草?”
我胡乱点头,只想着打发了他,早早去祭五脏庙。
他拈花又笑,恁是乌发披散,灰袍拂然,言语也轻柔得宛如清风徐过,他沉吟道:“辟邪宫花草再艳,不过凡俗之物,有一处花开流光溢彩,明艳无双…燕非既然喜欢花草,此次瑶池盛宴,就随我一同前往。”
第八十八节
真不知苏慕水这是恩宠我,还是在害我。
不过细究起来,他带我上天庭,于天规没什么冲突。
他们想了半天,神色莫测地看了我半天,终究没说什么,双双一揖,脆生道:“我等在天庭恭候神君大驾!”瑞气千条,两人匆匆西行。
苏幕水指尖拈着金光灿灿的仙帖,无奈道:“每次送帖的都是这两位仙童,宴上的蟠桃吃来吃去,换不出第二种味道,几万年下来,早吃腻了!”
“那就调戏嫦娥吧,平日的广寒宫,生人勿近,好容易借着蟠桃会,不借机套套近乎,岂不辜负光阴。”话音落下,苏慕水眸中忽然掠过一道精光,幽暗莫名地看着我,我舌头一咬,当下反应过来,连忙赔笑道:“玩笑玩笑!”
调戏嫦娥呀,脑袋进水了。我记得上界曾经有个叫天蓬的元帅,就是调戏了一下嫦娥,结果被贬下凡。
苏慕水是个聪明人,怎么会干这种事儿!
果然,苏慕水听我解释,似笑非笑掠我一眼:“燕非的玩笑,真让人惊喜呀!”他丢下这么句意味深长的话语,飘然离去。
我站在花苑里,白晃晃的阳光灿灿洒落,脑袋有些发昏——开个玩笑也能触他逆鳞,我和他的确很不对路!天庭…天庭,我的太平日子,怎么这么难过?一刹那,欲哭无泪。
听说我要去参加蟠桃会,除了轻辞,小妖们都很兴奋,一个个嚷着届时回来,带几个蟠桃,大伙就算吃那么一小口,也能免去修炼诸多辛苦,飞升成仙。有的说带桃子回来,不如带桃核,既然带了种子,干脆瑶池的土壤也弄一捧回来。小妖们设想得极其美妙,届时在辟邪宫种一方小桃园,随便吃吃就能成仙,可比须弥地的光阴好多了。
这么一折腾大半夜,他们吵吵嚷嚷,我睡着了,被大家掐醒,醒了,坐着继续睡着…
就这么睡睡醒醒,精神委靡地迎来了清晨第一缕阳光。
4
跟着苏慕水上天庭这天,小妖们十里相送。
其实,距离正式赴蟠桃会的日子还早,但是据说仙君们有个习惯,会提前一段日子赶到天庭,相聚一堂。
临行前,群情激昂,一双双乌溜溜、亮晶晶的黑眸纯洁淡定地瞅着我,眼睛都变成了蟠桃的形状,都盼着我回来,最好是带上一扁担蟠桃,大伙儿当零嘴吃上几天,修炼的工夫都省了,吃成个神仙!
“燕非,咱们的将来,就靠你了!”
“去吧,不要担心,咱们在辟邪宫守着,等你回来!”
“在天庭,若见着什么稀奇的玩意,记得带回来给咱们开开眼界!”
众小妖一言一语,欢欣雀跃,恨不得我立时上天庭。
我神色莫测,看着他们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他们见我不走,面面相觑,思索片刻,互相交换了眼神,异口同声道:“快走吧!大伙会想你的…”
第八十九节
在众妖的“想念”中,我挥泪离去。
霞蔚云蒸,天光灿灿,一睁眼,仙气缭绕中,南天门近在咫尺。
千万道流光飞过,一个个金光灿灿,瑞气千条,在南天门交了拜帖,疾掠而过。只有苏慕水带着我,优哉游哉地慢吞吞步上南天门。金光普照,雏凤清啼,散落珠玉似的铿锵鸣声,守门的天将见到苏慕水,纷纷迎来。
递帖的工夫,一个天将忽然看着我,诧异道:“这不是…北天门的湮兰仙君!”闻言,另一个天将立刻转了头,看见我,他面色忽地一片煞白,结结巴巴和我打了声招呼:“湮,湮兰仙君别来无恙?”
