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长安!”昭君在心中默念。突然悲从中来,落下两行清泪。
昭君心想,皇帝的看法,只怕与事实适得其反,而亦由此可见皇帝对太后全不了解,自
己是无论如何没有办法使得太后与皇帝两皆满意的。唯一的自处之道,只是不动感情,冷静
思考,求其心安而已。
因此,她改变了态度,不再说那些隐含规劝譬解的话,甚至也很少开口,只静静地倾听
皇帝在谈近些日子来,如何百无聊赖,如何只以七弦写忧?诸如此类的身边琐事而已。
由七弦琴谈到琵琶,皇帝感叹地说:“此一别至少亦须三个月,你的琵琶一时听不到
了。可能为我奏一曲?”
出于皇帝的要求,依礼本不得拒绝,而昭君却又另有想法。她的琵琶岂止三月,只怕今
生今世再也不入汉家天子之耳了!就为了这一点,她毫不犹豫地答说:“昭君遵旨!”
不巧的是,煞风景的更鼓忽响,夜阑人静,风向又顺,听得格外清楚。是四更天了。
“辰光过得好快!”皇帝惊讶地说。
昭君正要答话,只见帘幙微动,知道是秀春在外面,便提高了声音问:“有事吗?”
“是!”人随声入,秀春跪下说道:“启奏皇上,匡少府命春代奏:鼓打四更,皇上应
该启驾回宫了。”
“知道了!”皇帝很快地答说:“你告诉匡少府,一会儿就走。”
“是!”秀春答应着,却仍跪在那里不起身,只拿眼望着昭君。
“皇上请回宫。”
“不!昭君!”皇帝的声音怯怯地,有着求情的意味:“你就让我多坐一会吧!”
昭君真不忍心再说了。但殿外却有一个苍劲的声音响起:“臣匡衡有要事面奏。”
皇帝迟疑了一下,向秀春做个手势,示意传召匡衡入内,但却是一脸的无可奈何。
“奏皇上,天一亮,职驾回城,诸多不便,而况今天是皇上朝慈寿宫的日子。”
皇帝一惊:“是今天?”
“是今天。”昭君也记起来了,为匡衡代答。
皇帝每逢三、六、九朝慈寿宫,是太后很看重的一件事。
倘或愆期,必会查询,那可真是“诸多不便”了。皇帝无奈,只得起身。
皇帝黯然地叹口无声的气,一步重似一步地踱了出去。昭君心里当然很难过,但强制克
制着自己,保持漠然的脸色。
王昭君 >> 王昭君 29
王昭君 29
天气突然回暖,金黄色的阳光,洒遍桂宫中,千门万户,宫女们都换了薄薄的春衣,约
伴嬉游,明灭不定的林子里,不时可以听见笑声,那光景真如清明前后的艳阳天气,恰是踏
青的季节。
然而昭君心头,阴霾不开。情势显得很混沌,究不知皇帝打的什么主意?忍无可忍之
下,派人去请匡衡,要问个明白。
“匡公,”她问:“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何逗留不走?务必请你说明白。”
匡衡实在也不知道怎么说了?有个意外的情况,是谁也想不到的。有人在皇帝面前告
密,说石显如何受了呼韩邪的贿,又如何纳了胡妇为妾。因而处处卫护着呼韩邪,最明显的
证据是,向胡里图提出的一张贡礼单子,原来是用二十方木简所书,结果只要两方木简就写
完了。
因此皇帝不能不疑心,石显是想尽手段,要将昭君送到塞外去做阏氏。当然,他不能冒
冒失失地向石显查问其事,特召匡衡密议,尚无结果,所以将昭君的行程,暂且延搁下来。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君臣二人,再就是一个周祥,匡衡当然不能跟昭君说破,却又一时
找不到掩饰的理由,以致于讷讷然地好久都无法作答。
“匡少府,”昭君认为事态严重了:“我身为长公主,不能长此逗留在离宫。如果一时
不走,请你把我送回皇太后那里!”
