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几个彩衣舞女花容失色,衣衫不整地从府邸中滚落出来,口耳相传地尖叫不休:“是蓝小羽,莲花仙侍蓝小羽!她又来了!”
5
莲花仙侍…
蓝小羽,凉已…
这些名字,我似乎听过,那时,好像是蚀月日。可不等想清,那些事,就沉没在脑海里,什么也不剩。
我借着说话来排遣心头那股怪异,道:“你的名声可真够响亮。”
她干笑两声,还未作答,又听着一人在叫嚷:“天呀,还有那石妖,她也来了!这可怎生了得,我可怜的龙君呀。”
她们泪光涟涟悲愤欲绝,我想,纵是见了混世魔王,也不过如此罢。
这会儿,轮着蓝小羽笑颜粲然地看着我了。
我大囧。
一阵纷乱,终是惊动府内龙君。
那两个红衣小将被个匆匆而来的严厉老人一顿好骂,我和蓝小羽大摇大摆地被红衣小将恭恭敬敬请入府内,直到路过某处庭院,尚看着几个舞女躲在角落,伸出纤秀玉指,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瞧见没,就是那个石妖,害得咱们家龙君三万年来,不见客不出府。”
“旁边的俊俏仙君是…”
“呸!什么仙君,那是莲花仙侍蓝小羽,整一闹事儿的主儿。新换的两个守门虾兵连她俩都认不得,活该被龟丞相扒了虾壳,丢进油锅。”
第六十五节
我觉着我大名远扬!
我觉着我法力无边,力拔山兮气盖世!!
我觉着我就一活蹦乱跳会走会笑的传——奇——人——物!!!
不怪我有这样的遐想。
在辟邪宫我还不觉着,可一到龙宫,三步遇一虾兵,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五步遇一蟹将,见着我呆若木鸡,跟见着鬼似的,好半天一声尖叫贯穿云霄。
小妖我人气劲爆,你们用不着这么惊讶。
容我大胆猜测——失忆前,我乃混世大魔王,龙宫中的龙君乃固守成规老态龙钟的前辈,梁子结下的方式多得是,比如我剪了他留了多少多少万年的胡子,也有可能一不小心,摘了他的龙角,再胡闹点,拔了他的逆鳞。
当然,至于为什么做了这么多荒唐事儿还没被天劈雷霹下锉骨扬灰,以小妖我空白匮乏的想象力就无法推测。
不过蓝小羽,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你明知着我和这个龙君有些过节,何苦把我往这儿带?
我昏昏沉沉跟着蓝小羽进了龙宫,她果如虾兵蟹将所说,胡闹得紧,尚未见着龙君,先被株流光溢彩的水草勾去魂魄,一回头竟失了她的踪迹,就留着我跟在一个青衣少年身后,亦步亦趋地随了过去,听他忆往思今,很是尴尬。
“燕非啊,你看这石凳,是你搬来的。”
“燕非啊,瞧瞧,这龙宫一草一木都没动过,全是龙君在照料着。”
“一别百年,龙君很是想念你,日日记挂,燕非你随手丢给龙君的那一方青玉,都被他磨光了棱角,光润可鉴。小臣以为,水滴石穿不过如此。可燕非你偏偏恁狠的心肠,竟也不见龙君,真个是无情啊。”
他再三感叹,我干笑着嘴角抽筋。
他忽地一转头,明亮的大眼闪烁着粲然光芒:“燕非,瞧,龙君在那儿,你快些过去吧,我就不引路了!”
我不敢回头,只觉头顶天昏地暗,闷雷滚过,跟着他的足步拔脚就想往回跑。
还没走两步,疾风一阵,耳尖一凉,后领却被人一把拧起。
“哎哎,百年不见,燕非你好狠的心肠,见着我竟也当不见!”
回头,是一个眉目灿亮的年轻男子,浑身恁是金光闪闪,瑞气千条,嘴角噙着分古怪的笑意,正不怀好意地盯着我。
“我…我们认识?”我艰难地吞了吞口水,费力地用双手抓住前襟,空气被瞬间抽走的感觉让我很不好受,偏偏身后那人还恶质地捶了我两拳,喋喋不休。
“你说什么?不认识我了?你怎么能不认识我了,我是亦真呀!”
