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懂事,趁着棉袄热气未散就麻利的穿好了。山子却是贪睡躲懒儿,可怜兮兮的眨着大眼睛一会儿说棉裤不够热,一会儿又说头疼,惹得蒲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春妮正巧从灶间回来带着一身凉气,听得这小子耍赖就偷偷伸手进被窝摸了一把他的小屁股。
突然的凉意激得这懒小子立刻爬了起来,瘪着小嘴喊着,“春姐坏,欺负山子!”
蒲草怕他真着了凉,赶忙哄着他穿衣,“山子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怕凉呢,来,姐帮你穿棉袄。洗完脸就吃饭了,今天可有蒸蛋啊。”
先前在方杰那里拿回定金,除了置办物件准备种菜,蒲草想着两个孩子连同张贵儿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琢磨着给他们补充营养。可惜山村农家院儿也没啥好吃食,只有村里乡亲养鸡下的土鸡蛋还算不错。
于是她平日就常打听谁家攒了鸡蛋,隔几日就拿铜钱去买些回来。两文钱三个鸡蛋,正好三个孩子一日就是两文钱。若是买块豆腐炖些土豆白菜,都够一家老少吃个饱足了,放在谁家也舍不得啊。
但是蒲草却忍着心疼日日调着花样儿给孩子们做着吃,效果当然也很明显。不说桃花和山子的小脸日渐圆润起来,就是张贵儿原本略显青白的脸色都好了许多。
相比与炒蛋和水煮,山子最爱吃蛋羹。这会儿听得马上可以一饱口福,立刻就变得眉开眼笑起来。穿了袄裤又自动自发的跑去洗脸洗手,惹得挑花笑嘻嘻喊他馋猫儿。
一时饭菜上了桌子,大大小小坐下吃饭,三个孩子面前一人一碗嫩嫩的蛋羹,羹上漂了金黄色的浮油,配上一小搓翠绿的葱花,只看上一眼就惹人口水咽个不停。
春妮瞧着孩子们吃得香甜,蒲草却嚼着咸菜条喝粥,就劝道,“如今卖菜也得银子了,你以后一起跟着多吃些好的养养身体吧。你若是身子有了毛病,这一家大小指望谁去。”
蒲草咽下嘴里的苞谷粥笑道,“知道了,今日来人吃饭记得提醒我问问谁家有鸡蛋,再多买些回来就是了。”
春妮儿点头,转而说起预备请哪些客人。生子腿伤时帮忙的李九叔、孔五叔、董四三个人是一定要请,再加上刚搬来时送了礼的两三户,还有相处极好的陈大娘一家,算了算男女加一起有十几个人,开两桌足够了。
至于菜色,昨日进城买了鲜肉、木耳和烧鸡,家里还有白菜土豆粉条,去请陈大娘的时候再要些雪里蕻炖上几块大豆腐,怎么着也能整治出六个菜了。
张贵儿吃着碗里的蒸蛋,耳里听着两人商议,眉头渐渐就皱了起来。眼见着众人都放下了筷子就要撤了饭桌儿,他忍不住就问道,“家里摆酒席应该请长辈到场吧,二叔那里是不是该说一声?”
春妮瞧瞧蒲草脸色,生怕她再同张贵儿起口角,就笑道,“长辈自然是要请的…”
“对,请长辈吃席面是应该的。”蒲草一边慢悠悠拾掇着碗筷一边出声打断春妮的话,“不过,这长辈却是刘家的长辈,不是我张家的。”
“为什么?”张贵儿气恼的瞪圆了眼睛,眉毛也立起来了,“难道我张家如今是刘家人做主了不成?放着自己的长辈不请,偏要请外人来,你想让人骂我张家不懂礼数吗?”
蒲草冷笑,哗楞楞把筷子扔到陶盆里说道,“因为今日是刘家摆席面儿,请的是同刘家交好的正经人家。我们张家只是…客!”
