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假思索就平静地否决:“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万一有点差池怎么好?”声音还是那么动听。
素盈面带忧色,柔柔地说:“上次陛下与东宫、公主们都去,只有妾没随行。虽说是身体不适,但让人听去,难免觉得妾对皇孙…有什么不满似的。”
她叹口气:“偏巧这当口妾有了身孕。东宫那边的人会怎么想呢?妾想趁现在行动还方便,去皇极寺一趟。顺便求神佛保佑腹中龙种。”
他听了这话,容色稍稍和缓,握着素盈的手说:“你就是想得太多了。东宫是个宽厚的人,怎么会乱猜?再说你一个人弄偌大阵仗浩浩荡荡去寺里,就没人说三道四了么?”
素盈听罢黯然垂首,“那就不去了。”
他想了想,轻轻拍了拍素盈的手背,说:“也罢——这时候让你整天闷在宫里,也无趣得很。要真想去,挑个日子,少带些人去一两天即可。”
素盈嫣然一笑,“谢陛下恩典。”
他微笑着点点头:“定下来日子,提早向寺里说一声,让他们仔细准备。”
皇后的随从即便再怎么精简,也有八十多人。除了跟前伺候的那几个由素盈亲自选定之外,其他都交由内官去安排。待人员定妥,素盈还不放心,让内官拿了名册给她看。
她这举动看似有些多余,但宫里人都听说过:她妹妹淳媛有孕的时候更加神经紧张,闹得琉屏宫惶惶不安。考虑到她现在是非常时期,脾性不稳,谁也不敢抱怨。
素盈拿到名册就不住蹙眉,挑出一大片人,嫌他们名字太硬,将名册扔给内官,让他换人。
内官不敢违命,连忙重选。再将名册交给素盈时,她又让人把所有随驾人员的八字查一遍,结果查出十几个相克的,又换。
第三次拿到名册,素盈看了半天挑不出什么毛病,终于定下来。
郑重筹备之后,皇后一行终于要动身。日子挑的是良辰吉日,人数也是挑了应天顺时的。素盈又特意问了问,名册上定的人是不是都跟来。她上了銮驾还不忘厉色说:“万一有人动不了身,可别随便找一个凑数敷衍。”
“没有那种事。”内官小心回话:“就这么些人,况且又是一遍一遍清点过的。”
素盈这才向他笑笑。
她不是容不得有人出差错,但这一次不行。
好容易,才让她想要的人都出现在名册上。
只要那些人在,即使皇极寺里早已没有她要找的人,她也能演一场以假乱真的悲剧。
这天天气闷热,一行人来到皇极寺时,已近正午,恰是最闷的时候。
这一次素盈才真正见识了皇极寺的景象,可她仍然无意欣赏。那些护阶花草、曲池亭台,看在眼里却看不到心上。她径直往含光堂稍事休息,随行的周太医很快便跟入,为她略做检查。
一会儿,崔落花出来向寺中主事吩咐:“娘娘此刻有些疲惫,请众位大师先代娘娘为皇孙诵经。稍晚些时候天气略凉快些,娘娘再亲自祈福。”她又向一旁躬身侧立的素湄道:“娘娘吩咐,你先去僻静的殿阁中为柔媛娘娘抄《金刚经》。晚些时候,娘娘为皇孙祈福完毕,再去为柔媛诵经。”
素盈在窗边看着众人各自散去,阖眼睡了一会儿。
不知不觉天色暗下来,起了一阵风。素盈身边的宫女们忙轻手轻脚把门窗关好,却见她动了动,醒来了。一名宫女自外面进来说:“娘娘——有人求见。”
“是谁?”
“她说是相爷身边的人——可没有人见过。”宫女说,“被禁卫拦在寺门口好一阵子,这时还没走。万一真是,下面的人担待不起…所以…”
“这是什么胡话?”素盈身边的女官斥道:“放来历不明的人到娘娘面前,万一出了乱子,有谁能担待?”
素盈浅笑道:“相府的大小夫人、夫人们身边的贴身丫头我都认得,她有没有说她是哪个?”
