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岁…五岁大的孩子…”他喃喃念着,突然有奇妙的酥麻感觉蔓延全身——会是真的吗,她骗了他,其实当年她生下了他的孩子,其实他早已经是某个小生命的爸爸?
一个小小的孩子,眉眼长得像她或他,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液,是他生命的延续,更是他一直期盼的珍宝——那种父爱的天性触动只让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再次丢失雪落的懊恼无力以及大病未愈的虚弱疲乏全部在那样的激动沸腾之下烟消云散了,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理清思路,然后冷静对着电话那边吩咐:
“我知道了。继续查那个孩子,关于孩子事无大小我全部都要知道。另外,向霍展鲲放出风声去,就说…就说黛绮丝能够回边界四省,其实是因为我专门放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进俺的专栏收藏俺这个作者啊,俺再次嚎叫,嚎叫,嚎叫…

乱世红颜(一)
黛绮丝一行人刚下火车便由霍展鲲安排在那里的人接到了,一入边界四省又有李牧带了人接应,当年的李副官早已经升成了现在的李参谋长,是霍展鲲最倚重的心腹之一,他解释说本来大帅亲自要来的,只是军部那边实在走不开,只得委派他走这一趟。李牧说得若无其事,黛绮丝却暗中揣度过霍展鲲的心思,曾经败给霍展谦已经是他一生之憾事,现在更是给霍展谦在他的重重保护下将他名义上的女人劫走,他那样自负自傲的一个人还能吞得下这口气吗?她想到回来的这一路处处都听得到的议论——霍展谦从对日议会上失踪,现在几乎所有人都一边倒地将民国政府不抵抗政策推手这顶帽子扣到了他头上,这样舆论一边倒的情形不得不让她联想到某些可能。这两个人同样精于谋划算计,龙争虎斗这么多年,她再也不想理会他们之间的勾心斗角阴谋诡计,她竭尽全力只想保全丫丫,绝不让丫丫再像她一样成为两人斗争中的牺牲品。
她一路上都很疲乏,在汽车上昏昏沉沉地睡着,可是心里惦念着小丫丫,时不时又会惊醒,那样一直折腾到下午,朦朦胧胧地听见有人说到了,睁眼看时却不是她的住处,而是一栋磅礴大气的俄罗斯风格独立别墅,四周有高高的铁栏环绕,镂花的铁门外是森严的禁卫哨兵,不正是霍展鲲在边界四省的帅府吗?
她立刻便吃了一惊,只觉得自己的担心要成事实了,面上却堆起笑来问李牧:
“李参谋长,这是什么意思呀?”
李牧一直是毕恭毕敬的:
“黛绮丝小姐,这是大帅的意思,以后你就住在这里,洪五爷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习妈和小小姐都已经搬过来了!”
他果然以牙还牙将丫丫扣住了么?她脸色阵阵发青,眼中光芒闪烁,却什么也没说,不动声色随李牧走下车去。这别墅的镂花铁门和骏都霍公馆原来那扇几乎一模一样,同样是姓霍的花园洋房,同样是这样一扇冷冰冰的铁门,六年前便是在这样的铁门里,霍家的人将她踩在脚底践踏一番后撵了出去,现在在这相似的地方,霍展鲲难道还是不放过她么?
