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打开门,她从里面的房间飞奔而出,睡衣外面又罩了一件过大的衬衫。
“怎么去了这么久。”她奔向他说道,语气并无责备之意,但她几乎快哭出来了。
他用背抵着门,吐了一口大气,刚说“我回来了”,窗外就电光一闪,传来如重物摔落至地板的低沉雷鸣。
“看来要下一阵雨了。”他说着牵起她的手——好小、好冷的手。
09
一个人留守期间,她有了一项新发现,她找到了地图。
“放在哪里?”
“在衣柜里,折好塞在夹克口袋里。我原本想找件衣服披上,往里面一找,就找到了地图。”
她将地图在厨房的餐桌上摊开。说是地图,其实只是一张复印纸,A4大小,每一角都规规矩矩地对齐,折叠成小小一份,折过的印痕很明显。除了道路和车站的名称,连私人住宅的屋主和公寓名称都印出来了。
“是这一区的地图。”
“你怎么知道?”
“新开桥皇官”的名字就在复印件左下角。他经过的商店街、去买过东西的罗雷尔超市也都在上面。根据这张地图,前面的马路是新开桥路,在南面和新大桥路交叉。那个十字路口的东边有都营地铁线的新开桥车站。北上会连接京叶公路,首都高速公路的小松川匝道就在旁边。
这里位于东京东部,这个判断果然没错。但几乎已是东京的最东边,只要过个桥,就属于千叶县市川市了。
“怎样?想起什么了吗?”他试着问道。
她却缓缓摇头。
“不论是车站、马路,都毫无记忆。不过,我也没把握一旦丧失记忆,真的会把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连看到跟自己有关的东西,也不会灵光一闪觉得‘啊,我知道这个’。不,不只是那样,更惨的是简直就像刚出生的婴儿,脑袋变成一张白纸……”
他仰望天花板。
“我也不知道……刚才我倒是试过。我能够数数,也想得起东西的名称。会买东西,也知道怎么问路,还可以按照别人的指点找到正确的路。”
“也能够回到这里。”
“对。而且,你刚才不也用了比喻吗?”
“用了比喻?”
“嗯,你说‘简直就像刚出生的婴儿’。如果真的是刚出生的婴儿,就算会讲话,也无法用比喻来形容,因为婴儿什么也不懂。”
“啊,对哦……”
“对呀。我们并非完全丧失了智力和知识,只不过一涉及跟自己密切相关的事——伴随着记忆,涉及个人私密的事情——就会变得一片空白。所以,只要找到一个小小的契机,我想应该立刻就能回想起来……”
她两手捂着嘴,仿佛在窥探自己内心世界般垂着眼。
“怎样?”
“不知道……”
“你对这里是东京有印象吗?”
“东京,”她复诵了一遍,“东京啊。”
他忘记问最重要的问题了。
“头痛好点了吗?”
她摸着太阳穴说:“还是痛,但好像好多了,不会再像之前那样痛得快要裂开了,真奇怪。”
“哎,总之有起色就好了。”
然而,她的脸色还是很糟,眼睛周围像挨打了似的泛着瘀青。
“东京,东京,”她像唱歌般复诵着,“我知道,没错。不过,只要是日本人,应该没人不知道首都在哪儿吧。”
她第一次露出贝齿嫣然一笑,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你知道东京塔吗?从外面的走廊上就能看得很清楚哦。”
她一直看着他。
“我曾经去过。”
“你能清楚地回想起来?”
“对。我……好像跟家人一起去参观过。在我很小的时候,跟某人牵着手,还有爬楼梯,可以从楼梯缝隙直接看到下面,感觉好恐怖。我记得很清楚。”
家人、小时候,仔细想想才发现,自己只顾着眼前的事情,竟然连想都没想过这两件事。两人照理说应该都有兄弟姐妹,也应该有儿时记忆才对。
然而……
“真奇怪。”
“嗯。”
“家人的长相,你想得起来吗?”
他摇头。
“我也是……不只是这样,我甚至不觉得曾经有过家人。那里好像空了一块……什么都看不见。”
她也同样用“看不见”来形容。
“先把买来的东西整理一下吧。”为了转移话题,她说,“我已经不要紧了,我来弄点吃的。你饿不饿?”
