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别再说了!”素盈见父亲胸口起伏,急忙劝止。
“阿盈,你看不出来吗?这是张网——从淳媛的孩子,到我们家在后宫里的每个人,都在这网中——我们,被人家一网打尽了!”
“爹爹你太多心!”素盈去一旁为父亲倒了碗茶,跪在父亲身边宽慰:“后宫素氏那么多,人家何苦专门来为难我们?”
素老爷一口也喝不下,将茶碗放到一旁,不住自责:“我如今后悔啊——是我当初得意忘形,事做得太绝,话说得太满!惹了人也不放在心上,才有今日咎由自取!”
“爹爹说到哪里去了?!”素盈陪笑道:“大哥是驸马,三哥又在东宫任要职,七妹是宰相大人的儿媳——只要这三人在,我们家就没事。在后宫从始至终未曾扬眉吐气的素氏多了,还不是一样过日子?”
素老爷看了她一眼,哀声叹气:“你这傻丫头!要像你说的那么简单,素氏先人们也用不着几百年来不断把女儿送进宫去。不说别家,就说我们家——凤烨公主的身体你也知道,那么弱,不知哪天就没了;你三哥从小陪伴太子,并无什么功勋,如今做到右卫率,至多再升上左卫率,这就是顶到头了;再说阿澜,不管多风光,也只是人家的儿媳妇,不是人家供的菩萨!她在宰相面前连为她姐姐说句话都不管用,更何况来保我们家?”
说罢他闭上眼睛,长久地沉默着,半晌才说:“你下面那三个弟弟如今还小,待到长大,怕是要吃苦…”
素盈有三个弟弟,比素澜素槐小七岁,生在好年份,可惜没有一个女孩儿。如今他们才八岁,都在别院中读书。
素盈脱口道:“像二哥那样历练一番,不是也很好?虽然在边城过了几年苦日子,如今任期完满,也能调回京中了。踏踏实实地升迁,终归让人放心一点…”
不等她说完,素老爷就冷冷地看着她。素盈一接触他的目光,便噤声不语。
“要我的儿子每个都像素震那样吃苦?要他们战战兢兢倚仗有权势的人、尽心竭力看别人脸色?他们万一出了事,连一个在天子身边为他们求情的人也没有?你…简直不像素氏的女儿!”素老爷短促地哼了一声,素盈却从这一声之中听到另一重意味。她垂下眼睛,声音喑哑:“爹爹想要女儿怎么样呢?”
“家里现在只剩你一个女儿,你说我想要你怎样?”素老爷从容地说:“你三哥跟我提起过今年年底为东宫选侧妃的事。他说你不大愿意。”
素盈缓缓地站起身,冰冷的声音夹在颤抖的铃音里:“爹爹…你可想过:女儿若是进去,一样要吃苦。女儿一样要战战兢兢、尽心竭力看人脸色,一样会出事,一样会遇到无人求情的局面…甚至,女儿也许和姐妹们一样,死在里面…”
素老爷静静地看着她阴沉的脸,一字一句说:“那要看我们父女的造化——我必须放手一搏,而你,要保证自己不能死!你明白吗?!”
这一霎,房中光线昏沉,素盈忽然看见了十几年前的一幕:同样黯淡的房内,她美丽的母亲对身边的婢女说:“素氏的女儿,结果都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素盈笑了一下,不知是嘲笑父亲的着魔,还是赞叹母亲的先知。
“女儿…明白了。”她慢慢欠了欠身,从父亲的书房退走。
铃声在素盈空荡荡的心里回响,连回音也是凉凉的。不管布网的人是谁,那人该很高兴有一份额外的收获——她心说:这张网,又将收入一条叫素盈的小鱼。

二六章 东宫侧妃

素震不知从何时起站在父亲的书房外。素盈出来时没有看见他,自顾自茫茫然地往前走。素震就默默地跟了她一路。
行至一处安静的地方,素盈回过神,听见了素震的脚步——不需要回头确认,她就知道是他。
她停下来,背对着他问:“二哥,什么事?”
素震看着她一头长发披在背上,她的双肩那么娇小,忍不住心疼,轻声道:“你和他的话,我听到了——你又勉强自己,做那不愿意做的事情…”
素盈仍是背对着他,口气有些遗憾:“二哥是男子,不愿听、不愿照办,可以走,可以独自去闯。我只是一个女儿家,不愿听又如何?我只能听。不愿照办,也只能照办。”
“阿盈…”素震走到素盈背后,低低地说:“不能拖延些时日么?”
