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不透风墙,黛绮丝找到大帅府上去又被撵走消息当天就不胫而走,只让众人被打仗弄得紧张神经

稍稍松弛,都嘲笑黛绮丝被抛弃之后没有找到靠山,总算忍不住又低声下气回去求霍大帅了,这些小道消息在

花街柳巷中越传越甚,甚至落魄潦倒装扮,当时低三下四模样都描述得清二楚,自然让从来眼红人都尽情笑了

个够。
黛绮丝即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隐约风闻那些流言了,霍展鲲直接叫人赶走,再也没有给留什么情面,欠

他那些债总是要还回,这些嘲笑奚落流言大概就是他要效果吧。确如他所说,总是高估自己,总是那么轻易地

教堆表象唬得信以为真,在烟花之地磨砺那么久,还是免不了天真!
拉起云香纱窗帘,独自坐在暗色房间里抽烟,光影迷离,家具什物都静默地立成了影子,窗外清风鼓得帘

子起起落落,也吹得烟气弥漫,这两年点点滴滴走马灯似在眼前晃,那些刻意忽略遗忘关于他切都在眼前纷扰

,长长地吸进烟气,再长长吐出来,冰凉指尖按在胸口,眼波朦胧,恍惚嘲笑。
那样安安静静坐坐时刻也是颇为奢侈了,吸了几支烟过后便又下楼翻出报纸来看,整版整版新闻报道,边

界四省太平之后,北方某省战火已经激烈,霍展谦临走前排兵布阵似乎颇为凑效,直将战事遏制在那个点,虽

然激烈,从报纸上看果真没让日本人讨了什么便宜去。
可是便是这个局外人也看得出来这只是表面之像罢了——民政府依旧期望英法美调停,是以再下令政府军

队不抵抗,易军孤军奋战,除了热血沸腾民众支持,竟再也没有其它势力支援。傅楚桓穆军处在南方,远水解

不了近渴,而临近霍展鲲,正好拿了政府不抵抗通令做挡箭牌,光明正大地坐山观虎斗。报纸上还提到日本在

边界火车皮火车皮地囤兵,现在易军这样世面楚歌情况,如果日本人再增兵,那将会是怎样后果?
从来不关心家大事,不关心他们两兄弟明争暗斗,只是到这样刻,看到这条两败俱伤路已经逼到眼前,终

究还是无法冷漠淡定。
丫丫明天下午就要走了,将路上要用切都已经备妥当,另外想趁着这个机会将霍展谦那几个人也悄悄送出

去。习妈当然赞成,立刻又小心走了趟去商量,却带回来个消息——人去楼空。
终于松下口气来,他终于也意识到情况紧急得熬不住了吗,走了最好,走了就再轮不到来操心了,走了也

再免得胡思乱想了。明明高兴着,可还是不自禁想起那大红婚书,想起他说不会先离开,会带着他妻女起走,

想着想着,却倚在窗前嘲讽笑出来,轻轻哼起那首唱过无数次女人花来:
“爱过知情重,醉过知酒浓,花开花谢终是空…”
第二日起得早,遍又遍去检查习妈和丫丫路上行李,眼睛却瞟到几个佣人背着嘀嘀咕咕有些不对劲,喊住

个去问,那人却又支支吾吾说不出完整话来,觉得奇怪,不免声色俱厉起来,后来那佣人总算挤出了句话:
“报纸,小姐上报纸了,现在大街上到处都在议论呢!”
听了那样话倒不以为意,自然知道会上什么报纸,有些花边小报专门捕捉名人艳遇,偶尔也会有黛绮丝大

名,当年才跟了霍展鲲就有无聊人拿出来大写特写,沸沸扬扬闹了好阵,如今被撵走消息更加鲜辣有趣,怎么

不会教人再拿出来嚼舌头?见惯这些闹剧,挥手让佣人下去,那佣人却着急起来:
“小姐,那报纸上说——”
突然响起电话铃声打断佣人话,走过去拿起话筒,头句便听见洪五爷高声惊问:
“黛绮丝,怎么会上到华北晨报上面,怎么会有这样事?”
五爷历来从容不迫,这样急促倒是第次,而且…华北晨报,那种只报道时政要事大报纸怎么会写到?报

纸倒是定了,这时马上示意佣人拿过来,不过扫了几眼也苍白了脸色!
报纸上图文并茂描述了梦都皇城交际花黛绮丝为日本人做汉奸,□两军统帅替日军侵华搭桥铺路“事实”

