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驻朝公使花房义质亦回汉城,向朝鲜提出赔偿的交涉。这不是吴长庆的事,他将大营移驻东门外关帝庙以后,随即行文北洋,奏请论功行赏。
四移花接木这本来是件好事,但袁世凯却怀着鬼胎,但亦无法,只好等纰漏出来以后再来想办法。终于有一天,为吴长庆办文案的幕僚,而且也教袁世凯读过书的周家禄,将他找了去有话问。
“慰亭,”他问:“你是中书科中书?”
“怎么样?”袁世凯不置可否,先打听出了什么事。
“你看!”
是北洋来的公事,说庆军保奖一案,中书科中书袁世凯,保升同知,业已奉旨允准。惟本部遍查档册,中书科中书并无袁世凯其人,请饬该员申复云云。
袁世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平地起楼台,搞了个五品同知,这个职务是武职,故别称“司马”,但官却是文官,前程无量,比二、三品的副将、参将还值钱,忧的是资历上的中书科中书原是假冒的,这个底缺如果不存在,升同知的美梦也就落空了。
心里七上八下,表面却很沉着,“周先生,”他笑嘻嘻地说:“你倒猜上一猜。”
“用不着猜,你当初拿来的那张捐官的‘部照’,姓不错,是袁,名字不是,当然是借来的。”
“是,是,周先生明见万里。这件事,”他打了个千说:“请周先生成全。”
“成全不用说,据实呈复,连庆公都要担个失察的处分。”周家禄紧接着说:“现在有两个办法,一个容易,一个麻烦,要你自己挑。”
“那请周先生指教,是怎么样的两个办法。”
“先说容易的,你改用部照上的名字。”周家禄说:“这个办法,不但容易,而且方便。你方便,我也方便,只要一角公文,袁世凯为袁某某的改名。恢复原名即可。”
袁世凯不愿用这个容易方便的法子,因为他在朝鲜已是知名人物,尤其有关系的是,朝中自慈禧太后、恭王到总理衙门章京,都知道有个在朝鲜立了功的袁世凯,一改名字,区区同知,有谁知道。
不过他拒绝的理由,却不是这么说,“周先生,实不相瞒,”他说,“原来的部照,是我一个堂侄子的,此人业已去世,恢复原名,有许多意外的纠葛。请说难的那个办法吧!”
“难的那个办法,就是你自己托人到吏部去活动。吏部那些书办,花样之多,意想不到,他们一定有办法,不过‘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你这件事,只怕非千金莫办。”
“是,是。我照周先生的意思去办。”
“好!我暂且把公事压下来,等你到吏部活动,看结果如何再作道理。”
“是。多谢,多谢。”
“慰亭!”周家禄笑道:“我有一首打油送你。”
说完,拈起笔来,就桌上起公文的稿纸,一挥而就。袁世凯接过来念道:“本是中州歪秀才,中书借得不须猜。一时大展经纶手,杀得人头七个来。”
等他念完,周家禄哈哈大笑,袁世凯也只好陪着干笑几声,以示洒脱。
回到自己营帐,袁世凯自然而然想起了一个人,此人名叫徐世昌,是个
举人,办事很扎实,托他去活动,万无一失。只显照周家禄说,花费需一千两银子,款从何出,却费思量。
想来想去,只好去找张謇。他兼管着支应所、粮饷出入,大权在握,只要他点头,一千两银子就有着落了。
见面招呼,一声“张先生!”张謇便是一愣,原来他称周家禄是“周先生”,叫张謇一向只“老师”二字,如今不但改了“先生”,而且还加了姓,此又何故?
一时不便责问,只冷冷地笑一声:“有何见教?”
萧瑟洋场 第15章
袁世凯也发觉自己错了,但亦不愿再改口,只婉转地说明了自己的困难,请张謇“成全”。
“成全不敢当,不过既然是朋友,理当相助。支应所的款子是公款,我不便私下借给你,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你的公费每月二百两,你写五张‘领结’来,我把你的五个月公费先发给你。”
“好!请问领结如何写法?”
