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盈看也没看,随意道:“送回去吧——” 她换好了最后一件衣服,走出屏风,又是平常那个一脸淡泊的素盈。
轩芽为难道:“但…二公子送来那东西,送不回去…”
素盈怔了一下,问:“是什么?”
轩芽笑嘻嘻说:“是写在雪上的字。二公子说,小姐问了他一件事,那是答案——现在还在窗台上呢。”
“什么字?”素盈一边问,一边走到窗边。
“小姐忘了么?奴婢不识字的。”轩芽赶在前头为素盈打开窗。
素盈一眼看见了窗外的雪上写着四个字:天涯海角。
她忙伸手拂去,拂了又拂,直到窗上的雪纷纷落地,露出青色的窗台,她才把冰凉的手掌放在嘴上呵了口气。“还有别人看见这字么?”
“没人了。”轩芽老实地回答。
素盈点点头,声音若有若无:“很好。以后,二公子来,你不要让他进来了。”
“为什么?”轩芽眨了眨眼睛,不知二公子写了什么让小姐不高兴。
“我不想让人说闲话——大家都知道,二公子不是我的亲兄长。”素盈一边拍去袖上的雪水珠,一边静静地回答。
她原本不想相信旁人的话,即使连她的父亲都瞧出端倪,她还是不愿意相信。可如今知道旁人的话没错:她那二哥没将她当作妹妹。
她原本不怕旁人的话,因为她根本不信,当那是无稽之谈。可如今…
“还是不要见的好。”她小声说着,把窗户合上。
腊月十五一早,天蒙蒙亮,素飒在宫中交了班,便要出宫回家。
这天要迎东宫侧妃入宫,虽用了一个“迎”字,但远远无法与东宫聘妃时的正式隆重相提并论,不过是一队宦官带一份皇家的礼物去女家,然后用两个时辰把该做的仪式走一遍过场,将侧妃接入宫中。
素飒有心拖延片刻,慢悠悠行至邻近宫门处,果然见一队宦官带着焕彩斑斓的礼品正在宫门交验凭证。为首的两名宦官之一看见了素飒,却把脸别往另一边。
素飒愣了一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他分明私下拜托过这名宦官,若是侧妃之选定为素盈,请他在这时做个暗示。
他只是一贯小心惯了,才这样拜托对方,其实他早已对结果十拿九稳。
但那宦官并没有再看他一眼,验过凭证就带队出了宫门。
素飒呆呆地站在原地,手指尖不由得轻轻发抖——也许是他看漏了,也许那宦官已有所表示。
“你在看什么?”一个声音在他身后传来。
素飒回头,看见东宫负手站在他不远处。
素飒迅速定下心神,镇静地反问:“殿下又在看什么?”
东宫没有回答,怔怔看着那队宦官的最后一个消失在宫门处。当那片彩幡在微光中闪烁的星点光彩消失,宫门再度恢复冬日清晨的冷清,东宫的眼角眉梢也染了凄寒。一片淡淡的白雾自他唇边溜出,素飒知道他又在叹息。
“阿盈她会明白我。”东宫说。
素飒的心顿时被周围的幽寒席卷,颤声问:“臣…只想问:这是殿下自己的决定么?”
东宫点点头,“西陵郡王的四女儿——是的,我亲自选了她。”
素飒失神地望着他,喉中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你也该出宫了。”东宫黯然转身。
素飒忽地提高了声音:“臣斗胆问一句:殿下是不是因为宰相大人这一次力荐阿盈,才…”
“与他无关。”东宫的口气飘忽,“你若不明白,就去问阿盈吧。”
素飒一路遥遥地跟在那队宦官后面,看着他们的仪仗在十字天街拐向与东平郡王府截然相反的方向…天街口上早有七家派来的下人冒寒等着,一见此景,便有几家的下人拔腿跑回去报信——其中也有素府的下人。还有两家同住在宦官去的方向,也忙不迭地跟在那一队仪仗一侧,只待下一个路口揭晓答案。
素飒立马在十字口,默默望着仪仗渐渐远去。直到熹光初现,直到晨光将他的影子拖长,直到残雪白霜染上金红,他才轻轻抖了抖缰绳,浑身脱力似的,任由马带着他晃悠悠地回家。
素府中已经得到消息,素飒去父亲的书房时,素老爷还是呆呆地不理人。素飒无话好说,静静退出。
一旁有丫鬟问:“三公子要去看看小姐么?”