,上面和霍展谦在长宁街上张照片正好说明了对易军统帅实施了美人计,而霍展谦当日从对日会议上离开,以

及现在失踪都是日本人以黛绮丝为鱼饵设下圈套,另外有张照片是那藤先生在某个饭局上搂着时被拍下来,报

纸上证明了那位日本人藤先生表面是正经商人,其实真正身份却是日本皇军派来拉拢分化军阀政客说客,那报

纸上甚至暗示说霍展鲲正是因为察觉到了意图才与刀两断分道扬镳,那几张照片相互佐证,真是白纸黑字,证

据确凿,样样都指向个事实——黛绮丝是日本人走狗,是遭万人唾弃汉奸卖贼!
抓着听筒手软下来,听筒滑落了,扯着线圈晃悠打转,五爷喊声也晃晃悠悠地模糊了,木然在旁边沙发上

坐下来,猛地明白过来——
原来不够,原来失宠成为下堂妇讥讽不够,他恨入骨,还要教背着卖贼罪名永世不得超生!

乱世红颜(九)
华北晨报上那则消息刊出便是石投水激起千层波万层浪,时间压抑已久反日情绪都以此事为导火索爆发了出来,就连梦都皇城也迫于压力挂出了暂时停业牌子,五爷叮咛黛绮丝立刻离开避避风头,他这边已经全盘给她安排好了,马上就要派人来接她,想到丫丫下午就要坐船,只咬着牙说等到下午,习妈急得连连跺脚,懊恼当时没有坚持一家人起走,直说将自己那张船票让给她,让她和丫丫去国外生活。黛绮丝怎忍心将个老人抛弃在这里,只笑着安慰:
“别人要骂就让他们骂去吧,横竖不过名声坏点,本来也没有什么好名声,还会在乎多受几个白眼么?”
要宽慰习妈,自然不敢再将心中想法泄露出来半点,只吩咐了佣人们不准再议论此事,像往常那样做好自己分内事就行了,反正只要撑到送走了这婆孙俩也就不会有事了。若无其事去抱丫丫,丫丫并不知道马上要和母亲分别这么久,还乖乖地蜷在她怀里,杏子似大眼睛望着软软说着话的她,望着怀里小天使,心中翻腾狂啸也渐渐平静下来——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丫丫没事,霍展鲲或者霍展谦再将她凌迟十遍又有什么关系呢?
然而根本没有想到,所有人也根本没有料到,不过半日,形势便急转直下。
报纸上消息刊登出来,群情激愤,爱学生和进步青年立刻在当天下午组织了大规模反日游行,举出赶走日本人,反对政府无作为,打倒汉奸卖贼标语来,浩浩荡荡队伍路喊着口号示威游行,几次和警备司令部还有军部人直接起了冲突,时间大街上乱到了极点,更有大批激进派聚集在梦都皇城和黛绮丝住别墅处高喊严惩卖贼口号,再有几个带头从中教唆几句,激愤之下已经有人抓起砖头石块开始砸东西,口号声怒骂声、尖叫声哀嚎声,还有玻璃器物破碎声鼎沸翻腾,煮成了一锅粥!
黛绮丝车子本来已经开了出去,刚出大门司机老王见形势不对立刻又倒了回来,黛绮丝见这些青年学生来势汹汹也有些发怵,连忙将丫丫抱了回去,等到外面石块雨点般砸进来,丫丫已经吓得大哭起来,连忙将孩子抱到楼上去哄着,另边吩咐关好门窗静观其变,想过得时三刻这些人总会散去,殊不料四面八方聚来人却越来越多,已经将别墅大门前草坪堵得水泄不通,眼见得再耽搁下去就会误了登船时间,又只得去给五爷打电话求他帮忙,却连挂了几次都无人接听,想起五爷说梦都会暂停营业几天,他也会暂时离开,只觉得额头上冷汗涔涔。
连忙又给认识其他大人物打电话,却每次都是那样,不过刚刚客气了几句话便会听到对方搪塞推诿,听到是她他们刻意生疏,曾经受众人追捧时人人都要来献殷勤占便宜,如今声名狼藉,谁又会为了个烟花女子将自己也拖下水呢?早看透,只是情急之下还抱了那么丁点儿不切实际幻想罢了。
外面人潮更加激动,打倒汉奸卖贼口号浪高过浪,石块噼里啪啦砸进来声音不绝于耳,有些人激动异常,已经开始砸大门,纵声扬言要烧房子,心口突突直跳,沉思片刻,终于将冰冷手指按在转盘上,将这通电话拨进了大帅府。
电话是佣人接,却说大帅现在正在军部,又将电话拨到军部霍展鲲办公室去,这个直接打进他办公室电话极少对人公开,当初他却用口红写在化妆镜上非要背熟,还记得那时他挑着眉毛似假还真笑:
