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着动也不动,眼睛傲慢看下来:
“咦,不是我碰一碰也会哭吗,现在又主动抱着我干什么?”
她真是银牙咬碎,只从他身上立起来垂着手不答话,他也不勉强,淡然笑起来:
“不想和我一起看雪也行,你自己再踩着冰走回去吧。”说罢转身欲行,她情急之下一把攥住他手掌。
他们这时已经走到庭院中央,前后左右都是晃晃的一片白,她顾忌腹中胎儿,哪里还敢自己走回去,只得厚起脸皮拉着他说道:
“我和你一起去。”
他故意摇一摇拉在一起的手:
“可是你主动的!”
朦朦胧胧的她似乎也看到他嘴角奸计得逞的隐隐坏笑,她恼羞成怒,指甲在他掌心一掐:
“是又怎么样,你到底走不走?”
他终于笑起来,眉角挑高,手去捏她鼓起来的腮帮子:
“生气了吗,一生气眼睛就瞪起来,好像小老虎要吃人似的。”
她偏头躲开,他也由着她去了,只牵着那只手小心在雪地里走着,一直到另一角的回廊下,这是避风处,头顶上有黛青色的灰瓦遮雪,前面视野开阔,只几株寒梅斜斜掠过,确实是观雪的好地方。他们在回廊的木椅上坐下来,他仰头看着面前静静飘落的雪花,忽然淡淡而笑:
“其实每次看到你眼睛瞪起来生气,不知怎么的就想笑。我一直都在想为什么这样,为什么这个人会是你。钟雪落,为什么会是你?”
记忆中他从来对自己横眉竖眼的,真不知什么时候笑过?她心中冷哼,也不答他,自顾自转头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
他却忽然靠过来,头倚在她颈窝里,她不自禁要挪动,他一只手立刻环过她的腰抱紧她。
她不知道他要玩什么花样,只得正正坐着一动不动,过得片刻竟听见颈侧的呼吸绵长均匀,他居然、居然就这样靠在她的肩头睡了过去。
她简直无语问苍天,明明房子里有暖气有床不去睡却要到这冰天雪地里靠在她身上打盹儿,这霍二少爷不是正焦头烂额吗,怎么也会无聊到这地步?她斜着眼睛去看他,他眼下有一圈青色,显然休息不足疲惫至极,那鼻尖正微微起伏,几乎是和展谦一样的线条弧度,嘴角略微抿起来,似乎孩子抱着心爱之物满足睡去的模样,那般凶狠霸道的人,这样不设防地静静安睡在她肩头,脸上都不自觉显出纯真来。
天是黑暗中奇异的亮,无风,雪花一片一片飘落下来,擦过草尖的声音似乎都听得到。
她默默看了片刻,眼中突然骤起光芒!
轻声唤了他两声,他显然睡得沉了竟然未应,她抑制住心头的害怕激动,小心调整身体角度,手轻轻在他身上游移。
一寸一寸捏过他的衣袋,终于在胸前军装内袋的位置摸到了她要找的东西——小如手指的一个扁平小盒,里面装的是他私人的印章。
她颤抖着手指解开他上衣的两个扣子,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轻滑进去,将那小小盒子拈了出来。
她只觉得每一次呼吸都是急促的,小心将那印章倒了出来,这边早摸出了一直藏在袖口的白纸,在印章上呵了一口气,颤颤盖了下去。
无人替她传信,她或习妈要走出这撞守卫森严的小楼唯有霍展鲲的亲笔签名或者私章,她早在盘算这一刻,是以白纸时时都准备着,却不想机会来得这样快。
她尽量稳住身体不动,东西快速收好,拈着那扁平小盒子擦着他的胸膛依样送回原处,手却在小心滑出的时候突然被一只大手按住!
她陡然便惊出一身冷汗来。
他在她颈间呢喃,却是一副将醒未醒的朦胧样子:
“雪落,唱歌给我听。”
她松下一口气来,手在他胸膛上摩挲,不动声色抽出衣服来,柔声说道:
“你再睡一会儿吧,我以后学了再唱给你听好不好?”
除了展谦她从未在其他人面前唱过歌,她也绝不想在其他男人的耳畔轻哼低唱,她思忖着霍展鲲绝不知道她会唱歌,这样说不过只是心血来潮一声梦呓,因此便想敷衍打发了他去,果然他不再说什么,维持了原来的姿势静静沉睡,她再等了良久不见动静,便悄悄伸手将他纽扣扣上,而当她视线从那纽扣往上移时却猛然呆滞!