本来“印结”之结,当作承认事情已经结束来解释,辞句上不大好听,没有人去理会,只是袁世凯心里有病,将张謇所开的印结式样,拿回去一看,上面写的大意是,领到某月份公费银二百两,当面点清,成色分两,均未短缺,嗣后倘有短缺,决不致提出任何补偿的要求。倒象防他会耍赖似地,心里已经不大舒服,再翻一翻一部他当作作官秘诀来用的《六部成语》、其中“吏部”有一条常用的叫做“甘结”,注解是:“凡官府断案既定,或将财物令事主领回者,均命本人作一‘情甘遵命’之据,上画花押,谓之甘结。”
顿时大为光火,原来所谓印结是这么一种做低服小的表示,不过画花押改为铃印而已,他觉得支应所欺人太甚了。
再一想到,这回的保案中,张謇不过是以县丞保用为七品的知县,自己是同知,所谓“五品黄堂”,凭什么要向支应所具印结?
当时大发了一顿牢骚,但不具印结,领不到银子,只好忍气吞声照办。
可是张謇虽然听说他背后大骂“何物支应所”,觉得小人得志的那副脸嘴,令人齿冷,但还是很帮他的忙。
“慰亭,”他问,“你这银子是要在京里用?”
“是的。”
“那么你要寄给谁呢?”
“我的一个总角之交。”袁世凯答说:“姓徐,大概已经是新科举人了。”
张謇懂他的意思,他这姓徐的朋友应北闹乡试,如今已经发榜,可能榜上有名,不过远在异国,未得京师消息,所以用了“大概”二字。
“好!”张謇说道:“我当然不能发你现银,用银票呢,又怕寄递中途失落了,也很麻烦。我有一个办法,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喔,请张先生说。”
又是“张先生”!听惯了他口口声声叫“老师”,现在第二回听见这个称呼,实在有些刺耳。不过张謇还是很耐心地说:“本军的饷银,都是由天津‘北洋公所’发的,我现在给你一张领据,你寄给你的朋友,由他直接到北洋公所去领,岂不方便。”
“好,好!费心张先生了。”
“你贵友的大名是哪两个字?”张謇又说:“领据上指明由某人去领,比较保险。”
袁世凯觉得这话也不错,点点头说:“叫徐世昌。五世其昌的世昌。”
“哪里人?”
“这也要写在领据上?”
“不是这意思。我要写明他的身分,赴北闹当然不是监生,就是生员,生员就要写明哪一县的生员,所以我问他是哪里人。”
“他是生员。”袁世凯说:“他原来浙江宁波人,乾隆年间迁居天津,他高祖是河南南阳知县,殁在任上,葬在河南汲县,他家以后就一直寄居在那里,所以他又算浙江人,也算直隶人,或者河南人。”
“这样说,他还是天津的生员,如果是汲县进的学,就得在河南乡试。”
张謇开了领据。指明由“原天津生员徐世昌”具领,等这张领据寄到徐世昌手里,他已经是新科举人了。
徐世昌是与他的胞弟徐世光一起下科场的。三场考毕,在等候发榜的那一个月之中,功名心热,得失之念梗在胸中,有些食不甘味、寝不安枕。常常往来的一个好朋友,便劝他去求一支签。
他这个朋友叫柯绍忞,字凤笙,山东胶州人。告诉徐世昌说:“琉璃厂的吕祖词,那里的签,最灵验不过,有求必应,有应必中。你何妨去求一求看。”
徐世昌欣然乐从,到了琉琉厂吕祖祠,看香火比它西面的火神庙还盛,信心便又添了几分。当下虔诚祷祝,抽了一支签出来,上面写的一首诗是:“八九玄功已有基,频添火候莫差池,待看十二重楼透,便是丹成鹤到时。”
“这好象工夫还不到。”徐世昌说:“ 今科恐怕无望。”
“不然。”柯绍忞说:“照我看,这是指春闱而言,第二句‘频添火候莫差池’,是说你秋闱得意以后,要加紧用功,多写写‘大卷子’,明年会试中式、殿试得鼎甲,那岂非‘十二重楼透’出?”
徐世昌听这一解,大为高兴。再看诗后的“断曰”:“光前裕后,昌大其门庭”,益发满心欢悦了。
到得登榜那天,由半夜等到天亮,由天亮等到日中,捷报来了,不过徐世昌却格外难堪,原来他的胞弟徐世光中了第九十五名举人。
当下开发了喜封,在会馆中乱过一阵,等静下来不由得凄然下泪。
“大哥,我看你的闹墨比我强。”徐世光安慰他说:“一定是五经魁,报来还早呢!”
