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展鲲脸色阴沉如墨,霍展谦傻子似的呆在原地!
那歌姬站在台前,手扶到面前的话筒上,幽幽眼波里唱出最后的无奈心伤:
“爱过知情重,醉过知酒浓,花开花谢终是空,
缘分不停留,像春风来又走,女人如花花似梦,
女人如花花似梦!”
悠然尾曲,余音绕梁,片刻之后才突然是掌声雷动,台下的人交头接耳:
“好歌,好曲,不愧是黛绮丝,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怎么,这就是梦都皇城的头牌黛绮丝吗# ,那可难怪了!”
霍展谦站在台下,手上的酒杯“铮”地掉落下来,碎成了满地的渣!
黛绮丝?北地出名的歌姬和交际花黛绮丝?游走在风月场男人堆中的黛绮丝?
是她?
台上歌姬颠倒众生魅惑倾城,可是恍惚里他却透过她看到了当年那纯如初雪的青涩丫头,含羞带怯地嫁给他,气他,恼他,想些刁钻法子来捉弄他,却也乖乖坐下来听他的教导练字,为了他和旁的人争吵,那时,他一身长衣与世无争;那时,她笑容明亮眸子清澈。
得到一只钢笔便万分感动,让他亲一亲也要满脸红透,只为他一人哼唱小调,说展谦我要给你生五个儿子五个女儿!
那是他丢了的那个雪落,丢在过去的时光里,永远寻不到,永远难回去!
是他亲手将她抛弃在乱世中,抛弃在回忆里!
他的手蓦地按住胸膛,噬心啮骨的痛翻涌而来,想要叫她的,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有皮鞋踩在玻璃渣上嚓嚓地响!
四周的人都诧异望向他,麦佳慧也扶住了他,关切在喊:
“展谦,你怎么了?”
那声音四散开去,舞台上的女子本来是要退场的,这时懒懒转头往那边一扫,却突然怔住,手上的象牙小扇子咔嚓一声落下地来!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晚了,可还是祝大家国庆快乐,假期好好玩!
谢谢V文后也继续关注的大家,特别要谢谢专门从红/袖过的亲!
另外,本章里写到的那首歌:女人花,大家自然知道是梅艳芳的一首经典老歌,因为歌词很贴近那种感觉所以就拿来用了,不要觉得年代不对太奇怪哦!

浮生若梦(五)

四周的灯光已经亮起来,明晃晃的刺着眼,她定在台上,他定在台下,中间隔着咫尺的距离,那咫尺一距曾经她娇娇地唤一句“展谦”也可以拉近,他舒展眉目清浅一笑也可以消除,可是如今、此刻,这样达官显贵云集的宴会厅中,这样流光璀璨的灯红酒绿里,他是台下衣冠楚楚的政要显贵,她是台上卖弄姿色的舞女歌姬,命运流转,乾坤颠倒,咫尺已是天涯!
她恍惚间已经看到四周的人开始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她是黛绮丝,即使掉落了手中小扇也知道该怎样风情万种地扭转局面,可是这一刻她竟然只是傻愣愣站在那里,傻愣愣望着那个西装笔挺俊逸非凡的影子,那曾经让她看到晃神的眉眼轮廓、那曾经让她沦陷贪恋的眼底柔情,那些青涩而美好的爱恋,那些镜中花水中月的幸福…还有那些利用、那些阴谋、那些欺骗 ——那些她以为早已经忘却的所有,突然汹涌,突然狂啸,她猝不及防,脚下已经微微踉跄!
那样隔了六年的相互一望只让霍展谦心神大震,根本忘记了这是什么场合,这厅中都有哪些人在看,他甩开麦佳慧的手便要踏上台去,却突然眼前一晃,竟然有个影子动作更快,从人群里冲到台前一步跃了上去,已经舞台上将那脚步虚浮的女子揽入怀中!
底下指指点点的声音更加大了起来,有人暧昧说道:
“早就听说这黛绮丝是霍展鲲的情/妇,现在看来倒不是谣传呐,这霍大帅还真是艳福不浅呀。”
“是啊,这女人确实有几分味道,站在台上幽怨一望,还真有些勾魂摄魄啊。”
也有曾经吃过黛绮丝闭门羹的人酸酸笑起来:
“现在这是什么场合,黛绮丝那种女人随便在上面抛个媚眼,霍展鲲居然也冲到台上去和她搂搂抱抱的,这都成了什么样子,也不怕丢了身份!”