“如果什么时候想了就打这个电话。”
嘴上娇嗔,当下就顺他意背了下来,可是整整两年,却一次也没有打去过。这时转出那几个数字短短瞬间,恍惚间想到那些片段,只觉五味杂陈,电话响了几声就接了起来,他声音透过电线似乎更加低沉:
“哪位?”
却突然语塞,昨天他说得那么清楚,又对做得这么绝,打这个电话实在是自取其辱,如果他还念点点旧情便不会这样将往绝路上逼了…
不说话,那边声音有些不耐烦了:
“到底是哪位?”
外面口号声已经振聋发聩,似乎那热血疯狂群人马上都要冲了进来,终于将心一横:
“展鲲,帮帮我!”
听到是她的声音,那边沉默下来,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自顾自对话筒说了这里被青年学生围住形势,然后恳求道:
“展鲲,求救救丫丫,只把丫丫带出去就好了,所有事都是我的错,要受这些我都会受着,这一切都和丫丫无关,她那么喜欢你,每天都在念着发糖,求你看在过去这两年情分上救救孩子!”
那边仍旧沉默,这时又是砰声脆响,硕大石块又将扇玻璃砸了个粉碎,丫丫哭声再也哄不住了,哇啦哇啦响起来,更让人心急慌乱,掐着掌心,对着听筒喊起来:
“求求你,展鲲,我求求你!”
那边终于说了句话,却是平淡至极:
“现在这里还有客人,等下会打电话通知警备司令部,让他们派人去处理。”
不信他在电话里听不到这边喧闹混乱,不信他想不到情势已经刻不容缓,哪里还等得到他送走了客人再层层地吩咐下去?只觉得全身都在冰水中浸过了似,闭上眼睛,似乎周遭切都飘渺虚无了,只有那自嘲笑是清晰——果然,果然,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吸了口气,最后对着听筒问了句话:
“展鲲,真这么恨我吗?”
那短短句话带了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悲凉绝望,那边再次沉默,只有呼吸声微微急促,许是在笑到现在居然还问得出来这句话吧,唇角也绽出清浅奇异笑容来,慢慢睁开眼睛,再也不多说,啪地挂了电话。
站起来让兰妈将佣人们召集到起,这七八个人都跟了三四年,也算有些情谊了,将自己留下钱财之物全部分到了他们手上,每个人拿到份也不算少,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什么意思,跟跟得最久兰妈问道:
“小姐,…这是要赶们走吗?”
他们都在这里做熟了,谁也没有想过要离开,黛绮丝小姐虽然名声不好,可是他们这些跟了几年人都清楚,小姐是刀子嘴豆腐心,心地真是很好,对他们这些下人也很不错,这时见拿出钱来打发他们,几人不免都担心起来。
黛绮丝微微笑起来:
“不是想赶大家走,只是现在闹得这么凶,送了习妈和丫丫之后会离开段时间,这些钱算是这年工钱,大家也都去避避风头吧。”顿顿,脸上神色渐渐真挚而恳切,“谢谢大家这几年照顾我们,便是我被骂成了汉奸也不离不弃,今天…今天再要麻烦大家,一定帮将她们婆孙俩送出去!”
司机老王犯难说道:
“小姐,看那些人个个凶神恶煞堵在外面,车也被他们砸烂了,现在哪里出得去?”
又是一阵猛烈砸门声,什么东西嗖嗖飞了到窗台下,却是几支燃起火把,火把并没有落在易燃物上,自己烧了阵便熄灭了,外面喊烧死汉奸声音却越来越大,这些进步青年满腔热血,都恨不得将她卖贼扒皮饮血,这样爱热情教有心人利用起来是极其可怕,黛绮丝知道时间紧迫,连忙对众人说道:
“他们目标是我,等下我会从前门出去,你们趁着这个机会带习妈和丫丫从后门赶快离开——”
“小姐,怎么能这样走出去,这弄不好是要出人命啊!”老王忍不住打断话,其他人也连连附和,黛绮丝宽慰他们道:
“不会,我是出去和他们解释,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你们不要管,只要习妈和丫丫平安无事,我就记着大家恩情了!”
