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子正靠在廊柱上,双手插在袖筒里取暖,听得主子问话就赶紧应道,“公子,小的在呢。”
“去多添盆炭火来。”
“是。”东子跑去灶间捧了一盆上好的银丝碳回来,结果开门一进屋子就被迎面扑来的热气激得打了个喷嚏。他赶忙放了炭盆,嘿嘿陪笑道,“公子这屋子太暖和了,小的一时没忍住…”
很暖和吗?方杰挑挑眉半晌没有出声,末了好似有些烦躁一般招手示意东子上前,“今日去南沟村做客有些唐突,你下去备些谢礼,明日替我送去表表歉意。”
“谢礼?”东子眼睛一亮,赶忙问道,“天地人和四等,公子要给张家送哪一等?”
方杰眉头皱得更深,不耐道,“那些都是各个府上走礼所用,怎么能送去农家?你上街挑捡些吃食用物送去吧。”
东子哪里还敢多问,赶忙应下行礼就要退出去。但还没等他走到门旁,方杰又出声嘱咐了一句,“记得买几个冰尜和糖人一起送去。还有,你和王三也去账房领二两银子。”
东子听得有赏银可拿,简直乐得一蹦三尺高,一迭声的应着,“谢公子赏,小的一定把差事办好。”
方杰挥手撵了他下去,然后摸起案上一本读到一半的游记,可惜他那眼睛盯在书页上,心思却背负无数复杂滋味飞去了不知名的远方…
有些时候,人们总是试图在生命里寻找一些连自己都不清楚的东西。这些东西抓不到也摸不着,只有在午夜梦回时,望着满室昏暗才能隐约看到一些痕迹。
而当真有一日,那样东西突然就如同天降一般出现在面前,人们又无一例外的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蛊…
冬日渐深,风雪也越来越大。往往一夜醒来之后,人们就会发现山林村庄身上披着的白棉衣又厚了三分。
蒲草和春妮头上戴了厚厚的花头巾又多扣了一顶狗皮帽子,捂得仿似只露两眼的劫匪,手上也套了厚厚的棉手套,用力挥着大木板钉成的耙子把温室上的积雪铲下来。
这是她们这些日子早起必做的活计,半点儿都不能偷懒。因为积雪太重容易压塌了窗棱不说,还会耽搁掀起草帘子采光,使得温室里的菜苗枯黄坏了卖相。
刘厚生腿伤未好帮不上忙,眼见她们两个女子吃苦心里很是愧疚。于是,回了温室里就一瘸一拐的打了水浇菜。
桃花和山子被嫂子勒令不许出去,就也屁颠颠儿跟在刘厚生后面帮忙舀水。大大小小所有人尽其所能的忙碌着,对于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期待。
当然这所有人里是不包括张贵的,这位大才子自从那日被同窗嘲讽践踏了自尊心,就开始发了疯般埋头苦读。许是指望着重进学堂那日一鸣惊人,震瞎那些肤浅之辈的狗眼。
蒲草对此倒是没啥想法,虽然缺了个劳力帮忙,但是没人在身边时不时的瞪眼睛说酸话也是件好事,于是也就放任这大才子日夜头悬梁锥刺股了。
农家人冬日里没有活计,多是只吃两顿饭的。蒲草和春妮铲了雪又把菜苗间的杂草拔了一遍,都是累得胳膊酸疼,坐在屋里半点儿不想起身。但是小孩子消化好、饿得快,在山子偷偷一遍遍揉着小肚子的时候,她们就偷不得懒儿了。
两人正商量要做些什么简单又饱肚子的吃食,结果西院的陈二嫂就踩着厚厚的雪窝子送来一大碗雪里蕻炖豆腐。瞌睡的时候有人送枕头,这绝对是件欢喜之事,两人笑着招呼陈二嫂进屋坐坐,陈二嫂却道家里正拾掇吃饭,改日再来闲话。
如此,两人也没再多留就送了她出院,却不想正瞧见昨晚离开的马车再次骨碌碌从远处行来。
东子笑嘻嘻从车辕上跳下来给蒲草行了礼,神色里有谦恭又混了几分得意,很是古怪。
蒲草疑惑,就道,“这位小哥儿,难道是方老板昨日忘记吩咐何事不成?”
