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送秋声》在低徊的尾音中渐渐飘渺远去,素盈放下玉笛,拭去眼眶中尚未垂下的一滴泪,默默无语。
素震也没有说话,静了片刻才缓缓道:“白家的事,我听说了…”
素盈一愣,不曾想他忽然提起这一桩。她淡淡地笑着摇了摇头:退婚时仿佛天崩地裂,如今已如同往事经年。
“你若恨他,不必忍着…”素震说着,定定望向素盈。
素盈仿佛从那目光里看到杀机,忙摇头;“我不恨信默。”
“那么就是爱他?”
素盈脸红了,不太习惯听到哥哥如此直率地说出那个字。“哥哥,别再问这个!”素盈收敛容色,道:“如今家里出了八妹的事,大家都心烦意乱的,你怎么还有心思说这些?”
“我连淳媛的样子都记不清,只怕她也认不出我。”素震笑了笑,望着素盈,望得她心慌。“况且,她的事,结果也不难猜测。”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素震又问:“你很久没给我写信。是不是家里的人又说那些无聊的话?”
素盈轻轻摇头,低声说:“我们写的不过是家常小事,他们有什么好说?”
“可我听四夫人来信时说,你的倔脾气犯了,偏不告诉父亲我们写些什么…结果把他惹急,拿那些信撒气,一把火给烧了。四夫人说,你为那灰烬大哭一场,郑而重之地埋了——是不是真的?”素震问。
素盈把头低下,不答他。素震伸手握住素盈的手,正欲说什么,忽然听一样东西夹着风飞过来。他连忙把素盈抱在怀里往一边躲闪。
那样东西狠狠打在素震肩膀上,他闷哼了一声。
“二哥!”素盈挣脱他的双臂,一眼见到击中素震的是一柄剑鞘。
剑还提在素老爷手中。他气得脸色铁青,大概原本想拔剑伤人,最终只是用剑鞘小小地教训。那是素飒的佩剑。素飒站在他身边,望向素盈时带着责备,调转目光看素震时,却变成了冰冷。
“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素老爷大喝一声,将剑掷在地上。
“爹!”素盈叫了一声,立刻被素老爷怒斥:“你马上回房里呆着!飒儿,把你妹妹带走!”
素盈见他蛮不讲理,知道同他争辩是白费口舌,黯然看着素飒沉着脸走过来——三哥也是武官,但与经历风霜雪雨的素震相比,就好像温弱的书生一般。他并不多看素震一眼,拍了拍素盈的肩说:“先回去吧。”
仍坐在原处的素震忽地拉住素盈的袖子,慢悠悠说:“何必时时讨人欢心,委屈自己?”
素盈并未答话,素飒已推开素震的手腕,沉声道:“二哥,阿盈不像你这么傻。”
素飒拉着素盈走了两步,素盈忍不住回头,正好看见素老爷一掌掴在素震脸上,素震的脸上立刻红了一片。
“爹!”素盈想摔开素飒的手折回去,但素飒却牢牢抓住她不放。
素老爷冷眼看着素震道:“我不管你心里想什么!阿盈名分上是你妹妹,这一辈子就只能是你妹妹!我在名分上是你爹,你这辈子都不能忤逆我——我说过,不准你靠近阿盈十步之内,你怎么敢坐到她身边?!”
素震缓缓地站起身,比素老爷还要高半头。他居高临下地望着素老爷,一字一句说:“因为我从来没打算照你的话去做。”
“畜生!”素老爷拾起剑鞘,反手便向素震劈头盖脸地打。
“爹!别打了!”素盈见素震并不反抗,不由得大叫起来:“哪有这样打人的?!”
“老三,还不把你妹妹带走!”素老爷气呼呼地瞪着素飒。
素飒劝了素盈两句,她根本不听,只是用含怒的双眼狠狠望着父亲。素飒见劝也没用,索性将她拦腰抱起,扛在肩上便走。
“哥!你、你放下!”素盈惊叫了两声,素飒根本不理会。
素盈眼看父亲又打素震,剑鞘尚未落下,就被人挡住——竟然是捧着一叠曲谱的馨娘。她想看接下来会如何,但素飒扛着她转个弯,她眼前只余一道墙壁,再看不见素震。
素老爷心知:就是把素震打上三天三夜,他的牛脾气也不会收敛。所以他不过想随便教训教训这个养子,打一打他的气焰,待到有人来劝解,差不多就是收手的时候。
可他定睛一看才发现:挡在素震前面的竟是个面生的婢女。素老爷愣了一下,怒喝道:“放肆!”