这是逼匡衡说实话,暗寓着威胁的意味,如果不能得到满意的答复,她会奏请太后作
主。匡衡识得她话中的分量,不由得有些着慌。
“长公主请忍耐!”匡衡惶恐地答话:“我奉旨不准泄露真相。请长公主体谅,莫使我
陷于违旨之罪。”
“违旨是死罪,我怎忍害你。不过,匡公,你也别忘了,你是奉懿旨送我出塞的。违背
皇太后的吩咐,罪名应不会轻。”
“是,是!”匡衡被提醒了:“我今天就进宫请旨,回头必有确实的消息。”
“好!我等着,不过,匡公,我想请问你打算请谁的旨?”
“我跟皇上请旨,就把长公主刚才说的话,面奏皇上,想来皇上亦不敢违背懿旨。”
“照此说来,是马上就可以继续上路了?”
匡衡想了一下,有了个主意,很负责地答说:“是!我想明后天就会往前走。”
匡衡是这样的想法:石显与呼韩邪勾结之事,并无确实佐证,而且也不是短时间内所能
查得明白的,而昭君出塞却不宜中止,以免太后诘责,因而他决定建议,一面查石显,一面
送昭君,缓缓行去,如果有了任何改变,遣快马传旨,中途折回,也还来得及。
皇帝欣然准奏。匡衡随即又说:“行程耽搁,易起流言,传到塞外,反易引起意外猜
疑。臣此刻向皇上叩辞,明日一早就护送长公主上路了!”
“好,好!你多辛苦,此去到了雁门,务必与陈汤仔细商量。”皇帝又说:“匡衡,你
是国家柱石,陈汤的身份地位,都远不如你。不过各有专司,此行无异战阵,一切自应以武
将的号令为主。希望不要介意。成功回来,我自有慰劳之处。”
匡衡灵机一动,自奉旨暂留,得知石显为人密告以后,他一直在筹思如何为石显洗刷,
而苦无善策。此刻忽然想到,大可借陈汤来做篇文章。
“臣遵旨,此去一切听陈汤作主。不过,臣愚,窃有所不解,亦不知可能冒渎陈奏?”
“为什么不能?”皇帝答说:“我们君臣一德,你尽可直言无隐。”
“多谢皇上示以腹心,臣敢不竭尽愚忱以报?臣所不解者,不知皇上对陈汤是否绝对信
任。”
“不错。陈汤可靠,是我所深信不疑的。”
“他的能力呢?譬如知人之明,料事之深之显。”
“那更无话说。照我看在将官中,他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既然如此,皇上何又有疑于石显?”匡衡紧接着说:“此行系陈汤会同石显所策划,
更由陈汤负责执行,倘或石显别有异谋,以陈汤之才,绝不能看不透。以陈汤之忠,绝不肯
受利用。请皇上三思!”说罢,以首着地,静待答复。
皇帝恍然大悟,“是我错了!”他很坦率地:“石显绝不致于如此!陈汤亦绝不容他如
此!”
“皇上圣明。”匡衡高兴地说。
“不过石显亦有自偿嫌疑之失。他娶胡妇为妾,便很不妥当。”
“是!”匡衡答说:“石显行迹不检,诚有不当。不过他的忠心,请皇上无须置疑。石
显与臣论及机密时,虽有胡妇在场,但以反切交谈,就为了防备机密外泄。”
“原来如此!那就更可以放心了。不过,”皇帝皱眉问道:“这密告的是谁呢?”
匡衡回到桂宫,洗去一脸尘沙,换了一身官服,正待去见昭君时,石显赶了来了。
原来当匡衡醉辞出殿后,在待罪的石显立即奉召入宫。皇帝坦率表示,自己错疑了他,
幸亏匡衡替他作了有力的洗刷,所以一出宫立即赶来,期间虽隔了好一段时间,只以匡衡车
慢,而石显是骑好马急驰而来的,故能接踵而至。
“匡公大恩大德!”石显俯首道谢:“真不知何以表达石某的感激之忱!”
“言重!言重!”匡衡急忙还礼:“一殿为臣,理当如此。”
“匡公,谢过私恩,更有一番解说。石某备位中书,若因被谤而被黜,必致谣诼纷传,
影响人心,政局因而不安,所关不细。是故匡公仗义执言,亦可说是功在国家。”
“这话更不敢当了。我只是辨明是非而已。”
“是!”石显又就反切说话了。“是者是,非者非,是者在此,非者何在?”
