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盈一直闻着那香膏,忽然问:“娘娘用这香膏有多久了?”
“好几年了吧…”素澜耸耸肩,“据说她从老早之前就睡不安稳。听说…”她冷笑一声,低语道:“听说宰相就是为这缘故才铺天盖地花重金找秘方,好容易得了这一个。”
“阿澜——你刚才说的话,我都没有听见。知道了么?”素盈深深望着妹妹。
素澜以为她不愿与宰相和解,也不愿掺合宫廷秘闻,只得摇头叹道:“好吧,我记住了。”
素盈不再说什么,从素澜那里出来,便从相府中人少的偏廊走。
谁知拐个弯,她就看见琚含玄气定神逸地坐在一处转角亭里。
素盈无路可换,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去,向他行个礼。
琚含玄只是随意看了她两眼,不让她走,却也不与她说话。他没有反应,素盈便不吭气,立定在那里等他放话。
过了不知多久,琚含玄才站起身,似是要离开,从素盈身边走过时,停下来扫了她一眼,冷冷说:“你这脾气,怎么能有出息?”
素盈浅浅一笑,并不回答。
琚含玄看见她手里的银盒,别有用意似的问:“这香膏如何?”
“是好香。”素盈嘴角含着一个若隐若现的微笑,“可是给您的儿媳用,未免有点…有点失了身份。”
琚含玄望着素盈笑起来:“阿澜没有对你说这香膏的来历么?“
素盈像是吃了一惊,犹疑道:“阿澜只说我与香有缘,便给了我…我总觉得这香味似曾相识。”
“傻孩子——这是宫里的香。你在丹茜宫应该闻过。”琚含玄的眼中带着一丝嘲弄。
素盈无视他的眼神,点头道:“正是如此,我才觉得这香不是上品。不然,琴师刘若愚的身上,怎么也是用这一种…”她未说完,偷偷望了琚含玄一眼,见他眼中骤然凝聚寒芒,错愕道:“大人…我…我记不清了…”
“你走吧!”琚含玄用力一挥袖,自己先大步走了。
素盈向他的背影欠欠身,微笑着顺着长廊离开。
素震与马车早等在相府偏门外,见素盈出来,他扶她上车,问:“见到宰相大人了?”
素盈狠狠白了他一眼,用力把帘子放下。
素震慢慢把帘子掀开,目光柔和地望着素盈,款款道:“阿盈——我不想求人,可我不得不求他。他说,很久没见你,有点挂念——我无法拒绝…”
素盈的脸笼在阴影里,声音却很平静:“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以后,我再不会跟你出来。”
素震知道她正在气头上,也不与她争辩,迟疑片刻才将帘子垂下,命人上路。
素盈在车中止不住浑身扑簌簌的颤抖,她又拿出那只银盒,打开来轻轻嗅了一下——好熟悉香气…她绝对不会记错。
那是一生也不会记错的一刻——当她的双手在那夹着黑色棉絮的绣褥中抽出一缕黑絮时,手心上沾染的,就是这样优雅迷人的香气…
二九章 逆劫
世上的事物都是应运而生——有征战,便有了战士;有权力相夺,便有了成王败寇;有王,便有后,有了皇后世家。如今有了传言中的丙午劫数之说,世上忽然就冒出许多道人方士,为人化解劫难。
素老爷觉得,天下谁家都不如他家更需要这样的能人异士,于是有一天,一位颇有道骨仙风的布衣神算被请进东平郡王府密室之中。
“不知郡王想化何灾何难?”那神算一身道袍很寒酸,可态度从容,像是宠辱不惊、看破红尘的方外之人。
素老爷见他眉宇轩昂,已有三分心折。
“小女出门撞邪,请先生指点解救之法。”他斟酌词语,最后还是不得不将素盈近来的状况归结为撞邪——好好地去相府探望她妹妹,回来就闷在房中不住哆嗦,脸上一会儿苍白,一会儿绯红,身上忽冷忽热。打那之后,别人问什么,她能对答如流,只是说着说着就神色飘忽,仿佛分心去看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神算点点头,“近来京中乖戾之气甚盛,被邪气冲撞也不稀奇。”说着他取出一枚很大的药丸交给素老爷,道:“每晚临睡前在鼻端闻一碗茶的时间即可。”
素老爷收了药丸,又问:“今年流年似乎对我家不利,家中子弟多有不顺。不知先生能否指点一二?”
