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料事,一向总有七八分把握,在他以为盛宣怀这一关就算能过得去,“电报总局总办”这个差使,一定不保。哪知这一回的预料,完全落空。
依然是徐用仪那里来的消息,刘坤一的奏折,让慈禧太后塞在抽斗里了。
凡是外省的奏折,由各省驻京的“提塘官”直接送交内奏事处,用黄匣呈送御前。目前是送到长春宫由慈禧太后先看,在软而厚的折子上,用指甲掐出记号,内奏事处的太临看掐痕用朱笔代批,不外乎“知道了”、“该部知道”、“交议”,以及请安折子上批一个“安”字之类。凡是重要事件,一定“交议”,亦就是交军机处议奏,在第二天一清早发交值班的军机章京,名为“早
事“。奏折留中,”早事“不下,军机处根本不知有此一折,自然也就无从催问,当然也可以假作不知,故意不问。盛宣怀在军机处都打点到了,所以绝无人谈论刘坤一有这么一个复奏。
能使得慈禧太后作此釜底抽薪的措施,有人说是李莲英的功劳。但据徐用仪说,却得力于醇王的庇护,而醇王的肯出大力,主要还是盛宣怀那三寸不烂之舌厉害。
由于李莲英的保荐,醇王特地在宣武门内太平湖的府邸接见盛宣怀。原来从光绪皇帝接位以后,醇王是“皇帝本生爷”的身分,大家怕他以“太上皇”自居,所以近支亲贵及朝中重臣,都认为他不宜过问政务,投闲置散,只管着神机营,六。六年下来,不免静极思动。如今慈安太后驾崩,慈槽太后大权独揽,而恭王当政二十年,已有倦勤的模样,看样子起而代之的日子已不会远。一旦接了军机处,必定同时也接总理衙门,当今政事,最要紧的是洋务,听说盛宣怀在这方面是个难得的人才,又听说电报是最得力的“耳目”,究竟如侗得力?却还茫然不解,因而听得李鸿章谈起盛宣怀的能干,以及筹办电报总局如何尽心尽力,当即欣然表示:“我很想找他来谈一谈。”
盛宣怀以前虽没有见过醇王,但醇王信任的一个门客“张师爷”,却早为盛宣怀所结纳,逢年过节,必有礼物,不一定贵重,但样数很多,而且常常有新奇之物,显得情意殷勤。张师爷对盛宣怀颇有好感,所以在他未见醇王以前,特别关照两点。第一,醇王跟恭王不同,恭王认为中国要跟西洋学,醇王不以为中国人不如洋人。第二,醇王虽然好武,但自己觉得书也读得很好,诗文都不差,所以说话时要当心,千万不能让他觉得人家以为他但明武略,并无文采。
盛宣怀心领神会,想起素有往来的工部尚书翁同龢,身为帝师,与醇王走得很近,常常吟诗唱和,便去抄了些醇王的诗稿来,念熟了好几着,以备“不时之需”。
在府中抚松草堂,大礼谒见了醇王,自然是站着回话,略略报了覆历,静听醇王发问。
“那电报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王爷的话,电报本身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全靠活用,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如此而已。”
醇王听他能引用岳武穆的话,不免另眼相看,便即问说:“你也读过兵书?”
“在王爷面前,怎么敢说读过兵书?不过英法内犯,文宗显皇帝西狩,忧国忧民,竟至于驾崩。那里如果不是王爷伸武,力擒三凶,大局真不堪设想了。”盛宣怀略停一下又说:“那时有血气的人,谁不想湔雪国耻,宣怀也就是在那时候,自不量力,看过一两部兵书。”
所谓“力擒三凶”,是指“辛酉政变”时,醇王受密命在热河回銮途中,夜擒肃顺,到京以后,又主持逮捕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那是醇王早年很得意的事,听盛宣怀提到,不由得就面露笑容了。
“宣怀在想,当年英法内犯时,如果也象去年那样,由大沽口到天津架设了电线,大局就完全不同了。”
“喔,”醇王很注意地问:“你倒说其中的道理。”
“有了电报,就是敌暗我明了。兵贵神速,制胜的要诀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洋人刚刚上岸,两眼漆黑,全靠他的器械精良,往前硬闯。可
是他的耳目不灵,就可以智取,譬如他们有多少人?枪炮有多少?打算往哪一路进攻?我们打听好了,发电报过来,就可以在险要之处,部署埋伏,杀他个片甲不回。“
“啊,啊!”醇王不断握拳,仿佛不胜扼腕似地。
“僧忠亲王的神武,天下闻名,八里桥那一仗,非战之罪,当时如果有电报,洋人决不能侥幸。”
“我想想。”醇王闭上眼,过了好一会才睁开来,“照你的说法,洋人的兵轮来了,如果炮台挡不住,一上了岸,行踪就完全在我掌握之中,简直是寸步难行了?”