亦真不是龙君的名号吗?那个…传说中的龙君不是老态龙钟吗?我惊讶得忘记呼吸,再呛两口气,咳得满脸发烫,几近窒息。
年轻男子终于好心地松开手,弹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退后两步,兴味盎然地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我:“燕非,你越长越漂亮了,我喜欢。”
第六十六节
我悲愤抬头,实在不想怀疑他的眼光,只能含糊地道谢。
他毫不见外地抚了抚我的头,用看小辈一般慈悲的目光,和善地看着我,又道:“我以为你会和慕水一起来,这次那个家伙没和你在一起,我很欣慰。”
我嘴角抽搐,苏慕水和龙君原来认识。看上去龙君并不大喜欢苏慕水嘛。
正想着,他忽地凑上一张明媚精致的俊脸,极无辜极认真极严肃地对上我的眼睛,正色道:“燕非,你今儿个怎么这么安静?我不习惯。”他说话喜欢把“我怎么怎么样”放在最后一句,抒发感言。
他不和苏慕水那样,看似温和文雅,平平淡淡,却如古井深沉得令人心生畏惧,不测深浅。更不和轻辞那样,沉默冷峻,端是株流光溢彩的冰莲,却拒人千里外。亦真的性子很强势,很任性,也很明媚讨喜,如初秋的湖水荡漾秋光,又如漫山的红叶锦绣灿烂,分分寸寸透出极致的粲然。
我一下就喜欢上他了。
我好声好气地解释,睡了一觉,醒来后很多事儿都记不真切了。
他立刻瞪大了眼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咬牙切齿:“燕非呀燕非,我道你是个散漫性子。这记性睡个觉儿就没了,你真是该打!”
我又说:“改明儿,大家喝上一盅,算是赔罪。”
他目光闪烁莫名,就在我以为自己说错什么时,反思再三,他忽地咧嘴一笑,我顺他目光望去,竟看见了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苏慕水。
1
龙君把手搭在我肩上,凑唇在我耳边,语意不屑:“我道你开窍了,没想到还是个榆木疙瘩!如今懂得骗我了,若不是欠你太多,你喜不喜欢慕水和我有什么干系。你当我亦真是什么人,我若不是为你好,你便是为慕水死了去,也不干我亦真的事儿!”
温热的气息喷在我颈耳处,热辣辣地,竟含着几分决绝冷厉之意。
我如坐针毡:“我…不是…”
“燕非,不需要解释。你争气些,看着我…不要再看他了,好吗?”
他两指拈起我鬓角一丝碎发掠到耳后,清润的眸中掠过一分伤痛。我愣愣看着他,一时无措,龙君该不会那么没眼光的,真的喜欢我吧。他话音落地,宛如古刹寒钟,木鱼一声脆响,万物皆寂。
我额上一大滴冷汗。
他撇嘴,拍着我的背朗声大笑:“哈,发什么愣,还真是好骗!果然是我家燕非。”
“你说就说,打我作甚!”我郁闷。
“不打你不长记性,次次被骗到,哪天被人骗得失了真身,毁了元神,看你怎么修正果。对了,上次你说要给我带的寒玉酒呢?”他横眉怒目,咬牙切齿。
“我,好像忘了。”
“那我喜欢的芙蓉蜜脯呢?”
“好像…也没有…”
“菠萝蜜、释迦果、莲雾、蟠桃、榴莲…你到底记得几样?”
第六十七节
我说龙君,您腾云驾雾翻江倒海的,怎么也比我这小妖厉害多了,何况那些果子都寻常得紧,您何苦为难小妖啊。一肚子的苦水倒不出,只得耷拉着脑袋。
这边且听他恨声道:“就知道指望你不上,你记谁也不会记着我。”那声音宛如是柔滑丝润的一匹锦缎,沉入了粼粼冬水,凝上一层冰,一晃千年,当它在阳光下铺展开,便一点点化成了晨曦下的纷扬尘星,消湮成雾。
咳,其实这真不怪我。
别说小妖一觉醒来,大部分事儿都忘了。
就算不失忆,小妖也是一石头。您别对一石头抱太大希望,小妖我承不起。
“寒玉酒,芙蓉蜜脯,菠萝蜜,释迦果,莲雾,蟠桃还有榴莲…龙君要的东西,都在这儿。”
苏慕水微微一笑,适时为我解了围。
可龙君似乎仍不快活,他似笑非笑,鼻腔中透出分冷哼,冷眼乜斜着苏慕水,语带嘲讽:“慕水还真是有心嘛。”
“呵呵…”我咧嘴傻笑。
他气恼地狠狠一个爆栗在我脑门落地开花:“笑笑笑,你还有脸笑得出来。”
我继续傻笑,他甩袖往里走,我重重松一口大气,呵,混过去了。一回头,却恰见着苏慕水眸光幽暗莫名,他见我看来,温雅一笑,略显生硬地转过头去,指节却突地扣紧,泛出莹莹冷白。
苏慕水一向是个不好相与的人,不用管他。
这晚,是宿在龙宫的。
事实再次证明了,龙宫上上下下,从浅鳞到地隐,无论鱼蛟,对我都是不待见的。我开始思考,小妖我失忆前,有那么不招人喜欢吗?