“这——”匡衡意味深长地说:“倒要请教。”
“隔墙有耳,不便明言。请匡公加意就是,此人阴谋败露,恐怕别有异图。”
这一说,匡衡有些着慌了,“石公,这,这可是让我作难了。”他说:“我如何加意?
倘或有何意外,我自知拙于应变,那便如何是好?”
石显且不答话,唤进随从来,低声问道:“毛延寿何在?”
“与石敢当在谈事。”
石敢当已由石显派给匡衡,专门担任匡衡与陈汤之间紧急联络的任务。此刻是他跟毛延
寿在谈话,石显觉得可以放心。因为石敢当一定会绊住毛延寿的脚步,不让他来刺探偷听,
说话便不必太顾忌了。
于是石显想了一会问道:“皇上可曾谈起密告的人是谁?”
“曾蒙皇上垂询。”
“匡公如何回奏?”
“我不敢率尔答奏。皇上亦未再问。”匡衡答说:“似乎皇上迄无所知。”
“如今呢?”石显问道:“想来匡公已有所知了?”
“是!不就是那个专门搬弄是非,无恶不作的小人吗?”
石显点点头问:“照这么说,匡公以为难对付者,就是此人?”
“此人犹如毒蛇,在我身边,真令人寝食不安!”
这话倒教石显不解了,“此人奉派送亲的专使,供匡公驱遣,已有多日。”石显问道:
“何以先前,不闻匡公有此疑虑?”
“这是从阁下被密控以后的事。我想来想去,只有此人完全了解石公与胡里图交往的经
过,所以告密者十之八九可以确定是他。从那一刻起,我就开始觉得有如条毒蛇在身边。”
匡衡又加了一句:“务必请石公为我除去这肘腋之患!”
“匡公,”石显安慰他说:“有石敢当在,足以保护大驾,不足为忧。”
“是的!贵介很能干,很得力。不过,石公,你可别忘了,他说不定有紧急任务,那时
就难以兼顾了。”
话是不错,如果石敢当必得去联络陈汤,即无法保护匡衡。但毛延寿又何敢真有不利于
他的阴谋?再说亦无必要。石显原来提醒他,只是要他当心不要泄露了什么机密。只为话说
得过分了些,而匡衡本就视毛延寿为毒蛇,以致于误会为可能被谋杀的严重警告。
“石公,”匡衡又困惑地问:“我实在不明白,此人罪大恶极,早就应该拿交廷尉衙
门,审问清楚,明正典刑,何以能容他活命至今,一再生事?”
“咳!”石显叹口气:“只为投鼠忌器。”
“石公之所谓‘器’,若是指呼韩邪而言,那就令人大惑不解了!”
“此话怎讲,倒要请教。”
匡衡想了一下说:“我先请问,毛某私通呼韩邪,可有此事?”
“怎么没有?”
“既是私通呼韩邪,自然帮忙人家说话可不是吗?”
“当然。”
“这,令人困惑之事就来了。”匡衡觉得措词应该谨慎了,所以想了想才说下去:“石
公徇胡里图之请,减免呼韩邪的贡礼,怀柔远人之道,必蒙皇上嘉纳。此事于呼韩邪极其有
利,何以毛延寿以此为公之罪?居然密奏攻讦。”
这一下提醒了石显,猛然击掌,“是了!匡公!”他说:“我有以报命了。”
说罢,随即起身。匡衡大感突兀,一面离席相送,一面问道:“石公何处去?”
“不远,不远,去去就来!”
石显果曾然不曾走远,甚至未出桂宫范围,在宫墙西偏,当作朝房用的一座小厅中坐
定,随即派人将住在桂宫西面宾馆中的胡里图请了来谈。
“胡将军,你可知道我差点性命不保?”
胡里图大吃一惊,急急问道:“相爷何出此言?”
“莫非你没有听说,有人在皇上面前告了我一状?”
“仿佛听说,”胡里图答道:“相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久蒙天子宠信,若有人敢这
么做,徒见其自不量力而已!”
