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盈浅浅一笑,心想难得父亲也明白她。
“一套整齐的男装,一封随便写些字的信,还有送给三哥的常用东西。”
素沉连忙按她吩咐去办。平王与素盈父女二人四目相对,无话可说。平王叹口气:“知道你懒得听爹的话。这次你自己斟酌着办吧——有时候,最可怕的敌人,就是我们一念之仁成就的。人不能自命清高、怕敌人的血弄脏自己。你只知心中不忍,不知从那一刻起,她已认定了你是她忍辱负重也要扳倒的人。”
素盈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女儿有底线。”
素沉很快备好了衣物,素盈在屏风后换好了,由暗门出去。平王依旧在卧室里装病,素沉一路陪着素盈,说:“马已经准备好了…”
“要车。牛车,要稳。”
素沉笑道:“哪儿有下人用车的?”
“我要牛车。”素盈淡淡地坚持。
素沉的笑容迅速收敛,只想了一刹就微微瞪大了眼睛:“娘娘…你!”
“不要说出去。”素盈轻轻地叮咛一句。
皇极寺规模之大,国中独一无二。
素盈的夫君并不是王朝第一个崇佛的帝王,在他之前已有两位笃信佛祖的皇帝,其中一位斥资修建皇极寺。后来的皇帝们不断布施扩建,将其修为美轮美奂的皇家寺院。据说寺中楼台殿宇较之宫廷毫不逊色,亭阁风物别有意境,乃是京城美景之集萃。
皇极寺只对皇室贵胄开放,朝中众臣想一览其中风光,只能等特别的机缘——例如这次为皇孙祈福。素盈没想到,她的提议让许多人堂而皇之地入寺膜拜,而她自己第一次步入皇极寺,却要这样偷偷摸摸。
虽然平王府有皇后娘家的权威,而且人人都知道平王府出了事,素沉又早说过会让下人捎话进来,可素盈带着平王府的号牌想要入寺时,禁军仍不肯让她轻松过关。禁军见过皇后仪容的并不多,何况她换了少年家仆的发式衣装,乍一看连自己也认不出来。可他们能看得出:作为一个少年来说,她太过秀美。无论目的是什么,伪装本身就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情。
素盈灵机一动,道:“那么请兰陵郡王出来,小人将信与物转交就走。这信是东洛郡王亲交到小人手上,除了经小人的手,再也不能给兰陵郡王之外的人碰一下的。”
禁军先是不肯惊动兰陵郡王,然而得罪平王府的使者也是一件令人为难的事。权衡之后,他们觉得兰陵郡王为人和蔼,惊动一下也无妨,竟真将素飒找来。
素飒一见素盈那身打扮,居然沉得住气,不动声色地解释两句,将素盈一路带入皇极寺。走过一处青砖铺地的阔地,绕过几栋辉煌的佛殿,跨过一座九曲桥,路过一片清香扑鼻的山萝墙,走到无人处,素飒才短促地厉声责备一句:“莽撞!”
“虽然莽撞,却在郡王意料之中,不是吗?”素盈无奈地笑笑,埋头跟在哥哥身后,无心流连周围景色,抬头时发现已来到一处厢房。外面看来其貌不扬,里面倒是格局精巧。素飒自己坐下,却让妹妹站在他身边很近的地方,素盈这才留意到他阴沉的脸。
“郡王…”她生怕隔墙有耳,不敢大胆以兄妹相称。
素飒怔了一会儿,向妹妹叹口气:“此处可以安心说话。相爷知道这次你们意见不会相左,无意来打听。有他帮衬的好处就是,我们可以稍微宽心。”
“提他做什么?”素盈想起那枚蜡丸就觉得窝火。
“你还看不出来?”素飒沉声说,“他要你代他除掉那人。”
素盈冷笑道:“哥哥别抬举我。我在他眼里,怎么能跟那人比?”
素飒的口气平淡,说:“是不能比。可他与那人,再难假装一团和气。况且他也知道:那人看准了他下不了手,抢了先机。他再也拖不得。”
素盈叹道:“只怕…人家到他面前一求,他也跟某人似的,狠不下心了。”
“素庶人娘家的死士,没带着淬毒的剑去伤你说的‘某人’。”素飒淡淡地说,“这就是他与‘某人’的区别。”
“当真?!”素盈吃了一惊。
素飒点点头,又道:“这事相爷已经查出结果,还没有说出来罢了。”
“他是不忍把她的名字说出来吧?”素盈苦苦一笑,“不知道那刺客的脸是自己毁的,还是他给毁的——他这样,我看了害怕,不知道该不该为他做事。万一哪天他又想起她的好呢?”
