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嫔见御医已入宫为淳媛救治,便把素盈拉到一旁,厉色问:“这是怎么回事?”
素盈把方才的景况一说,丹嫔立刻向身后的丫鬟道:“映荣,你马上把安济殿的东西都要过来——就说是我要的。”
丹嫔见素盈担心,拉着她的手走到淳媛的寝室门前。可守在门口的宦官无论如何不准她们进去。丹嫔知道这是规矩,也不便强来,只得与素盈二人心急如焚地守在外面。
素盈等了好久不见屋里传出消息,心头越来越寒,忍不住啜泣道:“姑姑…阿槐的孩子,是不是…”
“不准乱说。”丹嫔不比素盈从容,而且她从来也不会说几句宽慰人的话,这时候想说也说不出,只得恨恨地跺脚:“真是急死人了!我说了要周太医过来,他们偏偏说找不到人。这个方太医到底能不能行?”
她两人正着急,里面走出一位太医,一见丹嫔忙躬身施礼。
丹嫔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问:“方太医,淳媛娘娘如何?”
方太医不敢抬头,颤巍巍道:“回禀娘娘…淳媛娘娘她…她…她…”
丹嫔见他吞吞吐吐,哪里有心思跟他耗着,一把将他推到一边,拉着素盈跨入宫内。她们前脚刚进门,便听到宫人一起痛哭出声。丹嫔怔怔地顿在原地,素盈也呆了——与失声的宫人们形同天壤,淳媛静静地躺在床上,无声无息。在一片哭声之中,她的宁静让素盈遍体生凉。
“阿槐…”素盈胸中发出艰难的一声唤,向前迈了一步,却打个趔趄跌坐在地。眼泪模糊了视线,眼前金碧辉煌的琉屏宫化成一片灿烂冰冷的昏黄。她的手触到地上一片湿冷的液体,摊开掌心,才发现那是素槐的鲜血,红得让人心悸。
素盈在那个瞬间又想起了小时候的某一天:午后的素府格外安静,素盈不愿睡午觉,偷偷溜到后院的枫树林玩耍。谁知素槐已经在那里。她小小的身子站在一株枫树下,仰头望着天。听到素盈的脚步,她腼腆地向素盈笑笑,伸出小手指向树巅,带着一丝欣喜和羞怯,柔柔地说:“姐姐,看!”——梢头是一片半红的枫叶。她发现了秋天的第一片红叶,无限欢欣地把这个秘密和素盈分享…
再也不会有人用那样温暖的声音说“姐姐,看”…再也不会有了。
只为妹妹做过的这一件事,素盈狠狠地抽泣起来,仿佛琉屏宫中所有的冷气都吸入胸腔,刺得她五脏六腑都剧痛无比。
“你们都出去!”丹嫔的声音冷冰冰的,带着她一贯的霸道。
宫人不敢违逆她,纷纷从素盈身边退了出去。
素盈呆呆看着丹嫔走到淳媛的床边,看着她摸了摸淳媛的脸,扶起淳媛的头,把她脑下的软枕抽了出来。
“姑姑?!”素盈看得不明白,撑起身走到她身边,“姑姑…你…”
丹嫔不理素盈,伸手在枕头上轻轻摩挲,嘴角慢慢挂上一丝寒冷残酷的笑。“你来摸摸看——”她把枕头递给素盈,“这一片,还湿着呢。”她的声音又低缓又阴森,素盈听了害怕。
“姑姑什么意思?”
丹嫔疲惫地闭上眼睛,用乏力的声音说:“即便是孩子保不住了,阿槐的命也不该这么容易就没了——何况这也太快。不到一个时辰,大小两个都没了…这怎么可能?”她倏然睁开眼,“我看他们…就是用这个闷死你妹妹的。”
素盈手中的软枕“扑”的落在地上。
“是谁?!是谁要这么做?”她浑身颤抖,不知自己是怒还是怕。
“谁知道呢。”丹嫔定定地看着淳媛的脸,“也许是某个妃嫔,也许是许多个妃嫔联手…”
“姑姑!”素盈跪在丹嫔面前,无声地用泪眼凝视着她。
丹嫔却无奈地摇摇头,软软地拉起素盈的手:“阿盈,我做不到…不是我不想为阿槐报仇,只是我无能为力。这宫里死去的孩子还少吗?可又有几次能抓住凶手?我若是有那样的本事——八皇子又怎么会…怎么会稀里糊涂地坠楼而死?我只能告诉你,阿槐这事与我没有关系。除此之外,我再也不能告诉你更多。”
素盈一边听一边用力摇头,“不,阿槐不该这样…她什么也没做错…”
“是不该这样。”丹嫔的口气一变,阴沉沉地说:“我不会,决不会这样罢休。只是,纵然我们说她是被闷死的,恐怕也找不到什么凭证。即使揪出几个人治罪,想必也是对方白给我们,送给淳媛陪葬的。”
素盈不住地摇着头,猛然站起身,向琉屏宫外跑去。
眼泪流在被风吹干的皮肤上,更加疼。
“素盈,你看,即使是丹嫔,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可是,我能让你无人可及!”那白色的女子从天而降,苍白刺眼的长袖在她身边飘飞,像是要把她重重裹住。
素盈停下脚步,深深地看着她,问:“你要我怎样?”