他气势汹汹,把馨娘吓了一跳。素震沉声说:“这里没你的事——你让开。”
馨娘鼓起勇气,睁着一双大眼睛直视素老爷道:“郡王不能打将军!将军这一两天内还要去相府做客,脸上有伤如何见人?”
素老爷眨了眨眼,着实意外。“你、你去相府做什么?”
素震并不理他,对馨娘道:“走吧。”竟撇下素老爷若无其事地走了。
这边,素飒走出老远,把妹妹放下,静静地为她理了理头发,开口时口气已柔缓许多:“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现在与二哥夹缠不清,绝非明智。”
见他心平气和,素盈也没了脾气,委委屈屈地说:“我没有…难道我愿意惹爹生气吗?是爹胡思乱想!我知道家里人都正为八妹的事情伤心——”
素飒望着她摇头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人死不能复生,再吵也没意义。别说阿槐死了,即便是圣上,也有驾薨之日。只有目光短浅的人,才在这件事上纠缠不休。我想的是更长远的——东宫妃今年七月搬入东宫,算是正式完婚了。今年年底,东宫要选一位太子侧妃。”
素盈呆呆地看着哥哥,忽然有些心灰意冷,淡然道:“哥哥为何说这个?”
“宫中只有东宫妃与侧妃是随东宫的状况应时而定,不必在七月进行、不必按年纪选定。”素飒双眼流转亮晶晶的光彩,满怀自信地对素盈道:“阿盈,你不能在这时候传出半点有辱名声的消息——你要做东宫侧妃,绝不能让人抓住半点话柄!”
“我不去!”素盈一口拒绝,“我绝不再踏入宫廷!”
素飒看着妹妹,嘴角慢慢勾起一丝笑:“真的?你真的是这么想吗?”
素盈把脸别到一旁,又道:“再说,哥哥如何认定我就是那唯一一个被选中的侧妃?”
“因为,我从到东宫身边的那天,就为这件事情做准备。”素飒托起妹妹的下颌一笑,道:“我相信,天下再没有人下到我的功夫。所以,天下再没有谁的妹妹比我的妹妹更有胜算。”
“你…你说什么?”素盈的心一沉,沉到了一个很阴冷的地方。
素飒见她的表情难看,柔声道:“你的生日不好,注定不能随侍帝王。东宫正妃也难轮到我们家,所以…”
“所以你从十年前做太子侍读时起,就打算让我做他的侧妃?”素盈看着哥哥,越看越心寒,“所以,你总是在他身边说我的好话,说我喜欢读书,有才气,还愿意亲手调羹,很贤淑。连我被逐出宫廷的时候,你也在他面前说我不愿连累他,不愿让他为我求情——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这样说!”
“而你,出现在他面前时,没有让他失望,也没有让我失望。”素飒用双手抓住妹妹的肩膀,温和地说:“阿盈,你听我说——东宫并不喜欢东宫妃。他不喜欢素氏刻意调教出来的女人,不喜欢那种精于应对、善用心计、像是名匠精心雕琢出来的工巧女人。你没受过那种教育,你单纯、柔弱,有时勇敢,可以为救他不顾一切,有时胆怯,会说错话、落眼泪…你做的一切都让他喜欢!他忘不了你!”
“然后呢?”素盈冷笑着问。
素飒不以为意,继续说:“你看不出来吗?所有的迹象都在说:只要你的名字出现在玉册上,那么你就是那唯一一个。阿盈,你该知道:东宫侧妃待东宫登基之后,就是日后的贵妃!”
“哥哥你太天真了!”素盈不耐烦地摇头,“事情怎么会这样简单!我现在就可以预见——东宫侧妃将是东宫妃的妹妹或者堂妹,而不是你的。你的妹妹,根本不想参选。”
素飒一把抓住素盈,不准她走开,“傻丫头!东宫为你做的还少么?你做奉香被皇后冷落,他为你求情;你被逐出宫,他想要收留你;你跟司库吵闹,他为你在后宫动了刀——东宫受宫廷约束,并不能像寻常少年那样随心所欲,他为你做的已经让人印象深刻。他很明白地表示了对你的心意!”