素飒嘲讽地哼了一声:“他首先是宰相,其次才是痴心不改的男人。”素飒加重了口气,“再说,你以为自己是没事人吗?大家不过相互利用罢了。”
素盈抿着嘴,半晌才低微地抱怨一句:“你就不能让我留一丁点指望?…一定要我相信,他会为一个罪人废了我?那也不合情理啊。”
“你嫁的是皇帝,不是情圣。日子长了,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素飒淡淡地说:“皇后与伶人通奸合情理吗?素庶人可曾想到自己会被废?你又几曾想过自己会被封后?——这世上只有我们想不到的事,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所以才有‘当机立断’这个词,提醒我们‘未来’永远不及‘现在’容易把握。”他停了片刻,又说:“素庶人那样的人,有一口吞象的野心,但不会那么急着去做。她这次回来,已经谋划了一年。我与父亲、大哥虽然一直有准备,但总归少不了你自己用心。”
素盈听着听着黯然神伤,久久沉默。
这天一直阴沉沉,此时半空传来微微雷鸣。屋内骤然暗下来,素飒推窗望了望,见天空阴云密布,分明要下雨。他关好窗,走到妹妹身边拍拍她的肩膀,柔声道:“我知道你来想亲眼见见,不然总是不愿相信。可今天时机不好,你还是快回去,当心着凉。”
话音还未落,天上突地打个闷雷,雨哗哗地落下来。
“我也没有什么信不信的。”素盈声音低柔,缓缓说:“只是想亲眼看看——就当是让自己下决心,或是死心…”
素飒盯着妹妹看了一会儿,垂头道:“撑伞。我带你去。”
一落起雨,寺中忽然静下来,大约僧侣朝臣都各归禅房厢房。院中仍有禁军巡视,但见了素飒并不盘问。
素飒带着素盈辗转来到一座宁静的佛殿,素盈收了伞,见殿中全是历代皇族臣子题写的石碑,一块块默默地伫立成林。素飒关了门拉她走到一扇窗前,示意她望出去。
素盈看到外面是一片整齐的荷塘,几枝早发的荷箭刚刚破水,荷叶被雨点敲打,左右摇摆,不胜娇弱。塘中圈圈涟漪、点点绿萍,塘上水雾朦胧,飞烟若梦。据说这也是寺中一景,可素盈没看出有多美。
直望过去,荷塘对面是个临水的小轩。素盈一看,心就揪了一下——她的夫君在里面下棋,对手是一个笑容淡雅的绝色女人。
素盈呆呆地看着他们无法动弹——他也跟她下过棋,但与她对弈时,他的神情总是让她察觉到若有若无的漫不经心。而与那女人对弈时,他在微笑。
他的笑容第一次让素盈觉得浑身发冷。而那女人却是一副受之无愧的样子,仿佛他对她笑是习惯、是自然、是天经地义。
素盈看到一局终了,他起身,那女人跪着送驾。他走开几步,脚步慢下来,毫无疑问是有意等人。
素盈看到,那女人自自然然地跟上去,走在他身后,然后在他刻意停顿的一个刹那,她不着痕迹地加一步走到他身边。
素盈看得呼吸凝滞——他竟默许那女人与他并肩走在一起…
她看着他们一步步远去,只觉得他每一步都踏在她心上,一步一痛,一片芳心不消片刻就被他践踏得支离破碎化成尘埃。
她看过画册,想要知道他与素庶人之间到底如何。可这时却期望,刚才那一幕只是画册上栩栩如生的图,不是她亲眼看见。
她浑身颤抖,伸手抓住窗框,关节咯咯作响。素飒不得不扳开她的手指,将她抱住。“阿盈,不要乱动。他会发现。”
皇帝果真回过头向这边看了一眼,目光没有久留,又转身继续走。
“他看不见。”素盈缩在哥哥臂弯里,声音几不可闻:“他的眼里,全是她。”
“他是皇帝,他的视野永远不会被一个人填满。娘娘不需要嫉妒。”
素盈瞪了哥哥一眼。“我才是皇后,为什么要嫉妒一个有罪的庶人?!”