“砰——”一声脆响,白玉盏打碎在地面,碎成闪烁冷光的零星散玉,我还来不及说话,眼前“扑通”一声跪下个清秀侍女,惨白着脸,活像是见着鬼似的。
我下意识往后跳了一步,身后传来个清润的男嗓:“你下去吧。”
那侍女悄悄抬头,感激涕零地看了我身后那人一眼,又迅速低头,连滚带爬地夺门而出。
苏慕水双手环胸倚着雕龙柱,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眸光微讽。
“她们好像挺怕我的。”我讶异。
“燕非做过什么,莫是分毫也不记得了?”他嘲讽撇了撇唇,陡地冷厉逼人的目光掠过我的脸,我浑身一个激灵,只觉着颈后的寒毛纷纷乍起。
“我,我不…不记得了。”
“你我之间的事儿,也不记得了?”
我心里琢磨着,愣是没准备问清我做过些啥,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儿,不必太清楚了。
灰衣一闪,看不清他是如何掠身在我眼前。待察觉时,他逆着水晶宫璀璨的华光,挺拔的身影盖住了我头顶的光线,我看见他分明寻常的容貌,在逆光中却是说不出的清润文秀,不知怎么,心里狠狠一揪,仿佛是无数的小针刺在心间最柔软的角落,直刺得眼眸发酸。
第六十八节
该不会患心疾了吧!
吾命休矣!我一把推开他,捂着胸,一声惨叫,面色惊惶起来,一个踉跄,眼见着就要跌倒在地,平地一声呵斥,如惊雷炸响。
“苏慕水,你既是不喜欢她,何必又来招惹她!”一只大手抓住我的手臂,防止我跌倒在地,抬头,龙君铁青着面色,原本乌亮的眸中宛如燃起了熊熊烈焰,怒极地看着苏慕水。
后者眉目依然淡淡,举手投足间,却自有股从容风姿。“龙君何时对我的事儿这般上心。”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不惧那位上仙是你自家的事儿,别累了我水晶龙宫。”他训完苏慕水,转身又屈指狠狠弹了下我的脑门。
“你是猪呀,干嘛让他亲你!”说着,空出一手狠狠抹着我的额头,仿佛上面沾了不干净的东西似的。
“心疾发作了,吾命休矣…吾命休矣!”我失魂落魄,很是懊悔。
“念念叨叨些什么!好好洗一下!”眼前被他幻出了个波光粼粼的一泓清水,他不由分说按着我后脑勺,往水里按。
“咳咳…”我,我不会水呀。漫漫大水湮了我所有的感官,我拼命挣扎起来,可越挣扎,后脑勺那力却使得越大,水腥味直冲胸腔,我我我…淹死了!
依稀中,似乎还听着苏慕水向来清淡从容的嗓音,如今却透出分怀疑与不确定:“够了,松了她吧…她,真的是时燕非?”
龙君说了些什么,我拼命想听,却听不见。
眼前一黑,我陷入一片黑暗。
2
茫茫一片水光粼粼中,水波宛如被凌锐逼人的冷刃倏然剖开。
水晶龙宫登时间化作了巍峨北天门。北天门玉柱雕龙,气势雄浑,更兼仙气盈盈,锦绣流光,单只是远远仰望,便觉无比巍峨,令人心生敬畏之情。时有火凰展翅而过,其音铿锵,似笙箫齐奏,又如钟鼓,当尾羽轻掠而过,便点缀得北天门霞明玉映,灿烂若锦。
“哦哦,我出来了,我终于出来了。”
“太子!您慢点,慢点呀!这儿可是北天门,花花草草的皆有仙灵,不可妄为呀!”
“本太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敢管我?”
一个俊俏可爱的孩子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胖嘟嘟的小手拍着身边树干,尚未长成的小脸上初见威严,那剑眉一竖,竟也含了七分威迫煞意。
“老奴不敢!可…”
“不敢就滚开!”
