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盈听了他的话,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展开那封长笺一看:信默一定是匆匆留笔,写的无非是对此事的不解和惊讶,内宫外廷并未发生什么大事反对奉香,不知为何弄得这么严峻。可是这些普通的话让他一说,也变得那么热情诚恳。
“麻烦公公转告副卫尉:大风起于青萍之末,宫里的小事和大事没什么不同,都要有人遭殃。素盈不是被大风吹到,是摘错了青萍。素盈心里早有准备,并不难过。”素盈将长笺收入怀中,走到第二道宫门,忽然走过来一个小宦官,向白公公道:“公公送到这里就好。下面有人送小姐出去。”
白公公斜眼看了看他,见小宦官是杂役服色,却有股傲慢。他还在迟疑,对方已不耐烦,向素盈道:“小姐请这边走。”白公公看他态度跋扈,不敢怠慢,也不敢就此由他带走素盈,只得以眼暗示素盈多加小心。
素盈心道:若真是有人施计陷害,她就算有十条命也走不出去,怕有何用?她知道白公公是信默的亲戚,对他多了一份关心,担心他跟着自己受连累,忙说:“即然有人相送,白公公就请回吧。”说着跟那小宦官走了几步,回头见白公公还不放心离去,她又以眼色暗示,白公公才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小宦官一言不发带着素盈走到临近宫门处,指了指一个东边一个小亭——睿洵正站在里面,看着他们。
素盈大惊,忙快步走上前行礼。睿洵定定地看着她行过礼侧立一旁,说:“素飒说,你不愿牵连我,所以没有做声…唉,我竟是今天,事到临头才知道。不过,出去也好。你也听皇后娘娘说过,这宫里只有两种人:活人和死人。趁你还活着,赶快出去也好。”
素盈掩面道:“烦劳东宫为素盈的事费心了…这让素盈怎么担当得起!东宫殿下,您也要保重。”
睿洵声音喑哑:“我这个东宫…想除的人除不去,想留的人留不住,还值得别人为我担心吗?素飒也劝我说你的事情不大,不用在母后面前多事…我没理会他。是我太高估自己。”
“东宫切莫为一个奴婢说出这样的话。”素盈心里有些着慌,有些讶异,也有些感动,看着面前这个清秀的少年,她柔声道:“东宫是这个宫廷里长长久久的主角,而奴婢的出现只是昙花一现,注定要草草退场——一切都是天意,殿下何必呢?过上一年半载,殿下自然会忘了奴婢…”
“怎么能忘了你呢?”睿洵悠悠长叹:“除了你,谁还会在凌虚亭中用丝帕拭去花上的尘埃?虽然我告诉自己:让你出去未尝不是好事——只有出去,那个在长草中镇定地救助我的少女才能保住她的勇气和正直…可是…”
“殿下!”
睿洵不容她打断,盯着素盈的双眼,继续说:“可是我也想让你留下。这宫里没有几个‘活人’,都是一些行尸走肉而已。我想时常看看活生生的人…但一切都不由我掌握。”
“这都是命中注定。”素盈心下凄然,再也想不出什么言语。
睿洵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奋力一挥手:“你走吧。”
素盈向他行大礼,直到他从她身边走开,她的眼泪才流下来——明明不必哭泣,眼泪却没来由地落个不停。
十五章 素氏女眷
天气渐渐转凉,素盈赤脚踏在清晨的露水上,没了夏日时分的清爽,只剩沁入肌肤的冰凉。她站在花圃里,仔细收集菊花上的露水,直到攒够一小瓶,才活动活动脚踝,擦净脚上的泥土穿上鞋袜。
这是五姨娘精心呵护十几年的菊花圃,她当年被素老爷封为菊仙,就因为她素来爱花胜过爱人。她一直认为穿着鞋袜踩踏花圃会损伤菊花的元气,要是赤脚入内,反而会将人的体热、灵气渡给菊花。因此合府上下,不论时节,谁想进她的花圃,谁就得褪去鞋袜。
她在花圃门口看着素盈一举一动,怕她稍有闪失伤了花。见素盈动作温柔,从入圃到出来,样样仔细、处处留神没弄出一点儿麻烦,她风华老去的脸上才绽开笑容:“六小姐真细心,跟我的蕙儿似的。”
四小姐素蕙是五姨娘的亲生女儿,七年前出嫁了。
素盈款款笑道:“阿盈可没有蕙姐姐的好福气。”
五姨娘愁道:“我的蕙儿有什么好福气?你爹匆匆地打发她嫁人,嫁的也不是什么有根基的人家…”
“姐夫年轻有为,一看就是日后有大出息的人。”素盈说话时,见五姨娘眼中含笑,笑得十分客气,便问:“不知姨娘是不是有事情吩咐?”
