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瞎猜的——现在后宫那气象,堪当重任的人选并不多。”素澜压低声音笑了笑,“不过,二哥也真是妄想。他离了我们家,改回谢姓,只是一个没落人家的公子,一样娶不到姐姐。”
“你胡说什么?!”素盈被她惹恼,将孩子往她怀中一塞,道:“你一个人胡思乱想吧!我可不陪着你,不然别人会以为我又疯了。”
她正作势要走,恰好一个丫鬟进来说:“相爷请六小姐过去小坐。”
素盈一听心头就是一沉,可自己在人家家中,任性不得,只好跟着那丫鬟转回廊过花园,来到一处幽静的书房。
她原以为父亲定然也在,谁知书房中只有琚含玄悠然坐着看书。素盈一闻他书房中有股淡香,就有些发愁——她近来一直不碰香料,生怕又出幻觉。
“已经通风好一会儿,应该不成大碍吧?”琚含玄见她在门口畏缩不前,悠悠说道:“听你父亲说,你以后不能再动香料。可惜了你那样的手艺!你不做奉香之后,皇后曾经与我提过好几次你的香料呢!当然,那都是她被废之前的旧事了。”
素盈不知他为什么忽然提起废后,默默上前两步,向他拜了一拜。
琚含玄仔仔细细地打量素盈,让她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他收她为义女的时候,他也曾这样看她,目光里有逼人的寒意。
“你上次说过的话,我并没有完全信。”他说,“可我也知道,你没有凭空捏造的本事。所以,我去查了…你并没有说错。”
“大人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素盈有些不安。
琚含玄笑了笑:“你种了籽,收了果,却不想知道它是怎么长成吗?”
素盈的嘴角轻轻牵动,但没有说话。
“阿盈,你借了我的手为你妹妹报了仇,现在该是回报的时候了。你该不会以为我傻到任由你一句话就能摆布吧?”琚含玄站起身,走到素盈身边,微笑着注视着她的眼睛说:“我也要你为我做一件事情。”
素盈的脸色微微泛白,强辩道:“素盈只是在大人面前说溜一句话。废后这样的大事,是大人促成。主意是大人定夺的,素盈何德何能?怎有本事劳动大人的手?”
琚含玄一声长笑:“我欣赏别人与我讨价还价的勇气,但我总是告诉他们——我听他们说完,只是因为欣赏,并不意味着我还会向他们提供别的选择。”
素盈咬了咬牙,问:“大人要我做什么?”
“我想,素飒告诉过你我为什么会担保你做东宫妃。”琚含玄含笑说,“如今,我要你到另一个人身边,去做你本该在东宫身边做的事。”
素盈骤然失色,低呼道:“不…”
琚含玄早知她是这种反应,不紧不慢地问:“你说什么?”不等素盈开口回答,他收敛了微笑,冷冷地问:“听说,你哥哥前些日子受了重伤?”
素盈正心乱,又听他这样说,不由得怔了怔。
“你可知道——上不上战场,由他决定;能不能回来,却由不得他。”琚含玄一脸寒霜,缓缓地说:“信不信,我可以让他老死在边陲?…如果,他不会战死的话。”
素盈又气又痛,眼泪夺眶而出。
“阿盈,你为你哥哥做了一个愚蠢的建议。现在,该为自己做一个聪明的打算了。”琚含玄轻轻拍了拍素盈的肩膀,“回去以后,好好跟你的老师学——学得要快,要好。不然,也许我会改变主意,把好意送给其他素氏的小姐。”

三二章 逝夏

六月最后的四天,京城浸在滂沱大雨之中。当然,无聊之辈照例把这场雨和传说的劫数联系在一起。大雨初停的那个晚上,月太明亮,不见一点黯斑。这异象由星官推算之后得出结论:月中兔与蟾蜍骤然不见,是缺失中宫的缘故,应当速立皇后。
废后被废已有好些日子,朝中仍有人为她申辩,要求皇帝迎她回宫。素盈听说太子睿洵曾在殿前长跪两日两夜不吃不喝,为其母诉冤,最后被皇帝命人强行架回东宫禁闭,然后他就在东宫内不断吟诗写文,委婉陈词,企图打动他的父亲。浮想他长跪不起的样子和被禁居东宫的苦楚,素盈不禁为他难过。
也有人上奏皇帝,要求迎回那些归家的选女,充实后宫。可皇帝无动于衷,不知想些什么。他不表态,群臣就难以安心,不断揣度他的心思,几乎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新建议。