他眼睫翘起,偶尔一眨微微颤动——他竟是睁着眼,不知何时开始他竟然一直都睁着眼!
她全身立刻冰冷下来,手指僵在他的纽扣上。
他依旧靠在她的颈侧,唇角却薄薄勾起冷笑来:
“钟雪落,我把印章让了你,换你一首歌原来你也舍不得吗?”


作者有话要说:写错字了,小改一下,伪更了,呵呵

 


天翻地覆(二)

她心脏突突猛跳,苍白了脸色不说话,他终于直起身来,抽烟,点火,长长吸了一口又长长吐出烟气,微眯的眼睛在清冷烟色中沉如墨锭,静默中间或有一两片雪花沾到他浓密的短发上,很久才依稀化去,他终于缓缓开口:
“这几天敷衍得这样尽心尽力,对你来说也真是难得了。”
她呆呆坐着不动,耳中听到他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只觉身后冷风嗖嗖如刀:
“你和习妈买通了大夫替你配安胎药,又私下打听局势,现在连我私章都想弄到手,钟雪落,难道你真当我和霍展谦一样耳聋口哑吗?”
他略略转头盯着她,依旧是那沉如墨锭的眼睛,已经染上了雪的冷意,他一手吊烟,一手勾住她的下颌,缓缓用劲:
“给你几分脸面你越发蹬鼻子上脸,不要以为你还是身娇肉贵的霍家大少奶奶,走出这个大门,你钟雪落不过是被赶出夫家的弃妇,你肚子里的那个不过是没人肯认的野种!”他明明是冷漠神态,可是渐渐也不免咬牙切齿,脸色狰狞起来,“你已经钉在这个耻辱架上这一辈子都别想翻身了,这样的事实你居然还是没认清,你居然还是念念不忘要逃出去——”
“我不逃出去,难道就这样偷偷摸摸当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猫狗吗?霍展鲲,对我来说这才是一辈子翻不了身的耻辱!”知道原来一切都早已被他识破,她也无需装模作样,愤怒反驳他道,“我对不对得起展谦,时间自会证明一切,展谦早晚也会想通,我受的不白之冤他一定会还我公道!倒是你霍展鲲,前后不一趁人之危——我和展谦的婚事不是你一手促成的吗,如果你真的别有心思,为什么当时不正大光明明媒正娶,等到今天才要背地里做这些勾当——”
“明媒正娶?”他笑起来,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钟雪落,你还不配吧!”
“钟世昌那乱臣贼子的女儿,不过就是可有可无的棋子,如果不是霍大少爷身有残疾让你钻了空子,我大概会随便找个张三李四来和钟世昌做这个交易。我对你就算现在这样也是抬举了,你居然还跟我说什么‘明媒正娶’?”
他满脸云淡风轻的讥讽嘲弄,攥着她下颌的手却在不知不觉分分收紧!
她被他捏得疼痛,更因为他的话涨得满脸通红,怒不可遏之下即使是以卵击石也用尽全力去推他,骂他,他心里终于出了恶气似的舒坦起来,但她惊怒踢打着,尖叫声厉如夜枭,那片刻的快意也立即消散了,他眉峰拧成山岳,胸口急剧起伏,唇崩得拉直的铁弓一般,腕上的力越来越重,直要将那尖的下巴核桃似的捏碎。
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定会这样死在他手上,她惊惧至极,指甲在他手上挠出条条血痕,他手收紧到极致,眼中似乎已经布满了冰块,终于怒喝:
“你钟雪落算什么东西,你以为谁真的非你不可吗?”他想靠着新鲜他这莫名其妙的一点心动可能撑得过一两个月去,可是见她这般不识好歹现在就已经觉得厌烦至极,他一把将她搡开,“滚远一点,真是烦人!”
她后退了几步才扶住廊柱,而霍展鲲再也没有看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踏进风雪中!
后来是习妈将她搀扶回去的,第二天大夫便换了人,换成了颇为年轻的一个西洋医生,开了白色的药片出来,她哪里敢吃,那医生似乎也知道什么,开始面无表情地说着别扭中文,大意便是她不吃药便要做堕胎手术,她刷地便掀了桌上的东西,只将水果盘中的小刀握在手里,向着满屋的丫头仆人说道:
“告诉霍展鲲,我豁出去了,如果谁敢动我孩子我就跟他拼命,我豁出去了!”
众人都被她那决绝神色吓住了,习妈和其他几个人立刻上来劝她,那边又有人给霍展鲲挂电话,没人告诉她他到底是什么态度,可是混乱中那西洋医生终究离去了,一屋子的人退去后,她一个人握着刀颓然坐到床上,终于忍不住埋头在被褥间大哭起来——展谦,展谦,你怎么还没有想到要找我,你再不清醒过来,我怕我真的支撑不住了!