“她说是有件事可以说给娘娘听:她有幸搀扶过娘娘一次,在那之前,连比茶碗更重的东西都没拿过。”
素盈愣了愣:馨娘的身份不配入宫拜见,要见素盈着实不易。只是不知她为何赶来。“请进来。”她笑着说,“方才有谁为难了这位,赶快到寺里拜拜,自求多福吧。”
乌云沉沉,天光黯淡,屋内渐渐看不清东西。素盈慢悠悠看看天色,“今天看样子回不去。向宫里报一声:我今晚就在寺里住下。”
宫女们正掌灯,雨就哗啦啦泼洒下来。素盈一直默不作声在窗边看雨,旁人猜不到她想什么,也不敢扰她清思。
一股冷风冲开门扉,馨娘就随着这股风进来,裙摆还淌着水。可素盈没觉得她狼狈——美人即使那样水淋淋地站着,也比旁人耐看几分。可素盈看见她那张脸,心里就沉甸甸。
她向素盈行了匍匐大礼。
“快快起来!”素盈笑着问,“你怎么来这儿了?”
“听说娘娘来祈福,奴婢送一样东西来与娘娘助兴。”馨娘笑了笑。不知是冷还是慌,她的脸色略微有些苍白。说话时,她取出一个锦囊呈给一旁女官。
女官捏了捏,正要打开,馨娘忙说:“里面的东西重大,请娘娘一人过目。”
女官正要斥责,素盈已笑起来:“跟了相爷这几日,你也变得…古怪精灵。”其实她心里说“鬼鬼祟祟”。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真那么要紧,你也不该这样给我。”素盈轻轻笑着摇头。
馨娘脸色更白,提高声音说:“若非事关重大,奴婢也不敢亲身前来面见娘娘。”
素盈看了看她,向女官伸手接过锦囊打开来看,见其中是一张有字的纸。她使个眼色,女官与宫娥各自退去两三步。
素盈抖开纸,匆匆扫一眼,看到题目心就沉下来——《缦城感怀四首》。诗前有一段写得很美的序:“风飘雨荡,独对寒窗清影。苦茗已冷,残香方散,笔生愁、笺生哀,望帝京烟胧雾遥,前生梦幻,随风寸断…”
窗外雷声轰鸣,害她无法专注,以至这几十个字看了好半天还看不到尾。
一道耀眼的电光晃过,素盈闭上眼睛,轻声说:“好,好。”她环顾周遭,庆幸身边这几个人是安分之辈。
素盈让馨娘上前一步。虽然雷声隆隆,她还是放低问馨娘:“你挑这么个鬼天气跑来,就为它?”
馨娘的眼神凉凉的,微笑着说:“想对娘娘说一句:有人在右手上吃了亏,就改用左手。”
素盈嗤笑道:“这与我何干?”
“这诗是送给娘娘的夫君。”馨娘静静地说,“娘娘并不介意吗?”
“我看介意的是你——你的主人也拿着它当宝,对不对?”素盈一边说一边将纸折起来,越折越小。
这个傻女人打什么主意,她能猜到: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能力反击。
“你怎么傻到这地步?”素盈看着馨娘,觉得难以置信——她的主人连废后的诗都能拿到手,又怎么会不知道她这个大活人冒雨跑到皇后面前搬弄是非?
馨娘垂下头,眼泪就落在膝上。素盈看了觉得可惜:好好一个人,被一只狐狸蒙住心眼,为那狐狸耍花招、做傻事,还以为是为了自己。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亮;是他默许的…只有他默许,馨娘才能来到她的面前。
素盈忽然觉得气馁——琚含玄知道她到皇极寺做什么。就算不知道全部,也看得出她的目的,而且为她提供了他愿意提供的东西。
“我让人送你回去。”素盈若无其事地说,“有些事情,我们无能无力。安安分分的,才是正经。”
大雨一口气下到晚间才收住。素盈耳中听得宫里下人和寺中沙弥哗哗的扫积水,扫了好一阵才没有声音。她又等了等,带着一众女官往正殿为皇孙祷告。
这并没有花去很多时间——刚刚下过大雨,正殿里湿气重,地板冰冷,素盈只呆了片刻,就有很多人考虑到这里对她的身体不好,劝她早早休息。
她自然要正色道:“祈福原本就是一件以诚心为重的事,怎么可以这样草草结束?”
