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杰送了他们到门口,眼望如墨般浓郁深沉的夜空,大口呼吸着寒凉的空气,可惜那空气就算结了冰碴也浇不息他心中的怒火!
为什么?为什么!
他真想立刻奔到那个男人身前高声喝问他,到底把他和娘亲当成什么了?聚宝盆还是方家的管事奴才?亦或者他们可以是世间任何招财之物,唯独就不是他的妻儿!
每一次受到苛待,每一次伤心,他都劝着自己说,那些人是他的父亲、他的兄长、他的祖母!
他极力忍耐着克制着,盼望他们有那么一日能够发现自己有多无耻、多残忍…
可是,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岁月有增无减,他们不但没有收敛反倒越加张狂!
难道他们就这般笃定他碍于礼教和血脉,不能也不敢拿他们如何吗?只能任凭他们予取予求吗?
好,好,这次他一定不再忍下去!
“哐!”青筋暴起的拳头重重砸在门框上,震得一侧窗棱颤动不休,有无数细微的灰土落下,随即又被刺骨的寒风卷走,顷刻没了影踪…
“娘,孩儿怕是不能再遵守答应过您的事了…”
寒冷的冬日里有什么比一室的温暖,更让人觉得满足幸福。
正午的阳光穿透窗棱上的白棉纸,照射进温室。一排排木箱里已是密密麻麻栽满了小葱和蒜瓣儿,就是那最靠近火炉的两排箱子里也撒好了白菜籽,只等日夜交替转换,慢慢这里就会变成一片绿色的小世界。
温室两侧的炉子里,正熊熊燃烧着木头绊子,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啪之声,热辣的烟气就顺着铁皮筒子流转过整个室内,各处都是暖得人想要呻吟叹息。
天气这一落雪,夹袄就穿不得了。蒲草早起换了新棉袄,难免臭美的满地转了两圈儿,这才要帮着两个孩子也换上。
不想两个孩子宁可挨冻也舍不得动新棉袄,嚷着要留到过年的时候再穿。她是又心疼又好笑,拍着胸脯保证过年再给他们做新的,这才勉强劝得他们换上。
这一会儿,两个孩子都热得脱了棉袄,只穿了一件半旧的中衣并排坐在粗木上,手里捏着小树枝儿在过道的土地上练习写字,小脸绷着的认真模样,让人一瞧就忍不住想要亲上两口。
蒲草和春妮也只穿了件外衫对坐在木榻上,不时从针线筐里捡了碎布块儿剪剪缝缝,慢慢就拼成了一个莲花样式的靠垫儿。
碎布是上次从布庄里讨来的搭头儿,颜色虽是杂乱,但这般拼接在一处,反倒有种斑斓的美感。
春妮缝好最后一针就咬断了棉线,把垫子拎在手里翻过来调过去的拨弄,脸上笑得得意又欢喜,赞道,“哎呀,真是漂亮,我都舍不得拿出去用了。”
蒲草想起前世勤俭持家的母亲就是个手巧的,也常找些碎布给她们姐妹们缝书包椅垫儿,家里哪怕再是穷困的时候,也没让他们在别的孩子跟前觉得矮一头。
那时候年纪小,还不觉得要如何珍惜,如今再也见不到母亲,事事都要自己努力张罗时才突然发现,那一切是多么美好幸福…
她这般想着就出了神,连何时掉了眼泪都不自知。春妮抬眼瞧见,吓了一跳,赶忙问道,“你怎么哭了?我又没说跟你抢,这你买的布,当然留给你用。”
说着这话儿,她就把那莲花垫子往蒲草怀里塞,惹得蒲草扑哧笑出声来。伸手抹了两把眼泪,叹气说道,“我掉眼泪又不是因为这垫子,你喜欢拿去用就是了。我就是想起以前的事儿了,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眼泪真是不值钱。”
春妮心里一紧,还以为她想起以前那些挨饿受打骂的日子了,赶忙劝道,“别想那些过去的了,如今咱们可是当家作主,日子不知道多好呢,掉什么眼泪。”
“是我犯傻了,”蒲草勉强拾掇了心思,强笑着从针线筐里拿了两副鞋底儿出来,分了一副给春妮儿,两人继续穿针引线,一边哧哧有声的纳着鞋底子一边说着闲话儿,“妮子,村里人打了兔皮卖进城里要多少文一张?”
“我听说好像是七文一张,毛色好的还能再贵些。”春妮随口应了,问道,“怎么,你想用兔子皮啊?”
