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盈见她身材依旧婀娜曼妙,不禁叹道:“真有你的——已经生了四个,还是这样好身段。”
“谁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些小东西都是一双一对地来。”素澜撇撇嘴,“别人听说我是三男一女的娘,还以为我多老了呢!”说着她笑嘻嘻道:“何时能听到姐姐的喜讯?若是位公主,姐姐可别忘了我家里有三个儿子呢。”
素盈见她有半分说笑的意思,便当她是真说笑,伸手在她脸颊上掐一下:“你几时见过皇家的公主嫁给素氏之外的人家?”
公主下嫁别姓的事情也有,但素澜见状已知道姐姐的心思,就不再提这话。
姐妹二人正说着话,东宫的使者也来了。
素盈有些惊讶,没想到在这时候东宫会送东西给她。然而见东宫送进来的是一碗蜜汁藕羹,她的心不由自主地突突直跳,摸不清这碗羹是名字中别有深意,还是里面加了特别的东西。
素澜笑道:“好香啊——不知娘娘肯不肯赏妹妹一口尝尝。”
那一小碗藕羹不过两三口,赏她一口之后就剩下一小半。素盈心想,除非东宫在里面加了致命剧毒,不然量这一点也害不死她。
她舀了一小勺放入口中:蜜汁甘甜,汤羹醇厚,碎藕清香。那一刻素盈动摇了,心想,也许这就是他一番好意。毕竟,他那天在雨中叫她“阿盈”,而不是“娘娘”…
用罢藕羹,素盈微笑问东宫的使者:“殿下还说什么了?”
使者回答:“殿下只说请娘娘小心:风寒这病可大可小,听说前些天,平王府有个小仆就是在为东洛郡王送信时着了凉,回去就一命归西。不过娘娘吉人天相,必能安然痊愈。”
素盈心头紧了一下,总觉得他的话不像她听到的这么简单。
为这一口已经下腹的藕羹,她心里沉沉压了一块铅似的,总也不能愉快。
等到夜深人静,素盈才忍不住感慨:曾几何时,东宫竟也变成了她心头的阴霾…
那天晚上,素盈的梦让她辗转难安——她似乎被困在一个可怕的地方动弹不得,呼吸不畅,身子仿佛要被压碎了,又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拉着下坠…她吓出一头冷汗,从梦中挣扎着醒来,身上还是疼痛乏力。
她睁大眼睛完全清醒,只觉呼吸急促粗重,周身的沉重有增无减,腹中又涨又坠。
素盈心中满是不祥,吓得容颜失色,忙伸手在身下一摸,竟摸了满手的血,不禁失声惊叫。
值夜宫娥匆匆掌灯入内,一挑起床帷就尖叫起来,险些将手中的宫灯摔在地上。
“传…传周太医!”素盈脸色惨白,狠狠攥着拳,指甲深深刺入手心,让刺痛提醒自己不可昏厥。
那痛苦的感觉没有加重而是渐渐变轻,素盈心里也渐渐变冷,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她想苦笑又想大哭:只为,只为他一声“阿盈”,她竟傻得犯这样的错…
周太医的脸色隔着帐子看不见,但素盈察觉到他把脉的手指微微颤抖。
“说吧——”她的声音虚弱,口气冰冷。
“臣死罪…”帐外衣襟婆娑,太医定是跪地谢罪。
素盈无声一笑:“关你什么事?”她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幽幽问道:“太医带朱砂了吗?”
周太医不明所以,“带了。”
“朱笔报喜吧。”素盈慢悠悠地说:“现在是时候了。”
“娘、娘、娘娘——”纵是周太医见过许多素氏女子千奇百怪的花招,也没有见过这样一个,简直是疯狂。“报喜之后,要太医院三名太医一起为娘娘诊脉,确定龙胎无异…到时要如何?”