习妈一直在隔壁房间抱着丫丫在哄,这时听到几句话立刻冲了出来,惊问道:
“雪落,在说些什么话,你怎么能一个人出去?不许去!”
她攥住老人手对笑起来:
“习妈,我不会有事,他们会听我解释,你和丫丫先走,我说清楚了就去找你们。”
谁都知道这句话只是安慰而已,此时此刻哪里会有人听解释什么呢,用意大家也心知肚明,如果再等下去教这些状如疯狂人冲了进来,混乱下便是小孩子可能也无法幸免了,万万不会让事情到那一步,是以她便要用自己做盾牌为大家辟条逃生路出来!习妈急得眼眶泛红,还想要努力劝说,黛绮丝却向她轻轻摇头,示意不要当着丫丫再说什么,只将她老树皮似一双手抱到心口上,望着这位母亲一样老人微笑出来:
“习妈,我不怕,真的,只要你和丫丫好,我什么都不怕。孩子…我就交给你了,这辈子我欠你很多,下辈子、下辈子我定要当你的亲闺女来孝敬你。”
习妈刷地落下泪来,呜咽着说不出话来,再俯身将丫丫抱到怀里,狠狠亲软软嫩嫩小脸蛋,柔声说道:
“丫丫别怕,习婆婆带你出去玩儿,玩儿圈回来这些人就不见了。要听习婆婆话,不要淘气,以后打针吃药都要勇敢,想妈妈时候就多叫几声,妈妈…妈妈会一直看着你…”
几个佣人都背过身去擦眼睛,丫丫红肿着眼眶抱着她脖子,嘟起嘴巴问:
“妈妈也起出去玩吗?”
她浮起个笑:“你们先走,妈妈马上就来。”
或许是这样场景让小孩子心中涌起了极度不安害怕,只是个劲地摇头:
“不,我要和妈妈一起,要和妈妈一起…”
“丫丫乖。”将孩子放到习妈手上,第一次被习妈抱着她也开始挣扎,张着嘴大哭,小手攥着她领口坚决不放,她咬着牙沉下脸来:
“怎么又不听话了,再这样妈妈就不喜欢你了!”
孩子仍旧哭得抽抽,她将那小手掰开,决绝转过身去,向习妈点点头,习妈含泪看她几眼,忍痛抱着孩子和众人起往后门退去了。
黛绮丝抹干净眼眶中湿润,整理了衣服头发步步向大门外走,她刚现身便见外面黑压压人群陡然沸腾起来,那扇厚重铁门似乎都要挤塌下来,她一步步走入混乱之中,眼角余光看到铁栏之外路上还不断有人影飞奔过来,知道那是原本守在后门人听到动静都聚了过来,心中蓦地松了口气。
她一出现立刻便在人群中引起了轰动,众人似乎没有料到这卖贼还有胆量这样走出来,闪耀阳光之下,身着湖蓝旗袍女子端端走出,容貌秀美妆容淡雅,身板挺得笔直,从容神色中竟带了几分慷慨赴死大义凛然,只让这些只听过黛绮丝艳名而未谋面青年学生们生出疑惑来,怀疑走出的女子不会是那个以娇媚风情著称交际花,不会是那个给日本人做事汉奸卖贼!
那样疑惑只在各人脑中闪了闪,立刻被几句煽动口号冲到脑后去了:
“这女人就是黛绮丝!打倒狗汉奸!打倒卖贼!”
所有人跟着振臂高呼,声浪震天群情激昂,那女人在说什么话,却立刻被那海浪般口号声淹没了,石块飞矢般往身上砸去,众人越挤越凶,越挤越凶,本来就被砸得要掉不掉铁锁再也支持不住,喀拉声崩裂,潮水般人涌了进来,立刻将那孤零零个女子湮没了!四面八方都是热浪,四面八方都是怒骂——汉奸、卖贼、娼/ 妇、妓/女,四面八方都是抓扯手、砸到她身上来石块秽物,似乎要将她撕成无数碎片,她便是风暴中心,只将周围人全部吸引过来,而同一时刻,在那终于清净别墅后门,一行人抱着孩子迅速离去了。
不知被什么东西砸到,粘稠液体从额头上滚落下来,已经将视线模糊了,她用手一捋,满手鲜红,推搡间全身都已经软下来,双脚似乎再也支持不住身体重量了,想一切都要结束了,终于要结束了,就在意识馄饨前一刻,却突然有臂膀大力将揽到怀里紧紧抱住,挡住了所有抓扯侵袭,接着有三声枪响连成一气陡然在耳边炸开,变故陡起,周遭人慌忙逃窜避之不及,立刻乱上添乱!
那人抱着她也在混乱中穿行着,他焦急疼惜声音不断落在耳中:
“雪落,别怕,不会有事,别怕…
那是太过熟悉声音,脑袋重得似乎要垂到地下去,时竟分辨不出是他,还是他?抬起眼睛想看看,眼前一片血红,却哪里看得清楚? 