“嗯,我昨晚仔细看了看两个孩子的手脚,山子还好,就是桃花脚上往年冻了几块疮。若是不做两双好皮靴,怕是大冬里还要犯。”
“这样啊,我家还有五张存货儿,明儿我就给你拿过来。对了,那张熊皮生子早拾掇好了,也一起给你抱回来。”春妮可不是个小气的,听得是给孩子做鞋之用,立刻就把仅剩的家当都贡献出来了。
蒲草算了算还是有些不足,就道,“熊皮正好铺这榻上,你家生子晚上值夜睡着也舒坦些。至于兔皮还是帮我在村里多买五张,咱们两个冬日里怕是也要常进城,都备一双吧。这大大小小四双靴子,怎么也要十张才能够用。”
春妮听得蒲草做双鞋子都落不下自己,心里简直比这一室春光都要暖上三分,美滋滋答道,“好,都听你的。”说完,她手下的飞针走线更是麻利,“皮靴归你做,这棉鞋我就都包了,你该浇水浇水、该教孩子写字就写字。”
“怎么,你嫌弃我这手艺了?我针线虽是不好,纳鞋底还是很拿手的。”
一般人家的婆娘为了女儿将来嫁个好人家,七八岁开始就教授女儿针线活儿,平日自己做双绣鞋、缝件衣衫都方便。若是手艺有那出众的,绣荷包或者帕子拿去城里卖也能攒些私房。
可蒲草从小被买来做童养媳,张婆子成日里打骂不休,恨不能把她当成真的毛驴,不用吃粮食还整日做活才好,怎么肯教她针线?倒是纳鞋底这样的力气活儿,张婆子可是没藏私,这也成了蒲草年年冬日里的主要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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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翩翩浊世佳公子
两人说笑间日头已是西斜,光线就渐渐暗了下来。她们赶紧拾掇了手里的针线,出门去合力放了保温的草帘子下来。待盖得严严实实,这才带了两个孩子回前院儿。
半路正遇到拄着拐杖赶来的刘厚生,两班儿人马成功交接,于是各自回家做饭洗衣,忙碌琐事。
转眼六七日就这般过去了,天上飘雪也一场比一场时间长。仿似转眼间的功夫,四周山林就披上了厚厚的雪袄,孩子们再也不用犯愁堆不得雪人,日日吃过早饭就把自己穿成个棉球一般,然后顶风冒雪跑出去汇合在一起打闹玩耍。
男子们也彻底歇了下来,除了那些年轻力壮又闲不住的后生偶尔跑上山套个兔子野鸡,剩下的人就聚都在一处赌牌九。
当然农家人节俭习惯了,很少有拿真金白银做赌注的,顶多抓上一把苞谷粒象征性的做个彩头儿,图个乐呵罢了。
而妇人们则三五成群聚到哪家的大炕上,纳鞋底儿、改衣衫、缝袜子,自然最重要的就是闲话家常。谁家媳妇生了男娃儿,谁家婆婆脾气大,谁家男人勤快有本事,仿似每个女人都一夜之间褪去了伪装,还原了特工本色。十里八村的大事小情,半点儿逃不过她们的法眼。
隔壁陈家大娘热情好客,家中正房的大炕足有一丈长短很是宽敞,所以左右几家的婆媳们都喜欢聚到她这里说说笑笑。
这一日,蒲草过去取被借走的簸箕,进门一瞧炕上足足坐了七八个老少妇人,于是笑道,“大娘这里好热闹啊。”
陈大娘赶紧从炕上下来,拉着她坐下,笑道,“蒲草,你怎么有空过来了?棚子里的活计忙完了?”
蒲草指了指屋角的新簸箕,笑道,“我来取簸箕啊,家里要剥苞谷粒儿磨些面子。”
陈大娘恍然大悟,一拍自己脑门儿说道,“我可是真老了,借了家伙事儿就忘了还。”
“大娘家里这么多活计,哪能每件小事儿都记得?左右不过住隔壁,我用到了自己来取回就是了。”
蒲草不笑不开言,话里话外没有半点儿埋怨还满是替陈大娘着想,惹得老太太更是喜爱她,就拉着她的手说几句闲话儿。
旁边有个前街的小媳妇儿,见得她们这般亲近就笑着打趣道,“你们看大娘啊,可真是喜欢蒲草妹子,若是遇到不熟的人还以为她才是大娘儿媳呢。”
众人都是笑起来,附和道,“可不是,就是亲娘俩也就这模样了。”
陈大娘嗔怪的瞪了众人一眼,笑道,“我要是有蒲草这样的闺女,还真是福分呢。你们不知道,自从他们这一家子搬回来,这丫头炖块豆腐都要送过来一半,心眼儿好着呢。”
有那平日喜好说个怪话的,就冲着陈家两个儿媳道,“他大嫂、二嫂,你们不吃醋?”
