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这么觉得啊,灶间我熬了包谷粥,你先去喝两碗,三叔他们都开始上木架子了,你吃完就去看看。一会儿陈家两位嫂子也该过来了,我先招呼着。”春妮极熟练的爬上炕去拖过角落里的棉花包和布匹,抖落开那匹水蓝的棉布在桃花身上比了比,笑道,“这颜色真水灵,一会儿就给我们桃花做套新棉袄啊。”
女孩子哪有不爱美的,桃花听得有新衣服,欢喜的小脸通红。
蒲草听得后院在上木架儿,心里惦记不已,哪还顾得上吃饭,匆匆交代着,“那匹石青的棉布是给山子和贵哥儿做棉衣的,鸭蛋青的做被子,那蓝底白花布是咱俩的,别弄混了。”说完,就一边捋着乱糟糟的头发小跑去了后园。
李三叔父子刚刚把采光面儿的窗子安置好,其中八扇是新打制的方格窗,四扇是从西厢房卸下来的。新旧对称之下虽说瞧着有些别扭,却好在衔接之处很紧密,并没有太大的罅隙,等冬日里盖上草帘保温效果也能不错。
刘厚生手下也不慢,这一早晨两丈长的草帘,已是编了三条有余。抬头见得蒲草赶来,他就憨憨一笑,“蒲草妹子,就等你来指点上房盖儿呢,我这腿耽搁事儿爬不了高儿。”
蒲草笑着应了一句,就踩着梯子爬上了山墙。
左右三丈长的温室里,已经立了九根碗口粗的桦木柱子,正好支撑着前面斜坡的方窗。李三叔正带着儿子钉横梁,伸手抹了一把头上的薄汗,问道,“张嫂子,这横梁之上还要铺些什么物事?”
“三叔,我和春妮岁数差不多,你就叫我蒲草吧,都是自家人不要这么客套。”蒲草指了园子角落的那几捆手指粗的柳条儿和大捆油毡,说道,“横梁上钉架条,铺油毡,然后上泥和茅草,就同普通土坯房的房盖一样儿,只不过尽量铺厚些,省得过些日子大烟泡儿(东北方言,意为夹杂着雪粒子的狂风。)把房顶刮跑了。”
李家父子都是笑起来,摆手道,“放心吧,一定铺上一尺厚,再大的大烟泡也刮不跑。”
董四扛了一大捆枯枝进来,听得这话就笑道,“刚才我赶车到村口,听得李四爷念叨说今年冬天怕是有大雪啊,还真要多做些准备,我过几日也要把家里的房盖儿再拾掇拾掇。”
蒲草望了一眼他身后的柴垛,这两日没多注意,如今仔细一瞧居然又高了好多,足够一冬烧用了,于是就笑道,“董四哥,这些柴禾差不多够了,等到晚上别忘了跟我要工钱啊。”
“哈哈,忘不了,”听得马上就有银钱入账,董四笑得更是欢喜,“我家那婆娘要做件新袄,念叨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等拿了柴钱赶紧撵她进城。”
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董四是个热心勤快的,扛完柴禾又过来帮着挖土和泥浇房顶,蒲草见得帮不上大忙就低声同刘厚生问询两句,然后回了前院。
张家正房的大炕上,春妮正带着西院的陈大嫂陈二嫂,还有身材圆润、眼睛鼻子却极小的董四媳妇儿一起在裁剪布料,商量着几件棉袄要做什么式样,不时说起城里女子如何大胆敢穿,笑得咯咯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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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穿针引线忙
见得蒲草进来,众人纷纷打招呼,笑道,“就等你回来量尺寸呢,也不能全家大小都做了新衣,就落了你这当家人啊。”
蒲草早起就没看到张贵儿的影子,也没见他去后园帮忙,就道,“贵哥儿的尺寸也量完了?”