素盈有些奇怪,问:“为什么拖延?要拖到何时?”
“不必很久——我带你走,不会让你入宫,不会让你步上宫里那些女人的后尘。”素震的声音越沉越低,最后几乎是在素盈耳边幽幽地叹气。
素盈心里有一刹那的温暖,心想:毕竟还是有一个人,不会将她视作放入后宫的工具。可她明白素震无非是痴人说梦,于是这温暖转瞬即逝,她勉强笑道:“二哥又在说笑了…”说着向前走了几步,将素震留在身后。
素震大步追上她,小声说:“你若愿意,就表示给我看——不去参选的办法有很多,我们家的姐妹就有好几个没能踏入后宫,不是么?”
他这样一说反而让素盈不安心,转身问:“二哥,你…你想做什么?”
素震并不说破,仔仔细细地看了素盈一眼,转身走开了。
那天晚上,素沉与素飒带着柔媛的尸身归家。两人脸色都不好看,只与父亲在书房短短地谈了一会儿,就各自去休息。
三姨娘伏尸痛哭了一场,亲手为女儿梳洗打扮,仿佛她还是生人一般。众婢女都被她的样子吓到,不敢靠近。下人们怕她伤心过度出了什么乱子,去请大夫人作主,可素夫人及众姨娘都嫌死人晦气,并不理睬。
下人们又找到素盈那里,可素盈心中也怕见死人,何况她原本就不愿入宫,却要不得已进去,怕见了姐姐的尸身之后对宫廷更加恐惧。但思及姐妹一场,终究血浓于水,素盈从妆匣里挑出一付最好的首饰,是七宝金银错的一对发簪、一对耳坠、一双镯子和一只带钩。她向轩芽道:“这还是当日离开宫廷的时候,皇后娘娘赏赐的——也算一件珍贵东西。让姐姐戴去吧,也算妹妹我一点心意。”
轩芽胆小,很不情愿地去了,不久就脸色苍白地跑回来,失了魂似的向素盈说:“小姐,三夫人那样子,简直吓死人了!”
素盈忙问:“不会出什么事吧?”
轩芽几乎哭出来,说:“奴婢进屋的时候,就她与二小姐…在屋里,连她身边的丫鬟都不敢进去——回想起来,奴婢也不知自己胆大还是胆小…总之,奴婢与三夫人说了一句客套话,放下东西就跑了。”
素盈一阵难过,又问:“三姨娘在做什么?没与你说什么吗?”
轩芽一脸苦相,像是想要呕吐:“三夫人根本没看见奴婢——她、她在看二小姐的、的尸身…她把二小姐的衣服都扒了,嘴里还嘟嘟囔囔…”
素盈心中惊奇,“她这是做什么?”
轩芽揉着胸口道:“奴婢不知…好像听她在说:‘痣呢?痣哪儿去了’…”
素盈骤然浑身冰冷,厉声问:“你听清楚了?”
轩芽吓一跳,慌张地连连摇头:“奴婢,奴婢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
素盈怔了怔,和颜悦色道:“我不过随便问一句,看把你吓成什么样了!…算了,今晚这趟差事也够你受的——小厨房里还有些点心,你吃两块压压惊,赶紧去睡吧。”
轩芽如蒙大赦,急忙走了。
这天夜里,素盈总觉得自己能听见府中某个地方传来不安的响动。她心里发毛,悄悄起身点上灯,睁眼躺在床上,不敢睡。这样躺了一会儿,她心里越发清醒,干脆披衣下地,轻手轻脚从箱中翻出一只布包。
她习惯把贵重的东西分开来放,这样万一有个闪失,不至于荡然无存。正是因为这个习惯,素震寄来的信也只被素老爷夺去一半付之一炬,还有一叠保存在素盈的箱底。
素盈坐在灯旁,一封一封挨着看。只看一眼信封,她就能想起其中说了些什么——素震从前每两个月寄来一封信,每封信中都写着两个月来的点点滴滴,每天写一小段。素盈觉得他这写法十分新鲜,也照样给他回信。虽是两月与他通信一次,却像是每天都在攀谈。
那时候素盈的年纪不大不小,正是心思敏感的时候,与三哥虽然亲,但正因为太亲,有些话反而不情愿说与他听。素震一则与她似兄妹又不似兄妹,从不对素盈的事情指手画脚;二来他远在千里,少了当面言谈的难堪;三是信的内容不会为外人知道,如此又少了许多尴尬。于是,素盈有些不与素飒说的事情,也对素震讲过。
思及此处,素盈脸红了红,展开一封信看。
纸上写的内容,素盈已看不到心上,只将素震的一手好字从头看到尾:他的字大而磊落,下笔沉稳有力,不带一点花哨。素盈小时候曾偷偷地模仿过,但女孩儿的字较之终归娟秀几分,始终学不像。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在深夜中传得格外远…素盈吓得心惊肉跳,坐在桌边一动也不敢动。
房门嘣嘣响,素盈跳起来,几乎是尖叫:“谁?!”