素飒沉默了片刻,摇摇头。
他回到房中时,一眼便看到素盈早已来了,在他的桌边看书。见他进来,她轻轻放下书,站起身望着他,眼中既没有惊讶,也没有伤感,甚至没有一丝失望。
素飒看着她那一刻的眼睛,不知怎地想起了早逝的母亲——她生命中的最后几年,眼睛也是常常透着这样无动于衷的冷静,仿佛应该悲伤的事情都是别人的,伤不到她。
他伸手摸了摸素盈的脸庞,确定那是活生生的妹妹而不是母亲还魂。
“你的哥哥,是个傻瓜…”素飒说出这句话时,心分明在痛,可他说不清这是为了谁,“我在他身边十年,可我还是不了解他…皇家的人,竟是这么难懂——我以为荣安,是喜欢我的,可她并不喜欢。我以为他会选你,但他却没有…”说到此处,他眼中有一滴眼泪险些涌出来。他忙将头仰起——可素盈还是看见他眼角处水光一点。
素盈眼中的冷静融化了,想要装作不在乎,将这件事付诸一笑,然而她做不到。她想要笑着安慰哥哥,但常常能在需要时绽放的笑脸,这时却不知藏到了何处,无论如何唤不出来。“哥哥也说过,东宫不能像寻常少年那样随心所欲。有些选择,虽是他亲自做的,却不一定是他真正愿意的。”
素飒低下头,向妹妹道:“事到如今,我不妨对你实说——这一次,我请了你义父帮忙。是他劝皇后别为难你…我们做了能做的一切,所有的事情都不成问题,可是东宫却没有选你…他说你能明白。他没有选你,却说你能明白!”
素盈的睫毛抖了一下,昂然望着哥哥问:“琚大人这时候又想起帮我?连我,都觉得可疑。何况东宫。哥哥,请你告诉我:你跟琚大人做了什么交易?他可不是闲来没事时喜欢热心助人的人。”
“你义父与东宫一直不和,东宫甚至想过除掉他。所以,琚大人一直笼络东宫身边的人,但是他觉得还不够——他需要一个与东宫非常亲近的人,非常、非常亲近的人。”素飒说得毫无愧色,将这视为理所当然:“而我,我希望你能到东宫身边,至于你愿意维护东宫还是偏袒你义父,我不管,也没人能管得了你的心。只要进入东宫,日后的事情自有迎刃而解的办法。现在…这一切都成泡影,说也无用了。”
素盈静静地听着,忽然冷冷地扔下一句:“以后,不要再把他叫做我的义父。我没有这样的义父。”
“你若对他无用,便是想要做他的女儿,他也未必放在眼里。”素飒叹道,“我从未为他出过什么力,他一直疑心我仍然念着东宫,并非死心塌地为他效劳。你虽是他的义女,却早与他不来往。至于姑姑,原本就不是他多么在意的棋子…这就是人说的宫中——”
“宫中无人,朝中无靠?你什么时候学了爹爹最近的口头禅?”素盈哼了一声,取笑道:“堂堂东宫右卫率,四品武官,嫁不了妹妹、讨不到一个人的欢心,天就塌下来了么?!哥哥,你这样子——我看不起。”
“阿盈?”
素盈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说:“我原以为,哥哥是与众不同的。即便行事落入俗套,但心里还是为妹妹好。难道,哥哥终归不过是素家无用的儿子,只图挈着妹妹的衣带步步高升?”
素飒惊讶地张了张嘴。素盈不待他说话,便道:“哥哥才二十岁,文韬武略不逊旁人,若是妹妹今日死了,难道哥哥就再也没有上进之路了吗?”
“不准胡说!”素飒心里一直怕她为落选之事想不开,听她冒出一个“死”字,忙厉声喝止。见素盈神色坦然,并无轻生的心思,他才松口气,轻拍素盈的肩膀道:“哥哥只是…只是一向不服气。我自小在宫中陪伴东宫,看多了那些出入宫廷的权贵——皇后的父兄何德何能?不过就是一群…一群废物!仗着他家出了三代皇后,那些废物不思进取,高官厚禄,飞扬跋扈。不管怎么说,琚大人是有所作为才有今日权倾朝野,虽然很多人不服,但对他的功绩无可指摘。而那些尸位素餐的后家子弟呢?…早该有人取而代之!”