白色的女人眼睛一亮,满含笑意:“十年忍耐,十年寂苦。”
素盈沉默了。过了片刻,她才摇头说:“我…不要。”
“小姐…小姐!”不远处有个声音忽高忽低地传来,素盈心思一凛,回过神来,身边那白色的女人已经不见。
“六小姐!”映荣正与几个宦官夹缠不休,遥遥看到素盈,忙向她求助。
素盈快步走上前,见那些宦官是司库服色,不明白他们为何捧着安济殿中的彩幡、绣褥等物。
“各位公公,这是做什么?”她高声道:“丹嫔娘娘正等着小女拿这些东西过去…”
“小姐是在宫里呆过的人,怎么糊涂了?”为首的宦官向素盈笑笑,“安济殿的法事做完了,东西自然该归回库府。与丹嫔娘娘何干?”
素盈心知规矩虽然没错,但也不全然如此,“公公这话欠妥。这些东西是各宫娘娘送与淳媛娘娘的,若要归置,也该由琉屏宫保管。”
那宦官不怀好意地瞥了素盈一眼,冷冷道:“可琉屏宫一时无主,万一出了差错,该如何是好?”
素盈被他的话刺痛,忙紧紧咬住下唇,手在袖中已攥成了拳。
映荣忽然一拉素盈的衣袖,向她使个眼色。
素盈回头一看,整个人便呆了一刹——东宫睿洵正带着两个随侍向她走过来。
素盈与一众宫人忙跪下叩拜。
睿洵走到她身边,深深地看了一眼,问:“出了什么事?”
映荣听出东宫的口气和缓,又是向素盈问话,分明有些偏袒的意思,忙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她伶牙俐齿,说得又快又清晰,不容司库宦官们插嘴。东宫听罢,向司库宦官们道:“把东西给她。”
宦官为难道:“殿下也知道,这位小姐并非琉屏宫的人…小的们便是就地将东西毁了,不过各挨一顿重板。若是将宫中物事交与外人,却是要逐出宫门的。”他看了东宫一眼,鼓足勇气道:“恕小的直言:按宫规,库府的事情自有内官管理,即使是殿下,若无重大事由,也不该过问的。”
“公公的意思是,宁可将东西毁了,也不愿交给小女了?既然这样,小女也不敢连累公公。”素盈冷眼看着他,淡淡地侧身向睿洵欠身道:“殿下的佩刀可否借奴婢一用?奴婢今日哪怕是死,也要明白一事。”
“阿盈,何苦这样冲动?”东宫蹙眉道:“你到底在找什么?你以为那些东西,跟淳媛…有关系?”
素盈坚定地看着睿洵,深深一拜,“求殿下成全。”
睿洵别过身,“你现在的身份,毁损御制物品是什么罪,你可知道?”
素盈又向他一拜,“求殿下,成全阿盈!”
睿洵的手抖了一下,终于摘下佩刀,缓缓道:“你起来。”
他紧紧握着刀鞘,把刀递到素盈面前。素盈去接时,他却不放手。
“阿盈,我要提醒你——如果你真的看到什么,即使是我,也无力保你走出这个宫廷…”
素盈一咬牙,伸手去抽刀。可睿洵比她身手更快,一瞬间已抽刀出鞘,手起刀落,一道寒光直劈宦官双手捧的那一叠绣褥。宦官吓得跌倒,丝絮棉絮飞飞扬扬荡了起来。
他收刀归鞘时,默默地看了素盈一眼。素盈望着他,口唇微翕,来不及说什么就听映荣“咦”一声,像是有所发现。
映荣眼尖,弯腰从一张绣褥中抽出一块黄纸——那是一个写着淳媛生辰八字的小纸人。映荣一惊,把纸人捧到睿洵面前:“殿下,有人在宫中行巫祝之事!”