东子赶忙摇头,笑道,“小嫂子您别担心,我家公子没有事情吩咐。只不过公子说昨日突然上门让小嫂子费心张罗饭菜了,今日就派小的上街采办一些吃食用物送来,以作谢礼。”
说完,他就伸手打开车门给蒲草等人观瞧。
春妮和陈二嫂顺眼看去,立时惊呼出声。本来她们听得东子说送得是吃用之物,心里还觉这富家公子有些吝啬。毕竟平日交情好的邻里间走动也常送些吃用之物,不过是些萝卜白菜或者蘑菇菜干罢了。她们哪里想到人家富户的吃用之物与她们农家人的标准是如此不同?
那马车里只粳米就有二十斤,细面一大袋、素油两坛、棉布四匹、绣线两盒、点心四盒,剩下的糖霜、酱油、醋、八角桂皮等调料杂物也是样样齐全,大有把杂货铺和粮油铺都搬了过来的架势。
瞧着蒲草等人发愣,东子心里得意之极,这可是他昨晚琢磨了半宿的成果。用银不多却几乎网罗所有农家平日难见的吃用之物,他仿似已经听得自家公子的夸赞之声了。
“小嫂子这里还有十斤五花肉,是今早肉铺刚杀的猪,新鲜着呢。”东子搬下一只小柳条筐显摆完,又摘下挂在车壁上的一个油纸包笑道,“这是公子特意吩咐我买来的冰尜和糖人,小嫂子拿好了。”
他本以为蒲草会立时接过,感恩戴德的道谢。不想蒲草却是皱眉摇头拒绝,“小哥儿还是把这些吃食拉回去吧,方公子给了定金资助我们种菜已是感激不尽。他昨日上门来探看,我们尽心招待是应该的,怎么能收谢礼?小哥儿回去代我道声谢就是了,这些用物却是绝对不能留下的。”
东子听得嘴巴越张越大,在车上的大堆用物和一脸平静的蒲草之间来来回回看了好半晌,还是不能相信这个其貌不扬的农家小女子,居然拒绝了自家公子的好意!眼见满车的好物事却往外推,这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他使劲咽了几下口水,再次确认道,“小嫂子,这些可是粳米和细面啊。那棉布也是好的,我只采买就花了好几两银子…”
蒲草不等他说完,再次摇头道,“小哥儿不必多劝,无功不受禄。你回去代我多谢你们主子就是了。”
她说着就伸手想把那柳条筐再抬回车上,东子急得差点儿跳了起来,想要开口央求一旁的春妮和陈二嫂帮忙求求情,却不想这两人,一个扭头极力忍着不看那些用物、一个发愣走神,却都没有阻拦劝说蒲草的意思。
这可是主子交给他的差事,不得夸赞也就罢了,总不至于回去挨骂啊。
这小子也是个麻利的,高声喊了前面的车夫老王,两人飞也似地把车上的米面油坛筐娄统统搬了下来。
蒲草见得如此也是急了,上前拦阻却是双拳难敌四手,她又身为女子好能同男子拉扯一处,最后只能眼睁睁瞧着马车变得空空,逃命般掉头飞奔而去。那车尾两扇尚且未来得及关严的车门不时撞在一处又散开,显得仓皇之急。
三人静默了片刻,春妮悄悄嘘出一口白色雾气,扭头望向蒲草小声道,“咱们追不追?”