这个夏天对许多人来说,无疑漫长而艰涩。
薄暮时分,暑热渐消。咏花堂外蝉鸣悠长,素盈听着听着就走了神,仍是挺腰立背收下颌的坐姿,心却不知飘到了何处。
崔落花见她神思飘忽,就将手中一卷《别赋》合上,静静看着她。
素盈竟不知她停下不讲,仍是出神地呆坐着。崔落花轻轻摇头微笑,朗朗道:“实澹泊而寡欲兮,独怡乐而长吟——我记得小姐原来很喜欢陈王的赋。”
“苦黄雀之作害兮,患螳螂之劲斧。”素盈的口唇微动,声音轻缓,“小心翼翼地托身茂叶荫蔽,却躲不过虫雀狡童的戕害。身生双翅却难以高飞…《蝉赋》一直不是我最喜欢的——太过无望。”
崔先生见她的心思不在咏花堂,便说:“今日就到这里吧。骈文诗赋原本是小姐所长,至于史传,小姐耳熟能详,颇有心得,也不必再做功夫。明日起,我与小姐同读诸子。”
素盈并不热心,淡淡地说:“这些我也读过。”
“有些东西,读一辈子也不为多。”崔先生并不见怪。
素盈笑一声,“既然如此,我又怎能在数日之间穷尽?读完了诸子,尚有琴棋书画、骑射韬略…”
“琴画不过陶冶情操,若想赏玩,自有宫中伶人、画师效劳;书棋也只是一时雅兴而已,不通,至多不能尽兴,并无大碍。妃嫔的骑射技巧,多数只用在猎场,即便空手而归,也无人指摘。韬略嘛…若不必像前朝的宪烈皇太妃或如今的盛乐公主那样驰骋沙场,韬略再精通,终究是纸上谈兵。”崔先生不慌不忙地说,“若非有得天独厚的出身,否则才艺再精,也难以接近后位。可以说,闲来无事时,这些才技足以讨好,但万一有事,靠它们不能保命。即便是精通六艺的废后,也无从幸免。唯有诸子不可不读,不可不细细品味。”
“难道通读诸子就能保命?”素盈轻嗤,“废后何尝没有学过?”
崔先生从容对道:“她虽学过,却只学了六分,并未学精。若真深谙韬光养晦、明哲保身的道理,明了上下百战、以守为攻的策略,何至于今日。”
素盈听得心中烦闷,失声道:“您以前并不是这样教我的姐妹。”
崔先生依旧不动声色,悠然回答:“小姐处境与她们不同。我教她们如何在宫中稳步高升,教小姐的却是如何才能岿然不动。”
素盈垂下眼睑,黯然沉吟:“…难道您真的以为,宰相和我父亲的企图能得逞?”她静静一笑,“后家并不是那种受到暗算就甘愿服输的人家,他们势力不弱,况且还有东宫支持…说不定哪一天圣上回心转意,父亲他们所作的一切都成枉然…”
崔先生看着素盈微笑:“小姐这是在为自己遐想。如果置身事外,以你的聪颖,决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素盈与她锐利的双眸对视一刹,立刻低下头。
“废后是绝对回不来了。”崔先生的口气有点伤感,但并不加以掩饰,“先前宰相没有保她,反而落井下石,已经得罪了后家。她若真被迎回,再度拥势,后家一定不会放过宰相。琚相不会由着对自己不利的人东山再起——您的义父,是个敢作敢为、坚决彻底的人。”
素盈放在膝上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对他,您知道多少?”
“原本并不大知道。现在,我想,作为您的老师,我知道的足够多——”崔先生沉稳地说:“您若是得他欢心,他会把您想要的一切送到您眼前。若是逆他的心思,他会把您原有的一点也夺走。”
那一瞬间,素盈忽然想起从前读过的佛经上,似乎见过琚含玄的同类。
“小姐若是为自己好——不要拂逆他。”崔先生叹了口气:“这是每个崔氏都会教给学生的基本功——最好永远不要与那些权臣硬碰。”
素盈站起身,抖了抖裙裾,柔声道:“我们说点别的吧…我听素澜说,宫中高僧劝圣上斋戒。所以自从废后出宫,后宫妃嫔没有一个能睹圣上金面。”
“我听闻的与小姐一样。此事多半是真,不然丹媛娘娘也不会频频派人去相府求助。”崔先生与素盈一同走出咏花堂,边走边说:“不仅如此,星官说流年不吉,生肖属鼠的女子对皇家不利。宫中所有肖鼠的宫女都要遣放——与淳媛娘娘一起进宫的选女都是鼠年所生,那些尚在宫中的虽未见逐,只怕也不会得宠。那些出去的想要再进去,更是难上加难。”
素盈冷笑,“斋戒、生肖…这些鬼话,是琚相授意的吗?”