“这要看过八字,才好说。”神算道,“劫与非劫,因人而异。化解之术也有天渊之别。”
素老爷早备了纸笔,亲自写下儿女们的八字。然而宫中曾出过以生辰八字诅咒淳媛之事,素老爷这次多了一个心眼,胡乱写了许多生辰混淆耳目,将素沉、素飒、素湄、素盈与素澜兄妹五人的八字掺杂其中,令人难以对号。
道士一一看过方说:“贫道只批这生辰,郡王将贫道批语记在心里就是。这第一张,生在坤位,且时辰大佳,五行俱全,唯土稍欠,不利生长。若是小姐,当有左右天下之状,可惜有无嗣之忧。若是公子,当是极大的富贵伴其一生,可惜亦有无嗣之患,且难以寿终。”
素老爷看了一眼,见是素沉的生辰,心中很不痛快,也不多话,等他继续说。
神算又批了几个生辰,其中有好有坏,有个极富贵长久的,可惜是素老爷杜撰出来。直到拿起一张八字,那先生掐算一番忽然笑道:“这定是郡王捉弄贫道——这纸上之人命已休矣!”
素老爷心想他果真有两下,居然连杜撰出来的都能算出。可看那八字时,却是仍在宫中的素湄。他心中早就有鬼,这时不免惊得神色也变了,心头忽地生出杀意。
幸而那先生并未在意,又拿起一张八字,连连点头微笑:“这若是位公子,那可生得好了!此人生在巽位,恰逢风生水起之时,一生不宜静守,最宜闯荡,且逢变则胜,无可限量!若是静守一处,便可惜了这样的命格。”
素老爷听他终于说出一句好话,且说的是他偏爱的素飒,这才将心定了定。
神算手上八字无多,又拿起一张,惊得瞠目结舌:“这位命相与第一位有些相似,都生在坤位上,较前面那位更好一层,恰是太阴之日之时,且生得圆满——当真了得!这一位若是小姐,怕是要效仿启运太后了!”
启运太后素氏在皇朝历史上颇负盛名。她以宫人之身诞下皇子,也就是后来的静帝。因启运太后身份卑微,且正宫素后无出,便将静帝要来抚养。静帝登基之后奉嫡母素后为隆运太后。启运太后自封为太后,反废了隆运太后,以自己的家族取代了隆运太后一脉在后宫外朝绵延四代的大权。
素老爷吃了一惊,将那八字捏在手中反复看,却听神算继续说:“唯一美中不足,便是天意难违:月有圆缺,运有盛衰。这位的命格,盛极时太盛,由盈转缺时便如乾坤逆转,只怕…”
“先生可有转圜的办法?”素老爷忙问。
神算掐算一番,摇头叹息:“若是有所生养,缺时便有依靠,足以补缺。若是无子,索性就这样也罢,万万不可养别人的子孙,否则怕要履迹被启运太后废黜的那位。”他不再多说,拿起最后一张八字细细看了看,点头道:“这位的命也上佳,一生能保大富大贵,且有后妃之相,颇宜子孙。”
素老爷见是素澜的八字,更加惊疑——素澜已是相府媳妇,又何来后妃之相?素老爷对他的话又有八分不信,索性直接问:“敢问先生,我这些孩子,要如何过今年的赤马之劫?”
“贵府何来劫数?”神算拈须笑道:“众位公子小姐的命格不乏富贵,此劫难以动摇。况且还有那位风生水起的公子与这位正当大盈的小姐,这二位都是遇劫则盛的命相,今年乃是一大契机,何患有劫?”
素老爷听罢哈哈一笑,拿过早准备好的银两赏了先生,亲自送他出门。
待先生的身影刚出府门不远,素老爷立刻把脸一沉,找来府中死士,命他们速速将那酸道士灭口。交待完毕,他将那些写着八字的纸小心稳妥地处理掉,才拿着药丸去找素盈。
素飒自从知道妹妹精神不爽利,在家时,一天要来探望数次。素盈身体并无大恙,可素飒一看就知道她有心病。
“阿盈…”这天他将轩芽支开,委婉地问:“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不能与哥哥讲么?”