蒲草瞧着她那眼神儿不时瞟向地上的大堆用物,满是不舍之意,忍不住好气又好笑,“马车都跑远了,还追什么?搬屋里去吧,以后卖菜之时一并把银子还人家就是了。”
春妮听得可以留下这些好吃食,立时乐得眉开眼笑,上前抱了面袋子直道,“哎呀,你怎么不早说,看这面袋子都沾雪了,一会儿化了就糟了好东西要天打雷劈的。”
陈二嫂也笑嘻嘻上前搭把手,三人来回倒腾了两趟也就把东西都搬回屋子了。
桃花和山子见得如此“大丰收”,都是喜得眉开眼笑扑上前来,直问这些好东西是嫂子什么时候买的。
蒲草想起东子刚才的话就拆了那只大油纸包,果然里面包了五只糖人、五只冰尜。不提糖人如何完整无缺、栩栩如生,只说那圆锥形的冰尜削刻得极精致,四周雕了些花鸟之物,顶端还挖了几个孔洞,只是不知有何功用。
山子自是欢喜的疯了,抱在怀里满地乱跑。陈二嫂也赞道,“这方公子真是细心,连孩子的玩物都一并送来了。”
蒲草包了剩下的糖人递给一旁也是满眼喜爱的桃花,笑道,“方公子来做客,我避嫌不能亲自招呼,都是这两个孩子跟在他身旁走动,许是投缘入了他的眼吧。”
陈二嫂笑而不语,蒲草就喊了桃花和山子,“等会儿吃过饭,你们就去找壮子和福儿玩儿吧,把糖人和冰尜都分一下,好玩意儿要大家一起玩才有趣。”
桃花脆生生应了,山子好似有些不舍得但也点了头。
陈二嫂赶忙摆手,“哎呀,这可不行,这是人家送给孩子的好玩意儿。我们家那几个皮猴子拿到手许是就弄坏了,可辜负人家一番好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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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流言
(呜呜,俺错了,昨晚睡太晚,今早起迟了,刚刚赶了一章送上来!下次再也不熬夜了,晚上更新挪到20点啊。以后还正常,捂脸遁走!)
蒲草却是笑道,“嫂子也说是小玩意儿,那还客套什么,难道跟我们一家见外了?”
陈二嫂听了这话哈哈笑起来,起身道,“行,那就不客套了,我回去吃饭,你有什么活计就喊一声啊。”
蒲草送了陈二嫂出门,再回来瞧得春妮蹲在那些筐娄之间翻翻捡捡,嘴角笑得都要咧到耳根了,忍不住笑骂道,“你这妮子乐傻了不成,人家二嫂走了都不送送。”
春妮回瞪了她一眼,小声嘟囔道,“我不这般,二嫂就还要坐下去,许是这些好东西就要分她一半了。”
蒲草随手拿了一匹月白的细棉布打量,嗔怪笑道,“你这吝啬鬼,可是越来越像你婆婆了。”
春妮闻言脸色一黯,手下拾掇得也慢了,半晌才道,“还不是日子太穷闹得,谁有钱了都会大方送人情。”
蒲草没想到勾起她心里的愁苦,赶紧劝道,“再有十来日就能卖菜了,你就等着白花花的银子往兜里装吧。快收了这脸色,别人看了还以为我不分你东西惹你生气了呢。”
“分我?”春妮往后退了一步,摆手拒绝,“我可不要!我和生子已经没少拖累你了,这都是值钱之物可不能再要了。”
蒲草气得伸手戳她的脑门儿,“我都说这些东西就当买方家的,卖了菜钱就还。那菜钱有你一份,自然这东西就有你一份。”
春妮琢磨一下觉得这话也对,就笑道,“那你到时候可一定记得在工钱里扣出去。”
“记得,保证记得。”蒲草不在意的挥挥手,“你看我像那吃亏的人嘛!”
两人说笑着把一堆吃用之物都分了开来,春妮只拿走小半儿剩下的都留给蒲草,毕竟张家人口多。
蒲草听得春妮念叨着要送去娘家孝顺爹娘,就道,“咱们马上就卖菜了,到时候再孝顺家里也不迟。倒是上次帮忙送生子去城里治伤的两位叔伯那里,你是不是该还还礼了?”