“你只管做你自己的事,其他的有我呢。”素盈淡淡地说,“天一亮,就把消息送到皇极寺去。”
御驾终于回宫。
他入丹茜宫时,素盈不小心睡着了。她穿着一件珊瑚珠色的外衣,上面绣满花药色的唐草,像一朵温暖的花朵,静静地开放在萌黄色的绣茵上。她手上拿着一卷书,窗风一掠,片片书页在掌上起舞。
宫娥们在他严厉的目光下匆忙把窗关严,他静静坐在胡床上,端详她的睡脸。
素盈的眼睑跳了跳,从睡中醒来,向他嫣然一笑。
“太医们在外面等着呢。”他柔声说。
素盈脸上微微一红,把书抛到一边。“叫他们进来吧。”
他笑笑走到一旁坐下。两边早准备了珠帘,为素盈挡在面前。
宫中安静肃穆,素盈侧身坐的珠帘后,目不斜视,只听声音就知道三位太医来到近前。
这三人名义上是由太医院抽签决定,不得与皇后私下通消息。但素盈对结果并不意外。
她把手伸出珠帘,垂眼一扫,看见托腕的小枕角上绣着一个万字——万太医是琚相推荐,就算她不私下授意,也不需担忧。
万太医经验老到,诊脉极快而准,但他什么也没说,面无表情地把过脉就退到一旁。
第二位是方太医。素盈瞥见他低头上前,轻轻地冷笑了一声。声音虽轻,足够他听见。
方太医提心吊胆地将小枕放好,见皇后的手在水青色的珠帘之间更显苍白,他心中起疑。忽然,她摊开手,掌上用胭脂写着一个嫣红的“淳”字。方太医一惊,险些跳起来,却被那只苍白冰冷的手扣住他的手腕。他坐定,心嗵嗵乱跳,飞快地产生许多可怕的联想——她是不会忘的,不会忘记她的妹妹死时,是他在当场。他也不会忘,应该说是无法忘记:当时她还是淳媛的姐姐,她的眼神,分明打定主意要将那天发生的事情记一辈子。自从她成为后宫之主,他就再也不能安心,提心吊胆将近一年,她却没有给他一个了断…他没有有力的靠山,从始至终不过是别人摆布的工具,如今他的命,攥在这只苍白的手里…
“方太医?”皇帝见他耽搁得久,出声发问。
方太医额上汗涔涔,虽然心慌意乱,却也察觉了脉象的奇怪。他恍然大悟,明白皇后为什么要威胁他,可他还不明白这只手要怎样摆布他。灵机一动,他忽然想起万太医是琚相一派,琚相又是皇后的靠山,如此说来,万太医也就是跟皇后沆瀣一气…他松了口气,决定看万太医的反应行事。
“方太医?”皇帝又问一声,有点不耐烦。
方太医忙收拾东西退下,那只手也缓缓收入帘后。他只觉得,此生再没见过更加可怕的手,如果许愿有用,他再也不愿去碰它。
第三位是太医院中最年轻的魏太医。他向皇帝行礼时,皇帝纳罕怎么会让一个刚刚升职的年轻人来,问:“为什么没有叫刘太医呢?”
崔落花代答:“刘太医是周太医的弟子,按规矩回避了。”
素盈微微偏头看了魏太医一眼:她事先已找来一份他为女官开的药方看过,用药折中,不轻不狠。她知道这年轻人刚刚升任,做事拘谨,为人中庸,人云亦云——希望她别看错他。
年轻的魏太医切脉很久,手指一会儿向换左手,一会儿请换右手,仿佛惊讶地不能确定他的结论。素盈左右手换了两三次,终于不耐烦地抽回手。
魏太医只得满脸尴尬地退下。
皇帝扫了三位太医一眼,微笑道:“如何?”
万太医一躬到地,高声道:“恭喜圣上——”
皇帝看了看方、魏二人,问:“是喜脉?”
方太医颤声道:“娘娘日前受寒,身体还虚弱,加之昨晚又经历胎气不稳的危急情形,因此今日脉象嫌杂,不过…当是喜脉无疑。”
魏太医也和道:“微臣所见与周、万、方三位太医相同。”
素盈透过珠帘,见和颜悦色的皇帝虽热在微笑,但并未有显著惊喜。她叹了口气——他有儿有女,连皇孙也有了,自然不像她一样稀罕孩子。
“下去领赏吧。”他笑着说,“丹茜宫中各等女官宫人,按常例颁赏。”
宫中众人都欢喜地向皇帝跪下谢恩,又向素盈跪拜贺喜。素盈也不由得微笑起来,霎时间产生一个错觉:她的孩子确实就在这里,接受众人祝福,没有离开。可她又不得不立刻狠下心说:可怜的孩子,已经不在了。
她该做的,不是期待,而是缅怀和…收取补偿。
四一章 卫冕
既然太医都认定素盈确凿无疑已经受孕,自那天开始她就不再侍寝。素盈原本就怕同床共枕被皇帝看出端倪,依此规矩恰好省去麻烦。皇帝坐至掌灯时才欲离去,临走时见她额角上一层薄薄的汗,问她是不是受寒之后还未大好。
“要是还未痊愈,不妨叫太医小心地用些药。”他的声音动听,却让素盈的心提了一下。
素盈情知自己身体极虚,陪他说这半天的话已大费精神,露出倦态。但她绝不肯再召太医来——万一他随口指派一个心腹来诊治,她腹中空空如也的秘密更加难保。于是她婉转笑道:“昨夜没有睡好。歇两天就没事了。”
“那就好好歇着,别看书看到睡着——伤神。”他这时想起素盈扔在一边的书,拿起来看了一眼,笑着问:“读到哪里了?”