当她悄然起身时,原本隐隐作响的雷声忽然变大了。雨滴发出仿佛用拳头敲击窗玻璃的声音,外头下起了大雨。
“讨厌……我最怕打雷了。万一停电了,我肯定会疯掉。不知道这里有没有问题,我是说如果要修理电力设备之类的话。”
这倒提醒了他:管理室。
“你先等一下。”他说完这句话,便抓起手边的纸袋和刚买回来的圆珠笔冲下楼,把注明“请和下列地方联络”的电话号码抄下,又跑回来。
他简短地向一脸惊愕的她解释,时间才刚过五点。
“现在还是上班时间,说不定能打听到这里的屋主。”
她也跟到电话旁边,两手紧抱身体站着。过了令人心焦难耐的数秒后,联机的声音响起。
电话咔嚓一声接通了。
“喂?”
电话那头流潟出柔美的古典音乐,接着是事先录好的声音。
“怎么回事?”
他把话筒递给她。
“说从八月十一日至十七日,他们公司放暑假。”
她做了煎蛋卷,煮了咖啡,从冰箱里拿出苹果削皮。看着她熟练的动作,他试着问:“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她停下手侧首不解。
“苹果?”
“不,不是那个,是你右手拿的东西。”
她凝视着他,将视线移向右手握的东西。
“这是菜刀吧?”
菜刀,没错,就是菜刀。
“我刚才一直想不起来。”
“男人本来就很少用嘛。”
他露出苦笑。
“可是,总不至于连名字都忘记吧,我们上家政课时也学过用法,但我当时想到的是另一个名称。”
“别的名称?小刀?”
“不,图腾。”
“图腾?”她忍俊不禁,“听起来好像印第安哦。”
没错,这岂不是太奇怪了,由菜刀怎么会联想到图腾?
两人都不太有食欲。他纯粹把食物当成补给燃料硬塞下肚,而她只意思意思地动了一下筷子,却拼命喝咖啡。他边吃边谈起出门时的遭遇。
“那、那个姓三枝的男人就住在隔壁喽。”
“嗯,他说对住这间屋子里的人毫无所知,连有没有人住都不确定。”
“那就没有任何线索了。”
她的肩膀似乎又颓然垂了下来。他略感后悔,也许不该告诉她。
“待会儿我来收拾就好,你还是去睡觉吧。你的脸好像被人一拳击倒似的。”
她幽幽抛出一句:“说不定真的被击倒了。”
“被什么击倒?”
“如果说得做作一点,”她露出微笑说,“是被过去。”
让她躺下后,他开始洗碗收拾,略作考虑后,决定冲个澡。浴室的柜子里放着两条全新的毛巾和折好的粉色与蓝色浴袍。准备得真周到,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准备的。
热水器的开关在厨房,只消瞄一眼,就知道操作方法——这连小学生都会使用,所以他理所当然会,但是必须一一确认还是让他感到很烦。
洗完澡心情顿时焕然一新,他套卜浴袍,披着毛巾一走出厨房,就被她喊住了。
“你冲澡了?”
“对呀。”
“能用吗?”
“当然。”
她下了床。
“我也要洗。”
“那,你先等一下。我换件衣服,去外面待一会儿。”
“外面?”