那熟悉的手臂挽过腰肢将微微晃动的身体扶住,黛绮丝终于从那梦魇般的恍惚中回过神来,眼睛从台下落到身旁的霍展鲲身上,他脸上不见喜怒,双眼却幽深如井,她听到一两句下面的窃语,便不动声色去推他的手,低声道:
“大帅,我自己下去吧。”
他知她意思,立刻嗤鼻笑起来:
“我爱抱着便抱着,谁要说就随他们说去!”便搂着她直接往后台走,再不理下面目瞪口呆的一众人,也再没让她转头多看台下那人一眼!
台上立刻有人出来点头哈腰地解释,可是众人哪里在听,只看到那两个人极其暧昧地相携而去,于是下面的议论声更响亮了,霍展鲲率先冲上台去,霍展谦不过微微一愣那一双人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去了,他立在人群中,耳朵里全是周围这些人的窃笑低语,脸色不由得阵阵发青!
她和霍展鲲…这么多年,她居然一直都在霍展鲲身旁…
这六年他一直从不间断在找她,当年查到霍展鲲驻扎在边界四省不久她便和习妈逃了出去,然后再无音讯,他们两边的人都在四方寻找,他自然也时时关注霍展鲲的动向,可是从来没有什么消息,查到的也只是那风流成性的霍二少爷和各色女人从来没有断过的传闻,迷上交际花黛绮丝的事他自然也早就知晓的,可是他只关心雪落的下落,哪里会留心他那些风流帐,又哪里会想得到…黛绮丝居然就是雪落…
他脸色极不正常,麦佳慧连忙从后面又去挽他,急切问道:
“展谦,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她倒不会相信沉稳寡淡如霍展谦也会和那轻浮的霍展鲲一样被一个歌女勾了魂魄去,只当他的反常是身体不舒服,而此刻他哪里还听得到她在说些什么,只将手抽出来,转身便往门外走去!
霍展鲲搂着黛绮丝从后台转出门去,一直走到他专属休息的小厅里才放了手,他亲自倒了一杯茶递到她手上,她此刻面色仍旧苍白,根本无力应对什么,只将茶杯捧在手里小口啜饮着,那滚烫的液体喝进口中也丝毫没有感觉,他沉眼看着她这模样,终究没有提其他什么事,只瞪起眼睛来凶了她一句:
“不是说了让你好好陪着丫丫吗,怎么又出来唱歌了?”
她低着头不答话,他脸上却又笑起来,轻轻去拨弄她的耳环与她玩笑:
“还恰巧跟着我到了南方,老实说,是不是想我了?”
这时另有皮鞋的声音快速地踏过来,然后是门口警卫阻拦的声音:
“对不起霍督军,你不能进去。”
那茶杯中的一汪碧绿陡然泛起阵阵涟漪!
嘈杂声中门还是被推开,外面的人终究拦不住铁了心要闯的人,她稳定心神,放了茶杯脸上便堆出拿手的笑来,似乎半点没有听闻门口的变故,眼睛看也不往那边看,只将身子斜着靠入霍展鲲怀中,接着他那句玩笑话在他耳畔低语:
“是啊,就是想你了,谁叫你去哪里也不告诉人家,我怎么知道你在外面有没有乱来!”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门口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南方的春日,寒气早已经消融,此刻却不知从哪里涌出来,只冻得人连着心都隐隐作痛,霍展谦看着那个伏在别的男人怀中慵懒如猫的女子,听到那样一句刻意而为的娇语,那般冷静沉着不露声色的一个人也刷地白了脸色!
霍展鲲握住她冰冷出汗的手,已经对门口的人拿出敷衍的笑来:
“不知霍督军到这里来找我有什么事,现在可能不太方便,如果不是紧要事情的话我们明天——”
“我要和雪落单独谈!”他打断他的话,那语调低沉,却有着极力压抑的某种轻颤,霍展鲲并没有徒劳地否认怀中的人不是雪落,只笑起来:
“这个…可能更不方便了!”
“霍展鲲,我再说一遍,我要和雪落单独谈!”他声音提高了一点,虽然仍旧不大,却带了不容抗拒的怒意和威严,似乎在应和他的指令般,外面庭院中响起一片上枪的声音,他带过来的人已经围成一排,齐刷刷地举枪做好了射击准备,霍展鲲冷笑一声,猛然一喝:“举枪!”他的人立刻也做好了回击姿势,一时间两边人马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就算是当年争夺大权也未曾这样正面翻脸冲突过,如今两人更是久经历练,轻易不会这般冲动,可是这一刻举枪相向竟是谁也不让,黛绮丝直起身对着霍展鲲笑起来:
“展鲲,人家霍督军现在权倾天下,正是人人都要讨好巴结的人物,他这般大人物却要和我这小小歌女说话,我受宠若惊高兴都来不及呢,哪里还敢拒绝他。你就先到外面车上等一等我,等他说完了我立刻出来,我们再一起回去吧!”