“小姐…小姐,我、奴婢害怕…”原来是轩芽也没睡,可怜兮兮地来敲素盈的门。
素盈慌忙把信包好,重新放入箱中,才道声:“进来。”
轩芽吓得快要哭出来,瓮声瓮气地问:“小姐…你听见刚才那声音没有?”
素盈系好衣服,拉着轩芽说:“不怕!咱们去看看——在这里瞎想,越想越吓人,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就不怕了。”
轩芽死也不敢与她同去,素盈又安慰了两句,小丫头才拎出灯笼与素盈一道前往三姨娘那边。
素盈走到三姨娘的小院不远处,恰好看见几个粗壮有力的妇人把三姨娘推推搡搡塞入一辆牛车。她看得惊诧莫名,急忙快步走上前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没人理她。
素老爷从小院中走出来,向那些人道:“走吧!”驾车的人低低吆喝一声,车轮便缓缓地转动起来。
素盈听见牛车内的三姨娘发出咿咿唔唔含糊不明的闷声,分明是被塞住了嘴,不禁心虚地叫了声:“爹…”
素老爷目光灼灼,像夜里最冷的星星。“大半夜的,你来做什么?”
“女儿睡不着,听到这边有动静。”素盈觉得手足有些凉,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低:“姨娘她,怎么了?”
素老爷不说话,素盈又追问一句:“姨娘到底怎么了?”
“你三姨娘太伤心,扛不过去,疯了。”素老爷望着压在宅院上方的幽黑的夜空,轻声说,“我送她去别邸休养,那边清静。”
他这样说,素盈不敢再多话,讷讷地领着轩芽折回自己的小院。她心中有底,一关上房门便提醒轩芽:“今晚这不是什么值得声张的事,你切记不要跟别人提起。”
轩芽不住点头。素盈又道:“还有…你也知道,三夫人疯了,她的话是不能当真的。你听去的那些,更是万万不能再提——我知道你这孩子爱说话,当心让郡王知道了,为难你。”
轩芽这一夜已受够惊吓,这时哪里还经得住她说,径直跪下向素盈央求道:“奴婢以后再也不敢跟那些大丫鬟老婆子们胡说八道了!奴婢什么也不说——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素盈忙扶她起来,为她擦了眼泪,柔声道:“我知道你这孩子心不坏,只是有时候管不住嘴巴。我看得出你常偏袒我、说我的好话,所以我也不舍得见你有个三长两短…在这家里,说些闲话倒也无伤大雅,只是养成了习惯、管不住嘴,终归要吃苦的!”