“去走廊,反正雨好像也停了。你把门反锁,洗好了再叫我一声就行了。”
也许他根本不需要顾忌这么多,但在这种情况下,除了两人非得携手合作不可的时刻之外,最好还是划清界限。说得极端一点,等他们恢复记忆,搞不好他是个抢劫杀人的暴徒,挟持她当人质正在逃亡。
手腕上写的神秘号码和记号,只是冲个澡当然还没消失。虽然感觉很诡异,却也无可奈何。他换好衣服,来到走廊上。夜晚让城市的景观为之一变。单调乏味的水泥墙也不再碍眼。午后的雷阵雨将空气洗个通透,只留下凉爽的晚风。他把两肘撑在矮墙上,一边吸烟,一边望着夜景出神。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灯光呢?想来,这每一盏灯都是从电器行或百货公司的家电卖场买来的,再美也美不到哪儿去吧。其实不过就是蒙着尘埃、里面还躺着死掉的昆虫、油漆斑驳的路灯罢了。远方可以看到分外明亮的东京塔,塔身缀满红色和橙色的灯光,美得超乎现实。会有近得伸手可及的错觉,或许也是因为那灯光的缘故吧。
和地上的灯光不同,从耸立在周遭的公寓窗口流潟出的灯光,颜色有微妙的差异,那是因为窗帘。数不清的家庭有数不清的窗帘,而窗帘里面还有数不清的人。不论是自己或她,应该都有一室窗帘后的空间等着主人回去。但那在哪里,现在甚至就连自己是否想回去都不知道。根本无从得知,他想。
走廊上空无人影,连电梯升降的声音都听不见,并列的门扉全都保持缄默。他转头回顾七〇六室,却连三枝这个男人的动静都感觉不到。
“连隔壁有没有人住都不知道”这句话,他现在已有切身的体会。
背后响起咔嚓一声,七〇七室的门开了。她走出来,大声说:“哇,真舒服。”
仿佛脱掉了一层汗水与尘埃的外皮,她看起来神清气爽,脸庞似乎也稍稍恢复生气了。她穿着睡衣,披着衬衫,浴巾挂在肩头,濡湿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被走廊上的灯光一照,像镜子般闪闪生辉。
“景色真不错。”
她往他身边并肩一站,便飘来洗发水甜甜的香气。
“要喝啤酒吗?”
“嗯。”
“看!”她笑着把藏在背后的两罐百威啤酒杵到他鼻尖前,“已经冰透了。”
他接过啤酒,以手指轻敲太阳穴说:“没关系吗?”
“什么?”
“你一下子洗热水澡,一下子又喝冰啤酒。”
“没关系,”她拉开拉环,“我希望没关系。而且,情况就算再坏也坏不到哪去了。”
他默默喝着啤酒。热水澡不仅带给她活力,似乎也让她产生豁出去的勇气。
“啤酒归啤酒,对吧?虽然想不起自己的名字,这种事我起码还知道。”她说着将冰凉的啤酒罐贴在脸上,“东京真是漂亮的城市。”
“只有晚上漂亮。”
“这种夜景,你有记忆吗?”
他无法断言。不过,又觉得好像是看惯的景色。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我也是。”
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婴儿开始哭泣,声音很微弱,应该就在眼前这片辽阔街景的某个屋檐下。
“我刚才才发现,这屋子没有阳台。”
“对哦。”
“隔壁就有,再隔壁也有,是因为这是边间吗?”
也许是格局不同。
“取而代之的是装了特殊设备,可以把浴室直接变成烘干室,用来烘干衣物。你注意到了吗?”
“没。设备真能进步到这种地步吗?”
“可以。不过,我猜这套设备应该相当贵。”她撩起垂到额上的头发,“而且啊,连洗衣液和柔软剂都有,浴室用清洁剂和水管清洁剂也一应俱全,可是……”
他抢先说道:“那些全都是新买的。”
“嗯,对,都还没拆封。就像洗发水,也是我们用的时候才打开。刚才在厨房我就有这种感觉。洗碗盘的百洁布还包装得好好的放在抽屉里,对吧?菜刀也是,刀刃好锋利。那些全都是刚买来的。”
“这么说来,这是怎么回事?”
他把啤酒罐往身边一放,转身面对着她。她皱起眉头,做了个苦瓜脸,看起来就像很不高兴的小学生。
“这间屋子,不管是我们的——这个‘我们’当然包含了你或我任何一人的意思,还是别人的,住进来应该都没几天,顶多才一两天吧。”
“嗯,这点我一开始就感觉到了。”
“对吧?而且,我可以跟你打赌,在我们住进来之前,这里一直都空着。”
“因为是新盖的?”
他想起三枝说过,这里还有空房间没人住。
“不,是因为自来水太难喝了。”她也凝视着他,“刚才,我吃药时发现水有股金属味,非常难喝。我想应该是一直积在水管里。如果只是几天没人住,味道不可能变得那么重。”
他缓缓点头。
“可是,电话和燃气管道都是通的,自来水的总开关也是打开的……”囚禁他们的屋子似乎忽然开了一扇窗。
“对了。我真笨,我应该早点想到的。”
“想到什么?”