这一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九,风雪尤劲,疾风劲雪中也有巨大的潜流慢慢汇拢,渐渐卷成深不见底的漩涡,等待着吞噬一切的那一刻,然而潜流之上,炮竹声声辞旧岁,大红灯笼迎新春,新年的浓郁气息浸润在骏都城里的每一个角落,早已经抹去了剧变来临的蛛丝马迹!
像霍家这样的豪门巨富这新年过得更是讲究,这几日冯姨妈连同管家里里外外张罗应付早已经忙得不可开交,霍公馆中布置得张灯结彩喜庆热闹,然而偌大霍府中也总有冷清的地方,霍展谦单独居住的小洋楼虽然也挂着灯笼,贴着窗花,对联话儿吉祥,倒贴福字喜气,更有金丝银线编就的鱼儿鲜然欲扑,但热闹中总像是有一股冷风无处不在,让人不自禁觉得压抑起来。
霍大少爷本来沉静,从少奶奶来了之后才常常有笑容,而他休妻之后便又回到了往日那温和而疏离的样子,常常都是在书房里写字写一整天,很多时候三餐都要送去,老太太来说过一两次也不见有什么效果,一直服侍少爷在他面前能说几句话的习妈又不在,更没有人会去多管闲事了,节日处处热闹,而这里较以往反而更加冷清了。
这天下午佣人照样送了茶点过来,是笼香阁最出名的松仁酥,他瞥见送来的是莲蓉红糖馅儿,心中已经有了计较,等外面的脚步声走远了便在里面一翻,果然五只莲蓉红糖,一只豆沙红糖,他将那一只豆沙的捡出来掰开,里面裹着胶皮的纸卷便掉了下来。
纸卷不大,只寥寥数十字:
“万事俱备,只待时机。另,夫人安好,胎儿安好,勿念。”
万事俱备,万事俱备…他心中默念,这短短四字却耗费了他十多年的心力,现在终于等到这一句话了——霍展鲲钟世昌自相残杀消弱实力,弹劾案大下猛药取得总统府伐霍支持,内应蓄势待发只等一呼百应,外援不露声色早已严阵以待——他暗中无数次的策划周旋,终于将所有的力量集结到一起,终于…万事俱备!
目光微微一转又落在后几个字上,原本凝重眉目开始微微有笑:
夫人安好,胎儿安好。
雪落和孩子…她们都好好的,这几个字让他全身都柔软下来,心中温暖,忍不住要笑,从来都在盘算对策的脑中不禁再一次遥想她抱着孩子向他笑的模样,男孩还是女孩,像她还是像他…他们的孩子,他从来没有奢望过的快乐和幸福…
又忍不住将枕下的一块羊脂玉拿了出来,这玉身莹润通透,正反两面分别刻着“福气”“安康”,红色的流苏穗子垂下来,这是母亲留给他的东西,他已经将系玉的锦带缩短了些,以后可以挂在孩子的小棉袄上,他微笑着,食指扣着锦带将玉拎起来轻轻晃动,仿佛见着了它随着小孩子的小胳膊小腿儿一起动着的模样,那流苏穗子轻轻抖动着,火焰一般地流淌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凌晨四点,破记录了,困得要死掉了!

 


天翻地覆(三)

那一个寒冷而热闹的除夕,举国上下在热闹欢腾中喧嚣一夜,而在原来十九师驻扎的顺德一带,同样轰声震天,却是枪炮声代替了炮竹,在喜庆隆重的节日里,在寒意漫漫的空气里,绽开刺鼻的硝烟血腥味儿,昭示欢腾表面下的岁月动荡,浮生飘摇!
霍展鲲钟世昌正式决裂,从前的十九师自举旗倒戈以来已经和霍展鲲麾下几次交手,钟世昌一党人根系发达,原来几乎握有近半易军兵力,但是勐易之战后让钟世昌元气大伤,伤残阵亡的,暗中被霍展鲲分化收买的都让其实力削弱。钟世昌原本也没有打算先和霍展鲲翻脸动手,是以千方百计挤进内阁拉拢关系,终于一手促成弹劾案,原本指望着大总统府出面削去霍展鲲爵位,那小子狂妄自大自然不会任人削权,如此一来必会领兵造反,真正坐实了他以军压政背弃民主的罪名,届时自己再另立旗帜,集合各方势力清除民主共和的败类,自然会一呼百应,事半功倍。只是他一步一步走得小心仔细,不想在最后关头出了岔子,那一批凭空冒出来的军火让霍展鲲扭转局势,竟然先给他安了个走私军火图谋不轨的罪名,甚至还神不知鬼不觉请来了总统府特派员,无疑是要踩着他脱困,让他再也翻不了身,他被逼无奈只有提前起兵,然而到底只落了个奸计败露狗急跳墙的骂名!