素盈边听边摇头:“单凭哥哥的才能,未尝不能飞黄腾达——前面那些话,还是不要再想为妙。哥哥若是念着母亲临终的嘱托,从此死了送妹妹进宫的心,为我寻一位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素飒见她似乎丝毫不为落选难过,不禁有些惊奇:“阿盈,你一点都不伤心?难道你,从来没有将东宫放在心上么?”
素盈垂下眼睛,轻声说:“其实,我那天回来就想告诉你:这事不成…东宫他曾经说过,他怕我留在宫廷里,迟早会变得和其他嫔妃宫女一样…他现在,还是不忍心要我进去。东宫他真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哥哥,你永远也不要背叛他。”

二八章 赤马·劫

慈明六年刚开一个头,天下人人都预感到这不是一个好年景,注定多灾多难。南国前些年出了一种奇怪的说法,说是“赤马红羊多劫难”,年值丙午、丁未,天下必然有乱。慈明六年适逢丙午,人们口中不说,然而但凡遇事,心中便忍不住往那谶语上牵连。
虽有上谕一道,禁止妖言惑众,违者严惩,但世上最难管住的便是人心,皇命本来就难以收拢惶惶人心,何况宫中先自多事——先是正月里,丹嫔生辰那天,她郁郁寡欢,独自饮酒饮至酩酊大醉,不知一个倒霉的宫女如何冲撞了她,竟被她失手打死。后宫之中责罚宫女并不少见,甚至有的宫女因不堪痛楚而自尽也不稀奇,因此皇帝早有明令,不准后宫妃嫔私自动刑。丹嫔错手打死宫女引得龙颜震怒,念她曾经育有皇子,未加重罚,只在第二天将她贬为丹媛。
素府去年在宫中损兵折将,又得这噩耗,无疑雪上加霜。唯独素老爷得知后长出口气,连说:“还好,还好!只是贬了一级而已。撞在这当口上,她那样性子的人,还是退上一步比较好。”
二月初一,国舅家正设宴宴请皇帝,已出嫁几年的三公主盛乐又送来急报:她的驸马征虏将军在西陲一次出战中,被西国所杀,她将择日扶柩回朝。
朝中顿时又乱了两天:西国虽然立国日浅,但一向野心勃勃,只待兵强马壮便要伺机而动。征虏将军纵横沙场十年,战功赫赫,向来有常胜不败之誉,驻守西陲四年从未有过闪失,没想到竟一朝殒命。
皇帝又一连几天召群臣商议镇守西陲之事。
国事正焦头烂额,后宫又出意外:这年冰河开封之后,地泉翻涌异常,宫中水井十之六七受到影响,水质不及从前清净。起先宫人们并未在意,按着规矩以药石净化井水之后就照常使用。谁知不出几日,宫中妃嫔、宫人骤然病倒一大片,连皇后、贞妃及众多选女也未能幸免。太医们被这奇症弄得措手不及,唯有硬着头皮全力救护皇后及贞妃。选女们患病的太多,一时难以全数得到诊断,竟在七八日内暴毙十余人。
星官夜测天象,禀报说星象不吉,主后宫乱。此时皇后身体稍有起色,见后宫一片愁云惨雾,便向皇帝进言,恳请放那些年长的宫女出宫择配,连那些选女们,若是想要归家休养,也一并允许,待星乱过去再迎入宫。皇帝此刻无心放在这事上,便让她作主。
宫女出宫一事没有人不愿意,然而选女们各有心思,谁也不愿在这当口离宫归家。哪知不出十日,选女又有十人暴毙,竟像是有人怕她们不走,强行来撵似的。选女们见死者容色情状都与先前中了水毒的不尽相同,只得纷纷求去。唯有那些家人竭力不准回去的,不得已留在宫中小心度日。这一番折腾,淑文殿受教的选女只剩下二十来人。
素贞妃与她姐姐文妃十余年来不参与宫中是非,日日紧闭宫门吃斋颂佛,仿佛看破红尘似的。这次贞妃染病,也不急于康复,反倒像看透天命,早将此性命置之度外,只等抛下皮囊西登极乐。太医用的药她并不拒绝,然而皇后日渐有起色,她却渐渐衰弱,终于悄无声息地晏驾。她姐姐文妃见状也不悲伤,把一头长发一刀斩断,求皇帝送她到京城皇极寺出家,为皇家祈福去了。
后宫中一时萧条惨淡,气氛与从前大为迥异。