“所以皇后不会允许我去他的身边。”素盈一边摇头一边说,“哥哥以前对我说过,皇后早认定东宫属于她的侄女。怎么到这时候,又把这一层忘了?”
“如果,皇后对这件事情放手不管呢?”素飒笑得高深莫测,伸手在妹妹鼻端一刮,“你只要乖乖在家里,不生事、不跟二哥传出闲言碎语就好——其他的,不用多想。”
“哥哥!”素盈还要抗议,素飒的神情已变得严肃,不容她多话。
素盈无奈,怅然叹道:“那时…当我想要嫁人的时候,哥哥说信默不是好人——其实,不管我想嫁给谁,你都能找到一大堆毛病,不愿让我出嫁,对吧?你只想让我嫁给东宫。”
素飒一句话也没有说,抿紧嘴唇,伸手在素盈肩上温柔地轻拍一下,立刻收回手,转身走了。
二五章 收網
宫中对淳媛一事的处断,经由素澜传回家中——柔媛是她的亲姐姐,她又身在相府,比素府的人更早知道了结果。
据素澜说,死去的淳媛很有可能被追封为淳嫔。目前尚不确定,是因为朝中有人作梗,以为她以选女之身受封淳媛已是特例,以此封号入葬就是极大的恩典,再加封为嫔实在不合情理。而皇帝看似已拿定主意,一定要追封。
“不过这事情也难说。他拿定主意的事情多了,有多少办不成的,大家心里清楚。”素澜这样说。
素盈忙狠狠白了妹妹一眼:“别乱说话!让别人听去多不好——宰相的儿媳妇不把圣上放在眼里,别人会怎么揣度宰相?”
“姐姐,你真够有决心——自打白家退婚之后,你再没叫过他一声‘义父’!”素澜看着姐姐叹道:“亏我婆婆还经常提起你,想让你过去走动呢!我跟她说你这脾气不同别人。”
“等着听你说二姐的事呢,谁跟你闲扯?”素盈放下脸。“你刚才怎么跟爹讲的?他都不让别人进去听…”
素澜低声道:“这次一共抓住四个对阿槐做手脚的选女,据说是恨阿槐升得比她们快——我看也不一定。这里面的水深着呢!搞不好是皇后借此机会提前处理那些出类拔萃的选女…我这是瞎猜,你随便听听就罢了。”
“别费劲去瞎猜,说二姐!”
“二姐还没定下来。”素澜有点伤感,“我听说她自从软禁在宫里,整天神经兮兮地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大姐常去看她,可她一次都不见。也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说着她忍不住落泪。
素盈忙拿丝绢为她拭泪:“别哭别哭!小心动了胎气!”
素澜止住眼泪,勉强笑道:“拖久了是好事!说明圣上还舍不得她。只要保住命,一切都好办。”
“哪里会有那么严重?”素盈微哂道:“应该、应该不至于有性命之虞吧?”
素澜不作声,半晌才恨恨道:“我求了宰相好多次,求他帮帮柔媛。好歹他儿媳妇我与柔媛是亲姐妹,我现在又怀着他们家的骨肉,给他跪来跪去也怪可怜的吧?他竟根本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我跟云垂闹了好几天,可云垂对他爹根本无计可施。看他那样我就恨——真想知道有朝一日他被人踩在脚底下,是什么脸色!”
“他可是你公公,他垮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又说傻话!”素盈急忙连声劝解道:“别动气!我才看着阿槐因为身孕坏了性命,最怕见你挺着肚子还毛毛躁躁、心急火燎,你小心伤身!”
素澜反来安慰她:“姐姐,淳媛、柔媛的事自然有爹来操心——你只是个女儿家,早晚要从家里出去,何苦为她们想那么多?就是天塌下来了,自然有爹和哥哥们挡着呢!你都十六岁了,过两个月一过年,又长一岁。这年纪该愁着嫁人才对。前一阵还见爹为你忙活着找婆家,现在他焦头烂额的,对你的终身大事不闻不问,这不是耽误你么?我让云垂留心帮你物色——他朋友多,大多与咱家门当户对,与你年纪也相仿。你安心等着嫁人才是正经。”
素盈自然不把素飒要她参选东宫侧妃的话告诉素澜,随意应付了两句。
素澜见她并不热心,叹道:“难不成你还惦记着白公子?哦,现在该改口叫‘驸马’才对!姐姐…说实话:他人是不错,但还没好到让别的公子黯然失色。你也拿正眼看看别人吧!”
