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媛见她无比细心,不止面粉要在手中细细摩挲一番,确定其中没有异物,连洗濯瓜果所用的清水都要亲尝过才用,放心地说:“我就知道叫姐姐来是不会错的。”
素盈叹道:“娘娘信我才叫我进来的,我就该这么仔细。可我真没想到娘娘居然过成这样…”
淳媛垂下头,泪盈于睫,“姐姐心里一定以为我这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姐姐不知道我那些事…”
她正要说,恰有个宫女进来收拾素盈用毕的做饭家什,她就什么也不说了。
素盈做的点心清爽美味,淳媛这回多吃了些,素盈也陪着吃了一点。她们边谈边吃,吃完一顿,已经是掌灯时分。
素盈怕淳媛说话太多伤了神,夜里难睡,便劝她静静冥想一会儿。可淳媛迫不及待要把这半年的心事都告诉她,一直到安寝时她也没说完,索性道:“姐姐就睡我这儿吧!你今天刚进来,我可舍不得放你走。”
“那怎么行!”素盈笑道:“万一圣上过来,我来不及回避,成何体统!”
淳媛的嘴角动了动,努力挤出一个笑,怅然道:“圣上不会过来的。”
素盈看她说得伤心,不忍拒绝她的盛情,姐妹二人便一里一外同榻而眠。
宫女为她们铺好床就退了出去,淳媛等她一走,便把被褥掀开,一寸一寸地捏一遍。素盈看着,心里直打突,“娘娘…你这是…”
“不是有句话,叫做‘小心使得万年船’嘛。”淳媛不以为意,浅浅一笑,躺到床里面。
姐妹俩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素盈听淳媛的呼吸就知道她睡不着,柔声道:“娘娘现在可不比往日,不管做什么都要先想想自己的身子。晚上阴气重,娘娘更要好好调息休息才成。”
淳媛叹了口气:“哎——睡不着了!我已经有好一段时间睡不踏实,总觉得晚上有人来窥探。”
素盈怕她想到不好的事情,忙把十二姨娘交待的安胎养神的话一一交待。
淳媛抚着肚子道:“要不是为圣上,我都不知道要怎么熬。”
素盈早就好奇她是怎么接近皇帝,这时婉转地问:“妹妹还没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淳媛静默片刻,微笑道:“上次皇家远猎,我也跟去了——选女们只有两三个能跟去,我费了不少功夫呢!可是围猎第一天,就有人把我的弓箭藏起来…我现在已经不去想那人是谁,多亏了他,不然,我不会遇到圣上。”
素盈侧头看看,发现妹妹的神态安详甜美,心中不禁生疑:这不像炫耀成功,倒像是她在回忆初恋的情形。
淳媛没在意素盈的样子,抿嘴笑道:“我身边就只剩一副弹弓,只好找树高巢多的地方,拿弹弓打鸟儿玩。圣上…哎,他就那样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当时都傻眼了——他全身上下是金银辉映的甲胄,马背上挂满了狐狸、野兔…那样子就像战神下凡似的。”淳媛想到高兴处,把头偏了偏,靠在素盈肩上,说:“姐姐,我告诉你啊——这宫里只有圣上是好人!他是最好的人!你不知道,他…他竟然教我打弹弓呢!就是那天,我在树下打鸟的时候,他笑吟吟地看着说:‘你这样打不到高处的。把弹弓给我,我教你’——哎,姐姐!我想到那一刻就死而无憾了。”
素盈见她高兴,心想:四个月前,正是淳媛受孕的时候,也正是圣上一道圣旨,将她的信默点为驸马,从她这里夺走一桩婚事的时候…想到这个她就无法陪着淳媛一道高兴。
仿佛姐妹之间心有灵犀,淳媛靠在素盈肩上就知道她想什么,悠悠地说:“姐姐这时候一定在记恨公主择婿的事情——那可不是圣上的错,他知道白二公子有婚约,不想同意。是荣安公主以死相逼,加上皇后娘娘爱女心切,怂恿圣上…圣上是个心平气和的人,讨厌她们没完没了地聒噪,才、才找了我…”她有点羞涩,也有点苦恼,“我看圣上的意思是不答应那桩婚事。可不知宰相怎么也掺合进来,为皇后帮腔,让圣上难以拒绝——多半是皇后求宰相。我看他们两个的关系很不对劲。”