五姨娘忙陪笑道:“哎呀,吩咐二字怎么敢对六小姐讲!只是姨娘有一事,想厚着脸皮请六小姐帮忙。”
素盈轻轻一笑,等她的下文。
“听说小姐自从宫中回来,常往相府走动…不知,不知小姐能不能在宰相面前为你姐夫美言几句。”五姨娘面色羞赧,越说声音越轻细。
素盈知道她一向自重,不轻易开口求人,要不是为了她的独女,她也不会央求一个晚辈。素盈宽慰道:“说起来,姐姐们不是嫁入宫中,就是香消玉殒,只有蕙姐姐嫁入寻常人家,阿盈敢叫一声‘姐夫’的,也只有四姐夫而已,这亲戚不同于别人。再说蕙姐姐在家的时候也很疼我,她的日子辛苦,阿盈没有不帮忙的道理。”
五姨娘感激地拍了拍素盈的手背,说:“你惦记着她的好处就好!”
素盈又犹豫道:“可是阿盈去相府走动,也只是在内宅与琚夫人调调香、说说话而已。阿盈的话在相爷眼里恐怕没份量。”
“哎!我们哪里敢强求宰相大人一定照顾他?!有你这份心意,姨娘和你姐姐就感激不尽了!若是宰相大人青眼有加,是他的造化。就算人家不过问他的事情,他知道你帮他说过话,也不会忘了你的好心。”
素盈又说了几句必定要尽心尽力帮忙的话,这才告别五姨娘,顺着穿过花园的小路往素府西北角走去。
走了不多时,转过池塘、树林,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一片枫林郁郁葱葱,尚未染上艳红,枫林中露出一片宅院,用一道墙与素府隔开,墙上另有大门、脚门。说是邻居,却比邻居亲近;说是一家人,却与家人隔墙而居。
素盈走到门前,门卫立刻让到一边,里面的家人、丫鬟客客气气把素盈迎进去,边走边说:“今天驸马不在,公主一个人正觉得闷呢!”
素盈早知道会是如此,便问:“七小姐今天没过来陪公主说话吗?”
“七小姐已经来一会儿了。”丫鬟们把素盈拥进一栋美轮美奂、宛如宫殿一般的大屋,素盈绕过屏风,看到素澜和大嫂凤烨公主正坐在堆金绣银的卧榻上说话。
素澜一见素盈就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床,待素盈向公主行过礼之后,她亲热地拉着素盈的手,把她拉到凤烨公主身边坐下,问:“姐姐带来那些玩意儿没?”
素盈从怀里拿出那瓶菊花露,还有其他几个小盒子、小罐子。素澜笑道:“这么多啊?放在我身上肯定要叮当乱响。盈姐姐竟然走得安安静静,没一点动静。”
凤烨公主看着素澜笑:“你姐姐是在宫里呆过的人,怎么说也比你安稳。”
素澜扁了扁嘴,“公主还要拿进宫的话来伤我的心呀!”
凤烨抿着嘴笑了笑,说:“我这是高兴。你要是进了宫,再跟我相见的时候,我的小姑又少一个,向我行礼的人也少一个,要跟我互相行礼、费半天力气的人反而多一个。我这人一向懒,一见少了那么多麻烦,当然要高兴。”
凤烨公主容貌绝佳,五官与她的母亲皇后娘娘很相似,神情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当今皇帝少年时期被封为梁王,十四岁时娶了十三岁的素氏,第二年就生下头胎女凤烨郡主。后来皇帝即位,封素氏为皇后,凤烨也从郡主擢升为公主。帝后二人对这个女儿十分疼爱,千挑万选为她挑中素沉,又拨出大把金银为她修葺宅院。可是凤烨依旧郁郁寡欢——她今年二十岁,下嫁素沉已经六年,膝下还是无儿无女,不免为此寝食难安,日久天长便养成了一脸愁容。
素盈原本只当大哥贪图富贵才挖空心思迎娶公主,没想打他对凤烨一片真心,这些年来始终对她体贴入微,连蓄养一两个姬妾的念头都没有。素盈真心羡慕她,说:“能像公主这样,嫁一个疼自己的人,就是大福了!”