睿洵见绣褥中真的找出异物,脸色一沉,道:“再找!”
素盈跪在地上,把绣褥一张一张抖开,在那些残絮中摸索,手指刚触到一些不知名的东西,便听有人厉声道:“住手!”
素盈闻声轻轻一颤——是皇后带着荣安公主和东宫妃来了。
皇后扫了东宫一眼,大声喝问:“宫廷禁地,被你们当成了什么地方?!”
睿洵忙把那纸人送到母后面前,低声说了几句。皇后眉头紧蹙,又道:“就算如此,也不该弄成这样——成何体统!”她向身后做个手势,“去把那些东西收起来——后宫的事情,自有中宫皇后来处理。你是东宫,也该有几分储君的样子!”
素盈见丹茜宫的宫人来夺绣褥,只得袖手站在一旁,任由她们将所有东西都收了去。
皇后冷冷地盯着素盈,不疾不徐地说:“素六小姐,我一直当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也犯这样的糊涂——你该明白自己的身份,怎么敢在宫中放肆?你该知道,对轻慢之人,我一向不会轻饶。”
“母后…”睿洵正要说什么,皇后一抬手制止了他,又说:“好啦,我知道,为她在宫内动了刀的人,自然会为她求情。素盈,你妹妹的事情,我自然会给你家交待。既然淳媛仙去了,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素盈静静地向她叩头,“奴婢这就收拾东西出宫。”
皇后不再看她一眼,反而冷冷地瞪着东宫道:“你跟我来。”
睿洵无语地随皇后一行人离去,库府的宦官们也提心吊胆地走了,素盈仍伏在地上,好一会儿,她才摊开手——手中是她从绣褥中摸出的一片黑色丝絮。
二二章 罗网
“她们也真动了脑筋…”
丹嫔从黑色的丝絮上撕下一缕,凑近蜡烛。那丝絮立刻在跳跃的烛火上发出“嗞嗞”声,化为一团黑烟。丹嫔哆嗦一下,受惊似的将手立刻缩回,吸了一口冷气:“竟动这么大心思去害人!”
素盈在一边看着,心不住下沉,又听丹嫔这样说,更加有不祥的预感。“姑姑,”她低声问:“这是什么东西?”
丹嫔咬了咬嘴唇,飞快地扫了素盈一眼,说:“不要问。单是想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的念头,就该遭天遣。我要是告诉你,一样要亏阴德。只盼知道这东西的人都不要说,世上再没人惦记它才好。”
素盈见她嘴紧,也无心打听,何况她真正惦记的也不是它叫什么名字。“姑姑,是不是这东西害阿槐小产?”她问的时候,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
丹嫔摇摇头:“用上这东西的人,害人的心思是够狠,可这也不够把阿槐害成那样…只怕其中还有其他隐情。”
素盈惊道:“还有其他?”她一向知道宫廷里的变故防不胜防,却也没想到:那些笑脸盈盈馈赠各色器用的女人们竟然包藏这许多祸心。
“单是一叠绣茵,就找出一张咒符,还有这个。只怕你看不到的东西还多得很呢。”丹嫔失去了贯常的飞扬的语调,仿佛忽然泄了气,缓缓地摇头道:“你永远算不明白有多少人眼红阿槐的肚子。”她的口气充满失望,素盈暗自觉得她这一次对素槐的孩子过分关心,看她的时候眼光里夹杂上些许疑惑。
丹媛察觉素盈的心思,悠悠地说:“原本,我想等阿槐的孩子生下来之后,求圣上让我收养。”她叹了口气,“可惜…”
素盈的身子抖了抖,觉得宫中骤然冷了下来。丹嫔所生的八皇子蹒跚学步时,宫女们一刻没有看紧,他不知怎么爬上楼梯又跌落,一命呜呼。以丹嫔与皇帝的关系来看,她想要再生一个皇子很难。而阿槐在宫中立脚还不够牢固,本身受那么多非议,养这个孩子又要担许多风险…由丹媛来养她的孩子,这个打算原是不错,对她们都好。可素盈知道这位姑姑对自己的侄女无微不至也是别有用心,终究觉得不舒坦。