两位天将的尴尬不安,让旁边好几个路过的仙君纷纷侧目。
有和他们相熟,且好事的仙君,忍不住凑上前,打趣一句,道:“看多了签文,你们莫不是眼花了,区区石妖都能唤做仙君,莫让多嘴的夜游神瞧见,小心告你们个玩忽职守,让天帝撤了你们的职!”
听到他的话,那个耳大的天将拼命朝他使眼色。
三眼的守门天将小声骂道:“什么人都敢拿来打趣,到底飞升得晚,没见过当年北天门这位仙君的厉害,小将我大度,不与你一般见识!”一转脸,对我赔笑道:“仙君莫和这般俗物计较,您是来赴蟠桃会的吧,要不要小将为您引路?”
仙鹤从他身后飞过,鹤唳凤鸣,何等庄严肃穆。
可这位天将搓着双手,一脸谄媚笑容,实在让我有些无语。
我偏头看向苏慕水,他笑着回望我,道:“燕非的面子真大,千里眼可从来不为旁人引路,数万年来,这可是头一遭。”
话音未落,千里眼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甭说是为湮兰仙君引路,便是抛头颅、洒热血、只要湮兰仙君您一句话,小将万死不辞!”
耳大的那位天将不甘寂寞,挤了上来,拼命点头,一脸正色地附和道:“没错,小将也死!”我与苏慕水静默片刻,千里眼忽然瘪着嘴极力忍笑,苏慕水一双点漆似的凤眸,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顺风耳一头雾水。
好半天,琢磨出自己说了什么,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直到我和苏慕水走了老远,还听着两位天将在那吵闹不休——
“就是你,说什么‘死’!”
“我说的是万死不辞!万死不辞!你自个儿说错了,怨我做甚!”
“都是这些小仙君惹的事儿,他们飞升不久,一个个口无遮拦。人湮兰仙君是什么人哪,三万年前,在天庭随处一打听,谁不知道!”
“唉,不好说哪,你见着没,湮兰仙君居然又和辟邪神君在一起了,月老的线,三万年前牵的就是不靠谱,如今依然不靠谱,真是可惜了咱们仙君呀…”
我回头看看他俩,他俩立刻闭嘴。
我问苏慕水:“你知道他们说的湮兰仙君吗?”
第九十节
名气这般响亮的仙君,不仅是仙,连妖都知道。他会不知?这“不知”,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我翘起嘴角,有些嘲讽地看着他,他狼狈地避过我的目光,我低头微笑,不再追问。
从南天门到蟠桃会,路过莲花池的时候,有许多貌美的仙子偷窥着苏慕水,鬼使神差,我脱口打趣道:“啧,仰慕神君的仙子真多哪!桥上的那个,明眸皓齿,身段如柳。树后那还有一个呢,面如芙蓉,胸如波涛…”
菩提树枝叶茂密,在地上晕出一波波青影。
定睛望去,小仙子还在看呢!她穿着一袭浅白色的衣裙,羞怯的小脸如堪堪绽放的花骨朵,鲜嫩嫩的,这般绝色,倒配得上苏慕水从容超然。而且呀而且,她的胸可真算得上饱满圆润…
我两眼发光地盯着,苏慕水伸手狠狠揉乱我的头发,清眸掠来,不悦道:“好的不学,坏的学了不少,你见天上哪个仙子和你一样,口无遮拦的!什么叫胸如波涛?”