素盈轻轻将他手中的书抽走,说:“读到唐明皇后妃遗事。”
他点头,“读史常怀诫勉之心,很好。”
素盈安静地柔柔一笑。
因皇后有孕,丹茜宫中更加小心伺候。素盈明知这无法挽回她失去的,可还是小小地享受这格外的待遇,偶尔欺骗自己她应得厚待。
平王府不知她已小产,欢欢喜喜地进呈许多安神养胎的补品。按说皇后还未得嗣,称贺尚早,但滑头的内外官已经开始借机取宠,时不时进献五花八门的稀奇玩意儿。素盈兴趣索然,大多碰也不碰,尤其是那些送进来的补品,她看在眼中就觉心寒,全都纹丝不动地收起来。
依风俗,孕妇的姐妹们要送带有佛手、鲤鱼、宝瓶、蝙蝠这四宝的礼物。素盈是皇后,她的姐妹自然要尽心挑选准备,不能随便。
只是素盈的姐妹稀少,入宫来贺的只有四姐素蕙一个。
素盈奇道:“阿澜怎么没有一起来?”
素蕙说:“臣妾去过相府,那边说澜妹这两天身子不好。”她想了想,又说:“好像是月信来了十几天还没有去,整个人都闹腾得虚了。”
素盈心中明了,有些心疼,又与四姐絮絮说了几句关于素澜的话。素蕙将礼盒呈上,神情有些羞赧:“臣妾一点心意,愿娘娘平安吉祥、早得贵子。”
盒中是一尊玉瓶,质地尚好,巧在造型别致:一双佛手稳稳托着一只宝瓶,瓶身上的花纹是蝙蝠和缠枝牡丹,瓶口涌出一股玉泉,泉上跃出一尾鲤鱼。整尊玉瓶有静有动,又将四宝融为一体。素盈一向喜欢奇巧的东西,见了由衷欢喜。可她也知道四姐的夫婿虽然是有爵皇族,但家境一般,筹备这样一件礼物定是为难了一番。
“早就答应过五姨娘,要为姐夫谋个前途,可惜一直都没碰着合适的。”她压低声音对姐姐说,“这几日殿中侍御史要出一个缺,不知姐夫肯不肯屈尊。”
素蕙大喜——尽管殿中侍御史品级不高,但她晓得素盈只是不愿让自己姐夫一步登天,惹人侧目。既然素盈主动提出,日后自然会管他的升迁。素蕙又想了想,向妹妹谢道:“此事甚好。我们家在御史台那边还没有人,娘娘要是信得过他,他自是感恩戴德,为娘娘效力。”
素盈笑笑:“瞧姐姐想到哪儿去了!”然而说了这样一句之后也不再澄清。
送走素蕙之后,素盈在宫中静坐片刻,突然向左右说:“去浣衣房召素湄进来。”
“娘娘,这样妥当吗?”女官们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但素湄身份卑贱,似乎不宜以常例来考虑。
“那也是我的姐姐。”素盈的笑容清清淡淡,看起来没什么深意。
很快,素湄就带着一只木盒入宫叩见。素盈一眼看到她鬓边生了细细一缕白发,默默地看了很久才叹息:“姐姐,别再固执了。”她曾提过让素湄入丹茜宫来,但素湄只是一味冷笑。素盈有权不去征询就做决定,但她不愿与素湄最后落得不欢而散。
素湄装作没听懂她的话,神色呆板地将手中木盒呈上,说:“娘娘没让奴婢撞见睿夫人,已是垂怜奴婢。”睿夫人就是素蕙,这姐妹二人当年为进宫几乎反目成仇。
素盈打开木盒——里面是两对银镯,每一只上面都坠着佛手、鲤鱼、宝瓶、蝙蝠四个小小的翡翠坠子。
“这一对不是姐姐从小戴在身上的么?”素盈认得,因她小时候也有一对。“那另外一对又是?”