春妮一愣,应道,“那不过是件小事儿,过年时候送包点心就行了,不用这么急着还礼吧?”
蒲草却是耸肩,“人情这东西可是难说,你认为欠他一个苞谷粒,人家却觉得你欠的是只西瓜,还是早还早了。”
春妮是个听劝的,特别是生子出事后都是蒲草在帮忙张罗,依赖之心就更重了。听得她这般说就道,“那好,我晚上就去还礼。省得以后种菜赚钱了,他们借着这情分上门来问种菜法子,我还不好拒绝。”
蒲草眨眨眼睛,起身上前抱了春妮的脑袋装模作样的瞧了又瞧,惹得春妮疑惑问道,“我头上沾灰串儿了?”
蒲草摇头,一脸遗憾的说道,“没有,我就是瞧瞧你头上是不是哪里开窍了,怎么突然聪明许多?”
春妮琢磨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被嘲笑笨拙,立刻扑到蒲草跟前想要挠痒出气,蒲草麻利的躲开了嚷道,“看着脚下,别踢洒了素油!”
春妮生怕糟蹋了好东西,赶忙停脚不再追赶,气鼓鼓望着笑弯了腰的蒲草磨牙不已。
不提蒲草和春妮两个如何笑闹,只说东子一路坐在马车上垂头丧气犯愁如何跟主子回话,再也没有来时的欢喜模样。
车夫老王想要劝说两句却无奈天生口拙,只得快马加鞭压过厚厚积雪赶回府里。
念恩园东北角种得那一小片梅林,昨晚居然顶着风雪开了一树,小小的红色花朵盛放在枯瘦枝头,衬着周遭的雪景更显明媚三分。
早已摸清主子喜好的小管事,吃过午饭就吩咐丫鬟小厮在画楼里添了炭盆,茶水点心、笔墨纸砚也备得齐备,果然自家主子听得花开就上得楼来。
半砚浓墨刚刚研好,朱砂也化得正艳,方杰喝着热茶尚未动笔之时,东子就一脸心虚模样的在门外探头探脑,不敢进来回话。
小管事偶然瞧见了就道,“公子,东子办事回来了。”
方杰挑眉,扭头问着一脸懊恼走进来的贴身小厮,“怎么,事情没办成?”
东子行了礼,苦笑道,“回公子的话,事情…办成了,就是…就是张家小嫂子不收,小的是把东西扔下之后跑回来的。”
“不收?”方杰不置可否的低声应了一句,然后提笔开始作画,半晌又道,“她可是要你捎了什么话?”
东子不敢隐瞒就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末了生怕主子责怪他似的又把那些吃用之物也仔细说个清楚,然后就缩着脑袋等待发落了。
不想方杰脸上却半点儿没有恼色,反倒手下画笔行云流水般在宣纸上移动,嘴角轻翘的愉悦模样直让偷瞄主子的东子看傻了眼。
小管事慢慢退后两步,扯了东子出了画楼,离得远远才说道,“你这鬼机灵怎么犯傻了,主子没责罚你就赶紧退下吧,还等什么?”
东子狠劲挠挠后脑勺,奇怪道,“主子每次给牡丹姑娘送礼物,牡丹姑娘都会回个荷包之类,这次那小嫂子不识抬举,咱们公子怎么不但不恼怒,反倒…嗯,看着很欢喜?”
小管事一巴掌拍在他头上,算是出了昨日的那口气,笑骂道,“你不是聪明吗,自己猜就是了,还问我干什么?”