她的十指紧紧交扣在一起,尽量放缓声音说:“今天皇后搁下话,赶侄女走,侄女这就要回家了…姑姑,您要多保重。”
丹嫔抬起眼睛看了看站在身边的素盈,苦苦一笑道:“你还想走吗?他今天大发雷霆了,所有进出琉屏宫的人,一个都不准少,全都要送到宫正司问话。”
素盈大吃一惊,连道几声“姑姑”,其他话却没说出来。
“放心。宫正司那边的人不会为难你。”丹嫔平静地说,“那边的人,多少还会给我一个面子。再说了,那些绣褥、锦垫什么的,都是列在册子上的,是谁送的都有数,也不干你的事。”
素盈刚松了口气,见映荣苦着脸走进来,一看就不像有好事。映荣也不避讳素盈,向丹嫔道:“娘娘,柔媛娘娘在外面求见呢。奴婢跟她说您今日心情不好想清静清静,可她怎么也不走,在外面说着说着就哭起来。”
丹嫔蹙眉道:“她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不为她妹妹哭两声,倒跑到我这里哭!”她气哼哼嘀咕两声,挥手道:“让她进来吧。天注定我今天要难受。”
映荣见她点头,二话不说就去领柔媛。
素盈心里一直隐约觉得有件事情放不下,这时候灵光一闪,“啊”一声道:“姑姑,说起列册子的事,侄女忽然想起来:安济殿的管事为了讨好阿槐,曾经送过一份副本给阿槐看,我当时也看了…包含那东西的垫子很不起眼,是个紫色挑银丝的——册子里并没有这一样。”
丹嫔神情一耸,微微张着嘴瞪着素盈。
素盈鼓起勇气又道:“我在安济殿的时候,看到一个宫女,是丹茜宫的阿璞!我第一次进宫,就是她领我到丹茜宫门口的。”
丹嫔轻轻摇头:“丹茜宫的人去看热闹,也不稀奇。”
“可她那天穿的不是丹茜宫的服色。”素盈把声音压得更低,“她换了最末一等小宫女的衣服。”
“你没有看错?”丹嫔目光一闪,还想说什么,可就这三两句话的功夫,柔媛抽抽答答地一边揩眼泪一边走了进来。丹嫔便收住话,什么也不说了。
柔媛见素盈也在,犹犹豫豫地随便拉扯几句,好一会儿都没说出来意。丹嫔见状将桌子一拍,大声呵斥:“你哭上半天,就为到我面前说这些?有话便说,给彼此省省心思。”
映荣看苗头不对,立刻悄悄退了出去。素盈料想二姐不愿当着她的面说话,也趁势告辞,却被丹嫔拦住。
“现在这里都是自家人了,还有什么好支吾的?”丹嫔冷眼看着柔媛,“说罢!我就知道你用不着我的时候,不会来我这里。”
柔媛听了,浑身不住颤抖,眼圈一红,重重地跪到丹嫔脚下,边哭边说:“姑姑救我!侄女的性命就在姑姑一念之间了。”
丹嫔吃了一惊,连忙问:“这是怎么了?你又怎么会有性命之忧?”
柔媛不敢说,只是一个劲抽泣,直哭得气促。丹嫔由她哭了一阵,终于不耐烦起来:“不见你,你站在门口哭;见了你,你到我面前哭。就知道哭啊哭的!你今天到底是要找我说话,还是要哭死给我看?”
素盈在一旁又是开解又是擦泪,劝了半天才把柔媛的眼泪劝住。
“姑姑…”柔媛声音喑哑,吞吞吐吐地说:“宫正司那边,开始查验安济殿的东西和礼单…”
她一说,丹嫔就明白几分,脸色不由微微变了:“你这傻瓜,该不会送了什么忌讳的东西吧?”
柔媛用手帕将脸捂住,又哭道:“那个夹带纸人的绣褥,在礼单上写着是、是、是我送的…”
丹嫔嚯的站了起来,眼睛仍直直瞪着柔媛,恨不得将她吞了似的。“素淳!你够狠心!好啊…你连自己的妹妹都不要,还来求我这个姑姑做什么?”
“姑姑,姑姑!”柔媛拉着丹嫔的衣襟声泪俱下,“侄女是一时嫉恨阿槐,一念之差做了糊涂事…我只是泄愤而已,没想过真去害她…姑姑,你救救我!”
