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
“怎么到这时候你才来想?”
这样咄咄逼人的姿态,使得古应春有些发窘,只好再想话来塘塞。
“这件事很麻烦,我要跟桂卿回去以后,与怕和商量以后再说。”
“以我说也不必这么费事。”
“你有什么好办法?”
“依我说,你回去办怡和洋行的禀贴,雷老爷不妨留下来,‘蚕禁,马上要过了,做丝虽忙,说几句话的工夫总有,哪个收了赵宝禄多少定洋,大家算算清楚,说说明白,如果要进状子告赵宝禄,里面有杨师爷,外面有雷老爷,事情就好办了。”悟心又说:“这是昨天晚上我跟小玉商量出来的办法。她有好几家亲戚,我也有几个熟人都跟赵宝禄有纠葛,难得你们替怕和
来出面,大家是一条线上的。“
这个意外的变化,不但古应春想不到,雷桂卿更感意外,心里有好些话要说,但照理应该由古应春先表示意见,所以默然等待。
古应春是完全赞成悟心的办法,但先要说好一个条件,“不错,内有杨师爷,外有雷老爷。”他说:“不过,你也不要忘记,中有悟心师太,都要靠你联络。”
“那当然。”
“你怎么联络法?”古应春说:“雷老爷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再遇到那么一条吓坏人的狗,不是生意经。”
“不会了。”悟心答说,“我保险不会再遇到。”说罢冁然一笑。
这一笑又让雷桂卿神魂飘荡了,不过这一回古应春却不再担,他担心的是悟心会出花样,既然她如此保证,而且要靠雷桂卿办事,也不敢再恶作剧。
至于雷桂卿这面,已经对他下过警告,倘或执迷不悟,那是他自己的事。
转念到此,便向雷桂卿笑道:“这一来我也放心了。你虽不是曹植、韩寿,不过做了鲁仲连,反而更吃香了。”
悟心不知道他为雷桂卿讲过“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这两句诗的典故,便叩问说,“你在打什么哑谜?”
“不错,是个哑谜。你要想知道,等我不在的时候,你问他好了。”
悟心这下大致可以猜到了,“这个哑谜与她有关。此时当然不必再问,一笑置之。
“我们谈谈正事。”古应春说,“悟心,我准定照你的办法,今天吃过中饭,我就回杭州,桂卿一半帮你们的忙,照应他的责任,都在你身上。”
“那当然。我庵里不便住,我另外替雷老爷找个好地方借住,一定称心如意。”
刚谈到这里,小玉来报,说船老大带了个陌生人来觅古应春。此刻人在大殿上,请去相见。
出去一看,才知道是胡雪岩特遣的急足来投信。信上说:左宗棠已自江宁起程,一路视察防务、水利,在镇江、常州、苏州都将逗留,大概十天以后,可到上海。在杭州所谈之事,希望古应春即速办理,可由湖州径赴上海,省事得多。
这一来,计划就要重新安排了,古应春吩咐来人回船待命,随即拿着信报找悟心与雷桂卿去商量。
“左大人出巡到上海,胡大先生要替他摆摆威风,这件事我要赶紧到上海托洋人去办。桂卿,我看,你要先回一趟杭州,把情形跟胡先生说清楚了再回来。”
“怡和的禀贴呢?”雷桂卿问:“你在上海办妥了,不如直接寄湖州,似乎比寄到杭州多一个周折来得妥当。”
“好!湖州寄到哪里,是……”
古应春的话犹未完,悟心抢着说道:“寄给杨师爷,请他代呈好了。”
“可是信里说些什么,桂卿不知道啊!”
“杨师爷知道,莫非不能问他。你如果再不放心,抄个底子寄到我这里转,也可以。不过,光寄封信,你自己也不好意思吧?”
“你说,你说!你要啥,我给你寄了来。”
“敲你一个小竹杠,到洋房里买一包洋糖给我寄来。”
“还有呢?”
“就这一样。”
“好了,我知道了。”古应春对雷桂卿说:“你坐一会,我回船去写了信再来。”
“何必回船上去写?我这里莫非连纸墨笔砚都没有?”说着,悟心抬一抬手,将古应春带到后轩,是她抄经做功课的所在。
“到上海往东走,回杭州往甫走,船你坐了回去。”古应春向悟心说道:“能不能请你派人打听一下,往上海的船是啥辰光有?”