素飒注视着她的眼睛,目光中有怜爱也有轻微的责备。“娘娘若是真有皇后的觉悟,就此应该知道有什么样的事情待做,不要乱了心神。”
他们知道久留无益,静静退出碑殿。
走在雨中,素盈有些失神,脚步越来越慢。素飒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陪她,她也没有发觉。
“哥哥是怎么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她忽然问。
素飒伸手撩了一下伞外的雨线,说:“因为我已代娘娘应承了宰相。如今他在寺中的耳目会把我需要的消息给我。”
素盈心里没有生气或是不满——这是注定的结果,其实他们都没有选择。
四十章 至死方休
“如果有一天,我被废黜…你猜,他再见到我的时候,会不会那样看着我,那样微笑呢?”
雨水飘洒之势似乎略见收敛,素盈有点冷,说话的时候,声音不觉带了几分颤抖。
素飒静静地回答:“素庶人是东宫太子和公主们的生母。娘娘不是。”
素盈勉强笑笑:“也对。”
“所以——娘娘绝不能有那一天。”素飒的表情柔和,口气坚定,还要说下文,却见一面影壁前伫立着一对主仆,正堵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直直望着他们。
素盈也看见那人,不需细看她就知道那是谁,忙用袖子将脸捂上。
素飒稳步走到那人面前,躬身施礼:“殿下。”
东宫看看素盈,关切地问素飒:“平王的身体如何了?”
“一时半会儿难好,可也不至于太危急。”
东宫又问:“听说救琚相一命的王小姐医术精湛。可曾叫她去为平王看看?”
素飒忙答:“王小姐如今是相府的人了,不好去劳动她。”
“那不是跟平王府的人一样么?有什么不好劳动的?”东宫笑笑。
素飒赔笑道:“殿下说笑了。”他看看四周,心知东宫守在这里堵他,却还是不得不问:“这样的雨天,殿下为何在这里?请以贵体为重,早早回房,以免受凉。”
“听说平王府派人进来,我想亲自问几句。”东宫的眼睛一直没从素盈身上离开,此刻向她道:“平王几时开始说胡话?当时是癫狂还是昏迷?”
素飒微笑道:“臣多谢殿下关心。不知殿下可是见过类似平王的病人,晓得治病偏方?”
言下之意东宫的发问倒像医生似的。
东宫装作没听出他的意思,又向素盈道:“抬起头来。”
素盈只得抬起头,眼睛还是避开与他对视。
东宫一点也没吃惊,还是微笑着说:“这是平王府的下人吗?好俊秀的孩子,与皇后娘娘倒是有八九分相似。”
“因此家父见他投缘,才买回府中使唤。”素飒答得不慌不忙。
“我也见他有缘。不如让平王明日将这孩子送到东宫吧。”东宫若无其事地说,“我看他是个机灵人。自郡王离了东宫,我身边正缺这样的人。”
素飒心中作难,转念又想出解决的办法,便含笑点头:“殿下抬举他,是他的福气。”
东宫见状又细细打量了素盈几眼。
这时一名黄衣宦官急匆匆冒雨走来,向素飒道:“陛下听说郡王见过了平王府的使者,要郡王过去问几句话。”
东宫看了素飒一眼,“既然陛下也惦记平王,郡王还是赶快过去回话吧。”
素盈机灵,忙将手中的伞交在那名宦官手上,让他为素飒遮雨,自己淋在雨中,全然跟一名家奴似的。在这当口,素飒不愿撇下素盈,不禁忐忑地看了素盈一眼。
“放心,我只是想问问他的身世来历,不会吃了他。”东宫笑了笑,反而让素飒更加不安,但他难违皇命,不得不随那宦官同去。
东宫见他走远,向身边的侍从道:“把伞给他,你退下。”
那侍从连眉头也没有动一下就照做,将伞塞在素盈手中,让她给东宫撑伞。
素盈站在东宫身后,小心地保持着主仆之间才有的差距,于是整个身子都露在伞外,不一会儿就被雨打湿。
“你知道这影壁上画的是什么?”东宫悠悠地问。
素盈匆匆看了一眼,“是阿修罗。”
“逆他欢心的,必将被他灭亡——这画的是他涂炭生灵的修罗场。”
素盈又看一眼,淡淡地说:“不知是阿修罗造就修罗场,还是修罗场成就阿修罗。”