“小姐这话又问得急了。您再想想看——”崔先生笑道:“若是需要事事‘授意’才能达到目的,他就不是琚相。自废后出宫,可有哪些事不合琚相的心意?恐怕唯一需要他开口‘授意’的,就是小姐您。而您也无法拒绝他。”她顿了顿,又说:“小姐不必多虑,后位一事,想必已成定局。”
素盈缄默不语,行至一丛紫阳花畔,她伸手折下一朵,放在鼻端嗅了一下,幽幽地说:“夏天…就要过去了。”
东平郡王府再度延请女教习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虽然东平郡王屡次声称崔落花只是暂住他府上,正在谋求新主户,但这番虚词难以令人置信。加上皇后被废之后东平郡王与宰相走动很勤,有心人不难猜到其中有什么企图。素盈身为东平郡王府唯一未嫁的女儿,在京城贵族中变得很有名,大多数人并未了解她的优点,已经熟知她的缺陷。
于是当宰相提出宜立新后主持后宫,并且提出东平郡王的六女德才兼备的时候,立刻遭到许多或含蓄或慷慨的攻击。
不是因为这些人不怕琚相,只是他们更加希望他提出的人选是自家女儿。
不是因为素盈出身不好——东平郡王一脉也曾出过一位太后一位皇后。
不是因为他们怀疑素盈的德才——德才的标准原本就十分模糊,他们也很难依此对素盈加以评判。
他们提出的最确凿的反驳理由就是:京中早就盛传这位六小姐是个疯子,有十余位名医可以证明,这位小姐在今年早些时候常发臆想,满眼生幻——这样一个病人,根本不合入宫的要求,如何能登上后位?
宰相一派并不急于为素盈避谣,只偶尔回应他们的攻击。于是那些不看好素盈的朝臣一鼓作气,将素盈批得一无是处。既然宰相提出的人选眼看无望,那些支持废后的人也再度蓄势,上书恳请将废后迎回。
朝中派系基本上一目了然,小吵大吵接连不断。皇帝索性不再理会立后的奏章,罢朝斋戒。七天之后他再度上朝,又面临同样的问题——他的朝臣并没有同他一并清心寡欲。这让他更加心烦。
倒是宰相委婉让步,让众多朝臣有些意外。他说:“既然立东平郡王之女有诸多非议,更立他人未尝不可。像如今这样吵闹绝非良策,不妨自今日起召大臣集议,有更好的人选再请陛下定夺。”
他的一进一退实在令人好奇,连皇帝也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那天皇帝在御书房召见琚含玄,问起他为何举荐素盈时,他先是答道:“星官称今年之劫需要一位八字极特别的女子平息,而东平郡王的六女恰是星官所推得的八字…”
皇帝不是傻瓜,自然知道所有的巧事背后都有玄机,因此并不惊奇。
琚含玄见他脸上平和淡泊,似乎不感兴趣,于是叹了口气:“陛下连日为此事伤神,不如暂且先放一边…其实臣举荐此女,不过是看她温柔典雅,聪慧娴静——陛下其实是见过的,她曾在宫中陪伴仙逝的淳媛娘娘住过一段日子。”
皇帝怔忡片刻,站起身负手静立,双眼望入宫殿的某个幽暗角落里,淡淡地说:“原来,就是淳媛的那个姐姐。”
琚含玄见他还有印象,缓缓地继续说道:“自古充实后宫以广圣嗣,原是优先考虑生养。东平郡王家的女子宜生养是人尽皆知的…”
“她果真像朝中那些人所说,满脑子臆想、举止不当么?”皇帝问。
琚含玄微微笑道:“史籍所载的圣人、奇人之母常常遇到庸人难以解释的异象,有何奇怪?与仙人语、梦瑞兽入腹,难道都是臆想?依臣之见,与其道听途说,不如亲眼一见。陛下可以看看那位小姐是否如他们所说的那样不堪。”
皇帝轻轻地点了点头,“后天是七月十三,朕要往西郊扎营迎节。东平郡王可在随行之列?”