“嘘!”素盈轻声制止,心中对公主下嫁的大略情形已经了然,柔声道:“都过去了,不要提了。”
淳媛咬着下唇摇摇头:“不。没有过去呢!他们胡搅蛮缠的错,都记在圣上头上,宫里面的人知道底细,不说什么。可外面的朝臣一直在议论,说圣上因为私爱女儿,夺人之美。还说圣上违反祖制临幸选女,有亏圣道…哎,哎!我真是,不知怎么搞的,竟然有了…让他,让他又落人口舌…”
素盈见她胸脯起伏,怕她伤心气结,忙为她按摩。淳媛说了这些话,精神有点不济,拉着素盈的手道:“有姐姐在身边,我有话也敢说出来,比前些日子舒坦多了。”她絮絮地说着,又问:“我生怕姐姐还记恨我,不会进来…姐姐毕竟是个大方的人。”
素盈听了不免发怔:因为妹妹借花献佛拿了她的香,她没有报复,因为公主抢了她的未婚夫,她没有抱怨——她居然跟“大方”这个词连在一起。
“我哪里有那么高尚。”素盈仰面大睁着眼睛,悠悠说:“那天,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你小时候——才四五岁的时候,有一次在我们家后院的枫树林里…”她说着侧过脸去看妹妹,发现她闭着眼睛,呼吸安稳柔和,已经沉沉睡去。
素盈只好笑笑,也安静地闭上眼睛。

二十章 琉屏宫II

素盈在琉屏宫中住了几天,每日想法给淳媛弄好吃又补身的东西,后来索性在琉屏宫中辟出一间干净的偏舍,专用来为淳媛置办饮食。淳媛见姐姐细心可靠,渐渐吃得多起来,气色好了许多。
宫中人多口杂,对这事颇有非议,一面倒地认为淳媛太过骄纵。可丹嫔往琉屏宫走动最勤,三天两头必要去小坐,让素盈为她做点心吃,显然对这姐妹二人格外回护。宫里其他人忌惮丹嫔,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天丹嫔又来探望,提起宫人暗地里说的话,说是丽媛、柔媛也跟着宫人们起哄,指责自己妹妹过分精贵。她笑着向淳媛道:“我就是偏心眼,她们两个能把我怎样?有本事她们也做几件让我偏心的事情出来!丽媛柔媛这两个没用的东西,前几年刚进来的时候还好,不管性情招不招人喜欢,好歹都是生动机灵的人。最近越来越惹人心烦,一个动不动就哭得稀里哗啦,一个看见别人的脸色就大气也不敢出——一对窝囊废,每天怕这怕那。我要是男人,也不会喜欢她俩!”
淳媛因她是长辈,说什么都无关紧要,可自己总不能跟着她指责姐姐们的不是,于是只笑笑,不答话。
丹嫔略坐了一会儿,笑道:“淳媛也该出去走动走动。前些天身体不硬朗,走多了怕伤身,这几天外面天气很好,就该出去透透气,别每天窝在屋里。”
素盈在一旁赞同她的提议,淳媛也有这心思,便让宫女们拿了户外需用的东西,一手搀着丹嫔,一手拉着素盈往宫外走。
哪知刚走到琉屏宫门口,一个宦官突地从外面拦住素盈,说:“小姐请留步。”
丹嫔被他吓一跳,没好气地呵斥道:“你是哪里来的?怎敢在宫里冲撞妃嫔?”
那宦官忙连声请罪,又道:“皇后娘娘的口谕:素六小姐本不是宫里人,因为照应淳媛娘娘才进来,只在琉屏宫中走动就罢,不得到宫中其他地方乱走。”
素盈一听就明白:这分明是把她拘禁在琉屏宫里。
丹嫔没有好脾气好耐性,向素盈冷笑道:“我前天才跟你说,荣安那小泼妇不舍得让你在这里好过,你还不信呢!这事情肯定是她唆掇她娘干出来的。我倒要去丹茜宫问个清楚——她把我们家素盈当成密探还是囚犯?”
淳媛原本兴致不错,此刻杵在门口左右为难。若说“姐姐不能走出去,我也不去”,那丹嫔必然更加不肯善罢甘休,非要闹出一场风波;若说“此事就这样罢了吧”,那就是当面驳了给素盈做主的丹嫔,让丹嫔难堪不说,还不知素盈会怎样看自己。
素盈见一干人为自己僵住,心中知道她们各有打算,只有她自己是个无名无分的小人物,这时候合该退步,于是忙说:“丹嫔娘娘不必动气。皇后娘娘做事一向周到,不管下什么样的口谕,都有她的道理。”
丹嫔转念一想,皇后既然做得出来,自然已经想好了对策应付她的质疑,去了也是自讨没趣。她看着素盈一笑:“你倒是好脾气!”
