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借到钱的,求你们先救我女儿,我一定会借到钱的…”
她跪了整整一天,身旁是来来去去冷漠的行人,束手无策跟着大哭的老妇,怀中是那个高烧昏迷的婴孩。
她站起来的时候已经日暮西斜,行人渐渐寥落,她止住了哭泣,支开了老妇人,抱着孩子一步一步在路人中僵硬行走,眼中是再也看不进世间万物的冷漠,一直走到青弋江大桥上,衣袂随着江风翻飞,身后一轮落日似火。
她要跨过护栏的时候,一直尾随在后的洪五爷终于拉住了她。
他早上见到她的嚎哭,黄昏居然再见到她轻生,一切其实也是注定,他说他本不是心软的人,只有那一次例外,那一次例外埋葬了一个叫做钟雪落的绝望女子,重生了梦都皇城叫做黛绮丝的倾城名伶!
她慵懒妩媚,风韵无双,在舞台上低吟浅唱便惹无数男人疯狂# ,她在交际场上如鱼得水,喜怒娇嗔只让无数权贵倾倒,可是她也会在浅浅光线的昏暗里这样无助地哭泣,这样发疯似的擦着自己的双手,只为想抱一抱熟睡的女儿,只为心痛那份遗失在乱世飘摇中再也拾不回来的纯真和骄傲!
风微漾,夜更浓,台灯的光淡淡浮着,照得一切影影绰绰,她的身影、他的眉目一并朦胧,仿佛是个老去的梦。
她终于止住了哭泣,只静静伏在丫丫身旁。
很久之后起身,回首便见他。
她簌然一惊,不知他何时去而复返,又在这门口站了多久,她关了台灯,在黑暗中抹净脸庞,整理了衣服头发,然后若无其事从他身边经过:
“我先去洗澡。”
他突然抓住她紧紧扣在怀里,在她耳边低语,急促而懊恼:
“我刚刚口不择言,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只是一笑:
“大帅,黛绮丝怎么会和你计较,你真是多心了。”
“不要再叫我大帅,叫我展鲲,”他的手臂箍得更紧,似乎都要陷进她身体中去,“雪落,都两年了,不要再防着我了好吗,我绝不会伤害丫丫的,我只是… 只是想把你们留在身边,只是这样而已。”
他的气息向来强烈而霸道,此刻却带着那般小心翼翼的痛苦,从来高高在上的一个人也这样低下头来,一时间她只觉得恍惚,只觉得…恍惚又是一梦。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下一章就V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下一章展谦就出来了,谢谢那些一直陪我走到这一刻的亲们,就算你们选择离开了,还是最真诚地谢谢大家!

浮生若梦(三)捉了一只小虫子

暗夜中滋生出的脆弱情感往往遇风便散,那些隐忍压抑的哭泣、那些情急而迫切的告白似乎都只属于那个灯光朦胧的晚上,属于那情难自禁的一刻,过去了便再也没有谁提起,她仍旧是风情万种的黛绮丝,他仍旧是威风八面的霍大帅,她仍旧不唤他名字,他仍旧不强求,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改变,虽然她去梦都的时候愈加少了起来,虽然他到她这里的次数愈加频繁起来。
他背地里下了不少功夫,所以黛绮丝这里养着一个孩子的消息才丝毫没有走漏出去,让她少了许多麻烦,却也让她无法在背后耍出手段来,她自然还是担心霍展鲲的阴晴不定,自然也疏通关系打点后路做了万全的准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天天下来倒也没有起初那么积极地想要安排丫丫离开了,而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对已经让丫丫完全习惯了霍展鲲,如果哪一日没有看到便要念叨上半天,她常常看到那两个嘻嘻哈哈玩在一起的大人小人不自禁地怔怔出神,霍展鲲看在眼里却从来不说什么,只是孩子跑累了非要塞到她怀里要她抱着,旁的人都不许插手,她也只有硬起头皮来接着,起初是十分僵硬的,脸上的表情极端不自然,可在强迫的重复之下也渐渐习惯起来。她们母女两人聚少离多,本来丫丫对她颇为生疏,却到底天性使然,慢慢也显出血浓于水的依恋来。
她的起居时间也渐渐改变了,丫丫一大清早吃早饭她都会穿着睡袍坐在餐桌上看着,间或和那小人儿说几句话。初春蒙白的阳光从窗外一点一点透进来,厅里的大理石外国雕像、各色花纹华丽的家具都沐浴在光芒中闪耀,更显得这屋子的富丽堂皇,可她是从来看不到这些的,她眼睛里只有那乖乖用勺子一口一口吃饭的小可爱,她又将不喜欢吃的萝卜偷偷扒了出来,她又悄悄地看她发现了没有,她那小脸蛋儿上又粘了软软的饭粒…只是那样坐着、看着,阳光也一寸一寸照进了心里面去,又满满地要溢出来。
霍展鲲最爱顶着丫丫在花园里玩闹,她从不参与,仍旧只是坐在沙发里,耳中听得到那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偶尔抬眼就看得到那小小的身影便觉满足了,她常常会在那些安宁的时刻随手翻一翻当天报纸,仍旧是满篇激进的爱国言论,仍旧是各方人士主张民国政府对日开战的倡议,有时她都有些疑惑,外面都已经乱成了这样,这霍展鲲每日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到她这里来哄丫丫,只是他不提,她也绝不会开口问,从梦都皇城那醉生梦死的销金窟里走出来的黛绮丝是决计不会关心这些事的,只要丫丫和习妈这两个最亲的人好好在身边,天下乱成什么样子又与她何干呢?