霍展鲲早已经借着打仗之机将可以收编的兵力牢牢握在手中,上一次送霍展谦钟雪落回顺德就已经秘密出兵,是以钟世昌刚刚一反大批军队立刻兵临城下,钟世昌瓮中之鳖,霸着老巢顽抗几日下来已经渐显颓败之势,外界纷纷断言这次平定内乱将会是霍展鲲剿灭外敌之后又一赫赫战绩,殊不知表面的风光辉煌之后,霍二少爷也已经小心翼翼提心应对。
霍展鲲大权在握锋芒太露,从接手易军起便在不断丰满羽翼,与白俄缔结盟约稳定边界,一意孤行攻下勐军扩张势力,现在又割掉钟世昌党羽毒瘤,将所有的制衡因素全部打破,权利急速膨胀,早已经让民国政府视为隐患提心吊胆,因此虽然钟世昌跨台,不少倒霍派仍旧抓住之前的弹劾案不放,定要借机削权。
如此算计霍展鲲怎能不明,他开始还给总统府面子,难得收敛脾气拿出好好态度敷衍着,可一日两日三日地纠缠着终于被烦得失了耐性,态度日渐强硬,那些走过场的调查庭审根本就再也不出席,只放出“人不负我我不负人”的话来,自然是重兵在握有恃无恐了。
然而他却不是一味恣意胡来的人,他的有恃无恐自然是真正的有恃无恐,虽然精锐之师已经调去围攻钟世昌,在这多事之秋他的兵防布局仍旧严防死守滴水不漏,他更是坐镇骏都遥掌大局,虽然小有动荡,但总算各处的攻守换防有条不紊,后方补给持续充足,更让人见识了易军如今实力。
本来事情尽在掌握之中,只是谁也预料不到突然生出的变数,就如那一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某个未能察觉的时刻,猎食者也成了猎物,棋手也成了棋子,蛰伏良久的力量喷涌而出,汇成山呼海啸的狂潮,只一刹那,却将一切颠覆!
大年初二,天上终于见了几分白晃晃的阳光,骏都城里冰雪未融,却仍旧是浓郁的年味儿,亲戚邻里串门拜年的好不热闹,各家各户也不忘在这新年的好日子里提上香蜡纸钱到先人坟前烧一炷新年香,望祖先庇佑身体安康,福荫绵长。霍家也有年初二全家烧香祭祖的习俗,这日汽车早早已经备好了,临出门前霍展鲲却突然接到电话,他只说临时有事,什么也没多解释就辞别老太太坐上车子出门了。
电话是从顺德前线挂来的,说这日凌晨顺德城外突有一支奇兵如飞天神将般助钟,竟将易军的重重包围撕出一条血口来,城中余党乘势反扑,前线布局被打破,形势已经混乱。霍展鲲隐隐觉得有蹊跷,是以并未带骏都兵力支援,留李牧周易书等亲信坐镇骏都,他只带区区百来人赶去顺德。战场上的事他从来不会对老太太多说半点,这样临时离开的时候也多了去了,老太太叮咛了几句也并未放在心上,自己带着一家人由戍卫兵保护着乘车出发了。
老太太不常出门,但是那车开着开着她也觉得不对劲了,和她同车的冯姨妈母女早嚷了起来:
“喂,司机司机,你今天这车是怎么开的呀,这哪里是去祭祖的路?”
司机不答,只专注开车,副驾驶上还坐着一个随车戍卫,这时也似乎没听到般不答话,冯茉儿仗着老太太撑腰,隔着座位去推他:
“喂,你这人好大的胆子,老太太在这里问你话也敢不吭声,是不是想让我表哥亲自来问你?”
她气势凌人,那一句话说完还要去推他,手刚刚伸到半空中却突然见前面的人目无表情转过头来,手上举着乌黑的一把枪,正正对住了她。
惊叫声陡然响起,车子疾驰而过,声嘶力竭的女人声音凋落在寒风中,再也难辨踪影了!