那般明褒暗讽的话只让霍展谦脸色更白,霍展鲲也眼眸幽暗,眼光在她刻意亲络的面孔上扫了一圈,终究没说什么,拍拍手让自己的人放了枪,已经走了出去。
终于安静下来,霍展谦跨进门来,六年的日日夜夜有无数的话想要对着她说的,可是这一刻却不知道该先说哪一句,黛绮丝早已经没有半分先前那失态的样子,这时倒娇笑着先开了口:
“霍督军要说些什么呢?赞我刚刚的歌唱得好听吗,还是想约我吃饭跳舞,不过这几天的时间有点紧呢,下次回了北方你到梦都来——”
“雪落,别这样!”他的瞳仁似乎被针扎了似的紧缩起来,慌忙打断了她那般轻浮的话,她却仍旧笑得动人:
“督军还是叫黛绮丝吧,听着顺耳一点!”
过去那般亲密无间的人就站在面前,教他思念六年的人就站在面前,却对他端起这样的面孔来,他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再也隐忍不住,动情将她抱入怀中,紧紧将这失而复得的温暖禁锢在胸膛,如同曾经那些相依相偎的往日一般,他颤抖在她耳畔低语:
“对不起雪落,对不起,全是我的错,是我没有跟你解释清楚,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你想怎样骂霍展谦这猪头都好,你想揪耳朵捏鼻子罚他睡沙发,怎样惩罚他都好,可是不要这样,雪落,不要这样…”
她并没有挣扎,只是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再吸进一口,这才继续笑出来:
“霍督军说这些可真是要折煞我了,以前黛绮丝不懂事,也不会收敛着脾气,对督军处处多有得罪,督军您大人大量不要总是记挂在心上,现在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绝对不敢再做那些蠢事了!”
他眼中的暗色似乎浓得再也化不开,胸膛急速起伏着,连呼吸都粗重急促,他微微后退一步,只牢牢盯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严肃说道:
“雪落,我知道你恨我气我,但是无论怎样你一定要明白,六年前我没有想要休你,没有想要赶你走,那个时候——”
“我知道你有苦衷的嘛!”她嗔笑着看他一眼,打断他的话,“要做大事的男人都有一堆的苦衷,我懂!我哪里敢恨你气你,我这等风尘女子想要巴结你都来不及呢,本来霍督军这样的出色男子也不是我们这些小人物高攀得上的,我只盼望着督军以后多加照顾,常常来捧黛绮丝的场就知足了!”
他怔在原地,眼睛只看到她应付而生疏的笑,突然再次语塞,不知道还能说出什么来。
正是这尴尬时刻外面突然响起了汽车喇叭声,她趁机从他手心中抽出手来抱歉地笑:
“本来还想和督军多聊一刻的,可是展鲲都在叫了,那只有下次了,霍督军,我先走一步,下次再见了。”
她转身要走,他情急之下立刻伸手一攥:
“雪落,别走,留下来听我把话说完,你别去…别去他那里!”
他将她手臂攥得很紧,那一刻只让他们都想起了多年前的相似场景,骏都、霍公馆、那天翻地覆的一天,那时是她攥着他,泪光盈盈伤心欲绝地哀求:
“展谦,你相信我,孩子是你的,你不能赶我走,我怀着你的孩子,你不能赶我走!”
“展谦我们一起走!他们太欺负人了,我们不住这里就是了,我们什么都不要,以后也不回来了,我们一起走就是了!”
“你不和我走吗,展谦,你信了他们的话吗,这真是你的孩子啊,以后生下来你就知道了,孩子肯定长得像你,以后你就知道了!”
她终于没有攥住他,攥住的,是他签上大名的一纸休书,是写着”男婚女嫁再无瓜葛”的那纸休书!
她嘴边嘲讽一笑,手狠狠一拉便挣脱了他,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推开的门外涌进冰冷的夜风来,他的手僵在冷风中,那寒意便从抓空的手指上一点一点蔓延,终于将他密密匝匝缠住了!