那样安安静静地过了一个多月与世隔绝的日子,外面的局势似乎越来越紧张,霍展鲲渐渐也忙得分不开身了,他给丫丫打电话说他要去外地几天,丫丫就格外认真地对着电话叮嘱他多吃饭,多穿衣,都是习妈常常用来念叨她的那一套,只听得那边的人哈哈大笑,末了那鬼精灵才加一句最要紧的话——发糖,记得给我带糖回来哦!那边应承着,笑声更加响亮了,等他们两个说完了电话才交到黛绮丝手上,他知道她站在旁边定然已经听到他的话了,这时只是说道:
“好好陪着丫丫,有什么需要就给李牧挂电话。”
她嗯了一声,本来想依着黛绮丝的口吻说几句保重的话的,此刻不知怎么的竟然说不出口,他那边也沉默了,听筒里是彼此轻轻的呼吸声,他终于低声开口:
“过几天我就回来。”
她忽然觉得怪异,连“嗯”也没有再嗯出来了,再凝思时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本来她还在打算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把丫丫送走的,可是下午梦都那边就来了电话,是洪五爷亲自挂过来的,说是希望她去外地演出一次,她从来都是把洪五爷当做恩人看待的,他说什么从来都不会有异议,这段时间应该是霍展鲲专门和他打过招呼,那边才没有一再催她登台,现在五爷打电话给她肯定是已经推诿不掉的事了,她只稍稍考虑片刻便答应了下来。
习妈下午知道了这事却很是担心,抱着丫丫跟在她身后不断念叨:
“雪落,你真的要去吗,现在到处都不安宁,就算有洪五爷的人一路跟着我也不放心啊,而且离了这边界四省去外面唱歌,如果碰到了——”
她知道习妈要说出那个她再也不想听到的名字来,立刻打断她的话:
“不会的,我问过五爷了,不是易军的辖区,只是南方的一个省,因为是五爷的老朋友所以不好推脱,不会见到不该见着的人的。”
习妈只担忧道:
“雪落,现在你也有些家底了,其实可以和洪五爷说不做这一行了,妇道人家在外面这样唱歌跳舞的终究不太好…”
“习妈,五爷对丫丫有救命之恩,我不能这样过河拆桥,况且丫丫的病药是不能断的,什么时候发作起来那更是流水一般地花钱,我现在这些钱能够保她一生吗?我绝不要…绝不要再尝一次没钱的那种绝望了!”她说得斩钉截铁,习妈不禁再嘀咕:
“不是还有二少爷吗,你看他花那么多心思不就是想把你们母女俩留在身边吗?”