素盈早已不把心思放在后宫,可她家亲戚来来往往,多少都与皇家沾亲带故,各种消息不请自到,她耳中纷纷扰扰,还是那些与宫廷有关的话题。
这日她在姨娘们那里听她们闲聊,听得索然无味,独自走到花园中透气。
杨柳正待发芽,院中无花无雪,乏善可陈。素盈走了几步,忽然看见一株梅树上犹存疏疏朗朗的五六朵白梅,清爽可爱,摇摇欲坠。她看了喜欢,想把这株梅花送给凤烨公主看看,于是走至近前小心翼翼地攀折。
凤烨公主难得在年初诊出喜脉,素沉大喜过望,比往常更加小心呵护,几乎连只茶碗也不让她去端。谁知未出正月,公主好端端坐在家中,那胎不知怎么伤到,竟流了去,连带着凤烨公主的身子也大伤元气。她自那之后又伤心又伤身,整日恹恹地卧床谢客。素沉也难过,但更怕她闷出三长两短,便每天陪着她哄着她,又请素盈偶尔来与她作伴。
素盈在梅枝下深深呼吸——那一缕浅香令人神清气爽,她不禁微笑着踮起脚尖,勉强够到那枝梅,又不敢太过用力,怕震落了花。正在费劲,身后忽然伸过一只手,将梅枝轻松折下。
素盈惊得一回身,正撞入那人怀里。
她慌忙退开半步,怔怔看着那人的脸,半晌才低低地叫了声:“白…大人…”
信默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将那枝梅花送到她手上,也低声问候:“你近来可好?”仿佛这几句简单的话也怕别人听去似的。
素盈点点头,轻声问:“这是后宅,白大人怎么…”问到一半,她便打住——他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这里。想到此处,她就止不住想起上一次与他在园中相遇,他向她求婚…素盈忙用话把自己的思绪岔开:“白大人探望七姨娘么?”
信默心不在焉地“嗯”一声,目光还是定定地望着素盈,可又什么也不说。素盈垂下头叹了口气:“大人从小径往回走,在第一处岔口左拐,就能折回七姨娘的住处。”
“我知道路。”信默的声音还是那么低迷。
素盈略略欠身,又道:“那么,小女尚且有事,先行一步。”
她捧着梅枝刚转身,信默就一步跨到她身边,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素盈本能地抽手挣扎,信默却抓着她不放。那枝梅花原本就单薄,被他们一折腾,花瓣跌得七零八落,纷纷散在地上。
素盈见花已毁,无奈地把梅枝撇到一边。信默已摸到她腕上仍挂着一块硬硬的方形石头,这才松开手。
“我听庆源侯的公子提起你…好像是与亲事有关。又好像,事情已有眉目,大约你们的父亲就要确定。”信默黯然道,“…你要嫁他?阿盈,他…他并不是一个能够托付终身的可靠人选…”
素盈摇头:“白大人不必听那些空穴来风的消息,也不必为我担心。”
信默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来。他伸手,似乎想再握一握她的手腕,可还未触及,便被人一声咆哮喝止。
“你是什么人?!”素震虎视眈眈地瞪着信默,“到后院做什么?”
素盈忙道:“二哥,这位…这位是驸马…白大人…”她见素震神色不善,越说声音越低,又向信默道:“这是我二哥。”
信默认真看了看素震,和气地说:“原来是即将上任的虎贲郎——失礼了。”
素盈知道素震此次在地方上任满,回来之后为调任之事颇费了一番功夫,却不曾想他居然谋到虎贲郎的职位,比原先还升了一级。况且禁中武官多由虎贲郎转升,而且升得极快,谋得这个职位,羽林郎便指日可待。素盈心中为他高兴,虽然尚未见到正式公文,但信默都这样说,一定是确凿无疑了。
素震并不多理信默,向素盈柔声道:“阿盈,你跟我出一趟门吧。”
素盈不太情愿与他一起出入,小声说:“我要去陪凤烨公主。”
素震直接道:“荣安公主要去探望她,你要去凑热闹?”