她走到外面去,霍展鲲已经在车上等着了,见到她才掸掸手中的烟,长长的一截烟灰掉下来,司机为她开了门便发动了车子,她坐上去也不说话,只扭头看着窗外夜色,他也闷不做声地抽烟,车子行了一段才似乎自言自语地开口:
“他定然想不到,其实你只有今天晚上才这么亲热地叫过我展鲲吧。”
她仍旧没有心思答话,他却突然摁灭了烟蓦地欺近,不由分说便攫住她的唇霸道吸吮,她仓惶之下也只有被动地回应!
纠缠之间全是掠夺的气息,他睁开眼看着她紧闭的眼睫下渗出的一点湿润的光亮,手中突然用了大力,更紧地拥住怀中那柔软而冰冷的身子,似乎都要揉进身体中去!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超过25字就可以送积分,多写多得,积分可以用来看文(话说我对这个其实也不是很了解,好像是系统在算,能够送的我都送了的,至于有些送不起的,那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还有亲问多久一更,这个,大概,可能,应该是两到三天一更吧(唉,别pia我啊,我真的很努力了,我的速度很慢,常常通宵也只能熬三千多字出来,平时也要上班比较忙,我知道大家等得辛苦,其实我写不出来也急,还请大家多多包涵了!)

浮生若梦(六)

接下来的几天有秘密的商谈,也有私人的会晤,需要携伴出席的时候霍展鲲身旁无一例外都是挽着黛绮丝的,本来听说霍展谦是甚少出席这些场合,这一回五次里倒有三次见得到他,只让不少熟人都惊诧了,霍展鲲隐约听到旁人的议论,只是淡笑。
虽然霍展谦应对得体再无失态,和黛绮丝两个人也再没有什么单独的交集,可是衣香鬓影中她偶尔回头总看得到他如影随形的目光,她烦心疲惫,索性就称了身体不舒服,赖在霍展鲲的住处再不出门了,那些听闻黛绮丝艳名的达官显贵纷纷送了名帖来邀请的,甚至是报了洪五爷大名的,也都一一被她婉拒了。
霍展鲲这一次居然对她这些事都不闻不问,可是看她的眼神总带了一丝耐人寻味,在她闷了三四天后终于才握了她的手笑道:
“南方比北方温暖,你过来倒天天凉得跟冰棍儿似的,应该是水土不服真生病了吧,那不如你先回北方去,也免得丫丫每天打电话来念叨!”
他说得平和,她却总觉得那话里有话,更是隐隐觉得他这几天是颇为冷淡的,当然她从来不会多问什么,点点头便同意了。事情就这样说定了,他很快安排好了火车,除去原来梦都派过来的几个随从他还另外派了自己几个贴身警卫跟在她身边,对外仍旧是说黛绮丝小姐生病休养着,却在某个暗色的黄昏悄悄遣车子将他们一行人送去了火车站。
坐到自己包厢里时火车已经鸣笛了,黛绮丝将窗户推上去,不自禁往外面望了一望,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望些什么,这个陌生的地方,难道还有谁会在月台上望着她远去么?霍展鲲今天晚上又有应酬,此刻应该已经挽住了美丽女伴的手,只是他来不来又与她何干呢,至于其他的人,不是和她更没有关系了吗?
她又将窗户拉下来,轰隆隆响声中火车终于开动了,直到那一列长龙呼啸着在暮色中远去了,火车调度室里的调度员才小心翼翼问那个一直站在窗前凝望的影子:
“那个,霍大帅,您看火车都开走了,您还要站在这里吗?”
霍展鲲终于转过头来,轻轻掸了掸凝在烟头上长长的一截灰,索性便将那快要烧到手指头的烟灭了,向那调度员点点头这才踏出门去,脚步却又微微一滞!
调度室外火车离站了,月台空寂,人影寥落,夜色苍茫而来,昏暗中只见得两条铁轨静默卧着交错远去——交错后,又远去,他胸口忽然一窒,只觉得这夜色冰冷浸人起来。
旅途中总是无聊透顶的,黛绮丝不喜欢和人闲聊,在餐车上吃过晚饭便回了自己的包厢,回去了也是无聊,时间尚早,她也了无睡意,便撩起了窗帘看那窗外夜景,其实外面是乌黑一片,偶尔会有几点亮光从黑暗中闪过,她便轻声去数,却总是数着数着又忘记了,数着数着又忘记了,也不记得数了有多久,忽然外面响起了几声敲门声,她知道不是随行的梅姐就是霍展鲲那位郑副官,想来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便懒懒说道:
“是不是梅姐,我困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外面果然没有动静了,她又认认真真去数飞过的灯火,不过安静一刻却又听到扭开门把的声音,然后有人轻轻走了进来,她有些气,转头责备道:
“梅姐,不是说了——”
眼睛突然瞪大,她的话哽在喉咙里,如同中了咒语般呆在那里!