只想到丫丫和习妈已经在这房子里,她微微笑意之下的身体早就冰冷僵硬起来,一走进去便看到丫丫正坐在沙发上搂着个布娃娃玩儿,一见到她便欢喜笑出来,一叠声喊着“妈妈、妈妈…”扑进了她怀里,大半个月以来她都担心着丫丫的身体,生怕她什么时候又突然发病住院,可是这时见这小人儿双颊上红扑扑的,身量似乎也长高了些,穿着洋娃娃似的蕾丝公主裙,三个喇叭花似的小揪揪头发在小脑袋上精神地立着,一眼看过去与寻常健康的孩子没有半点分别,也并不像在这里受了什么委屈的样子,她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也来不及好好抱抱这小宝贝,只向跟出来的习妈吩咐:
“习妈,收拾东西,我们回去。”
习妈本来也有一箩筐的话要问她的,却见她脸色严肃,进来不由分说便要走,不由得嚅嗫着说:
“雪落,二少爷他…”
“大帅可能不会同意的。”李牧在旁边接话,表明了霍展鲲的意思,“现在外面到处都很乱,大帅很希望黛绮丝小姐搬过来,在他身边随时照应着,他的一片心意,还希望小姐不要辜负。”
“大帅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现在他为日本人的事烦着心,外面的无数眼睛也都看着这帅府,这个敏感时候黛绮丝这一家老小却公然住进来,让旁的人看了你们大帅的笑话不说,更怕别人造谣说大帅沉迷着温柔乡耽搁了国事,这样的罪名我可承担不起,大帅他更是承担不起,人言可畏,我想我还是回去住妥当些吧。”她浅笑着分析厉害关系,她并不关心什么国家大事,也从不理会什么流言蜚语,只盘算着回自己的住处怎样也有几个五爷的人,不像在这里处处受制于他,她说得头头是道,却看到李牧又是一笑:
“大帅他既然这么做了,就绝对不会理会外面的流言蜚语,况且大帅的个性你也知道,向来是不会管别人怎么说的,还请小姐安心住下吧。”
李牧回答得谦恭,却丝毫没有退步的样子,说不通他放人,她知道就是再和他争执也丝毫不起作用,索性便笑了出来,客气道:
“那谢谢李参谋了,我自己和大帅去说吧,他总会明白的。”
李牧也不再多说,吩咐了下人几句便告辞了,丫丫久没见她粘人极了,非要拉着她上楼去看自己的房间,这别墅的风格布置很是阳刚硬朗,可是在这样的住宅内却陡然出现一间五颜六色堆满各式玩具和娃娃的儿童房,确实让人觉得怪异至极。丫丫一直兴奋得不得了,两只眼睛明亮得宝石一般,一件一件将那些娃娃和玩具拿出来献宝,叽叽喳喳说这个也是她的发糖给她买的,那个也是她的发糖给她买的,这些玩具全部都是外国进口来的洋玩意儿,寻常人家得一个也不容易,现在这样堆满一屋子,也难怪小孩子如此兴奋雀跃,黛绮丝一时倒不忍打断她的兴头,陪她说了一阵话便借故退了出去,悄悄和习妈商量起来。
她知道习妈始终对霍展谦存着一份不一样的情谊,便未将遇到他的事情说出来,只说是应某位大人物的邀请去玩了几天,习妈拉着她的手坐下来叹道:
“雪落啊,我知道很多事情你也身不由己,可是你还是要顾着二少爷的 感受,你一去这么多天…他、他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我听着他手下的人悄悄议论过,好像他也暗地里派了人想去把你接回来,不知怎么的都没有音讯了,我瞧着他这几天都不大说话,老是看着丫丫发呆,肯定心里常常挂念着你…”
黛绮丝微微诧异,听习妈这样说这几天霍展鲲还秘密派人去长宁暗中周旋过吗,难怪他们事先谁也没有通知,可是一下火车就被他的人接到了,她迷迷糊糊蒙在鼓里却不知道那两个人又已经交手几个回合了,习妈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只摩挲着她的手背殷殷再劝道:
“这几年看着二少爷这么对你们母女俩,还哪里是以前那个一味胡来的公子哥儿啊!不管他当年是怎么想的,我想现在他肯定是认真的,他接你和丫丫过来住不就是要表明心意吗,你不要总是记着他当年怎么逼你的,说来说去,唉,他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习妈的话缓缓说着,她心中微微一动,竟不由自主想起了那一个微风的暗夜,他紧紧将她扣在怀里,懊恼而别扭地向她道歉,小心翼翼地让她叫展鲲,第一次和她解释,说只是想把她们母女留在身边…
她恍惚间有些分神,尖利的指甲却慢慢掐住掌心,越来越深的疼痛洇开来,心中已经渐渐澄明——她相信他那一刻说的话,可是也只有那一刻而已,霍展谦肯定也在曾经某个情动的时刻对她认真过,可是需要决断取舍时不是一样选择了牺牲她吗?男人都是一丘之貉,心中排在第一位的永远都是江山权势,她又岂会不自量力再去奢望谁那昙花一现的认真?
她没有再对习妈多说,只解释说在这里住不习惯,更不想事事仰人鼻息,习妈说不过她,也只好照她的意思去收拾东西,丫丫虽小却也看出了一点不对劲,惊慌说着不走不走,她要留在这里让发糖每天晚上给她讲故事,黛绮丝软硬兼施地说了好一阵那小丫头才含着眼泪去抱她的娃娃和玩具,却又教母亲给拦住了:
“丫丫乖,这里全是别人的东西,你一样都不许拿,回去过后妈妈再给你买新的娃娃好不好?”
小女孩儿抱着一个娃娃站在那里不放手,撇着嘴又要哭出来,却突然向门口张开手臂去,委屈唤了一声:
“发糖!”