“连这个都不知道,枉费您做了那么多年的上神。不过没关系,您若真的想知道,赶明儿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保准你神魂颠倒,欲仙欲死…”
苏慕水双眉倏地一挑,笑容带了几分冷峻。
我连忙闭嘴。
不知从哪儿,忽然传来个跋扈嚣张的熟嗓——
“不就是勾栏院嘛,遮遮掩掩地做甚?苏慕水,别告诉我你连那地儿都没去过!这个小妖…嗯,原来是你呀,月老的线牵得果然管用。”碧光湛湛一道仙影闪过,俊秀的眉眼,跋扈的气势,满意地上下打量过我,再打量一遍苏慕水,眼底笼上得意的笑意。
我仔细一瞧…竟然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碧水君,忍不住,头开始抽痛。
我还记得上次,他在温华殿闹出的动静。
月老的红线、仙缘线有那么好牵吗?除了他,谁敢拿上神的修行、姻缘做儿戏?那玩意搞不好,就是牵连遭贬的罪过,这位仙君果然与麻烦是一对孪生兄弟。
我慌忙敛袖退到一边,谦恭眉眼。
风过莲池,远远见宝殿粼粼碧瓦,仙君各司其职。偶尔有总角短衫的小仙童神色肃穆,端着自家仙君吩咐的事物,来去匆匆,好奇瞥来一眼,我挑挑眉,势必将壁花精神发扬光大,不言不语,将自己当做空气。
碧水君身形一闪,一眼把我从人群中剔出。
他屈指狠狠弹了一下我的脑门,声音从牙缝里阴沉地蹦出,威胁道:“小妖怪,你皱什么眉?见着本君,莫非不高兴?上界哪个仙子不眼巴巴地跟着我后面,你这是什么表情!再皱着个眉头,小心我把你炖成清蒸石头!”
不管是上仙还是大妖,都有不入流的破习惯!
什么红烧清蒸,真是残忍至极!
我一个哆嗦,心头涌上一分恶心感,不敢与碧水君硬碰硬,连忙舒展眉宇,强打起精神,对着他好声笑道:“您都说了是清蒸石头,不好吃不算,崩坏了牙,多不好呀!”
第九十一节
碧水君笑得很满意,咧出一口白牙,道:“这话倒是不错,本君的确不爱嚼石头!”
我再一个寒战,心道:甭说您不爱嚼舌头,就算您真有那嗜好,小妖我发誓,也没石头愿意被您搁嘴里嚼那么一下,又不是嫌自己活得太舒坦!
苏慕水眯眼,若有若无横在我与碧水君之中,淡淡道:“你又来做什么?”他的语气不大客气。
碧水君鼻腔中透出一声冷哼,折扇一拢,晶亮的瞳人中淬出星星点点的寒光,厉声道:“你当我愿来找你,若不是天帝召你入殿…”指节太过用力,那折扇敲到石桥,“沙沙”的石粉落下,呛得人一鼻子的灰。
这么坚固的石呀,落了个扇痕,真杀风景。
苏慕水长袖一挡,恰如其份遮住漫天石灰,厉眸掠去,气势并不见弱:“碧水君,请自重。”他咬字清晰,气势如虹。
两仙对峙,哎,吵起来了,又吵起来了!
我捂着耳朵,头都大了,慌忙提醒:“神君,让天帝久等不大妥当吧。”
苏慕水深深凝视我一眼,那一眼,讥诮、厌恶与许多我不知的感情交错着,在他眸底浮动,如暗夜中的旋涡,激流喷涌,深得仿佛要把我吸入其中。我正愣着,他陡然振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我跟着苏慕水一路小跑,正要离开,身后,淡淡传来碧水君懒洋洋的嗓音,穿过水波复桥,带着分说不出的慵懒,道:“小妖怪,他去天帝那儿,你跟着做甚,到这儿来坐坐,陪我说会儿话吧!”
5
“…这个…那个…”
碧水君扇子往前一砸,正好落在我脚下,他懒懒道:“别这个那个了,给我拣起来,”说着,又拍拍自己身边的空位儿,续说道,“再坐到这儿来!”
也不知苏慕水到底在和谁生气,挺拔如竹的背影陡地一滞。我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可是看了许久,久到他一转身,出了莲池,我再也看不到他,他依然是一言不发,不知怎么,我心口忽地泛上淡淡的酸。
就像…就像是咬了一枚泛着青的酸梅。
“小妖怪!”
“小妖怪!”
“发什么愣呢,见招!”