她愣一愣,这一次也没有再激烈反驳,只是轻轻一哼:
“还是靠自己妥当些。”
这一年的春日,原本就蠢蠢欲动的日本人在蛰伏了长长的一段时间后开始于江南江北诸省蓄意挑衅,已经露出染指华夏的野心,民国政府通令全国实施不抵抗政策,将希望寄托在英法美等大国的调停和解上,通令一出,四处群情激慨,宣战的呼声日日高涨,这时便有内阁的几个主战人士在南方某省发起了一次邀请宴,自然是借机想试试各方态度,军权在手的几大军阀连同不少紧要人物都接到了邀请,人人都知道这个宴会的目的,人人也都不想落下国难之际畏首畏尾的口实,不管主战主和都要来走这个过场,因此帖子一发出去四面敢来参加的人也颇多。
民国政府内部局势混乱已久,常年内战,动荡不断,各地的草头大王换了一拨又一拨,可是三分天下的大权还是始终不变——傅楚桓的穆军,霍展谦的易军,还有霍展鲲当年带走的,后来被称为“北易”的一支军队。
这三个人在门阀争斗中纠缠至深,就算是曾经血脉相连的至亲兄弟也翻脸成为仇敌,霍展谦和霍展鲲的恩怨自然是众人皆知的,霍展谦夺了爵位大权之后雄霸江北,霍展鲲避走边界四省,经过这几年的苦心经营也渐成气候,他又收敛脾气各方结交,民国政府自然愿意有这一步棋来制约勐易两军的过速壮大,便寻了个因由颁了派任文件,早已经正式将边界四省划霍展鲲麾下,如此一来更是将两人推到了势如水火的地步。
只是这一次碰面倒并没有众人想象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大厅里两人遇见都客气得很,带着各自的女伴礼貌地寒暄几句也听不出什么异常,在这样的场合里相见,游走于名利场中的人自然都懂得怎样带上完美的面具。
大厅中央的喷水池里一对展翅的天鹅正交颈吐出股股水花来,四周四尊丘比特雕像形神逼真,造型各异,水晶的挂饰在巨大的吊灯周围闪耀夺目,西装笔挺的绅士,高贵典雅的淑女相携着缓缓踩过萤光闪闪的大理石地板,皮鞋与高跟鞋的声音混在一起,穿插在流淌的音乐间极为好听。
霍展谦穿着深灰的西服,领结端正,袖扣铮亮,每一个细节都做到了一丝不苟,温文中便显出沉稳气度来,此刻他正执着水晶杯和几个熟悉的人低声讨论时事,他旁边的女伴眉目清秀,身上穿着浅绿的晚礼服,颈中垂着一颗血一般的红宝石,青春妍丽又个性张扬,她微昂着头接受着四周的女人们投来的揣测或艳羡的目光,知道即使在这样大人物云集的场合中她挽着的这个男人也是出类拔萃夺人眼珠的——无论是权势、才干,还是相貌。
男人们谈着政治,旁边先生的女伴也甚是无聊,便向她笑起来:
“麦小姐,你和霍督军什么时候办喜事,还是要请一请我们的呀!”
# “是啊是啊,麦小姐都到北方两年了,恐怕这好日子也近了吧!”另外一位太太也跟着附和起来。
那麦小姐脸上已经堆起笑来要答话,旁边的霍展谦却忽然侧过头来,对着众人微微一笑,没有丝毫的军阀之气,却是眉目俊雅笑容温醇,如同雪夜初霁明月流光:
“大家误会了,我和麦小姐只是朋友而已。”
只那样淡淡一句话便将她脸上的笑忽的打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自pia一百次!

浮生若梦(四)

霍展谦那一句话说出口,众人相互望一眼,气氛有一丝的尴尬,一个与麦小姐关系不错的太太连忙看了一眼身旁的丈夫,抿嘴笑道:
“霍督军和我们家这口子真是一模一样的性子,当年我们谈恋爱那会儿啊他也老是不好意思承认,男人是不是都这样死要面子啊!”
另外几个太太也立刻附和起来,全部是笑里带嗔的语气,男人们自然再插不上话去,另一个太太只当霍督军真是碍于面子才那样说的,连忙对着麦小姐讨好笑了起来:
“是啊是啊,谁不知道麦小姐和霍督军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你们那一段情可是众口相传的佳话呢!”
众人又忙着点头称是,江南首富麦守成的掌上明珠麦佳慧小姐钟情易军统帅霍展谦的事曾经确实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那麦家和傅楚桓向来交好,麦佳慧小姐无意之间在傅家见了霍展谦一面立刻便为之吸引,霍展谦位高权重无妻无室,又如此清俊潇洒一表人才,麦家自然乐意结亲,便委托傅楚桓说媒,却被霍展谦委婉拒绝,想那麦家大富之家,麦小姐容貌秀美才华横溢,提亲的人也是踏破了门槛的,这次他们主动说起亲事却被拒绝,自然觉得脸上无光,便不许麦佳慧再与霍展谦来往,岂知这位麦小姐个性倔强,竟然不告而别离家出走,一路追随到北地,剪了头发穿上西装,直接到军部人事处应征督军秘书,凭着才气和机敏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居然真的站到了霍展谦面前!