“是!王爷真是明见万里,有了电报,不但洋人内犯,寸步难行,就是海口的炮台也挡得住。譬如说,登州到大沽口,沿线如果有电报,就可以把洋人兵轮的方向、大小,还有天气好坏,逐段报了过来,以逸待劳,有备无息,哪里会有挡不住的道理?”
“嗯,嗯。这道理也通。”醇王问道:“电报还有什么用处?”
“用处要自己想,中国人的脑筋比洋人好,所以想得到的用处比洋人多。
不过利用电报也可以做坏事,所以请王爷千万记住,将来管电报的人,一定要是王爷信得过的亲信。“
“喔,”醇王问道:“怎么能用电报做坏事?”
“要防到捏造消息。”盛宣怀说,“打仗的时候,谎报军情,是件不得了的事。”
“说得不错,这一层倒真要当心。”醇王又问:“用电报还能做什么坏事?”
“有。”盛宣怀想了一下,“我说个笑话给玉爷听。”
在他人看是笑话,身历其境的人却是俗哭无泪。数年前有个姓胡的候补道,被派到外国去当参赞,无意间得罪了同僚,一个姓吕的庶务,在使馆经手采买,营私舞弊,为胡参赞在不经意中所揭发,于是公使以此人“水土不服”为理由,奏请调遣回国,仍回原省候补。京中照准的公事一到,吕庶务方知其事,私下打听,才知道是吃了胡参赞的亏,自然恨之入骨。
这姓吕的城府极深,表面声色不动,对胡参赞的态度,一如平时,仿佛根本就不知道他之回国,是由于胡参赞多嘴的缘故。临时之时,问胡参赞是否要带家信?万里重洋,难得有便人回国,使馆同事都托他带家信,带物品,胡参赞如果独成例外,显得彼此例象有什么芥蒂似地,所以也写了家信,另外还买了两个表,托他顺便带回国去转寄。
姓吕的是捐班知县,原在江苏候补,胡参赞家住吴江,密迩苏州,因此,信上虽写了吴江的地址,并且关照只需托民信局转递即可,而姓吕的情意殷勤,特为跑了一趟吴江,拜见胡参赞的封翁,大谈异国风光。胡封翁心系远人,得到这些亲切珍贵的信息,自然很高兴,也很感激,写给胡参赞的家信中,对这位“吕公”盛赞不已。姓吕的得暇便去看胡封翁,走动得很勤。胡参赞也常跟姓吕的通信,竟结成了至好。
此人之谋报复,是一开头就打定了主意的,但采取什么手段,却需看情况,视机会而走。不过他也深知情况愈了解,机会就愈容易找的道理,认为只要常去胡家,熟悉了全家上下,就一定会有机会。果然,机会来了。
这机会其实也就是利用他所了解的情况,胡封翁在家具有绝对的权威地位,全家亦无不重视“老太爷”的一言一动,有一次胡封翁“发痧”,这不
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已闹得天翻地覆。姓吕的看在眼里,不由得在肚子里做功夫。几经考虑,定下了一计,只是要等,等胡封翁生病。
两年前的夏天,天时不正,疫流行,胡家病倒了好几个人,胡封翁并未感染时疫,只是年纪大了,看家有病人,且不只一个,内心不免抑郁,因而眠食不安,精神大不如前。姓吕的便写了一封极恳切的信给胡参赞,细述胡封翁的颓唐老境,却又劝慰胡参赞,“为国宣劳,自有天助”,全家孝顺,对老人照顾得极周到,何况还有朋友在,缓急之济,必当全力相助,胡参赞大可放心。
估量这封信已寄到了胡参赞手里,同时判断胡参赞亦已接到家信,所述胡封翁的情形,跟他的话绝无矛盾时,他发了一个电报,只有八个字:“老伯病故,速定行止。”胡参赞自然深信不疑,所谓“速定行止”,意思是催他回来奔丧。胡参赞便向公使陈明,公使电奏:参赞丁忧,请予开缺。并声明派何人代理参赞的职务。哪知电奏到达上海之日,姓吕的又发了一个电报,更正前电。