碧水君唤了两声,不见我回答,不知摘了什么,一把丢来,正好砸着我后脑勺,我低头一看,额角顿时画下三条黑线,无数荷瓣揉碎在地,这家伙居然摘了莲花来砸我,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呀!
我惋惜地皱眉叹息。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对我笑道:“来,拣了扇子过来坐,让哥仔细瞧瞧,跟着苏慕水那厮,到底是胖了还是瘦了。”
他一说“哥”,我就想起温华殿醉得一塌糊涂的月老,冷不丁后颈寒毛纷纷乍起,赶忙拣了折扇递给他,谦恭道:“仙妖有别,小妖不敢称仙君为兄长。”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鼻腔中透出一分微微的“嗯”,漂亮的仿佛翠叶的瞳人就这么不咸不淡地看着我,眼底一片了然,害我不由窘迫起来,只得乖乖坐在他右侧。
第九十二节
再移一点…
还是移远一点安全。
御花园的风景很好,青石桥呈现出复式层叠的模样,一眼望去,只见得水波粼粼,荷瓣吐蕊,时有不知名的鸟点水而过。
碧水君倚着桥头一尊雕龙台,闭着眼,仿佛要睡着了。
他不动,我慢慢动,就不信移不出他呼吸可及的范围…
仿佛过了千万年那么久远,碧水君忽然睁开眼眸,看着我,他不说话,眸中透出些许悲哀,似水波粼粼中,碾碎莲瓣、残红逐水的败落。我见过嚣张的碧水君,跋扈的碧水君,大大咧咧百无禁忌的碧水君,唯独没见过悲哀的碧水君。
都悲哀了,那还是上天下地唯我独尊的碧水君吗?
当下第一个反应就是碧水君中邪了,再然后觉着浑身上下仿佛爬了好几条毛毛虫,说不出哪里不对,就是怪怪的,心里发毛,连着嗓子眼里含糊着几句打趣的话儿,也上不上、下不下地说不出了。
好半天,他漂亮如翠叶般的瞳人中透出几分无奈,轻声道:“湮兰,真的什么都忘了吗,或者说…什么都不愿意想起来?”
这声音的蛊惑力太强,我窒了窒,再回身,见我张嘴要说话,他闭眼,伸手止了我的话音,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轻声道:“你不用说你不认识湮兰,或者是不认识我,这些话儿,骗骗别的不相熟的也就罢了,我和龙君、蓝小羽他们不同,我可不蠢!”
咳,这话说得!好像蓝小羽和龙君很蠢似的,这个碧水君,真是老毛病不改,极是自恋!
我扯了扯唇角,忍俊不禁。
他抬起眼帘,语气无奈至极:“笑笑笑,如今你倒好意思对我笑!”
他说得一本正经,我撇嘴,无辜望他,口中大喊冤枉。碧水君似笑非笑看着我,我知道再说什么,他也不信,不由摇头叹息:“这天庭美则美矣,就是规矩太多,您瞧瞧,我连笑上那么一两声,都成罪过了,不如归去!”
“归去?你准备归哪里去?”
我答得理所当然:“自然是回辟邪宫。”
“然后呢?”
“然后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碧水君用折扇敲敲掌心,口中叹道:“你还是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说我?你也没见得好到哪里。”
这话极自然地说了出来,我压根没想过会有什么后果。就见着碧水君眼神一亮,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声音有些急切地问:“湮兰,你都想起来了,是不是?”
他这一迭声的“是不是”太过急切。
我抽出自己的手腕,摇头笑道:“我是下界小妖时燕非,碧水君您走眼了。仙是仙,妖是妖,若是连一点法度都没有,天规何以执行?”
他听我回答,怒得满面发青,一把甩开我的手,狠狠道:“从三千年前的蚀月日,到近些月来你遇见的火灵君、怨胡,还有蓝小羽和龙君,经历了那么多事儿,若真是一点儿也没想起来,我真的半点也不信。”
第九十三节
碧水君咬牙切齿:“失望?对,我很失望!”
“是即是,非即非,仙君不必太过执著。”我看了他一眼,踌躇了下,留下这么句话。不管是当初的湮兰,还是如今的燕非,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