“电力姑且不论,电话和燃气不可能擅自使用,对吧?一定要先跟什么营业处联络,请他们派人来安装才行。由于必须缴费,如果光说是‘新开桥皇宫七〇七室’,根本没办法申请。”
要找这间屋子的主人,并非只能靠房地产公司。
“明天我立刻打电话去问,照理说那种地方一定知道这间屋子主人的姓名。”
一回到房间,她拿着空啤酒罐开始东张西望地四处搜寻。
“怎么了?”
“没有垃圾桶。”她双手叉腰,一脸愤慨地说,“就算这间屋子真是我的,家具和日用品也不是我买的,因为我绝不可能忘记买垃圾桶。”
那晚,她睡床铺,他拿了一条毯子和枕头睡地板。虽然她满怀歉疚,但也别无他法,而且反正是盛夏,倒也无所谓。
躺平之后,疲惫忽然袭来。明明没做什么运动,关节却很痛。他渴望熟睡,也觉得应该睡得着,一切明天再说。
然而,这无法理解的一天似乎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他。
10
伴随着雷鸣的乌云,从东向西缓缓掠过东京。入夜之后,真行寺悦子的头顶上开始下起雨来。
“下雨了。”父亲义夫坐在吉祥寺车站附近的“波莱罗”餐厅里,隔着玻璃窗仰望着天空说道。
“不知道大雨会不会下个不停?”
“不,应该是阵雨吧,等我们回家时说不定就停了。”
听着低沉的雷鸣,悦子点点头。
悦子、由佳里和义夫三人按照老规矩每月共进一次晚餐。有时悦子自己下厨,有时也像这样下馆子。至于由佳里,硬要说的话似乎更喜欢去餐厅吃饭,她今天格外开心。
“波莱罗”的招牌菜是选用澳洲直营牧场的牛肉制成的牛排,菜色种类其实并不丰富。对偏好日式料理的义夫来说有点太过油腻,但由佳里很爱吃这里的豪华冰激凌蛋糕,为了吃甜食,每次一说要下馆子她就马上喊“波莱罗”。
主菜吃完后,咖啡和甜点要移到沙龙那边享用。能够在用餐之后转移阵地,而且是在点缀着浪漫的灯光和优雅装潢的场所吃冰激凌,也是吸引由佳里来这家餐厅的原因之一。她现在正坐在大桌子的那一头,专心致力解决那座巧克力堆成的马特洪峰。
在热咖啡中倒入奶精,一边画出圆形一边望着它溶解,悦子终于开口说道:“爸,有件事,我正烦恼不知该怎么办。”
义夫放下搅拌咖啡的汤匙,抬起眼睛。悦子尽量按照先后顺利把贝原操的失踪,以及跟她母亲过招的情形一一说出。义夫安静地啜着咖啡竖耳倾听。
对悦子来说,父亲就某种意义而言等于是万能的上帝,有烦恼、有困难和伤心时,她似乎总是会告诉父亲。身为女儿,当然也有很多事瞒着父亲,比方说初吻的对象、发生的时间,还有第一次舌吻的对象。隐藏这些秘密,她甚至觉得更是种礼貌。
不过,即使什么都不说,义夫似乎也总是能察觉到。
学生时代,朋友常取笑她说:“悦子有恋父情结,一定会在刚满二十岁还年纪轻轻的时候就跟老头子结婚。”
就连她自己,本来也认真地如此打算。她觉得一定要找个像爸爸一样的人才满意。可是实际上,到了二十三岁这个一般所谓的适婚年龄,她和比她大四岁的敏之结婚了,说来缘分还真不可思议。
敏之和悦子的关系,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更像是感情融洽的兄妹。因为婚姻极为美满,到哪里都是两人携手同行,所以甚至还被笑称为“双峰骆驼”。但悦子从不曾对敏之“执着”过,就连恋爱时期,即使顾及敏之生活忙碌的因素,他们的关系仍难用热络来形容。感觉上,两人像是为延长朋友关系而结了婚。即便新婚时,也像隔着玻璃相对一般,敏之身上有悦子看得见却碰不到的部分,而她也没想过要勉强去碰触。