东宫听了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时候素盈的衣服已湿透,全都贴在身上,只觉得从没有如此难过:他若真没看穿也罢。然而他分明已经看透,却让她接受这样的羞辱。她咬紧嘴唇,只觉身子越来越冷,忍不住哆嗦起来。少许眼泪涌上眼眶,她也说不清是屈辱还是失望。
他忽然一把抓住她握伞的双手,将她拉到伞下,她湿漉漉的头发几乎贴上他的脸颊。
“你对别人,也会这样落泪吗?还是说…”他与她四目相对,眼中的犀利渐渐缓和,“还是说,这就是你对付我的策略。”
素盈用力挣了一下,向后跳开。伞也啪啦一声落在地上。
他的眼神透过雨丝,变得模糊难测。
“我发过誓,不再哭泣——然而眼泪不是一个誓言就能断绝。”素盈浅浅一笑,从容地拭去头脸上的雨水。“既然让殿下心烦,我会试着以后绝不在殿下面前落一滴眼泪。”
东宫默默看着她,摇头苦笑:“那个与满身是血的我共骑一匹马的女孩儿,已经不在了,对么?珍贵的东西总是难以保留…”
“如果殿下只能接受当年的她,不能接受她的改变,那么,珍贵的东西确实短暂。”素盈幽幽地说着,拾起伞塞在他手中,挡住扑面的雨。
“别做傻事。”东宫深深凝望素盈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别做傻事!”
“由不得我。”素盈苦笑:“有人做了傻事,我就不得不奉陪。”
“阿盈…”他握住她的手,只觉她小手冰冷,心里不由得慌了一刹。
她就在那一刹甩开他,声音比手还凉:“殿下请让我走。”
他眼中闪烁的光彩骤然黯淡,将伞交在她手中:“你拿去吧…保重身体。”
素盈无言地撑着伞快步从他身边走开,走到远处,差点忍不住回顾来路。脚步已停顿一瞬,她还是狠下心没有回头。
平王府中等她已经等得沉不住气,见素盈浑身湿淋淋地回来,素沉大惊失色,忙命人准备热水为她洗漱。
大哥办事周全,素盈一向信得过,梳洗已毕随意问:“录事官打算如何册录?”她这次省亲,按照规矩,随身带了一名录事官全程记录。
素沉道:“已经写上:‘平王药方需要无根水,娘娘望天祈雨,孝心感动上苍。娘娘心意坚决,在雨中久立,亲自用白磁盆为平王接雨,一直站至周身被雨打湿’。”
素盈微微一笑——好冠冕堂皇、令人钦佩的理由。
素沉又嗔怪道:“娘娘怎么可以这样伤身?如今千万不能对自己的身体漫不经心。”
素盈冷笑:“以后的麻烦还多呢,一点风寒算得了什么?好了,时候已经不早,我这就回去了。”提到回宫,她默然叹道:“可叹宫里连个可靠的传话人也没有。”
素沉似是早有准备,笑道:“娘娘记得原先服侍您的那个哑姑娘轩茵吗?”
素盈眼睛一亮,说:“自然记得——轩茵怎么样了?今天都没来得及见她一见。”
“平王前些天收她做义女。”素沉说:“如今她有姓了。”
素盈的脸却一沉,知道父亲没那份好心,即便有好心,也不会随便用在一个哑奴婢身上。
素沉看得出她容色不悦,又说:“既然她已经是娘娘的义妹,娘娘带进宫去也没那么多闲话。”
素盈垂下眼睛,说声:“知道了。那么我今天就带她一起回去。”
轩茵以王府千金的标准梳洗打扮一番,也是个清丽齐整的少女。她对素盈还是过去那样的敦厚诚恳,看见素盈就欢天喜地。素盈原本就怜爱她,此时见她这样倍觉亲切,也没了别的念头,与她连比带划地交谈一会儿,就带她一道回宫。上鸾舆之后,素盈忍不住回首看着轩茵满心欢喜地坐上平王府为她准备车舆。素盈一阵心酸,忙命人放下四角垂帘。
因对风寒太大意,又不敢轻易喝那些预防风寒的汤汤水水,素盈回宫之后不到两天就头晕脑胀,浑身酸软无力。她让人请了周太医,开了谨慎的药,连喝了三四日,才觉得稍好。
皇帝一行前往皇极寺已有九天。素盈算算他该要回来,已整理心绪,做好了面对他的准备。
谁知道第十天午后,他传了一句话进宫:“朕与主持言谈相契,欲在寺中多盘桓三五日。”
素盈听罢就怔了,半晌才对传话的宦官说:“转告圣上…”只说这半句,她就顿住。
宦官等了一会儿,大着胆子问:“娘娘要转告的话是?”