可是已经奏了丁忧开缺,却无法更正。胡参赞吃了一个哑巴亏,只有请公使备文呈报总理衙门,转咨吏部备案,否则将来到了胡封翁寿终正寝时,胡参赞连发丧守制都不能,那才真的成了空前绝后的笑话。
醇王由于这个笑话的启发,想到了许多事该警惕,“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电报亦是如此,非得托付给很妥当的人不可,否则机密容易外泄。”他说:“疆臣窥探朝廷意旨,尚且不可,何况廷寄未到,已先有所知,得以事先弥缝,那一来朝廷的号令不行,国将不国,太可握了。”
听得这话,盛宣怀以言多必失自警,同时觉得有消除醇王的恐惧,只让他想到电报的好处的必要。
于是他略想一想答说:“王爷想得深、想得透,不是我们知识浅薄的人所能及。不过由王爷的开示,宣怀倒想起西洋的一个法子,不知道有用没有用?”
“什么法子?”
“就是密码。”盛宣怀答说:“现在汉字的电报,每个字四码,有现成的书,照码译字,那是明码,如果事先约走,码子怎么拿它变化一下,譬如加多少码,或者减多少码,只有彼此知道,机密就不容易外泄了。”
“原来还有这个法子!”醇王问道:“这个加码、减码的法子,是不是跟”套格‘差不多?“
“比‘套格’方便得多了。”
所谓“套格”是挖出若干空格的一张厚纸。使用的方法是,通信双方预先约定,用多大的纸、每页几行、每行几字,其次是看用哪种套格,挖空的位置在何处?然后就要花心思了,犹如科场考试的“关节”那样,把要说的一两句话,嵌在一大篇不相干的废话之中。收信的人,将套格在原信上一覆,空格中露出来的字,连缀成文,就是对方要说的话。
“套格”确有保密的功效,但用起来很不方便,第一,必得肚子里有墨水,嵌字贵乎嵌得很自然,不用套格绝不知其中的奥妙,第二,是不能畅所欲言,数百言的一封长函中,也许只说得五六句话。
“比较起来,加码、减码就方便得大多了。”盛宣怀又说。“还有一层,套格一定要预先做好,送交对方,加码减码,只要先有一句话的约定,可以做成好多密码本,当然头两个字要用明码,不然对方就不知道要用哪一个密码本了。”
“这话我不大懂。”盛宣怀字杏苏,醇王很客气地称他,“杏翁,请你说清楚一点儿。”
“是。譬如说吧,王爷交代我‘天地玄黄’四个密码本,实际上是交代一句活,‘天’字减一百二,‘地’字减三百三。‘玄,字加一百二,’黄‘字加三百三。到得王爷给我密码时,头两个明码是’地密‘,我就知道,下面所有的数码都要减三百三十,原码一千五百八十九。其实是一千二百五十九,找到这个码子的字,才是王爷要用的字。”
“那么,旁人只要知道了加减多少,密码不就不密了吗?”
“是,是!王爷一语破的。”盛宣怀答说:“所以最保密的办法,就是自己编一本密码本,不按部首,随意乱编。这个密码本一样也可以加减数码,密上加密,就更保险了。”
接着盛宣怀又讲了许多使用电报的方法与诀窍,譬如象“洪状元”——洪钧发明的韵目代日,配合十二地支,用两个字来表明月日,如“寅东”就是正月初一,正月建寅,东为“一东”,当然也可以再加上时辰,“寅东寅”
为正月初一寅时,第二个寅字与第一个寅字的用法不同,一望而知,不会弄错。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醇王完全为电报着迷了,“杏翁,”他说:“你能不能把电报怎么发、怎么收,演练给我看看?”