董四媳妇就笑道,“贵哥儿在房里读书呢,我刚和满桌儿去给量的尺寸,贵哥儿可真是用功,说不准过几年就是状元老爷了。”
满桌儿?蒲草听得这个名字熟悉,扭头一瞧才这发现董四媳妇儿身侧坐了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相貌清秀、皮肤也白净,仿似觉出蒲草再打量,她很是羞涩的低了头,露出半红的脸颊和脖颈,很是惹人怜爱的模样。
蒲草这半会儿也想起这叫满桌儿的来历了,她是村南董寡妇家的小女儿。
说起来,这董家也有段故事。农人家重传统,养儿防老、传宗接代是根深蒂固的念头,所以,很多人家为了生个儿子从不考量能否养活的问题,左一个右一个的生。
而这满桌儿家里算是最不顺的,一连生了四个女儿。
大姐叫花儿,意为开花结果,下一个该是儿子了。可惜老二还是女孩,取名叫招娣,但是弟弟没招来,老三又是女孩,就叫唤弟。
到了老四这里,她爹董老大一听又是女儿,彻底暴怒了摔门就走,她娘万般委屈的哭着给她取了个名字叫满桌儿,意为家里桌子已经坐满了,再生一个必定是儿子。
可惜,往往希望是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董老大伤心没有儿子,在弟弟家里喝了几碗酒,半夜回家时栽倒在雪窝子里冻死了。
这下董家是彻底绝户了,董寡妇拉扯四个女儿活着不易,还要遭受公婆小叔的白眼,日子极艰辛。
好再老天爷还没有完全瞎了眼睛,董家四个女儿都出落得很标致,心灵手巧而且性子和顺。花儿和招娣都嫁了好婆家,日子过得殷实,不时明里暗里贴补娘家,董寡妇和两个小女儿守着两亩地倒也不必为肚皮发愁了。
不过,这董寡妇一家虽然与张家同住一村,却也没有什么交情啊,怎么董四媳妇还带着侄女一起来帮手,这纯粹是热心还是有些别的事体在其中?
蒲草心里的疑惑一闪而过,脸上却照旧笑着上前坐在炕沿儿上,招呼道,“满桌儿也来了,好些日子不见,满桌儿又秀气漂亮了。”
满桌儿得了夸赞,羞答答抬头看了蒲草一眼,低低应了一声。
董四媳妇儿嗔怪着瞪了侄女一眼,说道,“这丫头,刚才缠着我要跟过来玩儿,这到了地方怎么反倒成了锯嘴葫芦了。”
陈大嫂是嘴拙不善言辞的,扯了一截麻绳在蒲草身上比量了几下做到心里有数,然后笑道,“粉条拿回来了,都放在灶间了。”说完从怀里拿出个小钱串子,又道,“这是剩下的四十文钱。”
蒲草记得往年粉条都是八文一斤,今年怎么变成六文,降价幅度可是不小啊。
她想问问原因,又瞧着陈大嫂笑得有些勉强,就收了好奇之心随手把钱串子塞到怀里,笑道,“嫂子们都是村里有名心灵手巧的,我这笨婆娘就不在嫂子们跟前丢人现眼了,我给你们下厨做好吃的去。正好大嫂子送了粉条来,咱们中午就炖一锅尝尝新鲜。”
“老话说,蛛蛛结网也不能一根丝儿都不落啊,谁家婆娘也不能事事都拿得起来。蒲草妹子针线不好,但你做菜手艺可不错啊,”董四媳妇儿扯了棉花抻得薄一些,一边往剪好的布片上贴一边笑道,“我家孩子他爹在你们这儿吃了两顿饭,回去就数落我做得难吃,还要我同蒲草妹子学学呢。”
陈家众人也是没少吃蒲草送的吃食,陈二媳妇听了这话就点头笑道,“我们家几个孩子也是,见了蒲草比对见了我们这亲娘都近乎。”
“嫂子们把我夸成一朵花儿了,我一会儿可别只顾高兴多放了咸盐,糟蹋了好菜。”蒲草假装嗔怪,惹得女子们都笑着挥手撵她,“不夸你了,快去吧。”说完都是低了头穿针引线,手下飞快的忙碌起来。
待得日头挂到正当空的时候,村里家家户户也都开饭了。
张家灶间的大锅里,白菜土豆炖粉条也飘出袅袅香气了,在大门外玩耍的山子和桃花嗅着香味就跑了回来,身后还跟了两条小尾巴,正是陈家的福儿和大壮。
四个孩子淘气得各个滚了满身的灰土,蒲草就扯了围裙替他们拍打干净,又舀了温水喊他们洗手洗脸。
陈大嫂听得动静出来一瞧,就赶紧要撵自家孩子回去,惹得两个孩子都是咬着手指头眼泪汪汪的。