“既然是以诚心为重,娘娘有心即可,形式原本是不重要的。”——皇后身边永远都会有人为她着想,然后高声说出来让她听到。
素盈又磨蹭了一会儿,转往一处偏僻安静的佛殿。
素湄在那里抄金刚经,已抄了不少。
素盈见状赞叹:“姐姐还是一手好字。”叹罢向随从的人说:“你们在殿外等着,让我们姐妹静静地给死去的柔媛诵一段经。”
素湄那双空空洞洞的眼睛斜睨着素盈,充满怀疑。
素盈向她笑笑,真跪在蒲团上低声诵念了一阵。
“娘娘别装了。”素湄冷哼,“娘娘带我同行,是为死去的柔媛,还是冲着我?”
素盈闭目像佛像缓缓拜了拜,起身走到素湄身边,低声笑问:“有区别吗?”她从袖中取出一块折得很小的纸,在她面前扬了扬:“淳姐姐…你这双手,借我一用可好?”
素湄脸色惨白,嘴动了动,却说不出话。
“这一刻,就当是你从阴间还魂——事完了,你还是做被没为奴婢的丽媛素湄。”
素湄吸了口气:“已经被你知道,就完不了了…所以我说,姐妹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我并不是贪得无厌的人。我不过为保着自己。姐姐落到今天不也一样是为保自己的命?”素盈安然说:“我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回事,也不想问。”
素湄从她手里接过那张纸,抖开一看,说:“她的字变了。”——她知道素盈要对付谁,微不足道的人不值得皇后出手。
素盈也不与她废话。“她换了左手。”
“你要我写什么?”
素盈笑了笑:“如果你是她,你会写什么?”她不打算把她的想法说出来。
素湄看了妹妹一眼,伏在案边动笔。
她写得很慢,很久才写了十来个字。把这张纸交给素盈时,她冷漠地说:“素盈,你让我觉得害怕。”
素盈接过纸并未多看,藏入怀中,笑道:“姐姐从小学了那么多,我怎么能比得上?”
素湄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妹妹,摇头说:“所以我害怕——我们靠技能,而你,靠本能。”
素盈呆了片刻,也笑道:“姐姐能活到今日,何须怕人?我以后也不会再想你是素湄还是素淳——反正,素淳也好,素湄也罢,甚至素盈…终归要死在宫里,不过分个先后而已。”
四二章 假象
那天发生的事,到底是什么?
很多宫人并不清楚。就同他们知道许多事情的大致过程,但不清楚大多数事情的底细一样。
这件事情的大致过程是:晚上皇后娘娘为柔媛祈福之后,觉得不大舒服。周太医与方太医立刻赶去,结果周太医走得太急,不慎摔倒。刚刚下过雨,他这一跤摔了满身泥,不得不回去换衣服。方太医不敢耽误,先行一步。
◇ ◇ ◇
方太医十分不情愿,还有些害怕——一想到皇后那无异于常人的脉,他就害怕:他已经犯下了欺君之罪。糊涂,真是一时的糊涂、该死的糊涂!他骂了自己千千万万回,可千千万万回当中,没有一回能想到另一个选择。
他为素盈把脉,以检查“龙胎”是否无异。他只敢低头看着地面,目光却无法集中在一点。
“娘、娘娘御体无恙,大约是因大雨急寒,一时略受了湿气侵扰。”他从指尖感受不到任何危险的信息,那正常而稳定的脉搏一个劲对他说:这不是有孕之身,这不是有孕之身…
素盈收回手,轻声说:“可需用药?”
方太医知道素盈极易受风寒,每次总要病几天,胃口又时常不好。他摇摇头:“娘娘眼下不合轻易用药。臣以为用四神汤便可。”
素盈没有说什么。方太医匆匆告退,出门时恰好遇见周太医进来,他不得不多站一会儿。
大家都知道素盈信得过周太医,即便别的太医开了药方,她也要问问周太医的意思才用药。周太医一来,果然问起方太医的诊断。
素盈说:“并未用药。既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时候也不早了,两位太医下去歇着吧。”
◇ ◇ ◇
然后,宫人们所知道的是:皇后喝过四神汤就安寝,在半夜忽然呻吟,大呼来人。
宫女们慌慌张张去看时,只见皇后卧榻上血淋淋的。虽然前些天皇后也有一次有惊无险的出血,但再次见到这场面,宫女们还是吓得六神无主,匆忙去找太医。
可方太医竟然不知去向。
◇ ◇ ◇
“叫、叫丹茜宫卫尉!”素盈雪白的面孔透出慌张和恐惧,声音不住打颤。
“娘娘,已去请周太医了。”刚刚赶来的女官以为她惊恐之下语无伦次,却见素盈努力摇头。
“丹茜宫卫尉——快!”她加重语气,说完就不住喘,再也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女官们面面相觑,不解何意,已有机灵的宫女不想那么多,飞快地跑去召唤。
很快,丹茜宫卫尉匆匆冲进屋,大步走到屏风外,跪倒叩首:“娘娘有何吩咐?”