陈大嫂口拙不过憨厚一笑就罢了,陈二嫂却哈哈笑道,“没什么好吃醋的,我娘可疼我们呢。哪次蒲草妹子送了好吃食也没少过我们一口啊,这样占便宜的好事儿谁还往外推啊。”
众人都是哈哈笑了起来,蒲草趁机接口道,“平日大娘和两位嫂子可没少帮我的忙,我送些吃食也是应该的。再说我们家里没有老人,还指望大娘平日见到有啥错处,多指点我两句呢。”
陈大娘被捧得脸上简直都开了花儿,连道,“好,好,有事儿尽管找大娘商量就是。你那种菜棚子,大娘没见过帮不得,但有别的活计大娘可都拿手,你到时一定记得要过来喊一声。”
陈大嫂也道,“这才隔了半月不到,怎么又要剥苞谷?家里又不够吃了?”
蒲草点头,“嗯,苞谷面儿没有多少了,想要多磨一些存起来,省得过几日雪大了太费力气。”
陈大娘叹气,拍拍蒲草的手,心疼道,“你这小身板儿要养活三张嘴,可是够辛苦的。”
蒲草不愿在人前多说这话,就笑道,“都是一家人,没什么辛苦的。”
先前说话那小媳妇儿一直坐在旁边,趁着这个空子就问道,“蒲草妹子,你那棚子里真是种菜了?长多高了?真没冻死吗?”
蒲草见得她的两只眼睛里满满都是好奇之色,大有立刻就要跑去温室探看的意思,心里难免有些抵触,就淡淡笑道,“刚种了些小葱之类,还没长起来呢。这个时候最是怕风,我平日除了浇水也不常去看。”
那小媳妇儿“哦”了一声,极是失望。好似还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就见桃花、山子带着陈家的胖墩儿、福儿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各个小脸儿冻得通红,张着小嘴儿喘得很急。
蒲草以为几个孩子受了什么欺负,赶紧上前拉了桃花和山子,一边替他们摩挲着手脸一边问道,“怎么了,跑了这么急?谁欺负你们了?”
山子咳了两声指了门外,说道,“姐,有马车!”
桃花毕竟大两岁,缓了这半会儿喘匀了气就道,“嫂子,外面来马车了,好像是城里人?”
蒲草心头一跳,莫名就想起当日方家的那辆黑漆马车,赶紧问道,“马车走到哪里了?”
“就在院门外面。”这次是胖墩儿和福儿抢着答了,蒲草心里更是笃定了三分,也来不及夸赞他们两句就同陈大娘众人告辞,然后带着桃花山子匆匆迎出去了。
果然,一出陈家院子就见自家那两扇大木门前,停了一辆宽大的马车。车旁的中年车夫一手牵着缰绳,一手安抚着喷着粗气的枣红马。
一位身穿石青色锦缎披风的年轻公子,嘴角轻翘着正一脸兴致勃勃的环视着周围的树木、房屋,仿似这寻常的山村就是人间难寻的仙境一般。
堆积在四处的白雪折射了暗淡的阳光,居然很是晶莹璀璨,衬得他头上的赤金发箍也更显耀眼…
蒲草有些看得呆了眼,心头突然就跳出一句话,翩翩浊世佳公子,怕是也就这般风姿了吧?
一个尖脸圆眼的小厮跳着脚的往院子里张望,半晌不见人影就扭头问道,“公子,好像没人在家啊?”
蒲草听了这话立时从愣神中醒了过来,心里暗自唾了自己几口,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看男人看傻了。
她赶紧几步上前,行礼笑道,“方公子,怎么有空闲到寒舍来做客?”
方杰应声转过身来,瞧着穿了蓝底白花棉袄更显干净利落的蒲草,忍不住眼里笑意更深,“怎么,蒲草嫂子这是不欢迎我来?”