素盈神情并无异常,只是眼中沉沉的黯淡无光。连日来别人问话她懒得回答,听素飒也问,终于握住哥哥的手,无力地说:“哥哥,我觉得害怕…我怕我还没有考虑周全,已经做了危险的决定。可是,可是我一点都不后悔——这让我更怕。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怎么?”素飒奇道:“你做了什么?在相府又将宰相惹恼了?”他笑着拍拍素盈的手,宽慰道:“没事!他不会把你怎样。”
素盈笑得有些古怪:“才不是呢!这一次,是他要帮我一个大忙,帮我们家一个大忙!”
素飒更加觉得稀奇,忽然见素盈神色一敛,瞬间又有难掩的惶恐。他见状连忙柔声问:“阿盈,怎么了?”
素盈避开他的目光,把脸转往一旁——那个一年四季都穿一件白纱的女人,就坐在素飒身边,他却看不见。素盈深深地呼吸,刻意忽略那女人的存在,继而向素飒微笑:“哥哥,有一件事情,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
她走到门边,看看周围无人,又定了定心神,才坐回素飒身旁,从容地说:“我,从小就看到一个穿白衣的女人。”她用眼角余光看到白衣女人只是坐在那里微笑,并不打扰她摊开这个秘密。“她总是对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让我很不安…她很久没出现,我以为她再也不会回到我面前。可是…”
素飒摸了摸她的额头,尽量表现出相信她说的一切。他放缓声音耐心地问:“她都说些什么?”
素盈紧抿着嘴,不回答。
“如果只是无关紧要的事,你不会瞒我这么多年。”素飒用力握了握妹妹的手,鼓励她说下去,“阿盈,说出来吧——说出来就不会再想了。”他只当她从小有个难解的心结。
素盈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微微发冷,整个身子也轻轻颤栗,几度张了张口,可没说出话。
“阿盈,你怎么啦?”白衣女人笑着用温和轻盈的声音说,“害怕哥哥并不相信你、把你当作疯子?还是害怕宰相并不相信你的话,并不落入你的小小诡计之中?害怕他对皇后的感情远远超过你的估计,反因看透你的离间而对付你,你却没有为自己准备退路?那么——我让他们毫不迟疑地相信你,好不好?让天下无人置疑你、反驳你,好不好?”
素盈阴沉着脸,缓缓回答:“我不怕宰相…我所做的,只是因为我绝不原谅在我面前害死妹妹的人!”她的口气凌厉冰冷,让素飒暗暗吃惊。
“但,我也不愿为了报仇将未来孤注一掷。”素盈继续说。
素飒怔怔看着她,越来越用力握紧她的手。“阿盈?”他的脸色微微发白,不愿相信自己此刻看到和听到的,更不愿去猜测——若这自说自话发生在旁人身上,他不须一瞬就能断定那人脑子出了毛病。然而他面前的人是他妹妹,对他而言,她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无论如何也不能疯的人。
女人看着素盈,笑得非常温暖。“知道我为什么总会来到你面前么?”她的声音如春风和煦,“因为你一直都是这样,不甘心把自己交给别人来摆布。你一直都是这样,一面觉得自己微不足道,谁都能够践踏;一面又觉得自己没有一点不如旁人,能够做到谁也做不到的事…”
“住口!”素盈低低地呼喝一声,手上一用力,指甲就刺入了素飒的手心,可她浑然不觉,还是僵硬地梗直身子与那女人对峙。
“我给你机会,让你证明看,哪个才是真正的你。我可以让你证明给所有的人看,你绝不是没头没脑、任由支配的傀儡,你能够操控天下…”
“住口!”素盈大叫一声:“我不需要证明给任何人看!我也不需要你给的天下!”