不等话音落地,霎时间漫天乱石如流星砸下,草木纷飞,偶尔的几块乱石“嗖嗖”砸向火凰,只听得凤鸣哀凄,挥着长翅纷纷飞离。端端个北天门,竟被那七八岁的孩童折腾得乌烟瘴气。
后者却恶劣地拍着小手,哈哈大笑。
“太子使不得呀!使不得呀!”那老奴狼狈地被乱石草末溅了一身灰头土脸,颤巍巍地躲在个青石后面,只差没哭出来。
“哈哈,这儿比龙宫好玩多了!老龟,你不许躲!”
第六十九节
这样任性的孩子,真不讨喜。
我撇撇嘴,想抽身离开,却发现自己仿佛被定在北天门,怎么也动弹不得,大惊之下,忽然听着个稚嫩的童嗓不满地抱怨起来:“你这小龙,好生讨厌,北天门被你折腾成这样不说,你连个老人家都要欺凌,真坏!”
“谁?谁在说话?”
“我乃石中仙灵——湮兰!”
那俊俏孩子叉腰大笑起来,不屑地嘲讽道:“原是个小小石妖,竟敢在本太子面前现身,看本太子降了你这妖怪!”
“我,我是仙灵,才不是什么石妖呢!”
“石能开口,不是妖又是甚!”
小石仙被气得摇摇摆摆滚了出来,没化**形的小模样,恁是枚清光莹润的青石,流光溢彩,看来分外可爱,我心下一热,伸手就想触一触那青石。
一道炫目的白光倏地欺下。
再醒来时,眼前是一张清俊逼人的面容,轻辞。
“天啊,燕非,你终于醒来了,你都不知,你这一睡可是七天七夜,可把我们吓坏了!”恁大的嗓子,不必问,定是流碧。
“都是龙君,非把你闷在水里,若非是轻辞去得及时,还不知闹出什么事儿呢!”
小妖们喋喋不休地埋怨着,我脑袋几欲爆炸,额上忽地扶上一只略显冰凉的手,轻辞剑眉微微皱紧,恁是乌眉灵目,气度峥嵘,令人怦然心动。
“还站着作甚,把药端来!”他一声冷斥,众小妖服服帖帖地闭了嘴,忙里忙外竟是有条不紊。
我晕晕乎乎,满头的雾水:“轻辞,你回来了?”
“嗯。”
“神君和龙君呢?”
“不知。”
“莲花仙侍呢?”
“不知。”
我想起什么,忽然笑了:“你是莲妖,蓝小羽却是莲仙,你们是一族呢。”
“嗯。”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拉扯完那么多,我终于问到最疑惑的问题,水晶龙宫呢?
他蓦然转头,清冷的眸定定看着我,单那眸光犀利逼人,饶是我,也忍不住缩了缩脑袋,心中咚咚打起了一阵小鼓。“时燕非,你怎么恁多的话?你知不知在龙宫你差点送了小命!到现在还想着龙宫,你到底有没有长脑子?”
我想了想,凝重答道:“有,千方滑石才得一颗石脑,很珍贵。”
他面色青白一阵,好半天才屈指狠狠弹上我额头:“根本不该对你抱什么期待!”
他伸手取了药碗,转身就走,我掀被而起,随着他一起往外走,被流碧、彻歌等小妖慌忙按下,一阵的慌乱,他们唧唧喳喳嚷了起来。
“燕非,你就消停点,好生歇歇吧。”
“你都不知,你昏的这些天,轻辞好可怕…”得儿,又在编;派轻辞了,我充耳不闻。抹抹嘴角,一咂吧,呸,刚才的药真苦。
“你们都下去吧。”门外传入的清嗓,有些飘忽。
苏慕水推门而入,众小妖搓着手,或干涩地扯着衣角,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苏慕水,纷纷枯涩着脸,很不对劲。
第七十节
若是在平常,他们虽说不欢喜苏慕水,但真要是苏慕水来寻我,他们保准是挤眉弄眼,欢天喜地,恨不得能把我打扮成玄女下凡,技术上的难度虽然十分之大,但恁多的小妖,一人出个主意,借着湖光月色,倒也能把我整拾着堪堪能看。如今,同样的是苏慕水,众小妖态度截然不同,一个个列阵在前,无一不是肃穆着脸,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瞧瞧,是苏公子来了呢!”
“公子今儿个怎么来了这?咱们这儿可什么都没有,就一个无才无貌的小石妖,带着群妖气冲天的小妖侍童,来这儿可真真折了您的身价哪!”
什么什么?
什么叫无才无貌的小石妖?