黛绮丝暗吃一惊,却又立刻镇定微笑,回过身去便看见霍展鲲沉郁着脸色站在门口,一双眼睛里已经是墨一般的冷冷暗色。
他不看黛绮丝,先将丫丫抱起来哄得笑出来了才转身交到习妈手上,自己走进那五颜六色与他格格不入的小小儿童房间里去,脸色也早在与孩子的嬉笑中变化过来,他默默看了她半晌,将她拉在身旁温和笑出来:“丫丫的房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弄,也不想叫人帮忙,就只有把小丫头喜欢的东西统统都堆进来,想着等你回来了我们再好好布置一下,你看看哪里还需要改进的?”
她预料着他会大发雷霆的,却不想他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一时倒怔在了那里,他目光灼灼,放在她腰上的手一寸一寸收紧,直至契合的身体间再也没有一丝间隙,他鼻翼间的气息已经呼到她脸颊上,低低的呢喃只在两唇相触间:
“雪落,让你落在他手里是我的错,如果你再不回来,我真怕还没和日本人打起来倒要先和霍展谦开战了。”
他扶着她要深吻,却突然被她双手推住胸膛制止了,她也并没逃远,仍旧贴着他面庞软软笑起来:
“大帅真是会开玩笑,我怎么会不回来,人家也时时记挂着大帅,千方百计都想快点回来呢!”
她笑容妍妍,媚语嫣然,他听见那样的笑语却陡然一僵,手上慢慢松了,身子后退一步,一眨不眨看着她脸上那层快要融化掉的笑容,突然问道:
“雪落,你对他也时时端得起这样的面孔吗?”
她在他面前能够以黛绮丝的面孔应对自如,而从见到霍展谦第一面起就频频失态,他一样一样看着眼中,这时问出来,嘴角已经勾起了淡淡嘲讽的笑。
她垂下眼睫,嘴角弯起来的弧度优美:
“我一直是这样的啊,自然对着谁都是一样。”
他的眼睛没有放过她眉梢嘴角的任何一个细小动作,声音愈加冷漠:
“李牧说你有事要和我说,是什么事,你说说看。”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也算很久了,彼此都能将对方的情绪看透几分,她知道此刻他肯定已经压着恼怒了,她心中暗暗惊悸,却也顾不得那许多,只笑着将目前的厉害关系再分析了一遍,都是刚刚给李牧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他默不作声听她说完了才淡淡笑着开口:
“这样搬来搬去的也麻烦,既然都已经来了,你和丫丫就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吧。”
她又笑又嗔的,一边谢他一边再拿出借口推诿着,他突然重重一哼打断她:
“确实也是,我这个外人怎么也比不上你们一家团圆!给女儿布置房间买玩具这些事是要让她的亲生父亲来做,别人的东西确实一样也不该拿!”
她连忙笑着又去挽他手臂:
“哎哟,我哪里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怕我们老的老小的小给府上添麻烦啊!”
他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虚假面孔,明明她都已经很少这样对他了,把丫丫接来之后,他们像是真正的一家人一样,她站在他身侧看着孩子常常会真心对他笑出来,可是不过和霍展谦在一起十多天她便故态复萌又拿出了这该死的样子,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在冷笑了:
“钟雪落,你不是担心给我添麻烦,只怕是早就和孩子的亲爹商量好了,回来接了孩子便要走,一家人其乐融融过你们的舒服日子去吧!

乱世红颜(二)
他那一句话咬牙切齿说出来,神色间已是怒极恨极,她手心中攥住了一把冷汗,小心翼翼地嗔怪着:
“大帅你说什么话,我怎么会去找他!人家好不容易才从他那里脱身——”
“是从他那里脱身,还是他让你回来接孩子?”他一声冷笑打断她的话,“他把你看得那么紧,如果不是他要放你凭你也走得掉?不但你走掉了,甚至连你身边的人也全部可以毫发无损地跟着回来?钟雪落,难道你都没有好好和他商量一下该怎样自圆其说,而不是拿这么个蹩脚的借口来敷衍我吗?”
她复杂的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两圈,突然变得异常的镇定,也不多做解释了,口中求着他,却连脸上的笑都已经带了几分冷漠和戒备:
“大帅,我没有和霍展谦达成什么协议,也没有敷衍你!丫丫向来和你亲近,根本不知道有霍展谦这么一个人,霍展谦也不知道有这个孩子。况且你也清楚,他那样的人狠起心来是谁都不会顾惜的,只怕他也不会为了这么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孩子做什么让步,我只求你看在这几年的情分上——”
“你什么意思?”他突然又打断她,手已经伸出来扣住她的肩膀,五根手指似乎都要掐入她血肉中去,“难道你以为我要你们搬过来是为了利用丫丫对付霍展谦?你以为我生气霍展谦放你回来接孩子是扣着丫丫不放的借口?”