素盈婉转笑道:“今天天气这么好,就请娘娘带着淳媛娘娘四处走走。我在这里准备点心,恭候二位娘娘回来。”
淳媛心里其实撇不下姐姐,总觉得没她在身边,丹嫔和一干宫人不知会对自己做什么,忙道:“在门口站这一会儿,我已经觉得累了,恐怕到外面走动反而要伤了精神——姑姑一片美意,侄女不得不辜负了。”
丹嫔见她气色确实像是无力,也不好勉强,又瞪了守在琉屏宫前的宦官一眼,才带着自己的宫女们离去。
淳媛目送她走远之后,握着素盈的手说:“我们就在后面的小花园里走走吧。”
素盈心想,那里也能称为花园吗?就只有几棵稀疏的春槐夏柳,一条石子铺砌的小道而已。她不能拂了淳媛的兴致,搀着她在琉屏宫后院慢慢地走了几圈。
“荣安公主真是没趣!”淳媛一边走一边讥诮道:“这点气度也不怕被别人笑话!如果驸马还在丹茜宫就职,她的担心还有几分道理。可驸马已经调出内宫,她还怕你在宫里走动做什么?”
“娘娘想得太多了。”素盈轻声道,“我与驸马没缘分,在这件事情上夹缠不清又有什么益处?公主大约只是小小报复我,气我留了白家的翡翠。”
“姐姐也太顺她的心了!”淳媛叹了一声。
“谁让她是公主,就是有那能耐,能管住我呢?”
她们绕回琉屏宫正面,正好见皇帝带着两三个随侍进来。素盈忙伏地行礼,淳媛因有身孕,免了大礼,无比愉悦地走到皇帝身边。
皇帝见淳媛从宫殿一侧绕出来,好奇地问:“你怎么想起来去那又阴又狭的地方走动?”
淳媛看了素盈一眼,为难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皇帝知道她有话想说,拉起她的手走到阳光明媚处,见她气色好了许多,心中快慰,问:“你这几天觉得怎么样?夜里睡得踏实么?胃口呢?好点没有?”
淳媛见他神情关切,满心欢喜地说:“妾的身体好多了。皇上没见过妾的姐姐吧?这就是妾的六姐素盈。”
素盈跟在淳媛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听她叫到自己,忙又向皇帝行了一个礼。
皇帝随意答应了一声,目光仍是聚在淳媛身上,款款道:“这宫里的人太没用,既然你姐姐清楚你想要什么、想吃什么,尽管让她吩咐下面的人准备。后宫传来传去那些流言,我也听见了——不管哪个妃嫔有孕,她们都是这样不让人清静,也不是针对你一个。你别理会。”
淳媛眼圈一红,压低声音柔柔地说:“圣上惦记着妾,妾自然高兴。妾也听到外面说圣上的那些话…若不是情非得已,妾也不愿意在后面弄出动静,让圣上心烦。”
素盈知道,淳媛所谓“外面那些话”,说的是近日来朝臣们的争议。
这几天朝臣除了力谏皇帝狩猎一事,又在奏折中添上他太宠爱淳媛一事——原本是后宫私事,可他们见淳媛破格受封,又有破格的待遇,已将淳媛视为红颜祸水,更怕她产下皇子,祸乱皇储继承——这没影子的事情让他们十分不安。朝臣总是在事情发生之前几年,甚至十几年就开始预料事情的结果,而结果总是非常可怕…于是他们不遗余力地反复陈述十几年后可能产生的危害,逼迫皇帝在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立刻就范。
皇帝近来过得也不顺心。他不胜其烦,不得不做出妥协,近来不太亲近淳媛。可朝臣犹自穷追猛打,更进一步要求他将淳媛的姐姐送出宫去,弄得他大为光火,打定主意不再回应他们的言论。
他叹口气,抚摸着淳媛的脸庞,温柔地唏嘘:“眼下就只有你的心是向着我的。我该多陪你才对,可外面那些人也不愿让我清静。要不是这样,我天天陪着你也是应该的。”
素盈见他们二人情真意切,着实意外——她原以为只有自己的妹妹喝了迷魂汤,没想到皇帝也缱绻其中。
淳媛笑着摇摇头,“妾知道圣上的‘心意’在这里陪着妾呢!”她开朗地说:“妾这两天精神不错,刚才还打算跟姐姐一起去御花园走走。”
皇帝颔首道:“要走动,就挑些赏心悦目的地方,别往那阴凉处去。既然你放心你姐姐,就让她跟在左右——你这身体可不能大意。”
淳媛向素盈眨眨眼,素盈也回她一个微笑。有皇帝的金口玉言,任谁也不能拦着素盈了。
淳媛正与皇帝有说有笑,丹嫔忽然走进来,看这情景不由得愣了一下,旋即笑道:“碰巧我刚才丢了一颗明珠,急着来寻。不然还见不到圣上的金面。”
皇帝知道她一向胆大,口齿又厉害,一会儿不定会说出什么话来让大家脸上难看。他与丹嫔、淳媛寒暄几句就走了。
他的背影刚离开,丹嫔就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脸看着淳媛。那目光连素盈见了都心慌,淳媛却面不改色,笑嘻嘻问:“姑姑的明珠什么样?我让人找找。”
“你这孩子怎么也犯糊涂?”丹嫔的脸上凉冰冰,口气有些遗憾,“若是平常人家的姑娘,我可以当她少不更事。可我们素家的女孩儿都是从小调教出来的——你的女先生就是这样教你?送你进来,是让你在这种地方鬼迷心窍?”