乱世红颜(十)

那场动乱一直持续到警备司令部的几辆军用卡车开过来才完全平息,人群散去之后,原本气派豪华的别墅已经被砸得一片狼藉惨不忍睹,荷枪实弹的警卫抓了几个带头闹事的人,余下的学生也都驱散了,而别墅的主人,消失在混乱中的黛绮丝,却再也没人知道去了哪里。
有学生回忆说是几个同样穿了学生装的人混在游行队伍里,故意开枪制造混乱救了那个女人,不久便有小道消息出来,一说救黛绮丝的是日本人,而另一层说法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居然有学生说抱着她的那个人很像是报纸上见过的易军统帅霍展谦,那样的说法众人也有疑惑,日本人派黛绮丝去引诱过霍展谦,仅仅是这样的关系,况且他素来与霍展鲲不和,怎么会为了这个女人到边界四省来冒险?然而这个消息似乎又得到了某些方面的佐证——边界四省各处关卡把守更是严格,进出都要经过层层的盘查,各大医院也不断有便装的人秘密查访,不断有可疑份子被带走,没有卷入日军战火中的边界四省看似平静,实则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四下里自然又免不了揣测纷纷。
黛绮丝在绝望中被人救起,却已经虚软脱力全身是伤,意识一直断续而模糊,似乎颠簸中去了很多地方,见到了很多人,她自己都已经分辨不出,那些究竟是现实,还是濒死前的幻觉。
似乎在车上,她躺在那个人怀里,眼前血色的模糊终于让他的手拭去了,额上的伤口也教他一直用衣服捂着,他的脸清晰起来,那么近那么近,纠结的浓眉,挺直的鼻梁就低在她的眼前,眼中悲伤的雾气仿佛要裹住她一般,他不断在她耳边说话,好像哄着不懂事的孩子:
“没事的,雪落,我们去看医生,你别怕,从今往后我绝不让谁再欺负你,绝不让你再受一点委屈…”
她的泪珠决堤似的翻涌出来,指头费力收紧抓住他的手臂,多年的坚持倔强都在这一刻分崩离析,多年的心酸疲惫全部涌上心头,此刻再也强撑不下去了,就算这是幻想,就算这是虚像,她也想放纵一次,如多年前那般,受了委屈什么也不管,只伏在他胸口上哇哇大哭——
“展谦…展谦…”她委屈唤他,泣不成声,眼泪鼻涕都蹭在他的衣服上,仿佛、仿佛这么多年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没有虚度的光阴,没有误会和错过,没有霍展鲲,没有黛绮丝,没有内外交困的局势,没有这莫须有的罪名…有的只是最初,一个叫霍展谦的男子娶了一个叫钟雪落的女子,他们平凡渺小,默默无名,胸无大志,与世无争,满脑子只有生儿育女的小幸福…
“展谦、展谦、展谦…”她一遍一遍呜呜重复,似乎要将六年来失落的东西全部都唤回来,恍惚间觉得那一双手臂更加抱紧了自己,他痛惜的声音仿佛从山谷里传来,隔着一层又一层的飘渺雾气:
“雪落,我在,我在,我再不离开你,我们再也不分开…”
迷迷糊糊的,似乎又听到他蓦地惊喊起来:
“世兆,开快一点,她昏过去了,血止不住,开快一点…”
好像又过了很久很久,四周都寂静下来,她静静躺在陌生的地方,居然看到了丫丫,小小的脸蛋已经哭成了花猫,趴在床头不断唤着妈妈妈妈,她想擦一擦那小脸上的泪水,向她笑一笑,告诉她妈妈没有事,全身却像定住了似的动也动不了,她又焦急又心疼,却突然想起丫丫此刻不是应该在去美了的船上吗,一定是她太想女儿了,所以又见了幻觉,原来只是幻觉…
后来又听到说话声:
“病人好像醒了,把小孩子抱出去,快叫医生!”
又有纷杂的脚步声,清晰、模糊、清晰、又模糊,似乎也有人不断在说话,她努力想要听清楚,却怎样也听不清,耳中嗡嗡作响,眼前有无数的光芒浮动…
一切慢慢消散的时候,她终于又看到一个影子一动不动弯腰坐在床前,四周的光已经黯淡下去,可是她居然看清楚了那个人的样子,那面容几许憔悴,眉眼中的凌厉冷漠不见了,却是她曾经见到过的柔和温情,一眨不眨地落在她脸上,似乎那样看了她很久,一直等着她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