他手上的劲一分一分增加,眼睛微眯,胸膛剧烈起伏,似乎下一秒就将她捏碎一般,她心里也突突跳得厉害,却撇开头去再不说话,完全是默认了。
“钟雪落,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你以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挖空心思在算计你们吗?你居然一直都是这样看我的?”他脸上已经是冰寒彻骨,浓眉拧起的褶皱如同刀凿,她头仍旧扭到一边,似乎隐忍良久之后再也压抑不住,忽然就轻声笑了出来:
“难道不是吗?”
那一句话轻悠而飘渺,没有丝毫的力度,可是于他却仿佛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到脸上,他的呼吸急速粗重,只死死盯着她,突然一把将她摁到墙上,几乎贴着她的面在咬牙:
“是,我是利用你,霍展谦都告诉你了吧,六年前我想要钟世昌手上的兵权所以安排你嫁给他;我想制造出兵勐军的借口所以派人绑架你们;我想用你来试探霍展谦虚实所以把你们送回钟家,我从来都在利用你,现在、现在更是想利用你女儿威胁霍展谦,我两年前就开始布这个局,给她治病、买东西、惯着她宠着她全是做给你看的,你这蠢顿如猪的女人,糊涂了这么久,总算有一次看清楚了,总算这一次看得清清楚楚了!”
她被死死按在墙上动弹不得,只觉得那不断喷在面庞上的暴怒气息几乎都要将自己给灼烧起来了,本来该闭眼的,可是她居然一直瞪大了眼睛,木然望着近在咫尺的扭曲面孔,她见过这张面孔的冷漠高傲讥讽嘲笑,见过他的精明算计蛮横霸道,但是…但是也不清不楚地见过那么几次明朗如孩子的笑容,见过他真假难辨的温柔和怜惜,见过黑暗中一声一声轻呼她名字时模糊流露的心疼和无奈,不知是不是眼睛瞪得太大,睁得太久,眼眶里竟然慢慢酸涩起来,她不动声色屏息忍住,只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漠然。
他终于再也受不了她这样冷漠的神态,牙齿重重一错,只将她狠狠往外一掀,怒喝:
“好!好!既然如此,钟雪落,带着你的女儿滚!马上滚!从今往后我霍展鲲和你们两个再也没有半点关系!”
她被推了几个趔趄摔在地上,慌忙中又带倒了床头柜上的东西,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台灯还有些乱七八糟摆饰玩具掉下地来,这原本温馨的小房间里立时狼藉起来,她头发散乱,只低头急促呼吸着不说话,他一动不动双目赤红,野狼一般剜着跌倒在地的女子,那模样简直恨不得将她一口吞下肚去,正是这剑拔弩张的时候,突然有扭开门把的声音轻轻一响,门悄悄推开了一条缝,一只大而明亮的眼睛在门外惊惶地扑闪着。
仿佛陡然一盆凉水泼在头顶上,他胸口一窒,脸上的暴戾之气立刻收敛了,不由自主往门那边踏了一步,张口就要叫那受了惊吓的孩子,却又蓦地闭口,呆呆立了片刻,终于转过身去,只将冰冷沉默的背影留给了那只眼睛。
黛绮丝趁机抹去了面颊上终于滑落下来的泪水,站起来拉开门,便见那呆呆木偶似的小孩子定在门口,看一看披头散发的她,又看一看霍展鲲的冷漠背影,眼中写满了惊恐害怕。
她来不及整理衣服头发,更没有再回头看一看他,俯身抱起丫丫便走下楼去。
他背过身去,眼睛却看向了窗户玻璃反射的影像——她抱着孩子决绝而去,没有丝毫的踌躇犹豫,猛然醒悟过来的丫丫开始哭闹着叫发糖,只听得他心中愈加烦乱,那哭声一直传到楼下,又从花园里传上来,他直挺挺站在窗前,看着模糊夜色中她抱着孩子扶着习妈快步走出大门去,那几个人影在铁栏外面的路灯下晃了几晃再也看不见了,小孩子的哭声也渐渐听不到了,他仍旧保持着眺望凝听的姿势,直到身体渐渐麻木了才缓缓转过身来。
遍地凌乱,这费了他很多心思的房间里狼藉得如同战场,曾经他带着丫丫一样一样去挑回来的小玩意儿散落了一地,其中一只水晶相框他记得尤为清楚,买的时候他对丫丫这样说过,“等妈妈回来了我们三个人就去照相馆里拍照,照片洗出来放在这个相框里,丫丫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看得到我们三个的照片了。”丫丫从来没有照过相,听他那样说兴奋极了,直巴望着妈妈快点回来去照相片,他也跟着小孩子笑,那一刻甚至也想过他们一起照相的样子——她着素雅旗袍,坐在圈椅上抱着孩子,眉目温柔含笑,他站在椅背后面,穿着深灰的西装绷着一本正经的脸色——他看过几个部下家里都挂着那种样子的照片,从来觉得生硬土气的,可是一想到和她们母女照相,却又只想得起那样一个姿势,他弯腰将那小小的相框捡起来,嘴角嘲讽笑着,突然一扬手,一道闪亮划过,脆响之后,无数的晶莹碎片四散迸射!