轩芽这时候埋头走进来,低声道:“小姐,二公子来了,在小院门口呢。”
素盈站起身,一阵铃声随她摇动:“请二公子进来吧。”
素澜笑道:“我说呢,姐姐怎么又把这些铃铛挂上了…”
素震进屋时,轩芽立刻搬了一张椅子放在素盈几步开外的地方,说:“二公子请坐这里吧。”
素澜仔细看着素震,向素盈奇道:“这是二哥?多年不见,我都认不出了!”又向身边一个贴身丫鬟说:“——这不是前天在府里远远看见的那位公子么?”
那丫鬟捂着嘴笑道:“可不是嘛!少夫人还说,这位面生的公子跟六小姐倒是般配!”
素澜嫌她多嘴,白了她一眼,向素震笑道:“原来竟然是哥哥!小妹真是有眼无珠,连自家哥哥都不认得了。哥哥这七八年来没回家几次,偶然回来一次也不惦记妹妹,恐怕也不认得我了吧?”
素震默默一笑,“那天我见到相府女眷就避开了,想不到是妹妹。”
素澜又笑道:“原来送给相爷一名美婢的就是你——哥哥要小心了!我婆婆对你恨得咬牙切齿呢!”
“那便要烦劳妹妹从中说和。”素震淡淡地回了一句,神色还是稳如泰山。
“怎么?哥哥将馨娘送给宰相了?”素盈乍一听说,稍感吃惊,心想难怪这两天没看见馨娘的影子,更想不到二哥竟然也去向宰相献殷勤。
“那婢子叫馨娘?”素澜看了看素震,对素盈道:“要说往相府里送美女的人也不少,一出手就是十个八个、十对八双,相爷很少放在眼里。唯独二哥送来这位…漂亮是漂亮,但也不至于倾国倾城,巧在她与相爷很投缘…不知二哥所托何事,我看,成功的把握很不小啊!”
素震仍是笑笑,并不透露什么。他当着素澜的面拿出一只朴实无华的木盒,盒面不带一点花纹装饰,跟他的作风很一致。
“听说六妹这两天夜里又睡不着,我刚好有一根不错的首乌藤,还有些茯苓、龙齿什么的…你拿去用吧。”素震放下木盒,就要起身告辞。
素澜听了笑道:“我婆婆这两天也睡不好,正在找好的首乌藤呢。哥哥定是没下足功夫打听相府的消息——要不然,你这盒东西往宰相夫人面前一送,她估计也没那么大的火气怪你送宰相一个美人。”
“那你给琚夫人捎去吧,记得要说是二哥送的——”素盈不想收素震送的东西,刚把木盒往素澜手边推了一寸,素震已一步跨到她身边,将她的手按在木盒上,道:“难道我不会送人情么?给你的,你就留着!”
素澜怕下人看见这场面不好,忙打圆场道:“是呀是呀,我婆婆想找什么药材找不到?姐姐不用操心,先养好自己的身体。”
素震见素盈不再说什么,才转身离开。素澜又坐了一会儿也回家去了。
素盈打开木盒一看:里面是几个格子,每格中都是极难得的药材。尤其当中一段首乌藤,在北方很少见这么大而好的。素盈数了数各样药材,心里已猜到这原本是素震为宰相夫人准备的礼物。这么一想,她就更为难,爽性放任自己一次,什么也不想,对轩芽道:“拿给府里的范先生,让他煎好——你在旁边看着他。”
又过了几天,素府忽然来了一名相府的家人,说是琚二公子派来的。
素老爷这时如惊弓之鸟,一听是素澜的夫婿派来的,就怕是素澜的身子出差错,忙将来人请入后厅。
谁知那人带来的却是另一个天大的消息:柔媛在宫中自尽了。
柔媛向淳媛下咒的事,素老爷原本就没在家中声张,只有素盈、素飒与他知道实情。素澜是从婆家听说此事,也没敢对母亲说实话,只告诉她柔媛受了点牵连。素老爷怕十二姨娘与三姨娘闹腾起来,还特别留心防着这两人。
如今柔媛一死,纸再也包不住火。
素府的夫人们平常也算厚道,并不说长道短。可这把火一烧起来,她们便纷纷坐不住。何况柔媛是三姨娘的女儿,而三姨娘一向不得人缘,更不用说有几位夫人打从七八年前就怀疑她毒害三小姐、四小姐、五小姐。如今柔媛自尽,素府中竟是冷笑的人居多。
十二姨娘自淳媛死后就缠绵病榻,素老爷特别关照过下人,不准让她伤心动气。可偏有人搬弄是非,竟将柔媛说成暗害淳媛的主谋,所以才畏罪自杀。
十二姨娘一听就挣扎起身,要与三姨娘拼命。
素府当中又闹哄哄为她们拉架——三姨娘骤然受到丧女的打击,本就像疯了似的,一口咬定有人栽赃诬陷柔媛,还害死了她。这时见众人偏袒十二姨娘的多,她不免口不择言,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更惹人生厌。
素盈起初为二姐之死大吃一惊,原是为劝架而来,见场面闹得太难看,心中厌恶,便退到僻静处,命人找来琚府的下人,问:“少夫人可知道此事?”