琚含玄连忙说:“在。”
皇帝沉默了片刻,忽然柔声问:“朕从前并未格外留意…她,与淳媛长得相似么?”
素盈与妹妹素槐不是一母所生,样貌并不很相似。琚含玄不愿贸然作答,沉声道:“陛下见了便知。”
在七月十五中元节前两日,皇家就开始庆祝——七月十三晚上,皇帝带领亲近的臣子前往西郊,预备十四那天的宴庆。
素盈随父亲同行,心中早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既无法欢喜,也无法拒绝,虽然置身热闹之中,却只能冷眼旁观。
饮宴所需的酒馔自有下人操办,素老爷又忙着去宰相帐中拜见,素盈无事可做,在自己的帐中独坐,一直坐到手足冰凉,才发现西郊的深夜如此寒冷。
她走出帐外,避开忙碌的下人,独自向远处步月——夜空澄澈,月如寒玉,距团栾只差些许。一层缥缈的夜雾在远处悠荡,将风景都笼入朦胧。草上的夜露很快打湿素盈的裙脚、锦袜,阵阵凉意沁骨,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不知名的野花在月下绽放,白色花瓣薄得仿佛透明。素盈俯身采了一朵,迎着月光,想看看它是否晶莹剔透,然而不等她看分明,忽听草地沙沙作响,有人低语,隐约提到素盈的名字,又有人轻笑一声。
素盈惊疑转身,手里的花跌落在地,她也双膝跪倒,口称“吾皇万岁!”
皇帝带着东宫与两名宦官、两名卫士,也在月下闲行。
“夜露太重,起来吧。”皇帝说着,走到素盈近旁。伶俐的宦官已为他摘了一朵小花送到手上,他向身边的东宫笑笑,说:“我很小的时候,也喜欢把几近透明的花放在眼前,以为这样看到的世界会变美丽…”
他捻着那朵花在眼前缓缓晃过,叹道:“花不是一样的花,世界还是一样的世界。”一松手,那朵花飘落在素盈面前。他的目光随着那朵花一起下落,注视着素盈的眉眼,温和地问:“你是素盈?…抬起头来。”
素盈应声叩首,慢慢仰头,迎上皇帝柔和的目光——他背对明月,素盈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唯独看清他这双眼睛柔和宁静,与她印象当中一般无二。
他端详了一会儿,轻轻点头,梦呓似的说:“…眉眼都像…”声音低得若有若无。
素盈不知他说她像谁,只听出是称赞,便微微垂下头。
“时候不早了,荒郊野外的,一个女儿家不该在外面流连。夏天…就要过去,夜太凉。”皇帝说着,向身边的宦官道:“送她回去。”
素盈谢了恩,站起身欲走,忽然听东宫问:“你哥哥近来还好吗?”