她想那一定是错觉,或者是做梦,梦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场景。
缓缓走进来的男子站在离她几步的地方,一袭深蓝长衫,芝兰玉树般温文俊雅,他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顺着鸦翅般的眉毛浅浅斜下来,映衬着漂亮极了的眼睛,长的眼睫在脸上投下微微颤动的影子,他平时看是单的眼皮在这个角度显出双的折痕来,月牙般顺着眼睑弯过,又从眼角飞扬上去,精致俊秀到女气,那双眼睛此刻正殷殷望着她,含着小心翼翼的一点笑,仿佛四月的新叶上反射的柔和阳光,是一种旧日时光里才会有的纯粹和干净。
他默默在她面前坐下来,低垂着眼睛递一根细竹签到她手上,那签上串着一个面人儿,依稀便是他的模样,正俯身作揖,一副着急道歉的样子,面人儿背后贴着一张小笺,上面是他俊秀好看的笔迹,端端正正写着六个字——霍展谦大猪头!
刹那间她真的以为时光回流光影倒退,他们仍然在那一刻,永远在那一刻!
她被送到长宁,火车上独自哭得千回百转,恨恨地骂了他一千遍的猪头,正是眼泪鼻涕哗啦啦往下掉的时候,门推开,她回头,便是这样的情景,这样的他!那一刻她仍旧在抽抽哭着,可是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愉地鸣叫,那般张牙舞爪的她却也乖乖坐着任他擦脸,认认真真地嘱咐他不能娶二姨太太,又羞怯又欢喜地与他第一次亲吻…
仿佛真的是在那一刻啊,夜晚的火车包厢,桔子色的暖光,小小的面人儿,还有俊朗温柔的男子,娇憨纯真的少女,那样不由自主的怦然心动!
她受了蛊惑一般已经将那细签子握在手中了,鼻尖却微微缩了一缩,突然察觉出了异样。
他坐得很近,她的鼻子敏锐捕捉到他的气息,那肥皂味道混着淡淡的火硝枪油味,是拿枪带兵的人身上特有的气息,不是那温润馥雅的龙涎香,再也不是记忆中让她心安依赖的味道,那样陡然一凛她已经清醒,定一定神,手上仍旧顺从地接过小面人儿,口中却已经吃吃笑起来,又娇又嗔的:
“霍督军你这是搞的是什么花样啊,大费周章地跑到我的车厢里就是为了送我这个面人儿?这小东西做是做得精巧的,不过督军大人,黛绮丝向来只是收钻石首饰的,你就拿这么个东西来敷衍人家,是专门来和我开玩笑吗!”
情况在一刹那间逆转,他温和含笑的面孔僵了一僵,而她的身体已经蛇一般依附过去,又善解人意在他耳边笑起来:
“哎哟督军大人,你看你脸色都变了,人家不过和你开玩笑嘛,只要是你送的,什么东西我都当宝贝一样供着!你可以让这整列列车连着霍展鲲的人都乖乖听话,我一个歌女哪里还敢和你说一个不字!”
她自然清楚肯定是他提前部署才能在这列车上出其不意地制住霍展鲲和梦都那几个身手都不错的随从,想这南方虽说不是他的地盘,但因着傅楚桓的关系他定然也是可以呼风唤雨的,他平时不动声色,暗中却早已经在监视部署,果然便是他的一贯作风,只是不知道他想要将她带到哪里去,现如今还做这些花样,难道她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吗?
她心中冷笑,眼波却盈盈流淌,闪着某种若有似无的诱惑,软软呢哝道:
“督军大人穿惯军装西装的,突然穿回这些老东西也不怕损了你的风度吗,其实你完全不必如此费心,黛绮丝就是伺候人的,有权有势的都不敢得罪,更何况是像督军这样的大人物,只要你说一句话我乖乖去你府上了,哪里还用得着这么麻烦!”
这样的软玉温香伏在胸前,撩拨着他压抑多年的某些情感和渴望,可是她那样的话却让他全身的血液陡然冷下来!
她等着他气急败坏地将她推开,像当年霍展鲲一样骂她不要脸,他却只是望着她,眼睛墨砚似的黑,飘渺着幽深的云气,仿佛要将人卷进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