淳媛咬着下唇不作声。丹嫔从手腕上褪下一条珊瑚链,向素盈道:“阿盈,这条链子上原本是三颗一模一样的夜明珠,掉了一颗。你给我找找。”
素盈知道她这是要支开自己,刚要伸手去接,手臂却被淳媛似有力似无力地拉住。
“姑姑要急在这一时,我让宫里的人一起给您找。要是不急,就让姐姐在这儿陪着说话吧。我们三个人热闹一些。”淳媛嘴角含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定定地望着丹嫔。
丹嫔见她神情从容,又叹一声:“阿槐呀阿槐!你要知道:在这地方,‘宠你’跟‘爱你’是两回事。被他‘宠’的人,能在宫里呼风唤雨,被他‘爱’的人可没有那样的好下场!指望他的爱情保佑你,是最不可靠的!”
“这道理,我跟姑姑一样学过。”一阵轻风掠过,淳媛微微仰起头,去寻风的去向,不再看丹嫔。
丹嫔摇头苦笑:“我说的话你不信也罢。自己多加个心眼吧。”
见丹嫔怏怏不乐地走了,淳媛才对素盈说:“姐姐,外面起风了,我们进去。”
素盈搀着她慢慢走回屋里,刚刚坐下,手上忽然落了一滴水珠。素盈吃惊地看看淳媛:她已经无声无息地流了满面泪痕。
“娘娘,姑姑那不吐不快的性格你也知道,何必为这伤心呢?”素盈一面给她擦拭眼泪,一面宽慰。
淳媛缓缓摇头:“姐姐,你不懂。你小的时候不是像我这样被养大的。有些事情,没有人教你,你永远不会知道。”
素盈温和地笑笑,说:“没学过那么多,我才能从最简单的地方看真相——我看得出来,圣上对您好,您对他也…”
“可是,错就错在这点上。”淳媛抹了抹眼泪,忧愁地说:“崔先生教我们许多,却没教过我们姐妹去爱他——他不是我们能够爱的人。我们可以做任何事情讨他的欢心,唯独不能爱上他。”
素盈软语道:“是谁规定这世上有不能让你爱的人?崔先生?她又怎么会知道你的姻缘在哪里?”
淳媛只是一个劲摇头:“所以我说姐姐不懂——我们素家的姐妹进来不是找姻缘的。这宫里的女人一个比一个精,因为她们心里最重的是自己,为自己、为自己的家人,当然能够强硬起来。哪怕就是爱了别人,也比爱上他要好——爱了他,还怎么能狠下心在他面前阴谋算计、向他提条件、向他要荣华富贵?”