当她喊出最后一句,那白衣女人埋头一笑,悄然不见。素飒嚯的站起身,将她的嘴捂上。
“阿盈,你发烧了。”他把妹妹抱到床上,“我让人给你煎退烧的药。”
“哥哥!”素盈猛然扯住他的衣袖,央求道:“哥哥,听我说——”
“嘘——不要慌乱。”素飒把她揽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坚定地说:“阿盈,你只是在发烧而已!喝了药,很快就会没事。”
他退出房门,一抬头就看见父亲呆呆地立在门外,分明听见了素盈的话。
不需多言,父子二人交换一个眼神,素飒便明白父亲与他意思一致:从此刻起,素盈再不能由任何能听会说的人来伺候。
素老爷轻手轻脚走入房内,看见女儿沮丧地坐在床上,把脸埋在膝间。
“阿盈!”他又细细端详这个女儿,想起道士为她批的命,越想越觉得蹊跷。
素盈抬起脸,迅速抹去脸上的泪痕,“爹?你怎么来了?”说着便要起身。
素老爷拦住她,不紧不慢地说:“今年流年不利,能不出门就不要出去了。你没听人说吗?丙午年是要出乱子的!我找了道士给你弄到一粒震邪的药,每天嗅一嗅——撞邪的人总是看见些奇怪的东西,没什么稀奇可怕的,驱了邪就好。”
“爹怎么也相信那些流言?”素盈皱眉,“自古弄出这些名堂的人,大多是庸人自扰。再说、再说…”她本想说她看见那女人也不是一日两日,可她并不想与父亲深谈此事,便将话头搁置。
素老爷见她对答如常,呵呵一笑,“有些事不由你不信——往远看,听人说商汤灭夏、周武灭商都是这年头,也不知是真是假。只讲有据可考的——汉高祖驾崩、吕氏夺权,不是在丙午年?永始二年,汉成帝立王莽为新都侯,不是在丙午?”
他才举两例,素盈便笑道:“若果真如此,商周两代建国、呂王二姓之兴,不也有赖这年?”
素老爷听她这样说,心中更加诧异,却不表示出来,笑嘻嘻道:“女儿的见识与一般俗人不同,倒也别致。”
父女二人不着边际地闲谈了一阵,素飒端着热腾腾的汤药进来。素盈顺从地喝了,很快就昏昏欲睡。
素老爷与素飒留她清静地休息。一起走出小院时,两人神色都不明朗。
“我记得厨房收留着一个不识字的哑巴丫头,耳朵也不灵光。”素老爷说,“人还算机灵,就是手脚笨重了些,来伺候阿盈恐怕不够周到。”
“调教几天,应该能使唤。”素飒神情萧索,“我本来是来向她说赴西陲的事——看她那样,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你只管走!”素老爷斩钉截铁地说:“哪有因为妹妹有病就耽搁了从征的?建功立业还要靠这一战。况且这次是托东宫为你保荐,你要不能全力以赴,东宫脸上也不好看。”
素飒默默点了点头,又恳求道:“请爹务必要为阿盈求访名医…”
“你不说我也会的。”素老爷抚着下颌笑了,“这孩子的出头之日,在后面呢!”
赤马之厄带来的恐慌在四月涌向顶峰——宫中女伶告发皇后素若星与宫中一名琴师私通,掀起朝野轩然大波。一向在言论中袒护皇后的宰相,这次竟唱起反调,主张废后。忠心于他的人自然随声附和,他们声势颇有些咄咄逼人,皇帝原就气急攻心,一经挑唆便做出决定:废黜皇后素氏,放逐缦城。
素老爷心中喜忧参半:目前后位虚置,宫中最接近皇后宝座的正是他妹妹丹媛,若是竭尽所能为丹媛力争,未尝不能谋得此位。但前一段日子,那道士说过的话他也无法抛到脑后——素盈才是道士口中应劫而盛的那个。
素飒已赴西陲,验证了道士为他做出的批语:他的才华在战争中展露无遗,不容任何人轻视。素老爷无法不信道士关于素盈的那一段长篇大论。
不知多少人瞄着后宫中之主的宝座,这是不容他有半分踌躇的时刻,可素老爷却犹豫起来:妹妹与女儿毕竟有差别,他何曾不想把素盈推上那里?