直到敏之死后她才明白,这种爱情的方式其实很像兄妹之情。悦子并没有哥哥,所以只能想象,但她觉得自己和敏之的确很有默契。这种默契,一般来说应该只有心意相通的兄妹之间才会存在。想到这里,敏之的早逝就更令人伤感了。她觉得自己的一部分也一起死了,血缘断绝了。
义夫曾经说过:“悦子,可惜你还来不及跟敏之真正恋爱,他就过世了。”那时悦子也觉得,啊,爸爸果然是了解自己的。
直到今年四月为止,义夫一直在《东京日报》担任汽车部的职员。每当有案件发生,便必须载着记者迅速赶往现场。自然而然地,义夫的工作时间既不规律又辛苦。小时候的悦子,几乎没留下什么跟爸爸出去玩的记忆。虽然她很黏爸爸,但即使是连假、暑假,记忆中似乎也都是和母亲看家。
母亲织江是个全心全意爱着丈夫、随时将爱挂在嘴上的女人,这点也对悦子造成影响。织江生前常说:“小悦,你爸爸是个了不起的人,妈妈真的很庆幸能嫁给你爸爸。”
而织江也在今年冬天因子宫癌去世,和敏之的死仅仅相隔数月。由于发现太晚已经回天乏术,但幸运的是,母亲是在熟睡中安详离世的,似乎不太痛苦。
反倒是悦子有一种想死的痛苦。丈夫撒手先去,伤口还来不及愈合,母亲又跟着走了。她觉得老天爷还真是残酷,满心恨不完的恨。
织江也一直挂念着这点。她生性聪明,早已察觉自己的死期,曾多次握着陪侍病榻的悦子的手说:“小悦,对不起。在你最痛苦的时候,妈妈恐怕也不能陪你了。”从悦子长大成人、结婚、生下由佳里,织江仍然一直喊她“小悦”。
“没这回事,你很快就会康复的。”
织江断然摇头。
“我看恐怕不可能了。不过,妈妈向你保证。等我去了那边,一定会找到敏之,叫他尽快回到这边来。”
“敏之,他还能回来吗?”
“虽然回来后不能再跟你结婚,但他可以投胎当男孩,长大以后让他娶由佳里不就行了。以他的条件,就算投胎转世肯定仍然是个帅哥,脑袋应该也不笨,这不是挺好的吗?”
悦子笑着同意了。
“是啊,这倒是好办法。不过,妈,你怎么办呢?”
“我啊,就在那边安安稳稳地等你爸爸来。”
临终之前,尚有意识时,织江留下的遗言是:“她爸,悦子就拜托你照顾了。”不是把即将迈入六十大关的丈夫托给女儿照顾,反而是把女儿托付给丈夫。
直到现在,悦子仍然无法相信,父母是靠着相亲,而且几乎只看过彼此的照片就敲定婚事的夫妻。织江是如此热爱丈夫,就两人的成长时代来说,这简直令人惊讶。
义夫头发已经相当稀薄,又有职业性的腰痛,最近连背都驼了。还在报社工作时两眼散发出的独特的锐利光芒,自从退休后也消失无踪了,变成一个陪着外孙女煎煎松饼,去鱼场钓钓鲫鱼,靠着年金生活,慢条斯理的老人。
悦子说完后,义夫考虑了一会儿,伸手摸着毛发稀薄的头。
“就我目前能想到的,”说着他轻拍额头,“关于这件事,似乎没有你能做的。”
“你果然也这么想,我也这么觉得……”
悦子虽然没把话说完,义夫却很清楚她的意思。
“你是不是在犹豫,站在‘永无岛’的立场,涉入到这样的地步究竟妥不妥当。”
悦子点点头。
“不只是这次,今后或许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对吧?那时候,我到底该采取什么态度去处理,我实在不明白。”
“不知道一一色先生会怎么说。”
“我明天会找他商量。不过,以前小操提议说想跟我见面时,他曾表示,一旦跟咨询对象见了面,接下来就属于个人领域了。”
“这么说来,”义夫粗砺结实的双手在桌上并拢,“接下来,你只要考虑身为贝原家小姑娘的朋友该怎么行动不就好了?如果是这样,老爸也会在能力范围内尽量帮你,因为我也很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