“奴婢再也不敢了…”轩芽哭哭啼啼地赌咒发誓,素盈见她真心怕了,又说了她几句,将她打发去睡。
第二天全府都知道:三夫人因伤心成狂,被素老爷连夜送往祁城的消夏别墅去了。
转眼十月,素府为柔媛下葬,因她死得不光彩,也不能为她铺张,只做到不失体面。忙完了这件,又为素盈筹备参选东宫侧妃的事宜,人人忙得晕头转向。
这时候素盈听说:皇帝又带队出猎。
原本她对皇家狩猎并不在意,这时听来却不免愤愤:淳媛柔媛尸骨未寒,这个让她们争来夺去的男人却已经把她们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次出猎让素老爷同样觉得不是滋味,但他的着眼与素盈不同:他看到的是丹嫔未能随行——这是她入宫之后第一次没能跟皇帝同去,素老爷不免有些担心,与此同时就更加不遗余力地为素盈的事操劳。
十月底,东宫侧妃人选内定在素氏七个支脉,每家一人。自素盈列入候选,宫中就有谣传说素盈与东宫早有交情,雀屏中选的胜算极高。素老爷这次学乖,人前人后都不敢有半分猖狂,遇到有人向他提起此事,他便敷衍过去。
这年冬天的雪来得很晚,直到素盈生日前一天,才落了冬天第一场雪,且一下就下得铺天盖地,不消一日便没住膝盖。
素盈年年在这天一大早起来,立在窗边看雪,看在雪地上扑腾的小鸟。今日看不到一刻,小院的门口就热闹起来,把鸟儿都惊飞了。
自素盈的母亲死后,她就未曾过一个这样热闹的生日:下人们来来往往,有的是代各位姨娘、兄弟送礼,有的是向素盈道贺,一时间喜气洋洋,让素盈不习惯。素老爷派人送来各种各样的衣料、首饰,把素盈的床上都堆满。素飒这天恰在宫中当值,也未忘记让丫鬟送来他为素盈准备的一对明珠。
待得人少一点的时候,一个丫鬟捧着红木托盘进来,向素盈道:“这是二公子送给小姐庆生的。公子交待:小姐要是无心留着,就让奴婢原样端回去。”
素盈掀了托盘上的红缎,见素震送来的是一只小木匣,打开一看,里面是二十颗大小如一的褐色药丸。她不动声色地合上木匣笑道:“二哥送的礼物,我为什么不要?我收下了。代我谢谢他的心意。”
腊月十二,就是素盈入宫参选的日子。素盈大概是生日那天被人吵闹一整天伤了神,加之连日紧张,已经浑身乏力地在床上躺了好些天,竟有些病怏怏、无法出门的倾向。素老爷急得焦头烂额,就怕她到时有闪失。
没想到十二这天一早,丫鬟来禀告说:六小姐早早起来梳洗打扮,精神爽利,全然像个没事人似的,容色比往日还柔美几分。素老爷松了口气。按习俗,今天他不能见素盈的面,于是派八九个老练的老奴婢为她收拾停当,安排了牛车送她出门。
素盈在丫鬟们簇拥下走到车边,停下来不知在等什么。丫鬟们摸不透她的心思,催了几句,她还是定定地不动。
直到看见素震疾步走来,素盈才轻轻笑了一下,向丫鬟们道:“你们退开吧。”
素震大步走到素盈面前,见她裹了一件薄红银花面的白狐领斗篷,衬得肌肤如粉雕玉琢,唇上一点淡淡的胭脂,像盛放的花。她的一呼一吸都静静的,仿佛从花瓣上轻盈掠过一丝香风,吹动了颌前长长的狐毛领子。
素震的双目炯炯,呼吸急促粗重,带着炽热,在周围的冷气里染出一片白雾。
素盈看着他,默默从袖中抽出一只细长的小木匣——正是十天前素震送她的礼物。
素震一掂份量就知道其中的药丸一颗未少。他将匣攥在手里,声音无喜无悲:“你没有吃…”
素盈没答他,却说:“这十几年来,有三个男子说要带我走——第一个是三哥,他从小就说要带我离开这个家,可最远只带我走到南郊的杨树林;第二个是白公子,他带我走到一匹马精疲力竭能走到的最远处;第三个是你,震…”她有生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因为她知道,他说要带她走的时候,并不是以哥哥的身份。她看着他身子一震,笑了一下,摇着头说:“可是,二哥…你又能带我走多远?你是我的二哥,这一点无法改变。当哥哥的你,能带我去哪里呢?”