这件事曾经还上过八卦小报,只让无数人赞叹麦小姐大胆追求幸福的时代新女性精神,但却让麦家的人火冒三丈,斥责她一个女孩子不该如此鲁莽轻率不留后路,如果她和霍展谦还是没有结果该怎么收场?麦佳慧却是自信飞扬地回复过去——她相信爱情需要用胆量和智慧来赢取,只要给她时间,她一定能够赢得自己期望的那份爱情!
她纡尊降贵担任了霍展谦两年的秘书,是他出席各种场合固定的女伴,也是他那寡淡得如同白水的私生活里唯一的女性,八卦报纸曾经拍到过两人亲密相拥的镜头,知情人透露过麦小姐曾在督军府里整夜未出,更有甚者是傅楚桓无意间也说起过两人现在非同一般的关系,即使当事人没有开口,众人也认定这位个性飞扬的麦小姐已经是八九不离十的督军夫人了!
众女眷们笑得暧昧,男人们也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霍展谦向来不喜欢和人多谈私事,此刻却忍不住想要解释清楚,却觉得手臂一紧,是麦佳慧暗中使力拉了他一下,他侧头便望见她满含话语的清亮眼睛,他微微一怔,到嘴边的话便止在了喉咙里。
不多时又有人转换了话题,总算将这尴尬的一刻敷衍过去,说话的是司法厅的赵厅长,他往前面舞台那边望了一眼,杯子举在手里赞叹道:
“这首奥赛罗的选段唱得还真是不错的,没想到国内也有如此高的水平。”
舞台上的歌姬轮番登场,或中或西的歌是从未断过的,只因这是宴会的场子,在场的人又个个身份显赫见多识广,因此只当背景音乐在听,并未放多少心神过去,这时赵厅长随口赞扬了这么一句,另外一位警备司令部唤做刘三枪的刘副部长立刻来了兴头,他并不喜欢这些咿咿呀呀的外国歌,只对众人狎笑道:
“听说今天请来的都是坊间最有名的歌女,本来白蔷薇也要来的,但是好像后面给耽搁了,不过北方的那位黛绮丝可是请到了的,那可是江北最著名的交际花啊,霍督军你久居北地,定然见识过这黛绮丝的万般风情吧!”
这刘三枪草莽出生,套着一身光鲜的行头却也难掩粗俗本性,他这一句狎笑问出来,霍展谦只是淡然微笑并不答话,倒是麦佳慧冷起脸来开了口:
“刘部长真会说笑话,众人皆知霍督军洁身自爱律己律人,哪里会和那种烟花女人逢场作戏?”
她平时处事甚是大方涵养,而此刻这句话却带着浓浓的挑衅意味,霍展谦自然知道她心里还是郁着那个疙瘩,只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那刘三枪被她这样抢白也有些悻悻的,挠挠后脑勺讪笑道: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霍督军自然是看不上那种女人!”他想就此打住,却又觉得意犹未尽,不禁压低了声音向着周围男士们再暧昧说一句:
“不过我听说霍展鲲那小子倒是和这女人打得火热的!”
终究是话不投机的人,随意再说了几句这一群人也慢慢散了,麦佳慧放了他的手便径直走出了会场,霍展谦执着酒杯应对着另外拥上来攀谈的人,远远看到人群中的傅楚桓在向他使眼色,他只觉得心绪烦闷,随意敷衍了几句便放了酒杯跟出门去。
麦佳慧并没走远,他一出门便看到了树荫浓色中不断向门口张望的女子,一见了他却又转过身去,他轻而缓的脚步声停在她身后,淡淡说道:
“佳慧,别任性了,进去吧。”
“进去干什么,继续丢脸吗?”她撕扯着旁边刚刚冒出嫩芽的花树枝条,慢慢转到旁人看不到的阴影中去,恨恨地咬牙,“霍展谦,你的心真的是铁做的吗?”
他停住了脚步,声音平缓:
“佳慧,我早就说清楚了的,我结过婚,只是和我太太失散了,总有一天会再找到她的!”
“你还拿那个女人搪塞我!有人早告诉过我了,当年她先对不起你,你写休书赶她出家门的,是你赶她走的,你和她早就没有关系了!”
他全身陡然僵化在清冷夜色中,许久才低低吐出几个字:
“那些…全是误会。”
“不管是不是误会,现在你是易军统帅,这么有名的人物,她要找你易如反掌,可是这么多年毫无音讯,她定然是不想再出现在你面前了!”她一口说出了那些话,情急之下再难自持,一斜身便扑到了他怀中,平时那么精明干练的女子也低头软弱下来,“展谦,你难道要为一个离开的人封闭自己一辈子吗,为什么不尝试放下,为什么不把自己解脱出来?别再为了那段过去推开我了好吗,从来没有一个人让我觉得这样挫败过,你还要我怎么做,你到底还要我怎么做?”