张贵儿本来还以为他再次占领了道德高地,准备重温当日训斥嫂子不孝的痛快,可惜,蒲草这一句话就把他打下了圣人高台。不是你张家请客,你请的什么张家长辈?难道要喧宾夺主?
还有那正经人家几字也深深扎到了他心底的痛处,二叔一家的德行始终让他恼恨,哪怕他有心维护却是次次都更是脸面丢进。
春妮见得张贵儿脸色青了又红,就赶紧打圆场说道,“没事,没事,人多热闹。一会儿我就让生子亲自去请张二叔一家。”
蒲草却是摇头,“不必,你们又不欠他家人情,别惹乱子了。”
张贵儿再也听不进去,起身气哼哼开门出去了。
春妮咧着嘴低声说道,“你这嘴啊,就不能让他几句。不过是一碗酒几块肉,我家还供得起。”
蒲草浑不在意的低头拾掇桌子,笑道,“有些人脑子被门夹了,人家打了他的左脸,他不但不记恨,还偏偏要把右脸再送上去。装得什么狗屁圣人君子!”
春妮听得有趣,扑哧笑了出声来,末了也不再劝说,起身去灶间拾掇饭菜送去了温室。
晌午刚过,得了春妮邀请的几家人就陆续进了刘家门,女人们帮着春妮在灶间整治饭菜,男人们就由刘厚生陪着坐在堂屋里喝水闲话儿。
许是家里有了进项,以后生计有靠。刘厚生坐在椅子上,后背拔得笔直,笑声也比以前洪亮好多。(看了这章,更讨厌张贵儿的朋友等等,哈哈,过几章估计有个小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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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不谐之音
春妮偶尔进屋添茶水,瞧着自家男人这般模样,转回灶间时那脸上就带了喜色。
陈大嫂二嫂早早过来帮忙,一个正洗着白菜一个择木耳,见她如此也跟着欢喜,打趣道,“天上下金雪花儿了不成,瞧把你笑得眼睛都成一条缝儿了。”
董四媳妇儿手里切着菜,笑着附和,“她啊,这是自己当家作主,喘气也自由了。”
几个女子都是带着一脸了然的笑了起来,分家出去自己说了算是每个媳妇儿的心愿,毕竟在公婆跟前过日子,总是有太多束缚、太多不自由。
春妮夫妻虽说是双手空空出门,但是如今小日子过得也是风生水起,谁人能不羡慕?
春妮抓了几根苞谷秸秆塞到正蒸着两合面馒头的大锅底下,火光映得她脸色更是红润,“我和生子以后就真是自己挑门儿过日子了,还要多靠嫂子们帮衬呢。”
“那是自然,新立门户不容易,有事儿你喊一声就是了。”陈大嫂应了,转而想起这半会儿也没见蒲草,就道,“蒲草妹子忙啥去了?”
“这会儿有点儿阳光,她正守在温室里呢,一会儿就该回来了。”春妮话声刚落,就见蒲草手里掐了十几棵新鲜的小葱走了进来,“我老远儿就听见大嫂子说想我了,这不,我坐着风头儿就赶来了。”
几个女人都是哈哈笑了起来,陈大嫂打趣道,“哎呀,大伙儿可记住了,蒲草长了只顺风耳,以后可千万别说她坏话,否则保管要被她听去的。”
众人说笑几句就继续忙碌,蒲草把小葱洗剥干净,然后喊了院子里玩耍的桃花,嘱咐道,“去把咱家剩下的那几个鸡蛋拿来。”
山子听见姐姐说话,就跑过来嚷着,“姐姐,我想吃花生糖。”
蒲草扫了一眼院子里陈家和董家的孩子都在,就笑道,“行,本元帅批准了。山子大将军,多拿一些给你的小兵儿分一分。”
山子立刻欢喜的眉开眼笑,抄起手里的长木刀指着隔壁自家院子,喊道,“兄弟们,跟本将军杀啊,打了胜仗统统有赏!”