那下人摇头回答:“二少爷怕少夫人动了胎气,还没有告诉她。”
素盈点头道:“这事是瞒不住的,要提前让她有点准备,慢慢让她知道。不知琚二公子还有没有说过别的什么?——柔媛娘娘怎么没了的?她宫中就没人发现么?怎么没救过来呢?”
那下人道:“小的不清楚——我家二公子写了一封信给郡王,大概郡王已知道其中详情。”
素老爷今日心情极差,无力听一群女人们吵闹,把自己闷在书房里。素盈打发了那人,便前往父亲的书房。
她裙上系了十几个银铃,一路上叮叮当当,在安静的南园勾出清脆的回响。
素老爷连日劳心费神,正独自在书房里踱步。听见银铃声由远及进,他知道是素盈来了,停下脚步等她。
“爹——”素盈低低地唤了一声,见父亲神情冷峻,心里不由颤了一下,说不上为何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素老爷用极慢的脚步走到素盈身边,像是沉重得迈不开腿。“阿盈,”他拉起素盈的手轻轻拍了拍,用一种听天由命的口吻道:“我们家,大约是要完了…”
素盈惊道:“爹在说些什么?!”
素老爷苦笑着拿一封信在她眼前一晃:“你二姐,柔媛,是服药自尽。”
素盈连连摇头:“不会!柔媛被软禁宫中,哪里来的毒药?若真是中毒毙命,那更像是有人暗害!”
“药,是丽媛给她的。”素老爷淡淡地说,“是你大姐丽媛给她的…据说,柔媛连着几天白日见鬼,神志不清。丽媛不忍心,给了她一些安神的药。谁知柔媛一口气全吃了,以致中毒身亡…我不忍心告诉你三姨娘——丽媛因为在宫中私传药物闹出人命,昨天已被剥了封号,没入丹茜宫为奴。”
素盈骤然听到这噩耗,怔怔看着父亲,只反复说着“不可能”,再说不出其他话。
“你大哥和三哥刚才进宫去了。”素老爷拉着素盈的手,颓然跌坐在一张椅子中,“我看,他们去也惘然,只能为你二姐收尸而已…我把活生生的女儿送进去,她死在里面,皇家连她的尸身也不要,给我们送出来了。”
素盈一阵心寒——只有获罪的嫔妃才以席卷尸身送归,没想到姐姐在宫中过得小心翼翼,最后竟是这般下场。
“我想不通——大姐二姐都是从小精心调教出来的,为在宫中生活做了十年准备…就算这几年性子变了,但是只要有一线希望,她们决不会轻生!我不信二姐竟然这样死了。”素盈咬咬牙又加重语气道:“我更不信大姐会傻到违背宫规传递药物!”
“我也不信。”素老爷幽幽地说,“可我已经无力去想其中的细枝末节——什么才是真相?阿盈,我告诉你吧!真相是:有人要把我们家赶出宫廷!死的死、废的废…你等着看吧——用不了多久,丹嫔也会倒霉。也许就是今天,也许是明天。也许有个神秘的人,揭发她做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不光彩的事;也许有许多人沆瀣一气,状告她素来飞扬跋扈,有亏德行;也许,根本不用费这么多脑筋,就说她连自己的两个侄女也管不了,致使手足相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