只是这机会来得太快,他还没有为素盈摸到门道…况且,那天,当他的死士带着染血的道袍复命时,也带来了道士临终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做的所有批语,都只说了一半。剩下那一半,你们永远不会知道…”
三十章 受教·盈
新近来侍奉素盈的丫头刚十五岁,原先并没有名字,因为她是个哑巴,人人叫她哑妹。这丫头从八九岁就在厨房做粗活,手脚粗糙可心思并不愚钝。她知道在小姐身边做事不同于过去在厨房,所以凡事都小心谨慎了三分。即使如此,她还是常常磕磕碰碰、毛手毛脚弄出不少乱子。
素盈知道哑妹不可能在三五天内变得麻利精干,眼见哑妹弄坏许多东西,她也只是笑笑,并不多加责怪。哑妹虽口耳不灵,可也能看出这位貌美性柔的小姐待她宽厚,因此对素盈又敬爱几分。
按家里的习惯,每个姨娘、小姐院中的丫鬟都起了相似的名。素盈见哑妹敦厚,便想要她长久跟在身边,于是为她起了名字叫轩茵。哑妹弄了半天才搞明白素盈的意思,得了这个名字如获至宝。素盈又将这两个字写给她看,哑妹虽目不识丁,也知这就是名字,将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
素盈见她天真无邪,很想教她识几个字,料想她虽不会发声,听人说话也费劲,但只要多下功夫不难有成。可思及父兄如今待她,就如对一个疯病人,分明正是看中轩茵有残缺又不识字才送到她身边。每一想到这点,素盈就不免心灰意冷,想做点什么的心思也在瞬间化为尘灰。
轩茵不知小姐有什么病,只知道每天有两三位大夫来为她诊治,一碗一碗的汤药不断往她面前送。老爷用非常大的声音交待过——必须亲眼看着小姐按时喝药。轩茵想,那些药的苦味光是闻一闻就可怕,若是小姐嫌苦不喝,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然而素盈每次见药端来,眉头都不皱,仰脖就喝,喝罢至多苦笑一下。过了十来天,轩茵反而心疼起这位六小姐,每次煎好药,就向过去那些厨房里的朋友要些蜜饯甜食,给素盈压苦味。
素老爷不准素盈看书费心,也不准她走到外面与人多话。素盈整日禁足在小院中,除却喝药与睡觉便无所事事。起初她心里埋怨哥哥与父亲,后来也怪自己克制不住——若是其他姐妹对自己说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也要被她当作疯子。这些念头都平静之后,她在小院中已被隔绝月余,药也不知喝了多少。
这天,素盈百无聊赖,又从箱箧中翻出香炉与香料,随意摆弄。正配到一半,忽听轩茵在门口依依呀呀,不知与何人争执。
素盈心中好奇,走到门边张望,一看便呆了——来的两人都是一身俐落的行装,行囊未解,虽是风尘仆仆的巾帼,但气度不凡。其中一个竟是从前在咏花堂传教的崔落花。
“崔先生!”素盈惊喜地叫了一声,将崔先生与她的同伴迎入室内。
素家从来不养无用的人,自从素槐入宫,素澜订婚,素府再无需要受教的小姐。素老爷毫无半分愧疚地将崔先生扫地出门,念在她与素府有十余年主仆之情,临行前厚赠一笔箧资。当素盈被削去奉香之衔,从宫中回来时,她已走了好些天。
素盈再见崔先生,首先就想到这件事,不禁有些脸红:“家父那样对待先生,先生还记挂我么?”
崔先生笑笑:“我早想到了。再说,这样的事情,每个崔氏都经历过,没什么好稀奇的…”她细细端详素盈,眼中满是赞许:“不过一年多不见,小姐比从前更清丽了。”
素盈笑着与崔先生略谈几句,又打量与她同来的那位女子——她年纪不过三十,眼角眉梢已有星霜痕迹,可态度沉着,一双眼睛格外冷静。
“这一位是粟州世家王氏的小姐。”崔先生向素盈介绍道:“王氏医术天下闻名…”
素盈的神色稍微变了变,勉强笑道:“原来先生这次是请人来为我看病。”
“秋莹小姐是位不出世的神医,六小姐只管相信她。”崔先生微微点头,“六小姐一向是个明理人,知道什么对自己好。”
素盈摇摇头,向王小姐含笑道:“可我的病怕是药石也无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