“王爷怎么说‘能不能’?王爷吩咐,宣怀自然遵办,不过先得预备预备。”
“要预备多少日子?”
看他迫不及待的模样,盛宣怀计算了一下,允以五日为期。
灯火楼台 第11章
辞出王府,立即遣派专人到天津,调了两名电报学堂的教习,带同得力学生及工匠,运用收发报机、发电机之类,在醇王府中,临时架线,布置妥当,恰好是第五天自设的期限。
醇王府的范围很广,花园题名“适园”,正厅名为“颐寿堂”,是恭王所题,内悬同治后帝御笔“宣德七德”的匾额。
这是极严肃的所在,堂前立有“神杆”,不便再设电杆,所以在颐寿堂后拉线,一端通往堂东的风月双清楼,一端通往抚松草堂。醇王自己在风月双清楼写了一通很长的电码交发,盛宣怀亲自在抚松草堂照料,收到电码,交由丙名学生分译。
这两个学生程度很不坏,电码更是熟得不需翻书,便能识字,一个念,一个写。盛宣怀站在他们身后细看,只见写的是:“京华盛冠盖,车马纷长衙,十日黄尘中,女足女足意不舒,何期朝事繁,忽见林壑疏,朱邪开名园,别在城西隅,东风二三月,杂花千万株,俯檐弄嘉禽,出沼窥文鱼,追陪竟日夕,暂欲忘簪据。此少荃相国春日游适园诗也。即录送风月双清楼。九思堂主人。”
“少茶相同”指李鸿章,“九思堂主人”是醇王的别署,都容易明白,然而“女足女足意不舒”这句诗竟不成话说了。盛宣怀便指着字面问:“这是不是错了?”
“不错。”
“可是意思不通。”
笔录的那学生想了一下,将“女足女足”四字涂去,另写了“娖娖”二
字。盛宣怀恍然大悟,六千八百九十九字的“电报新书”中,并无“龊”字,所以醇王用测字法,写成“女足”。
这是不得已,但也是情理中的一个小小的变通办法,醇王对于自己初次使用电报,遇到难题,而能应变,且为人所接受,证明他的变通办法是行得通的这一点,非常得意。同时电报在他的感觉中,不仅是可靠的,也是可亲的了。
这使他记起许多往事,有些得自传闻,有些则是亲身的经历。清宫中对秘密通讯的方法,一向重视,尤其是在得失荣辱,甚至生死存亡,决于俄顷的紧要关头,能够运用独特的秘密通信方法,或者知患未然,或者求得外援,那出入是太大了。
在他的记忆中,早年听说过康熙未年夺嫡的许多故事,有的使用“矾书”,有的用罗马字代替满洲话的“字头”来拼音,“九阿哥”胤■的门客中,有一个是“东正教”的教士,因而发明了用俄文拼音来表达满洲话,传递反抗雍正的信息,虽为雍正截获了,却不知说些什么?因而胤■所部署的“造反”
的策略,始终是个谜。
醇王亲身所经历的是“辛酉政变”。那时肃顺等人将两宫太后与诸王隔离开来,尤其是对恭王,监视更严,以至于不得已用太监安德海使一条苦肉计,伪装他犯了严重的过失,痛责一顿板子,打发回京,实际上是携带两宫太后的密旨,面交恭王。如果当时有电报,能用密码通信,调遣神机营到热河“勤王”,可以堂而皇之地逮捕“三凶”,根本就不必他半夜里带人到旅舍,将肃顺从他的姨太太身边接起来那种有欠光明磊落的手段。
就这样,由于醇王直接向慈禧太后进言,说盛宣怀同前总办电报局的差使,极其要紧,且亦无人替代,不宜对他有所处分。而况就算他有过失,能将电报办好了,亦足以将功折罪。同时李莲英亦一再说盛宣怀如何有良心,一定会感恩图报,如何能干,可资以为耳目,终于使得慈禧太后决定将刘坤一的奏折“留中不发”,只是由总理衙门给了北洋一道咨文,饬令盛宣怀不得干预招商局局务。
获知了这些内幕,胡雪岩在内心中激起了很大的波澜。数年以来,他虽看出盛宣怀机诈百出,不是个好惹的人,但总觉得此人还个成气候,无需过虑,而此刻他觉得遇到了一个劲敌了。