素盈一听他的声音,用尽浑身力气撑起身子挣扎着说:“谢、谢将军——”才说了这几个字,她就头晕眼花,用手压着胸口,重重倒在床上。宫娥女官一齐惊呼,不知谁撞到屏风,“哐”一声险些砸在卫尉身上。
谢震跪着没动,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素盈。立刻有四名宫娥快步走上来,背向他站成一排,挡住他的视线。可他已经看见素盈全无血色的面孔:冷汗与泪水将她乌黑的头发粘在苍白的脸颊上,大滴大滴的眼泪从晶亮的眼中不断淌出来。她的手紧紧抓着床边,灰白的手指上还染着血。她望着他的一瞬间,只能咝咝地喘气,什么声音也发不出。她的目光伤心欲绝,又带着一线期待。
这一瞥的图景让他的脸色也变成一片苍白,一颗心刹那间被揪成十七八块…
“娘娘放心——臣一定…一定彻查!”他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紧握的拳头青筋暴现。向上重重叩一个头,他起身退下,每个脚步声都沉重冷硬。
皇后身边的女官都忙着救护素盈,没人注意到他恐怖的脸色,只有崔落花悄悄跟了出来。
怒气冲天的谢震大步疾走,崔落花追不上,急忙叫声:“谢将军留步!”
谢震站住,绷紧的背影依然让人害怕。
崔落花走到他身边,悠悠说:“丹茜宫中从未发生过动用私刑的事情,更未因此出过人命。”
谢震没有回答。他的呼吸粗重,愤怒仍未平息。
“谢将军短短几个月升迁丹茜宫卫尉,来之不易。相信将军知道该怎么做事。”
谢震开口说话时声音还有些颤抖:“若是他畏罪求死呢?”
如果找到凶手又不能动刑泄恨,他就要造出那人自求死路的假象吗?崔落花斜眼看了看他——这个人果然是这样的。当素盈被白家据婚时,平王曾经特意把事情透露给他,想要借助他的手给白信默一个教训。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猜到,任何时候,他会杀了让素盈受委屈的人…他后来看到的是对婚约释然的素盈,而不是伤心欲绝的素盈,这件事才没有像平王期待的那样闹大。
今晚,素盈在他眼前,憔悴近死。
“他若死在将军手上,您怎样也脱不开干系。再说,娘娘不认为方太医有这种胆量。将军是个仔细人,娘娘也不想让您为这样一个人获罪。”崔落花淡淡地说完,转身就走。
她已经说得很明白,就算谢震被怒气冲昏了头,也该听出其中的意思:胆小的方太医“一定”是受了某些人的指使,仔细的谢将军要好好查明白。折腾一场,只揪住这样一个小角色,有些不值,不论为素盈还是为他自己,都不够好。
至于谢震能抓住什么人——就交给他自己来思忖吧。
手肘很疼,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撞向屏风的时候太用力,那里大概已经是一大片淤青。
◇ ◇ ◇
接下来,宫人们得知:丹茜宫卫尉命令封锁皇极寺所有可供出入之处,带人挨门挨户搜查上千间禅房厢房——没有一个人能够消失得无迹可寻,他发誓找到潜逃的方太医。
而急急忙忙赶来的周太医宣布了一个让所有人为自己的明天担心的结论:皇后小产。
◇ ◇ ◇
素盈伏在血迹斑斑的床上,不顾一切地大哭。周围的宫女们无法劝她,有的看她太伤心,与她一起哭起来。
这场泪雨,她已经忍了太久。
素盈哭着哭着,想到所做一切,更加悲从中来——她曾经,因为在宰相面前暗示了皇后的私情,而吓得连日惶惶不安。至少那是一件她信以为真的事情。可现在,她作假的时候,没有害怕。
周太医的酒壶是一件巧妙的东西,分为两层,不是上下两层,而是内外两层。外面那层比较薄,周太医总是在里面灌满水。即使旁人用筷子去试壶的深浅,也不会以为它另有玄机,只当它比较厚重。