“每天都有。几点钟开,我就不晓得了。我去问。”
等悟心一走,古应春对雷桂卿笑道:“这是意外的机缘。悟心似乎有还俗的意思,你断弦也有两年了,好自为之。”雷桂卿笑笑不作声,不过看得出来,心里非常高兴。
“我只劝你一句,要顺其自然,千万不可心急,更不可强求。”
“我明白,你放心好子。”
胡雪岩替老母做过了生日,第二天就赶往上海,那是在古应春回家的第六天。
一到当然先去看七姑奶奶,絮絮不断地谈了好久,直到吃晚饭时,才能谈正事,“左大人已经到苏州了,预定后天到上海,小爷叔来得正是时候。”
“他来了当然住天后宫。转运局是一定要来的,你看应该怎么接待?”
“左大人算是自己人,来看转运局是视察属下,我看不必弄得太客气,倒好象疏远了。”
“太客气虽不必,让他高兴高兴是一定要的。”胡雪岩说:“我想挑个日子,请他吃饭,陪客除了我们自己官面上的人以外,能不能把洋人的总领事、司令官都请来。”
“ 这要先说好。照道理,请他们没有不来的道理。”古应春又说:“放礼炮的事,已经谈妥当了,不过,日子不晓得哪一天?”
“何不到道台衙门去问一问。”
古应春不作声,胡雪岩看出其中别有蹊跷,便即追问是怎么回事?
“ ‘排单’是早已来了,哪天到,哪天看哪个地方,哪天什么人请客,部规定好了,就是我们转运局去要排单,推说没有。”
胡雪岩不由得生气,“他们是什么意思呢?”他问:“我们转运局一向也很敬重他们的。明天我倒要去看看邵小村,听他怎么跟我说。”
古应春始而默然,继而低声说道:“小爷叔,你不要动意气。我听到一个说法,不晓得是真是假?据说李合肥已经派人通知邵小村,关照他跟盛杏苏联络,不许左湘阴的势力伸到上海。有人在邵小村面前献计,说左湘阴容易对付,就是胡某人不大好惹,要防左,先要防胡。”
胡雪岩听完,不大在意这话,“他们防我也不止今天一夭了。”他说:“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你不必把这件事看得太认真。”
看他这种掉以轻心的态度,古应春不免兴起一种隐忧,但此时不便再多说什么,自己私下打了一个主意,要为胡雪岩作耳目,多方注意李鸿章与左宗棠在两江明争暗斗,倘或有牵涉及于胡雪岩的可能时,更要预先防备,弭祸于无形。
由于古应春的极力活动,同时也由于左宗棠本身的威望,上海英、法两租界的工部局,以及各国驻沪海军,都以很隆重的礼节致敬,经过租界时,
派出巡捕站岗、仪队前导,尤其是出吴淞口阅兵时,黄浦江上的各国捕舰,都升起大清朝的黄龙旗,鸣放十三响礼炮,声彻云霄,震动了整个上海,都知道左宗棠到上海来了。
行馆设在天后宫,上海道邵友濂率领松江知府及所属各县“庭参”,接着是江海关税务司及工部局的董事拜会,在上海的文武官员谒见,然后是邵友濂联合在上海有差使的道员,包括胡雪岩、盛宣怀在内,“恭宴爵相”,散席时,已经起更了。
胡雪岩与古应春当然留在最后,“大人今天很累了。”胡雪岩说:“请早早安置,明天再来请安。”
“不,不!”左宗棠摇着手说:“我明天看了制造局,后天就回江宁了。
有好些事情跟你谈谈,不忙走。“
胡雪岩原是门面话,既然左宗棠精神很好,愿意留他相谈,自是求之不得,答应一声,坐了下来。
“陆防、海防争了半天,临到头来,还是由我来办,真是造化弄人。”
说罢,左宗棠仰空大笑,声震屋瓦。“
这一笑只有胡雪岩明白,是笑李鸿章。原来同治十一年五月,俄国见新疆回民起事,有机可乘,出兵伊犁,十三年三月,日本借口琉球难民事件,派军入侵台湾,一时陆防、海防相继告警,因而出现了陆防与海防孰重的争论,相争两方的主角,正就是左宗棠与李鸿章。
左宗棠经营西北,李鸿章指挥北洋,各有所司,亦各有所持,朝延认为兹事体大,命各省督抚,各抒所见。其时湖南巡抚王文韶,正好回杭州扫墓,胡雪岩便问他:“赞成陆防,还是海防?”