农人家日子过得艰苦,就是有些积蓄也轻易不肯乱花,孩子们平日里都是跟着大人一般喝苞谷粥、吃饼子啃咸菜,不到过年是见不到肉腥的。所以,陈家两个孩子虽然一个八岁一个九岁,个头却也没比桃花和山子高出多少。
蒲草最是见不得孩子受苦,今日又是为了待客饭菜做得都多,怎么会差两个孩子这几口,她就上前揽了两个孩子死活不肯让陈大嫂撵他们回去。
陈大嫂哪能不心疼自家孩子,只不过是怕村里人闲话儿说他们一家厚脸皮,不过帮忙做个针线,还带了孩子蹭吃喝罢了。
蒲草猜出大半,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找了只大陶碗盛了满满一下炖菜,又捡了六个饼子,笑着嘱咐桃花,“咱家地方小坐不开,你们去西院大娘那里吃完再回来吧。”
桃花不知嫂子这样做有何深意,小心眼里就觉得有好吃食到哪里都一样,于是乖巧应了,小心翼翼同福儿一起抬着托盘往门外去了。
陈大嫂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再拦,最后小声说了一句,“让妹子笑话了。”
蒲草笑嘻嘻道,“大嫂子就别客气了,左邻右舍的都是自家孩子一样。以后我有事不在家,也保管撵桃花和山子去找大嫂子要吃食。”
陈大嫂脸色这才好了许多,又说笑两句就帮忙张罗了安桌子摆碗筷。今日女子们是主客,所以,男人们的饭桌就分开放到了刘家,左右都是一样的菜色也没啥挑理的。
蒲草除了炖菜,又用肉片炒了个宽粉,当真是名副其实的粉条宴。虽然这宴席只有两个菜,但是没人觉得寒酸,都是吃得香甜无比,毕竟粉条平日也不是能常常吃到的,更何况里面还加了肉片。
吃粉条也是个有趣的事,蒲草扔粉条下锅之前忘记多拦两刀,煮出来之后就有些长了。
众人夹上一筷子往往两人就扯到了一根粉条上,还要旁人帮忙在中间夹断,而往嘴里吸吮之时,更是容易汤汁儿四溅。
若是自持身份之人,生怕丢了颜面是不肯在外人面前吃这菜的。但是,农家妇人可没有那么多说道,反倒在抢粉条和擦汤汁儿的时候都是笑得咯咯有声,分外觉得热闹欢喜。
蒲草瞧着满桌儿抱着饼子,极害羞的不肯夹菜,就单盛了满满一碗放到了她跟前,示意她多吃。满桌儿感激一笑,这才低头慢慢吃起来。
一时饭毕,众女一起动手帮忙拾掇碗筷,正说笑着就听大门外有人喊话。
蒲草开门一瞧,见得那人穿着灰色短打衣裤,一副店铺小伙计的标准打扮,身后的马车上也堆得满满,就猜测是城里送货来的。于是赶忙喊了春妮出来,果然猜得不错。
那小伙计一路赶来错过了饭时,腹中饥饿难忍,蒲草一时没想到,请他进屋喝水的时候,见他不时偷瞄桌上的饼子这才恍然明白。
于是赶忙盛了一碗炖菜,捡了两个饼子请他垫垫肚子,小伙计感激的连连道谢就大口吃了起来。
南沟村偏居一隅,平日很少有生人来往走动,众女听得这小伙计从城里来,就七嘴八舌问些城里的新鲜事,小伙计间或红着脸答上几句,一时说笑声差点掀了房顶儿。
蒲草趁着这功夫进屋取了银钱,出来就笑道,“嫂子们进屋歇会儿,让这小兄弟好好吃吧,她都快把粉条塞鼻子里了。”
众女笑着应了,进屋去又开始飞针走线,蒲草待得那小伙计吃完就同他去验货。
刘大夫果然介绍的好店铺,先前蒲草还担心铁匠手艺不好,各处衔接缝隙大了会透烟,没想到那铁皮筒子打制得薄而光滑,衔接处咬合得很紧密。两套炉箅子和炉盖也很不错,就是那满车的青砖也码得极整齐,没有半块残次。
蒲草当即就道谢并且付了剩下的银钱,董四引了小伙计赶车把青砖和铜皮筒子都卸到了后园。
小伙计告辞走后,李三叔仔细问了蒲草要如何搭建炉子、烟筒,就撵了儿子去扛支架,然后同董四动手一边琢磨一边砌砖。
土炉子的结构其实很简单,不过是方方正正砌好青砖,前面留个灶门儿,炉箅子横在中下,后面留出插铜皮筒子的孔洞,上方直接放炉盖,用泥巴封严各处缝隙就好。