“那是死去的柔媛娘娘的。”素湄恻恻笑道:“奴婢代她给娘娘献礼了。”
她的神情较前些日子更为古怪,但素盈毫不介意,宽和地向她笑笑,握住她的手道:“姐姐这些天还好吗?平日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吗?我们姐妹好久没说话,今天我可不轻易放你走。”
素湄抬起眼睛,黯淡无光的双瞳黑漆漆有些吓人。“既然娘娘此刻把我当姐妹,我就说一句有用的话送给娘娘:姐妹,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她声音枯涩,素盈吓了一跳。
一旁的女官厉声喝道:“大胆!你怎么敢在娘娘面前放肆!”
素湄立刻匍匐在地,连连叩首。素盈勉强牵动嘴角笑笑,“这几天,我打算去皇极寺祈福。只是不知道圣上准不准。若是圣上准了,我想要姐姐一起去,代我为柔媛诵经超度。姐姐千万别拒绝。”说罢挥手示意她退下,素湄如蒙大赦,立刻像一股青烟似的退出门。
素盈看着她青色的身影消失处,呆半晌才失声道:“这人怎么变成这样?”
两旁不知哪个女官笑了一声,半开玩笑地说:“宫里只有死人才不变呢。”察觉失言,她立刻住嘴。
素盈叹了口气,也没去追究是谁说这扫兴却完全没错的话。
又过了五六天,宰相的伤势大有起色。他一能行动就入宫谢恩,素澜也一道入宫拜望姐姐。皇帝在永宁殿召见宰相,素盈也象征性地去露个面。
琚含玄的脸色虽比卧床时强了几分,终究不如昔日那般神完气足,只是态度仍然安闲自在。“相爷全无大碍,真是国家之福。”素盈客套了几句,发现他看她的时候似笑非笑,又害她暗自胡乱猜测。
“臣还未恭喜娘娘。”
素盈全神贯注地留心琚含玄一举一动,察觉他说话时,笑容隐约带着几分嘲讽。
“臣备了一份大礼呈给娘娘,已送在丹茜宫后花园内。”
素盈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装作饶有兴致地应付了两句,匆匆抽身回宫去见妹妹。
素澜气色不佳,说话也不似健康时那么干脆。素盈清楚其中原委,关切地询问了半天,又打趣道:“可惜你们家什么稀世药材、宝贝补品都不缺,让我少了一个关照你的机会。”
素澜嘤嘤回答:“娘娘有这心意,妹妹就不冤了。”
她这话说得蹊跷,素盈心中有鬼,便猜她已知道那碗藕羹的厉害。素盈不愿谈这话题,又道:“你家相爷送了什么给我?我还没见呢。”说着拉素澜一起去后园中观看。
原来琚含玄送的是一尊三尺多高的五色金求子观音。素盈看见,心中满不是滋味,忍不住问身边的素澜:“这是?”
素澜不紧不慢地回答:“这座观音经京内八大寺院加持,愿娘娘早得贵子。”
随驾女官宫娥见那尊观音光华灿烂、巧夺天工,都啧啧称奇。素澜趁她们满怀欣羡观赏塑像之际,在素盈耳边低语:“他说,要送,就送娘娘用得着的东西。”
素盈的嘴角动了动,冷眼瞪着妹妹,素澜却毫不在意。
“他还说——没了就说没了,自有人愿意为娘娘报仇雪恨。娘娘何必犯欺君之罪呢?”
素盈向素澜微微一笑,冷冰冰地说:“我猜到他是这样打算。”
她命宫娥退下,留自己与素澜二人说话。
皇后玉体贵重,宫娥们原本不敢退开太远,以免照料不到。但崔落花知这姐妹二人说的话万一泄露出去,后果更加严重,向宫娥们道:“郡主做事比你们细心得多,娘娘尚信得过她,你们有什么不放心的?”
待宫娥们远远退开,素盈背向素澜,低低地问:“你几时知道的?”
素澜默不作声,半晌才喃喃道:“一开始…”
她话没说完,素盈已回身,一掌打在她脸上。素澜的身子晃了晃,脸色居然不变,仍是不惊不怒。远处的宫娥见状一阵慌乱,有几名已快步上前,却被素盈挥手斥退。
“你知道,可就那样,看着我喝了?!”素盈红着眼睛,努力压抑着声音,身子不住发抖。
素澜望着姐姐,一双大眼水盈盈的,分外明亮。“娘娘要是想借我出怨气,我也无话可说。可是娘娘,扪心自问,难道那时娘娘真的全无防备、一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娘娘心里是偷偷希望没有这个孩子吧?”