王文韶反问一句:“你看呢?”
“你当湖南巡抚,自然应该帮湖南人讲话。”
“不错。为政不得罪巨室。”王文韶说:“我为这件事,一直踌躇不决,现在听老兄一句话,算是定了主意。李大先生的交情,暂时要搁一搁了。”
原来王文韶跟李鸿章的关系很深,为了在湖南做官顺利,王文韶决定赞成陆防,复奏说道:“江海两防,亟宜筹备,然海疆之患,不能无因而至,其关键则在西睡军务,俄人据我伊犁,强有久假不归之势,我师迟一日,则俄入进一日,事机之急,莫此为甚。”
就因为这个奏折,使得陆防论占了上风。不久同治驾崩,争端暂息。光绪元年,争议复起,慈禧太后命亲郡王、大学士、六部九卿,会议海防事宜。
李鸿章上折请罢西征,左宗棠当然反对,最后是由于文祥的支持,派左宗棠以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显然的,海防论又落了下风。
不过陆防之议,实际上是由伊犁事件而来,及至曾纪泽使俄,解决了中俄纠纷,陆防论就不再有人提起。到得左宗棠西征收功,内召入军机,不久又外放两江,李鸿章旧事重提,这回大获全胜,海防的计划,朝延完全同意,首先要办的是三件事:一是在营口设营,编练新式海军,二是筹款续造“钢面铁甲”兵轮,招商局原应归还的官款暂缓归还,拨作购铁甲船之用,三是南北洋各紧要海口修船坞、修炮台,同时并举。
哪知正在干得如火如茶之时,李大夫人病殁汉口,李鸿章丁忧回籍,调两广总督张树声署理直督,筹设海防一事,便暂时搁下来了。
“海防,北洋可管,南洋又何尝不可管,而且经费大部分出在两江,南洋来管,更觉名正言顺。我现在想先从船坞、炮台这两年事着手。已经派人
去邀彭宫保了,我要赶回江宁,就因为他从长江上游巡阅下来,日内可到江宁,客临主不在,未免失礼。“左宗棠一口气说到这里,突然叫一声:”雪岩!“
“大人有什么吩咐?”
“福克在不在上海?”
“在。”胡雪岩答说:“他本来要回国了,因为听说大人巡视上海,特为迟一班轮船走。明天一定会来见大人。”
“喔,他回德国以后,还来不来?”
“来,来。”
“那好。正好趁他回国之便,我们再商量商量,看有什么新出的利器,托他采办。”
萧瑟洋场 第8章
胡雪岩正待回答,只见一名戈什哈掀帘而入,手里持着一个卷夹,走到左宗棠面前,一言不发,只将卷夹打了开来,里面有张纸,左宗棠拿起来看完,随手便递了给胡雪岩。
接过来一看,是一份密电的译文:“申局探呈左爵相(亨密)阮帅督粤,即明发。”署名是一个“云”字,胡雪岩知道,是徐用仪发来的密电。
这“沅帅”当然是指号沅甫的曾国荃,胡雪岩笑道:“两广是好地方。
曾九帅这回不会象去年那样,陕甘总督当不到半年,就因为太苦而一定要求去了。“
左宗棠点点头,沉吟了一回,抬起头来,徐徐说道:“叫曾老九到两广,可见张振仙是不会回任,要真除直督了。雪岩,我要乘此机会,大加整顿,南洋的归南洋,北洋的归北洋,把李少荃那只看不见的‘三只手,消除出去。”
“是。”胡雪岩心想李鸿章在甫洋的势力,已有根深抵固之势,要消除不容易,但真的办到了,将来另有一番局面,这件事值得出一番大气力。
“明天我去看制造局,你最好跟我一起去,看看有什么可以改良的地方。”
“是。我明天一早来伺候。”
辞出行辕,不过九点多钟,十里洋场正是热闹的时候,上车时,古应春的车扶悄悄说道:“老爷,七小姐那里的约会是今天。”
“你倒比我记得还清楚。”古应春说道:“是不是七小姐特为关照,要你到时候提醒我。”
那车伕笑嘻嘻地不作声,只扬鞭驱车,往南而去。
“七小姐是哪个?”胡雪岩问。
“爱月楼老七。”古应春答说,“刚从苏州来的。”
“人长得怎么样?”