素震眼中的炽热渐渐冷了,“我说过,只要你信我这一次…”
“我是想相信你,所以才收下这个匣子——可是你不能坦诚地告诉我,要我相信什么。”素盈缓缓地说,“我‘病’了这几天,想等你来探望,顺便给我一个解释。但你没有。你…只要我顺从你的主意,却什么也不对我说…”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再没什么话想对他讲,慢慢地转身跨上车。
下人们忙跟上来走在车旁。牛车轻晃着,辗过积雪。
素盈听到雪咯吱吱被车轮压实,听到车出府门时下人们的招呼吆喝,听到外面的街道上有几个行人匆匆地路过…她听到一切,唯独听不到自己心里的声音——心又静又冷,仿佛从前生日时,小院中一大片无人踏足的雪地。

二七章 意外·洵

素盈进宫之后,被安排在东宫一间暖融融的偏殿里,等候皇后与东宫召唤。
她知道其他六位小姐也被安置在某处,一一等待传召。她并不在意那些小姐是谁,也不在意自己与她们相比孰优孰劣。她知道这宫里此刻应该是很热闹的,一定有很多宫女宦官在暗处看热闹,只等她们一露面,就对她们评头论足…可她什么都不在意,只觉得,要是这偏殿里的火再旺一点就好了,她的前胸后背就不会一直这么凉…
她僵直地坐着,直到脖子、后背和腰都疼起来。
一个宦官推门进来,垂着头道:“素六小姐请吧。”
素盈便木然跟在他身后。
她机械地步入东宫,走到皇后与东宫夫妇面前大约五步的地方,行了一个完美无瑕的大礼,静静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按理说,皇后应在这时候随意与素盈聊几句,问问她的家人,问问她的喜好。可皇后也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素盈。
偌大的东宫一时静如宇外,素盈听见轻微的“哔”的一声,却是宫中生火的铜盆里迸裂了一块木炭。
“素六小姐的家人,我是知道的。”皇后嘴角带笑,向周围的女官宫女们说:“她是淳媛的姐姐,丽媛和柔媛的妹妹。”
周围的宫女大多早就知道这一层,这时候还是若有所思地交换眼色,看素盈的眼光也有些异样。
皇后又道:“不过素六小姐前些年在我身边呆过一段日子,她的人品,我也知道——是个伶俐、懂规矩的孩子,与她姐妹们不一样。”
素盈只是无声无息地跪在那里,将她的话都当耳旁风。
“不知素六小姐平常喜欢做些什么呢?”皇后微笑着问。
素盈尚未回答,东宫妃笑着插嘴道:“娘娘这不是多此一问?六小姐喜欢调香啊!以前在您身边不就是做这个吗?”
有几个宫女听了便低低地笑出了声。皇后瞪了东宫妃一眼,见素盈从始至终不发一语,终于沉下脸,向东宫道:“是你挑侧妃。你自己看着办吧。”
东宫一直坐在皇后下手,似乎并未正眼看素盈。这时听了皇后的话,他自一旁的桌上拿起一支玉笛,走到素盈面前柔声道:“听说你近来喜欢吹笛——吹一曲来听吧。”
素盈顺势抬头望了东宫一眼:他的目光还是她印象当中那样,看向她时,带着由衷的怜爱。宫中只有他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素盈接过玉笛,心想也许哥哥说的是真的,也许东宫真的有一点喜欢她——这是她从前想也不会去想的事情,因为从前的素盈看不出她与东宫的未来会有何联系。而此刻的素盈希望,如果他真要选她,但愿他确实如哥哥所说那样,有一些喜欢她…
想着,素盈便吹了一曲《月出》,吹罢又望了东宫一眼,见他神情和缓,分明欣赏她婉转清丽的笛声…
“果然声声动情——”东宫在她交还玉笛时,用很低的声音赞了一句,“时常能听到的人,真是有福。”
他说了这一句,就再也没有其他表示。然而皇后与东宫妃的脸色已怫然不悦。
“你退下吧!”皇后提高声音吩咐,那架势仿佛素盈仍是她身边的奉香女官。
素盈漠然行了礼,缓缓从东宫退出,听到皇后向东宫说:“她家的女人你是知道的…我劝你想仔细了。”
素盈听了,竟淡淡地笑了一下,连自己都对这反应有点意外。
她出了东宫才昂起头,宁静的目光从一片雪景上掠过,忽然看见雪地中有个青衣宫人,远远地看着她——是她的姐姐,昔日的丽媛。
素盈吃了一惊,欲要张口叫她,她已飞快地转身逃了。素盈冷眼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宫苑深处,依旧走自己的路。
按祖上传下来的习惯,被皇家挑选的女孩儿回家之后,家里人不能问长问短,问多了减福气。
这一天素盈回家后,家里人只敢察言观色,不便多问。偏她的脸色是最难捉摸的,只有素飒看了笑笑,其他人一概看不出是凶是吉。
轩芽伺候素盈换衣服时,小心翼翼地说:“小姐,刚才…二公子送了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