原来乡试发榜,弥封卷子拆一名,写一名,从前一天半夜,一直要写到第二天晚上。向例写榜从第六名开始,前五名称为“五经魁”,留到最后揭晓,那时已是第二天晚上,到拆五经魁的卷子时,阑中仆役杂工,人手一支红蜡烛,光耀如白昼,称为“闹榜”。其时黄昏未到,所以徐世光说是“报来还早呢”。
“报!”外面又热闹了,徐世昌侧耳静听,报的是:“贵府徐大少爷郎世昌,高中壬午科顺天乡试第一百四十五名举人。”
这是真的吗?当然是真的,泥金报条上所写的,还怕会眼花看错,报字“ 连三元”来讨赏,赏了二十两还不肯,说是:“大少爷、二少爷,双喜临门,起码得赏个一百两银子。”这总不是假的吧!
争多论少,终于以四十两银子打发了“连三元”。不过这是“头报”,接下来还有“二报”、“三报”,少不得还要破费几两银子。这一夜会馆中很热闹,徐氏兄弟棠棣联辉,他们所住的那个院子,更是贺客接踵不断,直
到午夜过后,才得清静下来。虽然人已经非常困倦了,但徐世昌的精神亢奋;一点睡意都没有。
“二弟,好灵啊!”徐世昌突然跳起来,大声嚷着,倒把徐世光吓一大跳。
“大哥,什么东西好灵?”
“ 嗐,二弟,你不能用‘东西’这种字眼,我是说吕祖的签好灵。你看,”
徐世昌指着签词:“ ‘光前裕后’,不明明道破,你的名次在前吗?”
“呃!”徐肚光也觉得有点道理,“真的,吕祖已经明示,我要沾大哥的光。”
“不过,二弟,你也别太得意,你将来的成就不及我。”
他以兄长的身分,用这样的口吻说话,徐世光自然只有保持沉默。
“怎么,”徐世昌说:“你不相信?”
“不是我不相信。我将来的成就不及大哥,也是可想而知的,不过刚刚是在谈吕祖的签,大哥一走在签上有所领悟,而没有说出一个究竟来,我就不便置喙了。”
“当然!当然是签上透露的玄机,你看:”昌大其门庭‘,不就是我徐世昌才能荣宗耀祖吗?“
徐世光无话可答,只有连声应说是。
“只有大哥才能昌大咱们徐家的门庭。”
“二弟,”徐世昌神情肃穆地说:“明天到吕祖祠去磕个头,一则谢谢他老人家的指点,再则今后的行止,也要请他老人家指点。”
徐世光听兄长的话,第二天又一起到吕祖祠祝告求签。这回是各求一支,叩问行止,徐世光求得的签,意思是不如回家读书,明年春天会试再来,徐世昌的那一支是:“出门何所图,胜如家里坐,虽无上天梯,一步高一步。”
“二弟,你回去,我不能回去。”徐世昌说:“签上说得很明白,出门胜似在家。我在京用功为妙。”
徐世光自是听他作主,一个人先回家乡。徐世昌却寻得一个馆地,是兵部尚书张之万家,他们是世交,张之万将他请了去陪他的儿子张瑞荫一起读书,附带办办笔墨,住在张家后院。
后院很宽敞,徐世昌布置了卧室、书房以外,还有余屋,打算着设一个神龛,供奉吕祖,主意将定未定之际,夜得一梦,梦见吕祖,告诉他说:“你果真有心供奉我的香火,事须秘密,我云游稍倦,需要小憩时,自会降临,把你这里作为一个避嚣的静室,不宜有人打搅。”
平时做梦,刚醒来时还记得,稍停一停,便忘得精光,只有这个梦,在他第二天起身漱洗时,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徐世昌认为吕祖托梦,非同小可,不过一定得遵照神灵指示办事、所以一切亲自动手,找一间最隐密的房间,悄悄置了一座神龛,白天门户紧闭,晚上直到院门关紧闩住,方开密室,在神前烧香膜拜,同时置了一副“吕祖神签”,以便疑难不决时,得以请吕祖指点。
这天接到袁世凯的来信,少不得也要求支签,问一问这件事能不能办?