“好一个自不量力!”石显冷笑:“真有人连自己能吃几碗饭都弄不清楚的。”
“此人!”胡里图谨慎地探问:“不知是谁?”
“不知道。”
“他告我,与你家单于有勾结,受了你家单于的贿,又纳胡妇为妾,胡将军,这是你害
我了。”
“相爷这话,我不敢受。”胡里图惶恐地说:“纳胡妇为妾,岂足为罪?若说勾结、受
贿要有证据。”
“证据,有!”石显愤愤地:“说我减免你们的贡礼,便是证据。”
胡里图震动了,“这是谁?”他说:“看起来是有意与呼韩邪为敌!相爷,请明示,如
果是蒿街上的人,做出这种悖乱的事,我把他捆了来,请相爷发落!”
“稍安毋躁!”石显摆摆手,做个往下按的姿势,反倒是抚慰胡里图了:“你听我说,
这不是我怪你。倘或有此意思,我的话也不是这么说了。是不?”
“是的。”胡里图实在很气愤,所以紧催着问:“此人是谁?”
“不是你的族人!他们不会知道那么多的事。”
“莫非。”胡里图突然意会,却有些不信:“是毛延寿?”
“不是他是谁?胡将军,”石显故意显得很为难地,“我要向你请教,我应该如何处
置?”
“相爷,”胡里图惶恐地:“毛延寿与我毫无瓜葛,他作出悖乱之事,我一无所知。不
信,相爷可以传他本人来问。”
“不,不,你误会了。所谓投鼠忌器。因为我深知你家单于对此人颇为信任。上次为了
逮捕他,惹得你家单于大发雷霆,几乎伤了两国的和气。是故这一次我不便造次行事。”
胡里图心想,如果石显自己逮捕毛延寿。该杀该剐,与已无关。此刻人家看呼韩邪的面
子,不便下手。而自己倒说:捉他不要紧,悉听尊便。这话传入呼韩邪耳中,说不定就会惹
起很大的麻烦。
那么该怎么办呢?胡里图盘算了半天,认为有个办法,不得罪汉家,也不会惹起呼韩邪
的不快,两全其美,大可一用。
“承蒙相爷尊重我家单于的意愿,感激之至。单于亦不是真的信任此人,只是耳朵软,
受他的哄而已。说到头来,既成汉家女婿,维持两国和好,是件无大不大的大事。小小一个
毛延寿算得了什么?我如今向相爷保证,只要他到了敝处,我先把他看管起来,然后将始末
情形,回明单于,一定将他用槛车送回长安,听相爷拿他法办。”
听他这个办法,石显正中下怀,他要杀毛延寿不费吹灰之力,但深怕节外生枝,影响了
陈汤的计划,所以抱定一个宗旨,此生必得将毛延寿稳住,因为把他稳住,也就等于将胡里
图与呼韩邪稳住,事情才会按部就班,照陈汤所拟定的步骤去做成功。
但是,胡里图的办法虽符理想,匡衡的疑虑不能不设法消释。一客不烦二主,仍旧要着
落在胡里图身上了。
“胡将军,你这么说,情理周至,我很赞成。不过,匡少府胆子小,看见此人如此阴
险,自道如同有条毒蛇在身边,寝食难安。这便怎么处?”
“这,请放心!”胡里图拍胸担保:“交给我!我来看住他,不叫他蠢动。再说,他也
没有必要对匡少府下什么毒手。”
“原是这话,无奈匡少府不是这么想。”石显欣快地说:“既是你这么说,我想,匡少
府也可以放心了。”
果然,匡衡听得有胡里图“保驾”,宽心大放,第二天高高兴兴地护送昭君上路,直往
河东而去。
王昭君 >> 王昭君 30
王昭君 30
出潼关,渡黄河,到蒲州,自此北上,历经河东的大邑。
每到一处,地方官亲迎亲送,执礼甚恭。经过城市镇甸,夹道围观的百姓,拥挤不堪,
都说从无此种盛况,而且亦都觉得不枉了这番挤轧的辛苦。
看热闹的目标有二:一是长公主的嫁妆,花团锦簇,都是民间任何富室嫁女所比不上
的;再是昭君本人。风沙扑面,她总是深藏在车帷后面的时候居多,偶而一现真相,有幸识
面的人,那份兴奋,与津津乐道,数日不息的劲儿,可真是自己都会惊奇,不知何以竟能如
此!