素盈闭目片刻才继续说:“转告他,我知道了。”
宦官离去后,崔落花等一干女官都看出素盈心情不好。她们不敢在这当口多事,正提心吊胆,听到素盈说:“你们出去,留轩茵陪着我就行了。”女官们如蒙大赦,纷纷退出。
素盈对她们的行动恍若不知,只是握着身边的轩茵的手,纹丝不动地坐着出神。
轩茵以前就知道她能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一下午,好在她关心素盈,也有耐性,竟那样陪着素盈一直坐到日影西斜。可是当殿内光线渐渐黯淡,素盈的眼泪又大滴大滴落在她手上,她还是慌了,急急跑到宫门口打手势让崔落花进来。
崔落花一见素盈的坐姿自女官退出之后就没变过,心知不妙,匆匆奔上前连声宽慰:“娘娘!娘娘这是何苦?”
素盈双眼含泪,幽幽啜泣道:“一年,是长还是短?若是一年很长,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我对他来说还是无足轻重?”
崔落花忙道:“圣上还不宠娘娘吗?圣上待娘娘好,那是有目共睹…”
“如果,他就是做出来给人看呢?”
崔落花又道:“这才一年,往后的日子还长呢。”
素盈一边摇头一边楚楚苦笑:“一年不长?那么,我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失去了他。竟然,只一年的功夫,他就回到她身边…”
“娘娘…”崔落花跪在素盈身边,用衣袖蒙上脸,“请不要让臣看到娘娘这副样子——这不像是一位皇后,也不像我认识的小姐。”
素盈收敛悲容,冷冷看着崔落花:“你也知道了?”
崔落花没有回答,但素盈知道,崔氏数代经营,也有自己的广阔脉络。
“素庶人不会得逞。”崔落花淡淡地说,“只有气数将近的人,才会这样不计后果地拼死一搏。纵然有东宫与皇孙在,她那一家经过这一年来与相爷较量,也已经大伤元气、难成气候。换句话说:她的本钱,只剩一条命。”
“我原打算留给她的。”素盈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面容恢复平静。
崔落花笑笑:“一旦坐过皇后的位子,就会被它纠缠一生,再无他路可走,至死方休——或是因它被放逐、冷落、寂寞孤苦到死,或是为它搏斗而死——而以素庶人的为人,一定会选择后者。”
对方下了重注,素盈也不敢掉以轻心,尤其腹中那块骨肉非同寻常,连累她遇事又多三分疑。她也看得出自己连日已有些憔悴,众人只当她是风寒初愈身体尚弱,只有素盈知道:长此下去,淳媛当日那副形销骨立的样子就是她日后的写照。所幸有轩茵在身边。虽然轩茵不会说话,但手舞足蹈地比划也很是热闹可爱。素盈见了她就明白妹妹当初为什么执意要人来陪。
不知怎的,她从知道有孕后,总是想起淳媛素槐。按说这兆头不好,淳媛毕竟是个薄福薄命的可怜人,总想起她就总添伤感,但她压在素盈心里挥之不去…
也许这种不安,其实不是回忆,是预感。
听说素盈为父祈雨受凉,皇帝自皇极寺中接连传回几道口谕,要宫中好生看顾皇后,吃的用的不断送到丹茜宫,但有所需,毫不吝啬。
但他没有回来。
平王府趁机进呈许多补品,相府让素澜进宫探望时也送来大大小小的礼盒。
素盈向妹妹取笑道:“该不会是旁人送相爷的补品已经多得放不下了吧?拿到我这里做人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