孩子们早把那“花生糖”三字听到了耳里,此时哪能不遵大将军的命令,高举手里的木刻刀剑一窝蜂的随着山子跑走了,桃花也拉着福儿和董家的小雪笑嘻嘻的跟了出去。
陈家孩子这些时日一直跟着桃花山子分好吃食,陈大嫂二嫂已是习惯了,她们也明白蒲草不是个小心眼儿的,于是笑笑就罢了。
董四媳妇儿却是想要追到门口喊回孩子,中途被蒲草一把拉了回来,劝道,“嫂子这是客套什么,小孩子一起玩耍一起分些吃食也是常事儿,你可别惹得大伙儿生分了。”
陈二嫂也笑道,“就是,董嫂子以后处长了就知道了,蒲草疼孩子比我们这当娘的都厉害,不会心疼这点儿吃食的。”
董四媳妇听了这话倒是红了脸,她是算计习惯的人,碰到这么大方的主儿还真是不习惯。
很快,孩子们就把鸡蛋取了回来,各个嘴里叼着块糖片儿坐到门槛上舔了起来。
蒲草揭了大锅盖,起出一个个热气腾腾的两合面儿馒头。
那边儿春妮儿和陈大嫂也把雪里蕻炖豆腐、豌豆角干儿炖五花肉还有白菜粉条炖冻豆腐三样大菜,都盛到了大陶盆里。
两口铁锅刷洗干净又重新烧得滚热,一边爆炒白菜木耳,一边就是鲜葱炒鸡蛋,扑鼻的香味直馋得孩子们不时抻头往大锅里瞅着。
陈二嫂生怕一会儿上菜烫了他们,就道,“进屋告诉你们爹爹安置桌子,要开饭了。”
孩子们欢呼着跑回屋里报信儿去了,坐在外屋的男子们连同坐在里屋闲话的陈大娘、董老太都是起身帮忙放桌子。
春妮端了装满菜色的小陶盆儿进屋,见得如此就笑道,“委屈大娘和婶子了,今日怕是要坐在炕上吃了。”
陈大娘拍拍身旁的方形大炕桌儿,笑道,“委屈啥,这大冬日的坐在热炕上吃饭才是享福呢。”
董老太也道,“就是,这般好菜好饭蹲着吃也香甜啊。”
众人都是笑起来,纷纷帮着忙碌。
刘厚生眼角瞄着春妮出来了,就赶紧给她打眼色。春妮心里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但还是笑道,“我这就去请爹娘来,生子你先把酒坛子抱上桌儿吧。”
刘厚生听得媳妇儿如此说,脸上立刻就笑得花开一般。
都说世界上最是难以舍弃的就是血脉亲情,哪怕爹娘再是偏心,做儿女念着自小的养育,也总是难以狠心怨恨。
更何况刘厚生这样厚道孝顺的性情,心里虽是也埋怨过父母,但子不言父过,他还是希望媳妇儿能为了他多些忍让。
“去吧,去吧,戴上头巾子,外面冷。”刘厚生嘱咐一句,就要起身到屋角搬那坛苞谷酒。
董四赶忙跳起来,笑道,“还是我搬吧,倒不是心疼你这腿伤,实在是怕你一失手毁了大伙儿的口头福啊。”
屋里众人都是哈哈笑起来,待得他搬了酒坛就张罗着倒进大碗,嗅着那微辣刺鼻的酒香,各个都是一脸未饮先醉的模样了。
再说春妮同蒲草等人招呼一声就出了院子,刚走出没有十几丈居然就瞧得自家小叔一左一右扶着公婆往这边走。她自是疑惑不已,赶忙上前招呼道,“爹娘,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坦怎么还出来吹风?”