签上指示,不但可办,而且要速办,迟则不及。当下便向张瑞荫打听,吏部有没有熟人?
“什么事?”
“是一个朋友袁慰亭,有点麻烦。”徐世昌细说了缘由。
“这是吏部文选司该管。”张瑞荫说:“这种事找司官,不如找书办。”
“正是,袁慰亭信中关照,也是要找书办,我问有没有熟人,就是说吏部书办之中有没有够交情的?”
“我们这种人家,怎么会跟胥吏有交情?”张瑞荫说:“等我来问问门上老牛。”
徐世昌知道失言了,脸一红说:“是,是,我说错了。就拜托你找老牛问一问吧?”
将老牛找了来一问,他说:“我们熟识一个姓何的,在吏部文选司很吃得开。不过不知道在不在京?”
“怎么?吏部的书办不在京里会在什么地方呢?”
“老何原藉山西蒲州,前一阵子我听说他要请假回老家去上坟,不知道走了没有?”
“你赶快去一趟。”张瑞荫说:“看看何书办在不在?在呢,就跟他说,有这么一件事。”
萧瑟洋场 第16章
这件事的始末,由徐世昌告诉了老牛,请老牛去谈。这是有回扣的事。
老牛很巴结地,当时便去找何书办接头。
到晚来回话,“好险!”老牛说道:“只差一步,行李都上车了,明儿一大早就走。”
“喔,你跟他谈了?”
“是的。”
“有办法没有?”
“他们怎么会没办法?”老牛笑道:“就怕‘盘子,谈不拢。”
“他开的‘盘口’是多少?”张瑞荫问。
“何书办说。 这件事一进一出,关系极大,如果袁老爷的中书还不出娘家,不但升同知不必谈,还要追究他何以资历不符,那就不是吏部的事了。”
“不是吏部的事,”徐世昌问:“是哪一部的事呢?”
“刑部。”
“好家伙!”徐世昌大吃一惊,“还要治罪啊!”
“人家是这么说,咱们也不能全听他的。不过,袁老爷正好有这个短处非求他不可,那就只好听他狮子大开口了。”
“要多少?”
“两千。”
正好差了一半,徐世昌面有难色,将袁世凯的信,递给了张瑞荫看。
看完信,张瑞荫问道:“老牛,他跟你说了没有,是怎么个办法?”
“大少爷,你倒想,他肯跟我说吗?我倒是盯着问了好半天,他只即我说了一句话:”事不难办,不过就告诉了你,你也办不到‘。“
“好吧,跟他讲盘子吧,最多给他一个八数。”张瑞荫又说:“徐老爷的朋友,不是外人。”
这时是暗示老牛别从中乱戴帽子,“是!既然大少爷交代,我尽力去办就是。”老牛又说:“我得连夜跟何书办去谈,不然,人家天一亮就走人了。”
连夜折冲,以一千二百两银子成交,先交一半,等办妥了再交一半。徐世昌第二天到天津,去北洋公所将一千两银子须了出来,存在阜康福钱庄,先打了一张六百两的票子,交给张瑞荫。
张瑞荫办事也很周到,将老牛唤了来说道:“你最好把何书办约出来,
大家当面锣、对面鼓说明白。怕的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徐老爷对袁老爷也有个交代。“
“是。”
老牛便去约好何办书,在一家饭馆见面。部中胥吏的身分甚低,尽管衣着比纨垮子弟还讲究,但见了张瑞荫称“大少爷”,对徐世昌叫“徐老爷”,站着说话,执礼甚恭。
等把银票递了过去,何书办接到手中,摆在桌上,然后请个安说:“跟大少爷、徐老爷回,事情呢?一举手之劳,不过要经十三道关口,一关过不去就不成。银票我暂时收着,也不会去兑,等事情办妥了再说。”
“是的,你多费心。”张瑞荫问:“徐老爷应该怎么回复袁老爷?”