素盈“哦”一声,向信默笑笑:“原来大人是先公主一步来的。”说着忽然觉得自己管不着他家的事,他为什么不与公主同行,与她根本无关。于是她向信默略施一礼,走到素震身边道:“二哥,我们边走边说吧。”
她只想借机离开信默身边,可是走出很远,却总觉得他的目光在她身后徘徊,她总也走不出他的视线。
与素震绕出后园,素盈松了口气,就想溜走。谁知素震将她牢牢抓住,道:“就因为与宰相闹脾气,你妹妹生了孩子,你也不去看么?”
——这是今年唯一一件喜事:素澜在月初生了一对孪生子,琚府上下喜气冲天,素府也陪着高兴。素盈为素澜庆幸,可无论谁来劝说,她就是不登相府的门。
听素震忽然说起,素盈立刻沉下脸,甩开他的手道:“二哥要是想拉我去相府,就省省力气吧!”
素震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见识过你的倔强——那天,桂花树下,你见我挨打时就是这样拗着。难道要我像当时的素飒那样对你,你才走?”
素盈吓得向旁边一躲,怕他真学素飒把她扛在肩上。
素震见她慌张失措,忍不住笑起来:“我知道你不愿别人看见我们一起——我先过去,为你准备的车在西门外。”那口气竟是不容她拒绝。
素盈仍有些不情愿,实在因为自从素澜临产,姐妹俩前前后后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面,确实有些挂念。如今素家活着的姐妹,除了宫里的素湄和难得回家一趟的素蕙,就只剩素澜与素盈还时常来往。思及此处,素盈叫了素震一声,道:“二哥等等——我去找几件礼物再走。去探望阿澜,总不能空着手…”
“已经帮你准备了。”素震跨上骏马,用马鞭挑开马车的帘,车内堆了不少锦盒缎匣,仅容素盈坐的一小块地方。
素盈再无话可说,侧身坐入车中,放下帘,这才仔细端详,觉得这些礼物过于华丽,很不像素震平常的风格,不过确实是素澜喜欢的那种。
她并不十分明白素震为何一定要拉上她一起去看妹妹,反正已经上路,就不再多想。
素澜自从产子,在相府便像金珠宝玉似的被供起来。她自己也得意,不免有颐指气使的架势。见素盈来了,素澜一高兴便令下人把收到的种种贺礼拿出来给姐姐赏玩。下人手脚慢了重了,都要被她数落。素盈看在眼中觉得不好,便劝她几句:“现在要紧的是养着心性,否则老来要心烦多病!小事就别计较那么多。”
素澜撇撇嘴:“我心情好着呢!哎,刚巧你两个外甥被他们奶奶抱去给吏部尚书和羽林中郎将的夫人看,不然让你见见。”
素盈笑道:“我还怕以后见不到他们么?倒是你这满屋子的好东西,吓得我都不敢把礼物拿出手了。”
素澜抿嘴嗔怪她:“姐姐的心意与旁人不同,好坏我都要!”
见素盈叫人拿过礼物,素澜“咦”一声,看着素盈,微笑摇头道:“这不是姐姐准备的。”说着打开一只石竹色绫盒,眼睛登时亮了——盒中是一对像镶金错银的翠玉镯,说不上多名贵,难得的是花纹华贵精细。素澜马上将镯子戴上,又说:“挑礼物这人倒是明白我的心思。姐姐说实话吧——到底谁送的?”
素盈只得如实奉告。
素澜又翻开几个礼盒,咂舌道:“看不出二哥还有这眼光。还以为他在外面这些年,没什么见识呢!”
姐妹俩说了好一会儿话,素盈见时候不早,不想在她这里用饭,就起身告辞。
素澜留不住她,忙让人取了一只银盒,说:“这是宰相大人赐的好东西,在宫里也只有皇后娘娘才有呢。”
素盈打开盒子,登时一股香气扑鼻,原来是一盒极细腻的香膏。
“这可是按琚家天价求得的秘方新配的,据说能安神。”素澜压低声音说:“听说宫里最近闹鬼——咱家阿槐和阿淳姐姐的亡魂都出来了,折腾得皇后每天没法睡觉…宰相大人紧赶紧地配了一批香膏送进去。”她说着说着噗哧笑出来,可笑脸没一瞬就变成了伤感愤恨:“这下,谁也不能说我们家的姐妹死得不明不白了——总算知道是谁害了她俩。”
素盈没有接话,将香膏放在鼻端轻嗅,淡淡地赞道:“好香…原来是皇后娘娘用的,怪不得好像在哪里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