丹嫔慢慢地坐下,无可奈何地摇头:“你知道宫中祝诅是什么罪?你以为姑姑能救得了你吗?…你忘了?我虽然能多使唤几个人,但我并不是这个后宫的主人——皇后才是。你把这样的大事向我坦白,要我帮你,那我也跟你说句实话:我帮不了你。我若是为你做些什么,只怕连自己也要陷进去。”
她的神情充满惋惜,像是已经预见到柔媛的未来。
柔媛从这里没有看到希望,眼中的悲戚就变成了绝望,绝望又变成了冰冷。她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再不多看丹嫔一眼,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丹嫔也不留她,默默听着她的脚步声消失,又沉默了片刻,才用非常轻微的声音说:“这不是头脑发热做傻事的地方…”
素盈黯然道:“侄女也不信柔媛真心要把阿槐害死。姑姑难道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丹嫔看了素盈一眼,叹道:“办法不是没有——要救她,就要用另一个人来为她顶罪。我就是不愿意做这些事情,才走了另一条路在后宫里攀升。”
不消一日,琉屏宫内的宫人已全被宫正司问过话。有四个宫女因在淳媛小产时守在一边,被宫正问过话后就没再露面。不仅琉屏宫,整个后宫之内上至贞妃的凝华宫、文妃的凝芳宫,下至选女们所在的晏云宫,几乎时时可见小宦官来来回回叫人去问话。一时间后宫中人心惶惶,连皇后也坐不住了,对几个找她的选女说:“出了事情固然可恨,但这样翻天覆地也太过了。”
其中一个选女迎合她的意思,接口道:“是呀!龙胎岂是人人都能养的?只有娘娘这样福泽深厚的人,才养得住。要说就说淳媛福气浅,没有那个命,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了进去——天下坐不住胎的多了去了,她偏巧在宫里而已。弄得好像是谁成心害她似的。”
皇后扫了她一眼,一边把玩手里的玉佩,一边说:“是不是有人作怪,大家心里清楚。那纸人就在宫正司收着呢!谁敢说后宫里没人安坏心?”
另一个选女忙顺着她的话,紧跟着说:“是啊!既然罪证都有了,是谁干的很清楚,干嘛还要兴师动众,搅得大家都不得安宁?”
皇后不紧不慢地摩挲她的玉佩,轻轻一笑道:“你们又没有做亏心事,怕什么?”
——这些话原封不动地从丹茜宫传到丹嫔的流泉宫,又经丹嫔的口传到了素盈耳朵里。
“你说见过丹茜宫的阿璞,我特意让人去打听了丹茜宫的动静:阿璞早因为犯了事,从丹茜宫调到内织染那边去了。像你看见的那样,她现在就是一个末等的宫女。”丹嫔说,“如此一来,她当时在安济殿出现也无可厚非。再说,丹茜宫并没什么异样的气氛——这种事情我知道,要真跟丹茜宫有牵连,皇后再有本事,也没法禁得密不透风。”
听她这样讲,素盈虽觉得耿耿于怀,可也无话可说,否则就是无理取闹了。
丹嫔见她神不守舍,问:“宫正找你问话了?”
素盈点点头。“今天一早问过了。宫正、司正、典正都在,对侄女还算客气。”她此时已不为自己担心,却又担心起柔媛来:“姑姑,我听那些在宫正司等问话的小宫女们说,柔媛自前天晚上离了这里,就被软禁在宫中,任何人都不准去探望…”
丹嫔有些伤感地轻叹道:“去的是咱们阿槐,造孽的又偏偏是咱们家的她!让人怎么为她求情呢?”
“二姐她会怎样?”素盈忐忑不安地望着丹嫔。她心里其实清楚,只是想听丹嫔亲口告诉她。
丹嫔手中捧着一只白玉茶盏,端起又放下,放下又端起,稍稍地喝了一点,双眼失神地看着盏中茶叶,柔声说:“阿盈,其实宫正司的人已经来我这里通过消息…你大概很快就能回家去。至于柔媛,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怎么样。你爹问起来,你如实说就好,他自然明白。”
素盈听得真切,不禁心中酸楚,落下两滴泪来。“当真没人能救救柔媛?”
“救?”丹嫔横了她一眼,冷笑道:“你几时在这里见过大慈大悲的菩萨显灵?阿盈,这里是修罗场——没人是为救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