“哪里,公子多心了,”蒲草挑眉反驳,“只不过天冷路滑,没想到公子还能来我们这穷乡僻壤。”
“闲来无事,一时好奇嫂子的菜种得如何就过来走走,希望没有打扰到嫂子。”方杰笑吟吟说着,随手习惯性的打开扇子摇了摇,却忘了此处不是家里暖阁而是乡居村野,迎面扑来的冷风吹得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桃花和山子年纪还小,藏不住心思。本来就觉得这人大冬日拿个扇子好奇怪,又见他这般自食恶果就咯咯笑了起来。
蒲草也是暗地笑得肚子里转筋,但还是嗔怪两个孩子,“不可无礼,赶紧给方公子道歉。”
两个孩子以为嫂子(姐姐)真生气了,立刻就收了笑脸,缩着脖子小心翼翼行礼说道,“方公子,我们错了。”
方杰有些脸红,尴尬的收了扇子清咳两声,笑道,“无妨,无妨。”说罢,抬头望向四周自我解嘲道,“这天气真是越发寒凉了。”
蒲草瞧了瞧自家院子,到底不好请男子进去小坐,就低声嘱咐两个孩子去后边温室找春妮回来,然后引着方家主仆往刘家院子里去,略带歉意的说道,“方公子,我家中小叔不在,请公子到邻家歇息吧。多有怠慢,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小嫂子客套了。”那圆脸小厮东子机灵的上前帮忙开了刘家的院门,众人进了院子。
陈家半开的院门儿里,一众老少妇人见得没了热闹可看,也都捂着冻红的耳朵往屋里跑。
待得暖和过来就各个兴奋的说开了,有那口无遮拦的小媳妇儿,就道,“哎呀,那富家公子是哪里来的?长得真是俊啊,是不是城里的秀才啊?”
她的话音未落,就马上有人接道,“秀才是戴方巾的,你没看见这公子头上是小金冠啊?那可是大富大贵之家才戴得起,哪是酸秀才能比的?”
“那这富家公子怎么到咱们村里来了,还是来找蒲草的?他们…嗯,有啥瓜葛?”
这话一问出来,众人都是闭口不语了。毕竟再说下去就难免要涉及蒲草的清白,很多话都是好说不好听,谁也不愿意出头得罪这人。
陈大娘心里护着蒲草,当然不愿她被人诟病,这会儿也就顾不得那么多,赶紧笑道,“我前些日子听蒲草说,她这种菜棚子是城里一个酒楼东家投了银钱资助的。许是这公子就是那酒楼东家吧,抢在大雪封山前赶来看看这菜种得怎么样了,也说得过去。”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众人齐齐恍然大悟,但是眼角眉梢的兴味却更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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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春色
陈二嫂眼珠儿转了转,帮腔道,“我看蒲草妹子可是个知道分寸的,连自己门儿都没开,直接把客人引到刘家去了。有刘家兄弟和春妮帮忙待客,可是谁也挑不出错来。”
众人脸上有些尴尬,干巴巴附和了几句,“就是,就是。”这般说完几句,这个借口家里还有活计,那个借口该喂猪了,就纷纷告辞离去了。
陈大嫂有些气恼,一边关门一边说道,“这些人哪里是回去忙,定然是满村宣扬去了。”
陈大娘也是无奈,拣拣身上的线头,叹气说道,“当寡妇难,当弃妇难,蒲草这夹中间的更是难。做啥都容易被人指指点点,罢了,咱们知道她人好就行。”说完,又喊了刚进门的老二媳妇儿,“去窖里掏两个萝卜、捡四个咸鸭蛋,送到东院让蒲草凑个菜。这大冬日里突然来客,最让张罗饭菜的媳妇头疼。”
“哎,知道了,娘。”陈老二媳妇儿赶紧应下不提。
刘厚生正在堂屋里编草帘子,听得院子里有动静就赶忙拄拐起身来瞧,正好迎了蒲草和方杰进来。
他惊得一愣,不明白怎么有富家公子上门。待得听得蒲草简单介绍就赶紧上前行礼,笑得憨厚又拘谨,“公子快请坐,家里脏乱让您笑话了。”
方杰脸上并无倨傲之色,回了一礼之后,解下披风递给小厮,这才坐到了客位上笑着打量屋里的摆设儿。
蒲草帮忙拾掇了草帘子等物,一起抱了出去。正准备去灶间烧水,就被跑回来的春妮紧紧抓了手臂,趴在她耳边焦急问道,“那酒楼老板怎么来了?不会是要银子的吧?怎么办,咱们都花了大半了。”
蒲草好笑,揉揉发痒的耳朵嗔怪道,“慌什么?就是投资方视察,没什么好担心的。”
“投资方视察?”春妮听得一脑门子问号,心里琢磨了半晌才略微明白了一些,“你是说,他是来看咱们的菜种得啥样儿,不是要银子的?”