“不过大方而已。应酬功夫可是一等。”
“看样子不止于应酬功夫。”胡雪岩笑道:“扎客人的功夫也是一等。”
“小爷叔看了就知道了。”
转眼之间,马车在宝善街兆荣里停了下来,爱月楼老七家就在进弄堂右首第二家,相帮高喊一声:“后厢房。”即时便有一名娘姨迎了出来。
古胡二人便站在天井中等,只见那名娘姨插了满头红花,擦一脸白粉,丑而且怪,真是所谓鸠盘茶,但开出口来,那一口娇滴滴的吴依软语,恰如十七八女郎,这就是苏州人所说的“隔壁西施”!
“喔唷,古老爷,耐那哼故歇才来介?七小姐等是等得来。”及至发现
胡雪岩,愈发大惊小怪,“喔唷唷唷,难末事体大格哉!
啥叫财神老爷还请得来哉介?“
她这一喊不打紧,楼上纷纷开窗,探出好几张俊俏面庞,往天井中探望,其中有一个大声喊道:“胡老爷,胡老爷,耐阿记得我介?奴是湘云老四,晏歇到倪搭来坐。”
胡雪岩涉历花丛,阅人甚多,记不得有这么一个湘云老四,只连声答应:“好!好!”
当下随着娘姨上楼,只见后厢房门口,有个花信年华的女子,打起门帘,含笑等待,等一进门,古应春说道:“老七,你大概没有见过胡老爷?”
“啥叫覅见过歇?奴见过洛。”说着敛衽见礼,口中说道:“胡老爷,耐发福哉。”
“喔,”胡雪岩问道:“七小姐,我们在哪里见过?”
“山塘畹!是大前年年脚边浪格事体载。格日子是勒抚台格大少爷请客。
胡老爷还转过奴一个局,耐未贵人多忘事,奴是一直记好勤心里浪问。“说着,便上前来替胡雪岩解钮扣,卸马褂。
胡雪岩闻到她头发上的香味,记起有这么一回事,那年年底路过苏州,江苏巡抚勒方锜的长子,在上海便是稔友,特地在虎丘一家书寓中请客,仿佛是在席间转过局,面貌依稀,但名字却记不起,但绝不是三个字。
“那时候你不叫爱月楼吧?”
“伊个辰光叫惜芳。”
“怪不得了。”胡雪岩笑笑寒暄,“这几年还好吧?”
“为仔好嘞,混到上海滩来格。”爱月楼老七向古应春瞟了一眼,“自从古老爷来捧仔场,慢慢叫好起来格哉。”
“今朝日脚,勿壳张财神菩萨驾到,格未加二要好格哉碗!”
插嘴的是那鸠盘茶,胡雪岩与古应春是听惯了这种奉承话,不以为意,倒是爱月楼老七听得刺耳,当即说道:“耐闲话那哼介多介?”说着,又使个眼色,让她退了出去。
这时果盘已经罢上来了,等胡雪岩与古应春坐了下来,爱月楼老七一面敬瓜子、敬茶,一面寒喧。
“胡老爷是落里一日到格介?”
“来是来了两三天了。”古应春代为回答:“不过今天头一回出来吃花酒,”
“啊唷!头一转就到奴搭,格是看得起奴畹!多谢,多谢。”
“早知道你们是老相好,我昨天就请我们小爷叔来了。”“那哼叫小爷叔?古老爷,耐姓半个胡畹,啥叫是叔侄辈子?”
“妙!”胡雪岩笑道:“应春,我还是头一回听说,你姓半个胡。”
古应春也笑了,回顾一班小大姐说:“你们以后就叫我半胡老爷好了。”
“格就阮趣哉!”爱月楼老七接口说道:“吃酒未吃半壶,碰麻雀末一和还勿和。阿要作孽?”
胡雪岩看她心思灵活、口齿伶俐,颇有好感。古应春看出他的心思,便即说道:“小爷叔,今天这个客,你来请了吧?”