凤烨点头道:“更何况阿澜是嫁入大富大贵、权倾朝野的相府。”
素澜提起这事情就有点兴致索然,“也只有公主和盈姐姐会说这样的话——我这一次马失前蹄,府里的人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只有公主和盈姐姐和他们不同,之前怎么对我,现在还是怎么对我…唉,我这才真正知道书上说的都是真的——患难见真情。”
素盈笑着揶揄她:“人家看你的眼神不一样,是知道你要当宰相的儿媳,羡慕你呢。”
素澜苦笑着摇头道:“姐姐别说笑了。妹妹这些年,别的本事没学精,对看人还是有些心得的。不过他们的惺惺作态反而更衬托公主和姐姐非同凡响。”
“瞧这孩子!说好话都养成习惯了,什么时候都不忘讨人喜欢!”凤烨公主一边把玩一个小小的银盒,一边淡淡地说:“那些下人有什么见识?我和你盈姐姐都是在宫里呆过的,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嫁进宫里去的人未必有出息,嫁入其他门第也未必就没有出头之日——当年多少人打破了头往宫里去,只有我的母亲慧眼识珠,没有随大流,坚持要嫁给梁王。后来梁王登基,梁王妃不用争、不用抢,自然而然成了皇后。没准琚家哪天更上一层楼,你以后不废吹灰之力就当上皇后了呢!”
素盈和素澜惊得低呼:“公主!这话怎么敢乱说?”
凤烨笑笑:“也对。他现在还惦记皇位做什么?他已经是有实无名的皇帝了。”
素盈和素澜面面相觑,不敢插嘴。三人沉默了好一会儿,素澜才勉强笑道:“这话只有公主敢说。要是从别人嘴里出来,那还了得!”
凤烨拉着素澜的手期期艾艾地叹口气:“没进宫是你的运气——我真想知道那座皇宫有什么魔力?我连自己的母亲,都要认不出来了…你们几个姐妹虽然各自有心眼,但要是没有进宫这桩事,现在一定是一群其乐融融、天真烂漫的闺秀,让朝野上下的贵公子抢破头。”
素盈见她神情哀愁,忙说:“咱们三个好不容易跟宫廷没瓜葛了,还说它干吗?精神都耗在这上面多没劲!我今天还要在公主面前演示调胭脂呢!”
素澜打起精神道:“对对对。盈姐姐,你的胭脂是怎么弄的?随便涂一点也显得很均匀柔润。”
“这就是技巧啦!”素盈打开瓶瓶罐罐,一边动手一边向讲解调胭脂的手法。
不一会儿,一酡酥红就在她的手上诞生。
“公主原本就清妍,用这个颜色显得娇艳一些。”素澜拿胭脂在凤烨面前比划了一会儿。
凤烨轻轻推开她的手,微笑道:“无所谓…反正不管我什么样子,你们大哥都是说‘好好好’。”
“呀,这是眼气我们呢!”素澜冲素盈做个鬼脸:“盈姐姐,我们就不服这股气,日后一定要嫁个好人,天天让他夸。”
“我才是‘日后’,妹妹的良人已经近在眼前了。”素盈笑着说:“前两天我去宰相府,正好见到琚二公子…”
素澜的双颊飞红,素盈见状不再取笑,认真地说:“他是个英俊稳重的好公子,妹妹有福了。”
“姐姐的福气也不会差。”素澜红着脸说了一句。
姐妹二人一直逗留到晌午,陪凤烨公主吃过午饭,见她要休息,才一并告退。
回她们各自的小院的路上,素澜神采飞扬,说:“现在不用琢磨着进宫、进宫、进宫,也不用费脑子去想怎么才能在无数美女之中脱颖而出…真是太轻松了!”
素盈默默走了几步,小声说:“白公子也是个好人,妹妹当时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嫁他呢?”
“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原因。”素澜有些害羞,说:“在姐姐面前,我也不怕说实话:我这人一直目高于顶,加上当时憋着一口气,心想:要是随便嫁个人,更要让家里人看扁了!所以一定要挑个出类拔萃的夫婿,才能勉强缓解自己的伤心。再说,离出嫁还有时日,如果我要嫁的人没前途,我在家这些日子就会被他们欺负死!”