刘水生尴尬的笑了笑,不知道如何接话儿,刘老太太却是喘着粗气骂道,“你想省几块肉就直说,别装了孝顺模样跑我们这儿讨好,要不是你们昨晚…”
“娘,咱们到大哥家再说吧。”刘水生还指望大哥大嫂往外掏银子呢,自是不愿太过惹恼他们,于是赶紧出声打断娘亲的话,转而脚下加快半掺着爹娘往前走。
春妮跟在后面,瞧着一家三口走得踉踉跄跄,就眼睛微微眯起,心里盘算不停,怎么想都觉得他们时奔了家里的进项而来。
于是袖筒里的拳头握得紧紧,打定主意这次如论如何也不能碍于刘厚生而忍让了,她好不容易有了好日子,谁敢伸手来抢,她就豁出命也不能让他们好过!
刘水生正顶着风雪走着,就觉脊梁骨一阵阵发寒,想要回身瞧瞧又因为搀着爹娘行动不便,忍不住就在心里埋怨爹娘误事。平日节省也就算了,这大冬日的洗澡居然都不愿多点个炭盆,今早起来天还没亮就硬是把两颗脑袋烧成两颗火炭了。
若不是他用雪替他们搓了脑门脚心儿,怕是这会儿还起不了炕呢。
转眼间,几人就前后进了院子。刘厚生一见爹娘如此模样急得立时站了起来,问道,“爹娘怎么了,可是染了风寒?”
李九叔和孔五叔也是让了椅子出来,帮忙安顿老两口坐下。
刘老头儿狠狠瞪了大儿一眼,气哼哼说道,“你这不孝的东西,家里开席面儿居然不请爹娘,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刘厚生哪里知道爹娘开口就是喝骂,想要解释几句又是嘴拙,于是脸色憋的青青白白好不难堪。
春妮随后跟进来,听了这话就道,“爹说这话可是冤枉生子了,他这些时日就念叨多日未见爹娘,想去看看又走动不便。今日家里燎锅底,饭菜刚做好就撵我去请二老,这片孝心爹可得看清楚了。”
屋里人都不是傻子,哪个听不出来她这话明面上是喊委屈,实际上就是埋怨老两口不关心生病的儿子。于是各个心里都是感慨,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陈大爷是屋里年纪最大的,此时眼见气氛不好就开口圆话儿,“今日是庆贺你们小两口挑门立户的好日子,你们爹娘也是心里惦记,要不然也不能在身子如此不舒坦还赶过来。咱们赶紧开席吧,一会儿菜都凉了。”
其余众人也接着话头儿纷纷笑言几句,屋里的董老太和陈大娘也出来帮忙扶着刘老太进了屋子。一时大伙儿都重新坐了闲话儿,等着女子们上完菜就要开席了。
春妮一脸气恼的回了灶间,见到柴禾也觉挡道,见到碗盘也觉碍眼,直看得陈大嫂几个都是叹气,劝道,“妮子忍忍吧,当老人的都是这个脾气。”
蒲草也是给春妮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在众人面前留下个不孝的话柄。
春妮儿狠狠喘了几口气,这才压下心底火气把馒头盛在干粮筐里,勉强笑道,“让嫂子们笑话了,我这脾气就是太燥了。走,咱们也进屋吃饭去。”
说着话儿她们几人就进了屋子,陈大娘招呼她们上了炕,笑道,“你们也忙了这半晌了,赶紧一起吃吧。老爷们儿那桌儿缺啥少啥,让他们自己张罗去。”
里外间的门扇为了方便说话一直大开着的,董四听得清楚就应道,“嫂子弟妹们只管好好吃,这里有我照应呢。”
刘老太身后半靠着棉被,嘴里嘀咕了一句,“没规矩的东西…”
众人都假装没听见,说说笑笑就动筷吃了起来。蒲草瞧着刘老太两个腮帮子红得不正常,猜得她是染了风寒。
于是担心几个孩子年纪小容易被被传染,就借口桌上太挤,给他们每人加了一碗菜分了一个馒头,撵他们去炕稍儿坐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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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饕餮一家
小孩子本身就好热闹,自然各个扭着小身子有些不愿应声,陈二嫂却是精明得瞧出蒲草的好意,帮忙劝着孩子们下了桌儿。
刘老太儿身子是病着,可不耽搁她往肚子里划拉好吃食。眼见蒲草给孩子挑走不少肉片,脸色就沉了下来,狠狠剜了蒲草一眼,蒲草全然不在意就装做看不到。
刘老太眼珠子转了转,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得有人拍动外屋的门扇。众人都是疑惑看向春妮夫妻,以为他们忘记哪个被邀请的乡亲了。
春妮和蒲草也是疑惑,下地穿了鞋子还没等走到外屋,就见那门扇被人从外大力推开了。一直在院子里打着旋儿的北风一见这样的好机会,扫起大片的雪粒子就当先闯了进来。
众人惊呼着倾身去挡着饭菜,再抬头看时那开门之人已经闯了进来。真是好大一家子人啊!大大小小六七口!