“猜对了,”蒲草伸出食指戳了她的脑门儿,笑道,“一会儿带他去温室四处看看,再招待一顿午饭就行了。”
春妮长出了一口气,拍着胸口说道,“不是来要银子的就好。”
蒲草回身听听屋里的动静,就道,“你赶紧帮我捡两块豆腐去,我这也熬上骨头汤,怎么也要张罗四个菜才行。”
春妮应着,进灶间抓了个陶盆就走了。
蒲草喊了桃花帮忙烧火,又翻出春妮冻在房后屋檐下的猪大骨,敲折两根洗干净就扔到了锅里熬着。然后才倒了一壶热水,端了几只陶碗进屋。
方杰不知同刘厚生说起了什么,两人脸上都是笑吟吟的,完全没有了先前的生疏拘谨。一见蒲草进来,刘厚生甚至起身要亲自动手倒水。
方杰早就看出他腿脚不方便,自然要拦着,笑道,“刘大哥不要忙了,我来就是想看看菜园怎么样了?若是喝水就去茶楼了,也不至于跑这么远。”
刘厚生挠挠后脑勺,笑道,“方公子说的对,是这么个道理。那我就先引公子去温室看看?”
说完这话,他好似才突然想起蒲草这温室的主人还在一旁,他这般行事倒有些越俎代庖了。这般想着他的脸孔就红了个彻底,双手搓着好似想要解释两句,又嘴拙不知如何言说,于是脸上就更是火烧火燎。
蒲草猜得一二,赶紧笑道,“刘大哥一日里有大半日都泡在温室,再没有谁比他更熟悉了,公子就随刘大哥去转转吧,我正好到灶间张罗饭菜。”
方杰仿似有些惊讶于蒲草的善解人意,一双星眸在她身上转了转,脸上就带了些微的赞赏之色。
刘厚生听得蒲草如此说,脸色果然好了很多,抓了拐杖架在胳膊下,引着方杰往屋外走。原本侯在门口的小厮和车夫好似也想跟上,却被方杰挥手留了下来。
毕竟这冬日种菜也算是一大奇事,那温室难免涉及到一些秘法。虽说不见得瞧上几眼就会泄露,但他是客,尽量不损害主家利益是起码的礼数。
蒲草瞧着他走远,心里也是感慨,这公子看着好似有些轻狂,没想到也是个心细的。
主子不在跟前,那小厮和车夫也放松了,在蒲草的礼让下坐了下来,端了大陶碗喝起了水。蒲草同他们简单闲话儿几句就放了他们闲坐,转去灶间张罗吃食。
她刚拿起长把儿勺子在汤锅里搅了几下,春妮就抱了满满一怀东西回来了。冷风吹得她脸蛋通红,桃花和山子笑嘻嘻上前帮忙接了陶盆。
蒲草瞧着那多出来的青萝卜和咸鸭蛋,就问道,“这是在谁家讨要的啊?”
春妮凑到灶门儿旁,一边烤着冻僵的手指一边笑道,“刚才路上碰到陈二嫂子,说是陈大娘让她送来给咱们招待客人的。”
蒲草听了心里感激,刚要说话的功夫,突然就听得屋外好似有人在喊着什么。
春妮抻头耳朵仔细听了听,立时脸色大变惊喊道,“哎呀,生子摔了。”
蒲草也是一惊,赶紧随她跑去后园。
果然,通往温室的小路上,刘厚生瘫坐在地上一脸痛楚慌张。旁边的方杰身上那套宝蓝锦缎棉袍也沾满了泥水,显见两人是摔在一处了。
春妮赶紧上前扶起了刘厚生,嗔怪道,“这怎么还摔倒了,不是嘱咐过你要好好看路吗?”
刘厚生一脸懊恼站起身,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泥水就要给方杰行礼,“是我没看到脚下有冰,方公子想要扶我,倒连累他一起摔脏衣衫了。”
蒲草瞧着方杰只是眉头微皱,脸上没有恼恨之色,显见只是不喜衣衫赃污,倒没有埋怨刘厚生之意。她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上前说道,“妮子你扶刘大哥先回去吧,再把方公子的小厮唤来。”
说完,又转向方杰说道,“方公子还是去温室坐吧,那里很暖和。这衣衫脱下来洗一把,不过半个时辰就干了,公子回去之前一定能换上。”
方杰这次上门也是临时决定的事,昨晚定下金蝉脱壳之计,今早又出城送走陈老掌柜祖孙,他心里烦闷就吩咐车夫四处走走。
东子因为上次被洛掌柜训斥,始终好奇于蒲草究竟是不是骗子,于是趁机提议要到南沟村探看一二。
方杰想起蒲草当日言之凿凿,也觉如今大雪已落,她的青菜计划应该有些进展了。于是就点头应允,这才有了南沟之行。
如此,自然也不可能备有衣衫用物,方杰想了想就点头随她安排了。
温室的小门儿为了保温钉得很窄,又加了两层很厚的草帘子,因此很是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