素盈叹了口气。“人争一口气也没什么不对。可是有时候也未必是好事。我还不是憋着一口气,一定要进宫——人人都说我这辈子与宫廷无缘,我就一定要进宫给他们看看。结果呢?…宫廷恍若一场心惊胆颤的梦境…好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姐妹俩有说有笑地走了一路。素盈回到自己的小院时,伺候她的丫鬟轩芽跑上前道:“三公子刚来一会儿,正在房里等小姐呢。”
素盈不知素飒有什么事,紧走几步走入房中,笑着问:“哥哥中午怎么不休息?”
素飒神情冷峻,上下打量素盈,道:“前几天来,丫鬟说你去相府。上次来,丫鬟说你又去相府。今天你这是上哪儿去了?”
素盈一边把怀里的小东西一一放在桌上,一边说:“我去大哥那边,给公主调胭脂。”
“你就打算这样了?”素飒哼一声:“每天调胭脂、画画、四处晃悠、和家里人聊天打发日子?”
“这可是从宫里跟姑姑学来的——我不得不摆姿态,让家里的人明白我不好欺负,我有个有权有势的宰相可以仰仗,还有公主向着我。否则像我这样进了宫又被撵出来的人,在家里也不会好过。”素盈缓缓道:“至于调胭脂、作画,不过是消闲罢了。现在除了嫁人、生儿育女,我这辈子也没什么大事可做…我还能怎么样?”
“阿盈!”
素盈不容哥哥插话,慢悠悠地说:“哥哥的心意我明白。哥哥不愿服输,我也无可厚非。可是,我们又不是没试过。宫也进了,圣上和东宫的金面也都见过了——我就是小门小户的命,与皇恩浩荡无缘。到今天这局面,难道哥哥还要再打算什么?哥哥…安分守己也是一种明智。老天自有为我安排,我们处心积虑有什么用?”
素飒见她说得平平淡淡,深深地看着她,说:“东宫一直很惦记你。他时常问起你的身体怎样、是不是还会哭…”
“那是因为东宫心地善良,只要和他来往过的人,他就不会轻易忘记。”提起温雅的东宫,素盈有点淡淡的惆怅,“也许他会一直一直惦记我,可那并不意味着他这一生没有我就不能过。”
素飒怔了怔,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他说:“既然你有这样的心意,我也不会再说什么了…妹妹,阿盈,哥哥一直觉得你强胜宫廷里那些如金如玉的贵妇人——你比她们更加配得上最好的人。”
素盈笑道:“那是哥哥疼我——没有哪个疼爱妹妹的哥哥不会这样想。人各有命…哥哥说过,退步退得漂亮,就是好事。也许我这一步退出来,不是老天爷让我为日后更进一步做准备,而是他给我的海阔天空——哥哥就由着我这样走一步看一步吧!”
素飒摸了摸妹妹的脸庞,无奈地笑道:“哥哥也能看出来,这些日子你在家过得舒心多了。勉强你也不好…你有自己的主意了…”
他叹了两声,忽然想起什么,说:“白信默也有好几次问起你。”
素盈见哥哥神色不悦,奇道:“哥哥好像从以前就很不喜欢白副卫尉。我看他是个很正直诚恳的人,不知哪里让哥哥不满?”
“哼!”素飒冷笑道:“人人都说他正直诚恳!可你记不记得娘临死前说过的话?‘千万不能相信那些几近完美的人,不能参与那些几乎天衣无缝的计划!完美的背后常常是最可怕的深渊’。”
素盈低下眉头,小声道:“可副卫尉并非完人——他跟白公公关系就不好。”
“这就是他的狡猾之处。”素飒神情不爽,对素盈说:“你不要跟他太亲近。他那个人,很难说。”
素盈调侃道:“我看哥哥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
“我宁可当小人,也不会让那些似小人又非小人、似君子又非君子的人接近你。”
素盈笑笑,没说话。
十六章 求婚
九月,皇家又有两次大规模的出猎,从猎队伍浩浩荡荡,几近一支精锐部队。
素盈听说行猎的队伍一直远去,早已远远超出了猎场的范围。她还听说圣上日益沉迷于狩猎,乐此不疲。
若是换了别人,素盈至多对这传言一笑而过——她又不是什么大人物,犯不着为皇家操心。可是,终日戎马呼啸于大漠深林之中的,是那位面容文秀淡泊的皇帝,这让素盈有些惊奇:她见过他的脸,实在无法想象那样一个安静的人如何驰骋于千军万马之前,如何气势豪迈地挽弓引箭、追熊猎虎。
转念一想,她对这些又不放在心上了:每个人都有她不熟悉的一面。温柔的东宫在六岁起随同圣上出猎,那时的他就能射死一只猛虎,让圣上赞叹不已。雍容华贵的皇后据说有一手好箭法,百步穿杨,从不虚发。
素盈还听说,有些朝臣对皇帝越来越浓烈的狩猎爱好提出异议。他们担心他步上夏帝太康的后尘,他们希望他励精图治。可是皇帝只用一句话就把所有的非议挡开:“朕是无为之治。”他说。“你们不是总嫌皇帝管的太多,盼着出现一个无为而治的皇帝吗?”