蒲草一瞧得站在最靠前的张二叔,那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眼睛狠狠瞪着躲在最后的张贵儿,心里恨不得抽他两巴掌才解气。
张贵儿勾着头,脸上红得都要滴出血来了,他如何不知这般太过无礼,但是他有什么办法?
本来嫂子给他送了饭菜,他正坐在屋里吃得香甜。不想二叔一家突然跑了来,见得家里冷清就问人都哪里去了?他有心撒谎,奈何二婶儿眼尖,瞧得菜色丰盛就说家里摆酒居然不请长辈实在不孝。
他自然不肯认下这个名头,于是就说是隔壁刘家燎锅底摆席面儿。不必说,张二叔毫不犹豫立刻带着一家大小就赶来了。
张二叔瞧得众人发愣,就干笑着搓了搓手,说道,“哎呀,本来在家闲着无事想着过来窜个门儿,不想还碰到这好酒好菜了。”
众人都是脸色古怪,暗暗直撇嘴。
这张老二也太不要个脸皮了,明明是他嗜酒成性,想要蹭顿酒喝才特意找来,还非说得好似无意遇到一般。谁出门溜达还带着媳妇儿和三个儿女?若不是要留个看家的,恐怕他连家里的大黄狗都一起牵来了。
但是,东北人对于别的都不是太在意,唯独好个脸面。行事但凡能过得去,绝对不会轻易踩着人家的脸面。
刘厚生第一个站了起来,笑着招呼道,“二叔既然来了,就坐下一起喝碗酒吧。”
“好啊,都说来的早不如来得巧,我今日也是真有口头福啊。”张二叔就等他这句话呢,闻言立刻笑得脸上放了光。
说完这话他又扭头极自觉的吩咐张二婶和几个孩子,“你们娘们儿和孩子都进屋吃去,别跟着男人掺和。”
张二婶自然也是笑嘻嘻应了声,陈大伯瞧着狗剩儿都是十六七岁的大小伙子了,还当真要跟着娘亲往女人堆里凑,就实在忍不住了,清咳一声笑道,“狗剩虽是没成亲,但也是家里壮劳力了,不如今日就上桌儿吧。”
董老爷子也道,“贵哥儿也别回去了,一起坐下吃吧。”
张二叔那么厚的脸皮听了这话也难免脸上红了一红,赶忙喊了大儿出来。张贵儿却是没有他这般功力,此时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又哪里肯留下继续受折磨。
“不了,谢长辈们厚待。但家里无人,我要回去守院子。”
他说着就要转身离开,张二叔却是立刻瞪了眼睛,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好好一个读书人怎么就做些女人事儿,留下喝酒!村里人都正派着呢,没有那喜好偷摸的习惯,不过吃个饭的功夫,家里不会被搬空的。”
酒桌上儿董四几个互相对视一眼,更觉鄙视不已。满村子数来数去,也就张二一家喜欢不时帮着各家“拾掇东西”。如今他们一家大小都在这里蹭吃蹭喝,自然是不会有那样的事体发生了。
张贵儿实在拗不过叔叔呵斥,只得硬着头皮留下了。董四敬他是读书人,让了左侧的位置给他坐,正巧就挨在张二叔身旁。
一时众人重新坐好,举杯抬筷,心不在焉的说些闲话儿,倒也勉强恢复了刚才那般合乐。
张二叔一边大口喝酒,一边不时给身旁的张贵儿夹菜,问询读了什么书,平日吃的什么饭菜。那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的模样儿,若是被不熟悉的人看到,还真以为张贵儿是他亲儿子,而末座上那埋头大口吃肉的小子是外来的乞丐一般。
屋里的炕桌边儿,一众女人们的脸上却是实在装不出笑摸样来。
原因无它,张二婶带着一儿一女简直就是饕餮转世。黑娃儿刚一上桌子还没拿到新碗筷的时候,就伸手在大陶碗里抓了肉片塞进了嘴里,手上汤汁儿淋漓就又要去拿馒头。
张二婶眼疾手快一巴掌拍在儿子手腕上,骂道,“你是饿死鬼投胎啊,赶紧拿筷子吃!”