素盈知道怎样打开外层——这件稀奇的壶是她父亲送给周太医的礼物。周太医并不喝酒,但总把壶带着,向旁人表明他与平王府和皇后的关系。素盈有时候觉得,做出这种举动的他也很无奈:他已深陷在平王的派系之中不能自拔,不能背叛,于是挂一个标志昭告“外人勿近”…
今天,周太医藏在酒壶中的是牛血。素盈用水稍稍稀释,洒在床上的时候,手没有颤抖。
大大的壶塞是一整块好看的黄玉,特意弄这样大的一块,仿佛是为了炫耀壶的价值——但素盈知道如何旋开。
从里面倒出一块血淋淋的肉时,她不想看,把脸别过一边,告诉自己:那只是一头未成形的小牛小羊或者小猪而已。
但那一刻,害怕了么?…好像没有。她在做必须做的事情,害怕无用。做不好才真正该害怕。
到底变成了怎样的一个人呢?素盈好像又听见姐姐说“你让我觉得害怕”。她并不觉得姐姐的话让她难过——每个人都在宫廷里改变,包括姐姐。改变的人没有权利指责她。
但谢震的反应没变…像她估计的一样。
她利用了没有改变的他。
素盈把脸埋在枕上,哭得喘不过气。
就算一场好戏能除掉所有对不起她的人,却让惟一一个会为她痛心的人将假戏当真、为她难过…想到这个她就没法不哭下去。
“娘娘!”女官当中也有见过这种场面的,只是没见过谁会像素盈这样肆无忌惮地用哭泣发泄。“娘娘,请保重身体…”
素盈哭到筋疲力尽,哭得眼前发黑、声音喑哑。
“都出去。”她无精打采地说。
她什么也不想做,只想独自等她的结果。现在,她站在岔路口,她需要安静,静静地看哪一条路出现曙光——是那条写着“得逞”的路,还是那条写着“欺君之罪”的路。
女官们静静地退出去,只有崔落花没有走。
“你也出去。”素盈闭上眼睛仰面躺着。
崔落花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娘娘——是关于素湄。”
素盈睁开眼睛,轻轻地问:“她怎么了?”
“方才,她想趁乱从寺中逃走。”崔落花低声说,“她拿了娘娘写的一张字条,说是要立刻送往平王府。”
素盈不做声。她没有写什么字条。不过姐姐能够模仿许多人的字迹,会这么做也不稀奇。
“禁卫还没有放她走,卫尉就下了封禁命令。”崔落花继续说,“况且,卫尉知道娘娘的状况不像能够写字,就将她按逃宫拘禁起来。他疑心素湄与娘娘小产有关,才会在这时候逃走。”
“去告诉她,没素湄的事。”素盈一字一句慢慢说:“告诉他,素湄是害怕我,不敢在宫里呆下去,才想逃。怕我的人不敢害我,至多想想而已。”
崔落花半晌不答,素盈心疑,问:“怎么又不说话了?”
“娘娘,逃宫的奴婢,无论什么缘由,都要先杖打一百…素湄如何经受得起。现在,她也就剩半条命在。”
素盈呆呆望着上空,忽然说:“我要见她。”
崔落花大惊:“娘娘刚刚…这样要如何见她?”
素盈瞥了她一眼——崔落花只知素盈要她撞倒屏风,让谢震下狠心除掉方太医,却不知道素盈连小产都是假的。
“不知我们姐妹能活到几时。不见一面,太可惜了。你来想想办法。”
崔落花见素盈消沉,不忍强加违逆,只得说:“有娘娘放话,下面的人不会为难她。”说罢她就告退。
素盈还是呆呆望着上空,仔细聆听周遭的声音。
可惜太安静了,她听不见谢震为她大动干戈。
◇ ◇ ◇
再后来,宫人们听说:方太医逃不掉,躲在厕中,很快就被发现。搜查他厢房的禁卫们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在角落里找到一些烧剩的纸灰和一角没有完全烧掉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