东子赶紧讨好的行礼作揖,可惜小管事打定主意不套出事情始末不罢休,两人这样拉扯着出了花园渐渐走远。
方杰站在窗前扫了一眼,继续低头去仔细描绘那梅花。一朵朵,一瓣瓣,没有牡丹富贵,没有芍药娇艳,却独立风雪中,自有傲骨风姿…
南山沟里的女子们,这几日坐在大炕上做针线可是有了新话题。不管开始说的是什么,最后总能拐到张刘两家收得的重礼上。
而陈大娘家里因为离得两家最近,人人都道她们婆媳最是清楚内情,于是来陈家做针线的妇人是与日俱增。
这不,这一日刚刚摆开针线筐,鞋底子一拿在手里就有小媳妇儿试探着说道,“昨日我家羊粪蛋儿又被我掐了两把!这皮猴子瞧得你家壮子那冰尜好看又带声响儿,死活闹着要他爹给买一个。我们家里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哪有银钱给他买那好玩意儿,不打他一顿以后怕是还要星星要月亮呢。”
陈大嫂和陈二嫂对视一眼,脸上都满是厌烦之色。这几日她们说了不下几百遍,怎么这些人就是抓住问个没完。
陈二嫂瞧着婆婆也是眉头皱着,就笑骂道,“孙桂花,你可真是多心眼儿的老娘们儿。都跟你说了几遍了,你还要提这话茬儿。你们家里没余钱给孩子买好玩意儿,我们家里就富裕多少不成?那是隔壁蒲草得了人家的谢礼,分给我们家孩子们玩儿的。”
“谢礼?谢什么的礼?”旁边另一个年纪稍大的妇人赶忙接了话头儿,低声笑问道,“我那日可是看到了,那富家公子长得可真是俊俏。”
陈大娘听得这话不好听,也开口说道,“当日不是说过了吗,那富家公子是个酒楼老板,先前出了银子资助蒲草种菜,这次上门是来探看菜苗儿长势。我怕蒲草没菜待客就送了几个咸鸭蛋过去,那公子回去后许是觉得唐突了,就送了一些谢礼过来,我们家孩子这才跟着沾光得了个小玩意儿。”
那妇人见得陈大娘脸上有些烦色,有心闭嘴不再问又实在心痒难耐,就干笑道,“我前日去孔六嫂子那里坐坐,见得春妮送去的粳米和细面可是不少。他们两家这谢礼怕是没少收啊?”
“就是,”旁人接话道,“这蒲草妹子原本瞧着蔫耷耷的,如今变得猴精不说,这眼界也高了,平常人怕是都不入眼了…。”
陈大嫂听不下去,忍不住插话儿道,“她看不入眼也是应该,当初张婶子待她不好,多少次饿到倒路边儿也没见谁给块饼子,那时还就只有春妮护着她。”
那妇人本是妒忌,毕竟那白花花的粳米、细面她们一年也见不到几次,听得传言说张家起码收了两袋子,谁心里不是长草一般难受。
此时她又被陈大嫂呛了话头儿,心里一酸就有些口不择言起来,“大嫂这么说可是不该,那张婆子多泼啊,谁敢招惹她。就是蒲草当初恐怕也是在她跟前装傻,要不然怎么张婆子一死,她立刻就猴精儿了。这不,连城里的富家子都招惹回来了。”
“行了,行了。”陈大娘瞧着大儿媳脸红脖子粗还要再跟人家争辩,就开口拦道,“都是一个村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谁用不到谁家啊。大伙儿说几句解个闷儿就算了,可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传到蒲草耳朵里该伤心了。”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闭了嘴,慢慢又说起旁事,等到做下晌饭的时候就各自散了。
陈大嫂拿着笤帚下死力的把大炕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嘴里低声骂着,“这些扯老婆舌的,她们嘴里就没有好人。”
陈二嫂拾掇好针线筐放到箱盖儿上,劝道,“你也别替蒲草生气了,风水轮流转,说不定啥时候她们就要巴结到蒲草头上呢。”
陈大嫂叹气,“女人活着就是不容易,做点儿啥事都难免被人指指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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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流言(二)
两人正说着话儿,就听屋外有人笑道,“大嫂子这是发什么牢骚呢,小心我听了墙根儿找大娘告状啊。”
陈家妯娌赶忙开门让进笑眯眯的春妮,一边帮她拍打肩头的雪花一边问道,“这时候不在家做饭,怎么顶风冒雪跑来闲话儿?”