黑娃吃痛,小手难免往下一落,结果那小筐里还剩下的四个馒头无一例外都被他盖个严严实实,抹得是油汪汪水淋淋。
张二婶好似极后悔般惊呼道,“哎呀,这可怎么办,把干粮都摸黑了。大伙儿怕是嫌脏不能吃了吧?没事儿,我们是一家子不怕这个。”
她说着就把那四个馒头拿起来,自己一个,闺女一个,剩下两个都给了一脸急色的黑娃儿。
如此,一家三口名正言顺的彻彻底底把所有馒头都包了圆儿了。他们一家子吃菜喝汤啃馒头,这个欢快无比啊。可把桌上别的女人们气坏了。
她们忙碌了这半晌,还没吃上几口就让这一家子搅了兴致。眼见黑娃儿和张二婶儿那筷子恨不得伸得八尺长,连盘子底下都要翻过来看看的不堪模样,谁都没了胃口。
众人都碍于自己不是主家不好开口,就低了头就着自己碗里先前夹回的几口剩菜,慢慢嚼着馒头。
刘老太却是仗着这是自己儿子家,又心疼那大片大片的肉被张家母子风卷残云一般塞进嘴里,就拍了桌子怒道,“你们张家还要不要个脸皮了,这是做客的礼数吗,满桌子除了你们,别人都不吃饭了?”
张二婶被吓得一抻脖子,好不容易把噎在嗓眼儿的一块肥肉咽了下去。眼珠子左右瞟了瞟众人都是脸色冷淡,就讪讪的笑道,“哎呀,刘大娘这是心疼我们娘几个吃这几口饭菜了?”
春妮儿这会儿坐在炕沿边上,握着筷子捅得手里的馒头同马蜂窝一般满身是眼儿,心里怎是一个厌烦了得。不管是她婆婆也好,还是张二一家也罢,她都恨不得跪求老天爷快些把他们收了去才好,省得留在人间祸害得谁也不能消停过日子。
可惜,老天爷这会儿正在猫冬儿睡懒觉,她这个愿望也就没人受理了。
不管她心里如何诅咒,到底还是不能看着婆婆和张二婶吵起来,毕竟最后这难做之人还是夹在中间的她和蒲草。
她赶忙跳下炕沿儿,伸手拿了董老太陈大娘几人跟前的陶碗,笑道,“炖菜都有些凉了,我给你们盛些热的去。”
张二婶一听这话,就飞一般把她和两个孩子的碗也推了过来,笑道,“还是生子媳妇儿最好客了,记得给二婶挑些肉片,最近我这肚子不舒坦,多补些油水兴许能好受点儿。”
春妮实在是不愿意搭理她,假装没有听见这话,端了手里的陶碗就走。
张二婶不知道实在是想吃肉片还是当真看不出人家不待见,撵着喊道,“哎,生子媳妇儿,这还有仨碗呢。”
众人瞧得她那副讨人嫌的模样,都是低着头极力忍笑。实在不知这张二一家平日都是如何过活,至于为了一口吃食这般让人丢人现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