黛绮丝离开霍展鲲之后什么也来不及顾,立刻便打电话发动人脉关系安排送习妈和丫丫走,她思前想后,目前全国局势都动荡不安,什么时候日本人要打过来了谁也预料不到,况且霍展谦霍展鲲两兄弟都极有势力手腕,一旦他们之间再起争斗丫丫不管在谁的地界上都难保不出事情,几番对比之下似乎送她们婆孙俩去外国倒是一条极好的路子,其实她有这样的想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丫丫的病时好时坏,她早多方打听过,美国的医疗条件最是先进,像丫丫这样的病通过手术也有完全治愈的希望,她早就盘算着等她长大一点便要将她送过去试一试,现在正好先到那边熟悉两年,顺便读些洋书学点东西,再不能像她这没出息的样子,要像曼妮那样,像麦佳慧那样,以后也不会教人看轻了去。
她这样打着算盘,可是事情真要办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现在到处都在传言要打仗了,稍微有些家底的都想举家迁到外国去避难,政府几乎不再签发出关文件,要想送人出去只有走别的路子。她将关系网理出来,精心装扮了出席某些紧要人物的饭局,钱财疏通更是流水一般地用出去,另外还要托人在美国那边先置办些房屋家用,寻可靠的翻译帮佣,钱也早早转到了那边的银行,还拿一部分兑换了金条让习妈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她事无大小都为那婆孙俩考虑得仔细周到,那样天翻地覆地忙了十来天,心里那一直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似乎也渐渐散开了,便是在应酬的酒杯交错间听见霍展鲲霍大帅又已经另结新欢的消息也依旧能够面不改色巧笑嫣然!
这样的桃色新闻正是那些衣冠楚楚的名流们正经八百说完了国家大事之后最好的润滑和调剂,所以向来传得比风还快,于是她很及时地知道了那位新欢正是曾经代替她被泼了酒的薇薇安小姐,有了霍大帅的撑腰,她也一扫从前半红不紫的窘态一跃成为梦都现在的新宠, 听说霍展鲲夜夜捧她的场,连着一星期包了全场的玫瑰送到她面前,更有甚者是堂而皇之让她住进了大帅府,让她颐指气使地过着少帅夫人的瘾,那气派风光更胜从前的黛绮丝,不免叫人对这薇薇安的魅力遐想无限!众人在黛绮丝面前谈起这些时脸色都颇有些怪异,既有看她笑话的也有悄悄给她暗示的,她一概装作没有看到,只娇媚而笑一如往常,那样几顿饭陪吃下来,除了听来这一大堆的小道消息,送丫丫和习妈走的事也总算得到了教她满意的答复。

乱世红颜(三)
黛绮丝一门心思要送她们婆孙俩去美国,习妈却一直有些犹豫,她一大把年纪了过不惯外国的生活倒是一桩小事,既然是去给丫丫治病也可以忍耐,可是教她放心不下却是雪落坚持要留在这里不走,她只劝了她无数次,既然要走那就应该一家人一起,现在局势这么乱,一旦分开了谁又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呢。黛绮丝也仔细考虑过一起走,可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行不通,她打听到丫丫要做的那种手术花费的钱会是极大的一笔数目,再加上疏通关系已经送出去的钱财,在美国那边置办所开销的,这样一算下来她这几年的积蓄也所剩无几,如果一家人都去了外国,她又不会其它的什么买卖营生,往后的生活该拿什么保障呢?这样想来倒不如她留在梦都,至少还可以保全她们婆孙俩以后的生活无忧,她打定主意后也不敢和习妈说实话,只怕这亲如母亲一样的老人再为自己操心,便哄着她说自己把这边的事打点妥当了随后就去,这样才让习妈稍稍安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