他仍旧僵在那里不动,她的话隐隐震动着耳膜——放下?解脱?六年了,或许他真该试着放手了,可是为什么在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在她扑到他怀中的时候,在她的气息扑面而来的时候,他不由自主想到的却是曾经那个蛮横霸道的声音:
“我反正不管,你下次再不许和宝心挨那么近,不许她拉你,你也不许抱她,别的女人也不许拉着抱着,你只能抱我一个,这辈子都只能抱我一个,记着了吗?”
他轻轻推开面前的女人,低语:
“佳慧,你一个人在北地麦先生他们始终不放心,趁着这一次到南方的机会…我送你回家吧。”
她眼中猛地寒光闪亮!
定定看着斑驳光影中他温润俊雅的眉目,明明那般柔和,却又透出迫人的寒意来,她心冷如冰,却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又生出无穷无尽的倔强不甘来!
她没有反驳他,只吞下委屈跟在他后面走,她知道现在她说什么都不会有用,唯有再去找傅叔叔谈一谈,他一定会帮着她的,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两年不够,那么四年呢,六年呢——只有还留在他身边,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吧!
他们再进会厅都已经收敛了异样神色,站在一起若无其事地和旁人寒暄着,这时台上又换了曲子,低沉的古风旋律漫漫流水般浸润开去,很是动人忧伤,本来大家都未曾在意舞台表演的,此刻倒有不少人往那边看了看,舞台上已经摆起了几面云香纱的屏风,朦朦胧胧若隐若透,四周的灯光黯淡朦胧了些,舞台上的灯倒炽亮起来,从屏风后面打过来,便见得一个窈窕身影亭亭映在绢纱上,曲线撩人慢舞轻摇,手上一把玲珑小扇,或折或收占尽风流,曲到动情处,那歌姬已经幽幽吟唱起来:
“我有花一朵,种在我心中,含苞待放意幽幽,
朝朝与暮暮,我切切地等候,有心的人来入梦!
我有花一朵,花香满枝头,谁来真心寻芳踪, 
花开不多时,堪折直需折,女人如花花似梦。”
不过初唱几句这偌大的会厅中已经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扭过头去望住了屏风后那个款款舞动的影子,不由自主地细细聆听,而这几句歌一入耳中,霍展谦手中的酒猛然一个摇晃,他不由自主往舞台那边跨了两步,全身都绷紧起来,另一个角落中的霍展鲲也是重重一震,眉头蓦地紧皱!
那缓缓弥漫而来的曲调低沉而苍凉:
“我有花一朵,长在我心中,真情真爱无人懂,
遍地的苇草已占满了山坡,孤芳自赏最心痛。
女人花,摇曳在红尘中,女人花,随风轻轻摆动,
只盼望有一双温柔手,能抚慰我内心的寂寞。
女人花,摇曳在红尘中,女人花,随风轻轻摆动,
只盼望有一双温柔手,能抚慰我内心的寂寞!”
一段低回的叹息重唱撩人心扉,满厅的人只听得屏息凝神,都跌入了女子孤芳自赏无处栖情的惆怅忧伤中,那舞台上的影子拈着小扇一步步踏出重重屏风来,便见佳人渐渐清晰,最后只有一纱之隔,她那绿意织锦旗袍已经看得见,耳边垂下的孔雀羽耳环已经看得见,朦胧面孔上那淡淡愁绪的神态已经看得见——
霍展谦只觉得心都要从嗓子里跳了出来,他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似是而非的影子,脚已经不受控制地一步一步往舞台走去,任凭麦佳慧在身后怎样叫也充耳不闻了!
“女人花,摇曳在红尘中,女人花,随风轻轻摆动,
若是你闻过了花香浓,别问我花儿是为谁红!”
她唱到这一段终于展开小扇,靠着屏风缓缓从最后一层绢纱后面转出来,便见那佳人如酒,醺然醉人,象牙小扇子微遮芙蓉面,扇后一双迷离桃花眼,她那翡翠色的旗袍上一只刺绣的孔雀逶迤拖尾,在那下摆处铺展出层层叠叠织金点翠的五色孔雀羽来,与她耳垂上坠下的两片紫绿流光的翠羽相互呼应,繁复的华丽中是浓郁到让人挣扎不开的女人味,只让人惊叹,这不正是歌曲中那枝悠悠红尘里独自开到荼蘼的倾城之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