胡雪岩跟他走马章台,已历多年,间或也有这种“让贤”之举,正在考虑是否接受此番美意时,爱月楼老七却开口了。
“勿作兴格!古老爷,耐今朝格台酒那哼好赖?停吃得有兴未,翻台到
前厢房,胡老爷耐看阿好?“
“前厢房?”胡雪岩问,“是湘云者四那里。”
“蛮准!”
既然人家都已画好道了,逢场作戏惯了的胡雪岩毫无异议,只问古应春:“请哪些人?”
“小爷叔想看哪些人?”
于是胡雪岩随口报了四、五个名字,都是青楼中善会凑趣的人物。古应春下笔如飞,写好了请柬,点一点主客一共七人,便即说道:“我们来个八仙过海。”说着,又写一张请柬:“飞请三马路长发栈,沙大爷印一心,惠临一叙。”赘上名字以后,另外又用小字注了一行:“有贵客介见,千请勿却。”
巧得很,偏偏就是这个特邀的客人,因故未能赴约。不过今雨不来旧雨来,有个胡雪岩与古应春都认识的兵部司官林茂先,外放福建的知府,路过上海也住在那家客栈,得知古应春请吃花酒,这是照例可以闯席的,逆旅无聊,便作了不速之客。
“好极,好极!”古应春颇为欢迎,因为这林茂先也是很有趣的人,谈锋极键,肚子里掌故很多,声色场中宴饮,必得要有这样一个人,席面上才不会冷落。
台面铺设好了,名为“双台”,其实仍是一张圆桌。爱月楼老七拿一方簇新的白洋布,裹着一把镶银象牙筷,走到古应春面前问道:“客人可曾齐?”
“还差一位,不过开席吧!”
这时胡雪岩便发话了,因为勾栏虽非官场,但席次也讲身分地位,胡雪岩名正言顺是首座,他不等人家来请,抢着前面逊谢。
“今天这个首座,林茂翁推都推不掉的……”
“雪翁,雪翁!”
“足下听我说完,如果不在道理上,你再驳我。”胡雪岩挥手拦住他说:“第一,你是远客,第二,你有喜事,第三除我跟应春以外,其余跟足下都是初会,理当客气。”
话一完,大家都说道理很通,林茂先便拱拱手说道:“有僭,有僭。”
等爱月楼者七安了席,首先落座。
次席当然胡雪岩,其余都是稔友,不分上下,只留了主位给古应春,等他一坐下,小大姐立即捧上一个黑木盘,内中笔砚以外,便是一叠局票。
“茂翁,你叫哪位?”
“这里我是外行,而且昨天刚到,今天是第一回来观光,请你举贤吧!”
“叫湘云老四好了。”胡雪岩说,“我记得她那张嘴很能说,跟茂翁的谈锋倒相配。”
古应春略想一想,写了下来,便又问道:“小爷叔你自己呢?”
胡雪岩的相识可是太多了,笑笑说道:“你替我作主好了。”
古应春点点头说:“我替小爷叔叫两个,一个是好媛老九,一个是……”
“不,不!我想起来。”胡雪岩说:“另外一个叫娇凤老五。”
“何必叫她呢?”古应春皱着眉说。
“你不要管,我找她有事。”
于是一一写好局票,发了出去,首先来的是近在前厢房的湘云老四,小足伶仃,扶着十三四岁的一个小大姐的肩膀,进门问道:“落里一位是林老 爷?“
“喏,喏!”胡雪岩指着说道:“就是这位京里来的林老爷,现任的知府大人。老四,我特为给你做这个媒!”
湘云老四因为胡雪岩没有叫她,心里老大不悦,现在才知道是有意把她推给别人,愈发生气:“谢谢耐!”她说得极快,同时将一双杏儿眼往旁边一瞟,都看得出来,她是生气了。
原来这也是胡雪岩待客的一番苦心。这林茂先在京中亦是一个嫖客,但喜欢逛“茶室”。因为“八大胡同”的“清吟小班”,犹如上海的“长三”,而“茶室”则相当于“么二”,前者号称“卖嘴不卖身”,非花钱花到相当程度,不能为人幕之宾,后者则比较干脆,哪怕第一次“开盘子”,只要条件谈拢了,便可灭烛留髡。林茂先走马章台,喜欢图个痛快,这就是他常逛茶室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