“请徐老爷告诉袁老爷,说当初捐中书的名字不假,只为将门之后,投效戎行,所以改名‘世凯’。只要北洋这么咨复吏部,一准改名,袁老爷的同知就升定了。
这个诀窍说穿了不稀奇,但如果不是在吏部打通了关节,一改名字就可能会把整个前程断送掉,因为要刁难的话,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折磨个一年半载,及至一关通过,又有另一关,非把钱花够了数,不能领一张俗称为“部照”的任官“文凭”,而在更名未确定以前,不能分发,不能赴任,只有闲等,先就是一大损失。所以考试发榜,吏部铨选,如果姓名弄错,往往情甘委屈,将错就错,象袁世凯这样顺利的假“更名”,实在很少。
即令如此,公文往返,也得半年工夫。其时局势又已有变化,李鸿章的回任已经走局了。从张树声父子无意间得罪了张佩纶以后,李鸿章发觉张树声对北洋有“久假不归”之势,便利用时机,极力拉拢张佩纶,走李鸿藻的路子,搞出来一个与张树声各回本任的结果,但李鸿章母丧尚不满一年,而朝鲜的内乱已经平定,不必再动用武力,就没有“墨绖从军”而且“夺情”
的理由,好在洋务上棘手之事甚多,以需要李鸿章与各国公使折冲的借口,将李鸿章留了下来,等待适当的时机再颁回任之谕。
当李鸿章自合肥老家入京时,在上海住了好些日子,对左宗棠打算驱逐李鸿章势力出两江的情形,印象深刻。同时,对洋务、军务的见解,大相径庭,象中国与法国在越南的纠纷,李鸿章认为“彼欲难展,我饷难支”,应该和平了解,决不可用武。而左宗棠主张支持助越拒法的“黑旗军”刘永福,不但以军火接济云贵总督岑毓英转以援刘,而且正式致书总理衙门,认为“主战主和,不难一言而决”,目前的情势,“不但泰西诸邦多以法为不然,逆料其与中国不协,必致事无结束,悔不可追”,就是法国亦何尝不顾虑,真要与中国开战,危险甚大。不过势成骑虎,不能不虚张声势,如果中国动摇,适中其计。他说他“默察时局,惟主战于正义有合,而于时势攸宜,即中外人情亦无不顺。”
就因为他一直有这种论调,所以朝廷特派李鸿章前赴广东督办越南事宜。这是一个名义,实际上李鸿章并不必赴广东,在上海、在天津,都可以跟法国公使宝海谈和。但如左宗棠不断鼓吹武力干预,到最后恐终不免要到广东去指挥对法战事,那一来只怕非身败名裂不可。
当然,总署亦很持重,不会轻信左宗棠的“正义”说,只是李鸿章跟宝海的交涉,因此而愈感困难。
对法如此,对英亦常使李鸿章伤脑筋。英商的海洋电报线希望由吴淞接一条旱线到上海,左宗棠坚持不许,英商希望减轻茧捐,左宗棠亦表反对。
而最使李鸿章为难的是,左宗棠倡议洋药土烟加厘一事。
“洋药土烟”皆指鸦片,“加厘”便是加“通行税”。左宗棠认为鸦片流毒无穷,主张寓禁于征,奉旨允准后,会同李鸿章与英国公使威妥玛交涉。
咸妥玛提出洋药进口增加税,行销内地在各关卡所征厘捐不增加,左宗棠也同意了,但每箱的进口税,中国要一百五十两,英国只愿缴八十两。相差太巨,一直没有成议。
以后左宗棠外放,交涉由李鸿章接办,而威妥玛奉调回国,希望此一交涉能如英国的条件谈成功,增添他回国以后的面子,李鸿章有心帮忙,却以左宗棠的下肯妥协,以江督的地位表示反对,搞得事成僵局。
但在事业上最大的冲突是,李鸿章原主“海防”,而张佩纶有个专设“水师衙门”创办新式海军之议,大为李鸿章所欣赏。但左宗棠一到两江,巡阅过海口及长江以后,改变了他原来“陆防”的主张,特意将水师出身的彭玉麟请了来,商量造新式兵舰,而且已经开始在办了。左宗棠首创福建船政,对此道不能说他是外行,因此可以预见的是,将来创办新式海军,左宗棠决不容北洋单独掌权。“海防”、“陆防”之争,只要打倒了他的理论,便无他虑,如今左宗棠亦主张海防,那就变成彼此竞争着办一件事,权不能独专,事不能由心,是李鸿章最不能容忍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