“将来上海。天津的电报一通,盛杏苏在管这件事,消息比我们灵通,已经占先一着。”胡雪岩对汪推贤说:“这还在其次、更要防他在电报上动手脚,弄些伪消息、伪行情过来,一相信了它,岂不大上其当。这一点,你要格外当心。”
“我知道。”汪惟贤答说:“电报学堂我也有熟人,到时候我会想办法,也弄它几套密码出来,行情我们自己报。”
“不错。将来丝的行情,一定要自己报。”
三元宝街八月初,在西湖上正是“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在上海已略感厌倦于酒绿灯红,脂香粉腻的宝森:为胡雪岩接到了杭州。
他是由古应春陪着来的。船到望仙桥埠头上早有一乘绿呢、一乘蓝呢的大轿在等候,另外一匹顶马、两匹跟马,四名兵丁,都穿着布政司的号衣,四散排开,挡住了行人,留出一片空地,容宝森登岸。
船家将船泊稳,搭好跳板,船家与岸上胡家的听差合作,伸出一条粗竹杆,捏稳两端,高及腰际,宝森以竹杆作扶手,自跳板登上埠头,立即便有一个穿是极体面的中年人,含笑迎上前来。宝森在上海也见过此人,名叫陶敦甫,字厚斋,捐了个候补知县,作胡雪岩的清客,专责是接待宾客。
“森二爷到底到了,胡大先生盼望了好几天了。森二爷路上还舒服?”
“舒服得很。”宝森舒了口气,游目四顾,看过往辐辏的行人,不由得赞叹:“都说杭州是洞夭福地,真是名不虚传。”
“森二爷只看到今天的热闹,哪知道十六七年前满目凄凉,惨不忍睹。”
杭州经两度战事,毁坏独重,善后复兴之功,推胡雪岩为首。做清客捧宾客以外,亦须不忌捧东主,但以不着痕迹为贵。
听得这话,宝森连连点头,“雪岩之有今日、实在是积德之报。”
他跟胡雪岩的交情已很厚了,所以径以雪岩相称。
陶敦甫觑空跟古应春招呼过了,请宝森坐上胡雪岩自用的绿呢大轿,古应春坐蓝呢轿,由顶马引导前行,陶敦甫乘一顶小轿自间道先赶往“元宝街”等候。
“元宝街”满铺青石板,足容四马并行,街中突起,两头低下,形似元宝,因而得名。不过,胡雪岩当初铺这条街时,却并未想到这个能配合他的“财神”之号的俗气的街名,只是为了便于排水,当然,四周的阴沟经过细心修建,畅通无阻,每遇夏日暴雨,它处积水两三尺,元宝街却只要雨停,便即水消。
由望仙桥到元宝街,只是一盏茶的工夫,坐在绿呢轿中的宝森,由左右玻璃窗中望出去,只见五,六丈高的一大圈围墙墙脚基石,竞有一人多高。
大轿抬入可容两乘轿子进出的大门,穿过门楼,抬人二门歇轿,胡雪岩已站在大厅滴水檐前等候了。
“森二爷,”胡雪岩拱拱手说:“一路好吧?”
“很好,很好。”宝森扶着他的手臂,偏着脸细看了一下说:“雪岩,一个多月不见,你又发福了。”
“托福,托福。请里面坐。”
宝森点点头,已把脸仰了起来,倒不是他摆架子不理人,而是因为胡家的厅堂过于宏敞,必须仰着脸才能看清楚。
未看大厅,先回顾天井,天井有七开间大,而且极深,为的是可以搭台唱戏。大厅当然也是七开间,估计可摆三十桌席。由于高敞之故,堂奥虽深,却很明亮,正中树一方蓝地金底,四周龙纹的大立匾,案巢大书“积菩衍庆”
四个黑字,正中上端一颗大方印,一望即知是御玺,上下款却因相距得远,看不清楚,不知是慈禧皇太后,还是先帝的御笔。
转眼看去,东西两面板壁上,各悬一方五尺高、丈余宽的紫檀挂屏,西面是一幅青绿山水,东面是贝子奕模写的《滕王阁序》,旁有两扇屏门,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