终于到了代州了,州北便是雁门关。预定在此地留驻五日,时间相当从容,所以昭君一
到行馆,便即传话:长途劳顿,需要好好休息,这天什么人都不见。
可是有一个人却非见不可。事实上故意宣布什么客不见,就是要腾出功夫来见这个人—
—韩文。
要找韩文很费周折,昭君只能托匡衡,匡衡又只好找石敢当,石敢当去找代州衙门的一
个掾吏,辗转传信息,直到黄昏才有着落,说要夜静更深才能来。
于是昭君嘱咐秀春,摒绝行馆中执役的僮仆侍女。入夜与林采枯望相待,等人最难耐,
一个更次真比一年还长。
好不容易到得三更过后,只见窗外有个影子,穿的是卫士的服饰,昭君不由得诧异,定
睛向暗阴中凝视,一点不错,是个卫士悄然进来了。
“什么人?”昭君威严地呼叱:“此是何地?怎能擅自闯了进来?”
那人不答,脚步却加快了,竟一直踏进厅来。秀春、逸秋二人闻声赶来,想拦阻而又不
敢。就在这大家紧张得手足无措的当儿,那卫士起手往头上一抹,去了军帽,露出一头长
发,妩媚地笑道:“大姊、二姊,是我!”
原来是韩文。昭君又惊又喜,愣在那里只是含笑相视。林采便急步迎上来,握着她的手
问道:“三妹,你何以作此装束?”
“无非求其隐秘。大姊,”韩文笑道:“我听说你也要来,太高兴了。我有好些话要跟
你、跟二姊说!”
“我们也是一样。相隔的日子虽不久,要讲的话,要谈的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在这彼此情绪激动,悲喜交集,而风尘劳顿,疲倦不堪,却又亢奋异常之际,昭君使劲
地挥一挥手说:“反正今晚上是都不睡的了,大家换了衣服,慢慢儿谈。”
果然,这一句话有镇抚情绪的功效,林采与韩文都欣然同意。昭君不但自己换了只有在
姊妹面前才穿着的寝前便衣,而且命秀春、逸秋亦不必拘束。
姊妹三人都赤着脚,在锦裀上随意倚坐。韩文心直,忍不住便说:“这好像就是我们又
在掖庭了!”
在掖庭,多的就是闲功夫,姊妹情深,每日晚上都是这样聚在一起要谈到夜深人静才归
寝,有时就索性偎倚在一起,似寝非寝地度过一宵。如今韩文一点破,昭君与林采都觉她的
感觉不错。
“我好想吃杂煮粥!”韩文又说:“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晌我老记起我们从前一起在掖
庭的日子。”
昭君知道,她是因为在雁门暂作逗留,不久便将出塞,此去恐无生回汉宫之日,所以对
过去的日子,格外怀念。如今事虽中变,她可以不必有那一段惋惜的追忆,但昭君却愿意为
自己重温旧梦,好为出塞以后多留一段可资回想玩味的材料,所以很兴奋地说:“对了!我
也好想杂煮粥的滋味!”
说着,已站了起来,竟是亲自要去调制杂煮粥。那也大可不必,所以林采把她拦住,将
秀春找了来,吩咐她去预备——原来在掖庭的时候,饭菜向例每人一份,有那亲密到片刻不
可离的姊妹,将剩下的饭菜留了下来。到得夜深杂煮成粥,用来果腹,寒冬天气,得此一盂
中吃不中看的杂煮粥,真能暖到心头,所以能令人如此向往。
“好些日子未尝杂煮粥了,”昭君自疑地问:“我不知道味道是不是还会跟从前一样?
也许粥仍旧是那样的粥,只不过我们的口舌变过了。”
“二姊,”韩文答说:“口舌也不会变的!心尚且不变,口舌之欲是尝惯了的,怎么会
变?”
“是的!”昭君深深点头:“心是不会变的,也不应该变的!”
“这是就我们姊妹来说。别人就不一定这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