她深深叹口气,又落下两颗大大的泪珠:“不瞒姐姐——我现在这颗心,已经糊涂得不会权衡了。若是不爱他,我自然懂得趁现在得宠,为自己、为父亲、为哥哥们要这要那。可这心里最重的是他——他若是遂了我的心愿,不知又要受多少非议。我不舍得为难他。”
素盈听了只觉得无限糊涂,不住摇头。
“我知道姐姐心里现在想什么。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太傻——这里不是平常人家,最无用的大概就是这一点痴心。可要我绝情抛开,也太难了。”淳媛一边揉额头,一边说:“这些话可千万不能传到爹的耳朵里。他虽然不会像姑姑那样教训我,却少不了又要异想天开,胡乱盘算。”
素盈点点头。一想起爹,她就觉得:他要是知道皇帝与淳媛的情形,恐怕真会指望淳媛有朝一日被立为皇后。
这种想法对谁都没有好处。

二一章 淳媛之死

皇帝见淳媛身体渐渐有起色,挑了九月十九这个黄道吉日为她诵经祈福,求各路神佛保佑她安产。
各宫妃嫔乃至后宫受教的选女们纷纷解囊,或赠经幡,或赠法器,表面上都向淳媛示好。
后宫不便张罗法事,皇帝又下令召集十位高僧在安济殿为淳媛做法。届时,安济殿上为淳媛设一玉座,淳媛到时要在玉座上聆听僧人诵经,接受祝祷。
淳媛料想到时候人员芜杂,生怕出差错。可事情出了琉屏宫,其间种种事宜,她全然无法插手,只能委婉拜托管事的宦官多多尽心。
十九这天一早,宫女们为淳媛装扮起来,一行光华灿烂的丽装宫人簇拥着她前往安济殿。
在淳媛执意坚持下,素盈也陪侍在侧。她穿了身简洁的素色长裙,跟着淳媛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左右留心。
安济殿早已布置妥当,彩幡、垂帘、香花素果一应俱全。为淳媛身体着想,皇帝特意下令殿内不得燃香,生怕烟熏火燎的味道让她难受。
玉座上面铺满各色描金绣银的茵褥,大多是莲花或吉祥文。素盈知道那是各宫各院送给淳媛的,便多了一个小心,赶在淳媛前头用手掀起来翻看。淳媛待她点头之后,才在宫女的搀扶下入座。玉座四面的纱帏一齐放下,连素盈也被拦在外面。她隔着一层薄纱看着淳媛,只见妹妹的脸朦朦胧胧,仿佛隔着梦境看另一个世界里的人似的,让素盈心头有点不安。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预兆,素盈也说不清楚。
她向四下看看,无意中瞥见一名宫娥从窗棂边晃过。那服色不是安济殿或琉屏宫的宫人,大概是哪个院中派来看热闹的。那张脸有点印象,素盈没有多想。
十名高僧低着头走进殿中,在淳媛面前不远处的蒲团上趺坐,用悠远而空冥的梵音低颂祝福。素盈虽看过佛经,却未听过梵音,一时被那新奇沉和的语调吸引。他们手中的木鱼徐徐地发出仿若含有深意的木声,素盈听了一会儿,心思也随着宁和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边有什么东西清脆地响了一下,素盈才在她的飘忽境界中一惊,急忙去看淳媛——她的身子晃了一下,素盈听到的声音是她头上的金饰互相撞击。
“娘娘!”透过薄纱,素盈看到妹妹的脸色苍白,笼着一层黯淡的灰暗。那不是安济殿在她脸上投下的阴影,而是血色消褪留下的败绩。
“姐姐…”淳媛轻微地呻吟一声,向素盈伸出手,尖尖的指甲撕破了那层薄纱,紧紧扣住素盈的手腕。“…姐姐!”淳媛的身子一侧,歪倒在胡床上。
素盈一声惊呼,宫女们立刻拥上前,将淳媛团团扶住。
然而血还是流下来——淳媛侧身的刹那,从她身下的堇色绣褥上落了几滴在深青色的玉石地面。
安济殿中立刻乱成一团。素盈心中再没什么超凡脱俗的圣音,只有闷闷的一团杂音,仿佛来自混沌的交错轰鸣,轰得她眼前发黑。
“阿槐!”她浑浑噩噩僵立着,大叫了一声。
淳媛已经在宫人们七手八脚地搀扶下离开安济殿,素盈只看见一片青色宫衣当中露出她的一点金色衣领。她惨白的容色在素盈的视野中一晃而过,深青色的地板在她离去之后血迹斑斑。
没人有心思招呼素盈。那几个高僧手足无措地呆坐在原地,安济殿内的小宦官们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素盈回过神,浑身扑簌簌地发起抖来。她回身对一个尚未离开的宦官说:“烦劳公公看好安济殿内所有物事,一样都不可少。这事情非同小可,公公要尽心。”
那宦官莫名其妙地瞪着素盈,“小姐这时候还有心思管这些?还是赶快去看看淳媛娘娘吧!”
“公公就当是帮娘娘一个忙,不会错的。”素盈又叮嘱一句,才急匆匆一路小跑赶回琉屏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