关押她们的地方是颇为陈旧的一座老宅子,似乎挨着郊外了,同行的丫头老妈子都关了进来,唯独不见霍展谦,老太太问了一句也没有人理,冯姨妈母女俩对守军时而哀求时而威胁,早已经顾不上不相干的大少爷死活了。老太太识趣沉默,自忖是贪图赎金的劫匪,便也并不多慌乱,闭目掐着腕上念珠冥思着办法,众人见老太太镇定自若,似乎得到鼓舞一般,慢慢也安静下来,那样稍稍安定一刻却突然听见隆隆炮声,如同惊雷般压着云层在骏都上空滚过,将这老旧的房子似乎都震得颤动起来,一屋子的人又喧闹起来,门外的守军子弹压在枪膛上将躁动镇压下来,那些穿着军装的人个个举枪不发,而所有的人却都有乱枪齐开的错觉,只因那轰隆隆的炮响之后,密密麻麻的枪响之声已经织成了密不透风的网,连着那些慌乱间的喧嚣声席卷了四面八方,浓云样笼罩了骏都,潮水般包裹了骏都!
那些潮水般的喧闹终于也响起在老房子极近的地方,霍老太太耳聪目明,清清楚楚听到有人尖叫:
“穆军打过来了,是穆军攻城了——”
她虽不过问正事却直觉认为不可能,骏都是易军核心重地,历来的督军都把这里守得铁桶一般,怎么可能没有丝毫预兆便被攻破?而她哪里知道这是严密部署了多么久才有的一刻——兵袭顺德,调虎离山,霍展鲲终究狡猾没有带兵离城,甚至留了周易书李牧镇守,只是他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他当日买通内应神不知鬼不觉兵围顺德,旁人依样画瓢陈兵骏都,周易书李牧措手不及仓促应战,而城中两队统治的兵马竟然在这时候倒戈相向,敌军未入,自己人倒先打了起来,混乱之中负责驻守城楼的洪参领带人开了城门,将城外十万穆军迎进城来,内外交困中这固若金汤的城池已经岌岌可危!
短兵相接,战事异常激烈,枪声炮火直到晚上才渐渐稀疏,却有挥之不去的硝烟味儿钻进口鼻中,只呛得人鼻子酸痛眼泪横流,霍老太太提心吊胆这一天,现在已经面如土色,终于有人将她和冯姨妈母女带到别处,进来和她们说话,而不过是一句话已经让她五雷轰顶般惊恐起来:
“霍展鲲败军之将,易军已经易主了。”
“胡说!”她站起来尖利反驳,“三十万易军效忠霍家,你穆军暂时得意,却也不要妄想一日便可以取代我霍家,待我儿展鲲…”
“没有人要取代霍家,易军还是霍家的易军,只是不再是霍展鲲的易军。”忽然有另一人答话,走进来的这人四十多岁年纪,样貌清俊潇洒,一看便知绝非俗人,本来的几分儒雅气度被身上的军装冲淡了,只显出不怒而威的气势来,霍老太太并不认识这人,却不自禁觉得很有几分面熟,问道:
“你是什么人?”
他将军帽脱下来,微微欠身:
“在下穆军傅楚桓。”
冯家母女倒吸一口凉气,便是老太太也吃了一惊,她们虽是妇道人家却也听说过穆军统帅傅楚桓的名头,居然是他亲自带兵攻城,看来他才是真正打算将这天下牢牢握在手中,老太太咬牙怒道:
“姓傅的,你凭着一战之胜也想操控易军,你这如意算盘未免打得也太精了些——”
“老太太,我说过,易军还是霍家的易军,我只是尽我之力将被你母子夺走的东西物归原主而已。”对着她们三人疑惑面孔,他微微笑道,“难道老太太不知道,如果当年你没有指示令妹做那些伤天害理的勾当,如今的易军统帅会是谁吗?”
她和冯姨妈同时苍白了脸色,木呆呆看着淡淡微笑的男人半个字也说不出来,许久才强辩道:
“你堂堂穆军统帅却在胡说些什么?”
他哼了一声,脸上的笑愈加冷意,头微微一侧,唤道:
“展谦,还是你自己来和她说吧。”
老太太再吃一惊,怎么也想不到傅楚桓会和展谦扯上关系,这时门再推开,果然是霍展谦走了进来,他眉目无波,仿佛仍是平时来向老太太问安一般的柔和神态,和那傅楚桓站在一起竟然不约而同地有着一股相似气质,老太太突然电光火石般想起了什么,总算明白为什么会觉得傅楚桓眼熟了!
“傅楚桓,你是傅紫晴的什么人?当年、当年你们穆王府的人不是都死在革命党手里了吗,怎么还有你这漏网之鱼?”
“王府剧变之时我正在美国留学,我一生之憾事便是没能在二姐临终之前见她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