几片碎雪花飘进春妮领子里,冷得她哆嗦着就把手里蒙着棉布的小干粮簸箩递给了陈大嫂,埋怨道,“蒲草忙活一上午蒸了一锅馒头,非要我送几个来给你们尝尝,我犯懒说晚上再送都不让。”
陈家和张家互相送吃食都已习惯了,陈大嫂也没推让,笑着从箱盖儿上拿了个空簸箩就把馒头倒换了过来。
刚出锅的大馒头,每个都有壮汉拳头大,仿似白生生胖嘟嘟的娃娃在咧着嘴笑,轻嗅一口更是满满的面粉甜香之气。陈二嫂啧啧称赞两声,欢喜笑道,“蒲草妹子这手艺去城里开个馒头铺子都成了。”
几人都是笑起来,春妮惦记着还没给自家男人送饭就急着要走,陈家妯娌对视一眼就拉着她的手低声说了两句。
春妮眉头越皱越紧,最后跺脚恨道,“前几日我就想骂这些长舌妇,蒲草非拦着我不肯。”
陈大嫂拉着她的手劝道,“我们跟你说,也是要你给蒲草提个醒,以后行事多心。”
春妮一把捞了空簸箩,说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有她们后悔的时候。”说完她就招呼一声,转回张家去了。
蒲草正守在桌子边儿给两个孩子盛饭,桃花长到这么大是第一次吃到米粥,很是好奇,端着粥碗左看右看也舍不得动筷子。倒是山子仿似以前常吃的模样,眉开眼笑的教桃花要吹凉再喝。
蒲草疑惑的扫了他一眼,心里对于这孩子的身世更加疑惑,琢磨半晌无果,只得仍在脑后不理会了。
春妮风风火火得咣当推开门进来,一屁股坐到桌边儿呼哧哧喘气却是不说话,蒲草没瞧见她脸色不好,就打趣道,“怎么,怕我们把米粥都喝没了,这么急着跑回来?”
山子和桃花都是叽叽咯咯笑起来,春妮抓了一个馒头狠狠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应道,“咬死这帮碎嘴的!”
蒲草终于听出不对,安抚两个孩子先喝粥,然后就拉了春妮到里屋问了个明白。
春妮气恼之下咽得急了些,那咽下的馒头就噎在了胸口。她伸手用力捶了几下,说道,“你就是心软,上次若是狠狠骂上一顿,她们就敢管乱传了,这以后还不定要被说得多难听呢。”
蒲草抿着嘴唇想了想,就伸手拿过她手里的馒头,说道,“这事哪是骂几句就能拦得了的,怕是撕破脸皮更没有顾忌了。你这正气头上越吃越噎得慌,出去喝碗粥吧。这事我自有主意。”
春妮还想问,蒲草却是拉着她出了门。有两个孩子在自然不好说话,春妮也就耐着性子吃饭了。
饭后歇息一会儿,蒲草把两个孩子裹得棉球儿一般,又拿布袋装了四个馒头,然后嘱咐几句就打发他们出了门。
等她刚刚研墨画了几张花样子,就听得里正娘子在院里喊道,“蒲草在家吗?”
蒲草放下纸笔迎出门去,笑道,“婶子怎么来了?这大风大雪的,有事让孩子们送个信儿就是了。”
“我哪有什么事?整日在家里呆得烦闷,桃花送馒头过来说起你在家画绣样儿,我就来看个新奇。”里正娘子随手拍打着身上的雪花,又搓了搓冻红的脸颊,这才凑到桌子旁边捡了那几张花样子排开细看,忍不住赞道,“蒲草你这花样子可是真新鲜,平日都没见过,难道是南方几国那边的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