她回身望了望东宫,发现他犹有恋恋不舍之情,似乎想要留她多说几句话。素盈忙避开他的目光,欠身回答:“回禀殿下,素率自从得到殿下保荐赴边,一直兢兢业业,唯恐辜负殿下厚望…前一阵虽然受了伤,近来已好多了。”
东宫见她容色拘谨、对答慎重,喃喃道:“那就好…”
他的声音落落寡欢,素盈有些担心,可是众目睽睽,她不便多话,又向他一拜才离去。
然而她总觉得后颈暖暖的,不知是谁的目光始终落在那里…
中元节的盛宴并没有因为皇帝身边缺少一位皇后而失色。除了素盈,还有几位素氏的贵族少女随父兄一道前来,借机拜见天颜。皇帝对这些少女一视同仁,素盈也没有得到什么特别对待。见这场面,素老爷虽然有宰相撑腰,仍然免不了心中打鼓。
素盈反而坦然——若是皇帝与她不投缘,没有选她,那么谁也不能怪她。就算父亲会唠叨一段日子,终归有死心的一天。
可是七月十六凌晨,送节之后,贵族们将要返城之时,素盈忽然收到一份礼物。
黄衫宦官并不避讳旁人,就在来来往往的贵族面前,笑吟吟将一只径约尺许的红木圆盒交到素盈手上。素盈见了他那身御前的服色已忐忑不安,待打开圆盒,更不知自己是愁是喜。
盒中是满满的白色小花,每一朵都带着露珠,晶莹透亮,香气盈面。
礼盒并没有附上只言片语。然而不需要任何言语,每个人都明白了皇帝的心意。

三三章 大婚

宫廷中的事情有时很简单,只需要一个暗示,众人都已意会,不需更多口舌。有时又很复杂,用难以想象的繁文缛节做一件原本可以很简单的事情。
皇家媒氏在八月初三那天登门道贺,素老爷尽管早料到事情如此,还是喜不自禁。
纳后仪定于八月十三。素盈初听说时,觉得时间太匆促。但皇家请期与民间不同,没有商量的余地。况且素老爷害怕夜长梦多,巴不得素盈早早进去。媒氏一走,素盈就在崔先生和一众命妇的督导下勤修苦练。
素盈其实不太明白皇帝为什么选了她——月下半明半暗的一次相见,他那令人似懂非懂的一句呓语,就让她再也没有后退的余地。她私下将这场意外的相遇告诉崔先生,向她征询心中的疑问——皇帝对淳媛是否还有一丝惦念?
崔先生没有回答,只是笑着说:“那可是皇帝!他要考虑的东西很多。他也许会因为你是淳媛的姐姐而赏赐你许多宝贝,但不会为这个缘故把皇后之位送给你。在他决定之前,后位已经在小姐手中了,他不过顺水推舟、平息异议而已——除了琚相安排的人选,皇帝还能选谁?只怕他就是选了别人,也不长久吧!”她顿了顿,又说:“不过现在有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得益于淳媛娘娘,他并不排斥小姐,似乎还有一些好感。”
素盈无语——对这样一场婚姻中的皇后来说,这一点确实值得庆幸。
那盒花,不是送给她一人,而是送给许多人看的。她早该料到。
算算日子,此时已是八月初六,素盈花了三天练习皇后大婚的礼仪,背诵要对不同人说的不同话,用过晚饭才得闲。素盈原本不喜欢与人客套周旋,这天晚上难得一点闲暇,还要用来接待前来道喜的各色人等。她应付了一会儿,瞅准一个空当,立刻溜之大吉。
心里并没有特定的目的,脚下却信步走到了咏花堂。堂内没有掌灯,素盈推门进去,幽暗中恍然想起多年前,她曾许多次在窗外听到崔先生教导她的姐妹们。那时她们离宫廷那么近,几乎触手可得,而她是那么遥远。
“小姐,您在这里做什么?”崔先生秉烛而来,摇动一室光影,素盈的遐思在烛光里破碎,轻声道:“来这里清静一会儿。”
“小姐这几日太累了,也该注意身体。”崔先生含笑说,“连郡王都很意外:前些天让小姐研学,小姐还很不高兴。如今小姐竟没有一点脾气,如此努力。”
素盈浅浅一笑,“前些天若不装装样子,惹恼了宰相,只怕我哥哥前途堪忧。现在,我没有选择。要是惹恼了我要嫁的人,搞不好全家的性命都要悬起来,怎敢掉以轻心…”
崔先生怀中抱着几函书,放在桌上对素盈说:“眼下差不多就是我能教导小姐的最后时刻——这些书该交给小姐了,以后能用得上。”
素盈走到近前一看,原来是一函《女诫》,一函《女则》。她拿起来看了一眼,翻也没翻就随手扔在地上,笑说:“没有哪个皇后是靠它们坐在后位上。”
崔先生并不着恼,将那些书拣起,拂去微尘,也笑道:“可是每个皇后都要拿它们来装点——”
素盈的双目莹莹,直视着她:“崔先生原来如果这样教我的姐妹们…不知她们如今是什么光景。”
崔落花的眼神一黯,口气也沉重起来:“我曾经问过小姐,此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用现在的方法教导我的学生——过去我按照明后、贤后的标准教导她们,如今我只想让我的学生活下去。”她看着素盈,眼中露出少见的关爱,“自古以来,帝后最难。不知多少天潢贵胄惨遭摧折,后悔生在帝王家。我只希望小姐不要落得后悔。”
素盈摸着那些书,若有所思:“崔先生今后有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