尽管他以无为做幌子,朝臣们依旧有话说——说话的大多是一些没什么升官前途的小臣僚。说错话大不了一死,他们才不怕。他们怕的是死后不能在史书上留名。敢于直谏的骨鲠之臣,名留青史的几率要大得多。既然这辈子很难荣华富贵、一步登天,他们至少要为博得流芳百世的美名而努力。
皇后也加入了他们的进谏行列——素盈知道,撇开心机是否深重、待人是否诚恳不谈,她的眼光一直都很长远,多年来始终保有一国之母的自觉,明白什么样的事情对这个国家好。
她明白作为一个皇帝,永远不该和官员们对峙、决裂。臣僚的势力千纠万结:这个官员是那个的亲戚,那个官员又是另一个官员的学生,另一个官员又和再一个官员在同一支军队里共同杀敌,或在同一个学馆中一起受教…对皇帝顺从恭敬是他们从小受到的教育,是他们习以为常的义务。但若是他们相互连结起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比他们与皇帝的关系要亲近得多。
真到那时候,皇帝若不受制于他们,就会被束之高阁。素皇后看过太多的历史,庞大的帝国昏君时不会顷刻坍塌,正是因为国家有这些臣子——他们的担忧,是对皇室和国家的深情,若是辜负了他们的深情…她丈夫的这一生会以昏君的身份收场,至于是寿终正寝还是不寿罹难,尚且难说。
皇后希翼缓和皇帝与臣僚的关系,然而她的努力只有一个结果——皇帝的心渐渐离她远去。
对这些事情最为满意的人,就是丹嫔。
素盈能够得知的消息稍稍落后他人,但她也可以从全家的气氛中察觉:丹嫔在宫里正春风得意。皇帝的两妃,素贞妃和素文妃已经失宠多年,只是看在她们的父亲当年辅佐梁王登基有着莫大的功劳,皇帝才一直对她们彬彬有礼。这姐妹二人膝下无子、年华渐衰,无论如何无法与美丽泼辣的丹嫔争宠。
为着这个原因,素府的门前终日车马不绝。素老爷决心再接再厉,一口气为家门再添新的荣耀:他虽然受封东平郡王,膝下八个女儿却没有一个蒙受天恩、得封郡主。素老爷频频向丹嫔暗示:趁素盈和素澜尚未出嫁,千万求圣上随便给她们一个封号,让她们嫁人的时候能底气十足。
丹嫔很快传出话说:素盈在宫里服侍过皇后,曾经为皇家做过下人的人,想再封郡主不大容易。
素澜倒是很快得到一纸封诰,受封为德昌郡主。素澜本就胆大尖刻,使者一走,她就提着那张黄绢冷笑道:“要是封给我一片好地方,我去琚家还能说得出口。德昌郡算什么?地不长草、鸟不拉屎…一年拨不上几个私房钱给我,还要我白白欠丹嫔一个人情!说出来还要被人笑话呢!真是不如不要。”
随便她怎么说,素老爷都不会放在心上。他正心花怒放地计划第二件事情:荣安公主十七岁,女大不中留,眼看就要嫁人了。他连忙向丹嫔传话说:咱们家素飒是多好的青年啊!那真是要文有文、要武又武,遍览朝上朝下朝内朝外,再也找不到这样一个美男子。而且素飒跟荣安公主年纪相当——到这把年纪还没婚配的大好青年就更少了!千万要在圣上面前多多提起素飒!
丹嫔这次传出来的话就有点不耐烦:荣安公主的婚事正在议,候选人虽说不多,但也不少——素飒已经在里面了。到最后关头再说吧,现在说也是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