我挣扎了下,被彻歌狠狠按下脑袋,动弹不得,眼见余光瞥见巫师师背对着我,双手叉腰一声冷笑,狠狠唾道:“就是嘛,苏公子若要赏花,可以去花苑,若要赏月,可以去亭中,若要赏美人儿,这儿没有,不过燕知小姐可真真是绝色,您来咱们这儿莫不是看燕非?这可是徒然浪费光阴嘛。”
啧,巫师师怎么连他最欢喜的燕知都拿出来说事儿了?
我大奇。
更奇的是,这些个话儿,他们打哪儿听来的?
当初小妖们欢欢喜喜把我推去找苏慕水下请宴时,他身边贴身侍女嘲讽过我的原话,我记着从没和他们说过,他们也无从知晓,今儿个却怎么将那些个侍女们的语气神态模仿得分毫不差?
正疑惑着,一小妖按了我的肩,正色道:“燕非,若非是轻辞告诉咱们,咱们原不知苏公子竟是那般待你,如今知了,断不会再逼你什么,你不欢喜他,咱们兄弟便齐力打发了他去。便是哪日被他撵出了辟邪宫,咱们也认了!”
语气铿锵,竟含着分破釜沉舟的气势。
我同样认真地回视而去,悲愤道:“彻歌,可不可以不要再拍我肩膀了,实在是很痛呢!”
小妖们对视了一眼,看看彻歌,再看看我,眼里是掩也掩不住的笑意,满室剑拔弩张的氛围稍稍冲散,连着苏慕水,清润的眸中都透出分笑意。
彻歌面上有些尴尬,收回手来。
我嘴角一阵抽搐,大大地呼出一口浊气。
咳咳…差点没拍死我!
3
苏慕水灰袍一闪,眨眼的工夫便错过众小妖,站在我面前,他抚了抚我垂落在地的长发,清润的眼瞳似有言语闪闪烁烁。
“别靠近燕非!”小妖们大惊失色,纷纷上前,却被个无形结界狠狠反弹,这会儿,连着声音都隔了开来,只有苏慕水在我身边,温热的呼吸扑在我侧颊。
小妖们在结界外急得团团转,一个个骂道:“都是彻歌,非要到那劳什子的须弥地,苏公子害得燕非手肿了不算,传句话来,燕非去劳什子的镜湖,回来整整昏了三个时辰!”
“可不是嘛,苏公子甭吓坏咱们家燕非了…”
第七十一节
俗话说,事不关己,关己则乱,他们那一嗓子,若是号着的是别人,我还听着起劲,可话题人物是自己,越听越觉离谱,索性扭了头。
苏慕水笑着掠开我额角发丝,道:“燕非不高兴我来找你吗?”
我违心应道:“…没有。”
他继续笑:“你如今的性子,变了很多呀。我记得从前的你向来喜怒分明,性情乖戾,若是遇着不顺,便是搅它个天翻地覆,日月无光,也要出一口怨气。若是被人欺了去,更不得了,宁杀天下人,不过为个解气。明明就不高兴,何必在我面前装着高兴的模样呢?”
他的声音很轻,在我耳边轻轻响起。
我颈后寒毛倏然乍起,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勉强笑道:“是,是吗?”
他手指轻轻掠开额前的刘海,一道狰狞的疤痕,赫然映在额角,我冷不丁一个寒战,他却笑得分外从容:“这个,还记着吗?”
我抓紧了被单,愣愣看着他。
“这是你用刀划下的,都说辟邪刀枪不入,你便取了天下神兵利器,只是为了试试到底有没有东西能在我身上留下伤疤。”
我心下一个“咯噔”,看着他温和淡雅的侧面,说不出一句话,只觉着几欲窒息。这晚的苏慕水,与从前分明无异,我心跳得剧烈,说不出是怎样的情绪,在胸腔中似要喷薄,不想再看,更不想听下去。
他却微笑地扣住了我的指,十指相交,亲密非常。
“若是别人,如此的乖戾邪恶,便是万死也不够,你知着我为什么会容忍吗?”
“不…不知。”我牙尖打着颤,艰难蹦出两字。
我都失忆过一次了,都说了前世事儿,前世尽,今生恩怨又一轮。我我我,我可不可以不当前世那个燕非?反正都记不清了,就当是昨日的燕非已死,我当自个儿不是她,成不?
“你父母有恩与我,既是临终托孤,你纵是千般不好,看着你父母的分面,我自不会为难你,忍也忍了。但则你不是时燕非,单凭你所作所为,你说,我还会容你忍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