“住口。”
“有那么一瞬间,娘娘心里选了东宫,没有选自己的骨肉。”素澜凝望姐姐,摇头笑道:“那一瞬间,若不是我抢了一半,这尊观音就可以省下——娘娘这辈子也别指望有了。”
素盈怔了一怔,并未想到如此严重。
素澜还是在笑,仿佛她们之间正说着愉快的话题,“他待你够狠,也够好。他不想要你的孩子,又舍不得伤你——碎梦膏千金难求,据说不会产生什么痛感,就能去掉肚子里的肉,永诀后患。”
她的声音冷冽,素盈哆嗦一下,仿佛从她的笑容里看到鲜血…一想到那天晚上,她再也不能装作平静,怆然道:“你什么都知道…这也是崔先生教你的?”
“这些事情她大概不知。她那么偏爱姐姐,若是她知道,姐姐自然也知道。”素澜苦笑,“所幸,我的亲娘不是什么好人。”
素盈转脸望着天空,无数雪白的云丝正缓缓在蔚蓝的天上摇曳。
“那个瞬间,你有机会让我改变心意。”
素澜缓缓回答:“但我觉得,以眼下的情形而言,舍小逐大一本万利。”
素盈又不再说话。
许久,她漠然转身道:“阿澜,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想念阿槐?——因为她至死为止,一直是我的妹妹。仅仅,是我的‘妹妹’而已。”她叹了口气,“这观音你带回去,告诉你家相爷:他自己留着吧。我看,他比我更想要我的孩子。”
素澜静静地施礼告退,走出几步又走回来,对僵立不动的素盈说:“姐姐以后若是不愿再看见我,我就不来惹你心烦。所以,有些话,还是这时候说了为妙——看到姐姐这样子,我总是觉得难过。难道姐姐还没有觉悟吗?你嫁的不是男人,是政治。政治没有那么多幻想可言。夫君懦弱,你就要坚强;夫君昏庸,你就要精明…你不再只是一个女人,也不再有软弱的权利!可是姐姐——你太柔和无力,入宫十个月,全无作为。你有多少‘十个月’可以这样挥霍?旁人又会给你多少时间让你高枕无忧?”她喘了口气,低低叹道:“我不知道阿槐怎么做你的妹妹。我只知道,姐姐的今天来之不易,愿姐姐珍重。”
素盈目送妹妹离开,心里很静。素澜不愧是从小被灌输后宫之道长大的,明白这么大的大道理,早就不再做梦。
她望天摇头,回到宫中,软软地斜躺在胡床上,唤宫娥取书来看。
宫娥们问她看哪一本,素盈说:“昨天那本,我再看一遍。”
“娘娘已看了七八遍呢!”宫娥笑嘻嘻呈上书。
素盈翻到那一页,想:她的梦也该醒了。
这些天周太医又来请过两次脉,每次都私下对素盈说:“娘娘,这事情拖不得!”
素盈起初笑笑不答。
素澜来的这天,周太医也在下午照例请脉。素盈算算自己已经享受了十天孕妇的生活,对忐忑不安的周太医说:“东西准备好了吗?”
周太医松了口气,旋即又谨慎起来:“娘娘放心。”
素盈笑道:“好。”
这天皇帝到丹茜宫小坐,看出素盈心事重重,笑问:“皇后最近总是郁郁寡欢。有什么心事?”
“没有啊。”素盈低声回答。
皇帝上下打量她一会儿,半开玩笑似的问:“外国进贡的合欢瓜、水晶梨,还没有送来给皇后尝鲜?上贡的绉纱罗缲不如以往好看?御厨特别准备的膳食没有每天换菜色?还是宫里的人不够机灵,害你心烦?或者…是朕粗心大意,让你难受了?”
“这些事情怎么可能…”素盈轻笑。她原先已是贵不可言,如今身价又赠,吃穿消遣无不是集天下之英华,每日睁眼看到的东西没有一样不是最好的。
“那就是皇后又自寻烦恼了。”他随口说,“这种时候,只管挑好东西用着玩着、挑好事情想着让自己高兴。凡事已经有人代你操劳了,你不用花那么多心思,会过得比较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