很快,李三叔搭砌过一个之后就琢磨明白了,搭起第二个炉子时快了许多。眼见铜皮筒子就被一截截衔接了起来,从温室两侧的两个土炉子引出来各自回环绕了半个温室,最后一同归于立在正中的烟囱。
而铁皮筒子上方一尺处就是手腕粗的木架子,架子上又顺着摆放上三尺宽六尺长的木箱子,足足有十八只。
这样一翻忙碌下来,整个温室一扫刚才的空荡模样,变得整齐干净、井井有条。董四和李三父子在木箱之间的过道上走了两趟,又笑着喊来外面编草帘子的刘厚生进来一同享受成功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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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咬人的狗不叫
眼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了,蒲草急着回去前院张罗饭菜,李家父子却上前拦了她说道,“张嫂子,这木活儿都做差不多了,我们爷俩就想早些赶回家去,晚饭就不在这吃了。”
“这么急?”蒲草没料到这父子俩这般急着回家,就劝道,“三叔怎么也要吃了晚饭再走啊。”
李三叔憨笑着摇摇头,“家里有些活计没做完,我惦记早些回去。”
他的脸色有些尴尬,两只大手搓动着好似还想要说什么又觉不好开口,蒲草自然清楚他的意思,又见得他们去意已决就赶紧说道,“那我就不拦三叔了。”
说完,她转向董四,“董四哥也同三叔去刘大哥家里坐坐,我这就取银钱把你们的工钱都一起结了。”
李家父子和董四眼里都是喜色一闪,笑着应着,“好,这就去。”
蒲草回了前院,正见春妮在送陈大嫂几人出门,赶忙上前道,“嫂子们怎么这就走了?晚饭还没吃呢?”
陈二嫂几人都是笑着摆手,“天晚了,家里要喂鸡喂猪要做饭,活计多,改日我们有空儿再来闲话儿。”
董四媳妇儿也牵着满桌儿说道,“我们家的两个淘小子这半日怕是早翻天了,我也得赶紧回去,妹子以后有事就再喊我们一声啊。”
说完,众人就笑呵呵散了,满桌儿不时偷偷回望张家的院子不知再期待些什么,最终脸上满是失望之色,低着头随着婶婶走远了。
蒲草心里疑惑更重,刚要开口问询两句就被春妮扯着小跑往屋子里跑,蒲草被扯得踉跄,无奈笑道,“你这是急什么,难道外面有狼要吃人不成?”
春妮撇嘴,眼里闪过一抹恼色,说道,“可不就是有狼,还是黑心肝的狼。”
春妮的脾气急躁、直爽,很少记仇,能被她这般痛恨的人不多,蒲草稍微一琢磨就猜到了,“你公婆来了?”
春妮点头,用力抖了抖刚缝好的鸭蛋青色棉被,仿似这棉被当做了刘家二老一般,恨恨的折了又折、拍了又拍。
蒲草好笑不已,上前解救了新被子,笑道,“说起来咱们进城那日,我还替你出了一口气呢。”
“替我出气?”春妮立时眼睛就亮了起来,赶紧催促蒲草,“你快说说,怎么替我出气了?”
蒲草一边拾掇着几个孩子的新棉衣,一边小声把那日踢门板的事儿简单说了一遍,最后道,“我估摸着你婆婆脑门儿上的肿包都有鸭蛋大了。”
春妮笑得简直要在炕上打滚儿,直道,“太解气了,太解气了,撞傻她才好呢。”
蒲草赶忙扯了她,嘱咐道,“你这傻妞听了解解气就好,可别告诉你家生子,那毕竟是人家亲生爹娘…”
“我知道,我知道,我又不傻,”春妮揉了两下笑疼的肚子,上前抱了蒲草用力拍着她的后背,“还是蒲草最好了,替我出了这口恶气!”
蒲草的小身板那么瘦弱,哪里禁得住这胖妞儿拍个没完,赶紧推开她笑骂道,“你要把我拍死了,以后看谁替你出气!”
“哎呀,我哪敢啊,”春妮又讨好的替她揉了几下,然后说道,“我刚才瞧着我公婆进我家院子了,你说他们来探望受伤的儿子,别说母鸡了,连鸡蛋都没拿一个,真是…”
“好了,好了,那是生子爹妈,你也不要多说话,给生子留些脸面。再说,住在一个村里也不好闹得太僵,尽量缓和一下吧。”
春妮翻了白眼,叹气道,“好吧,都是为了生子。”
蒲草在墙角藏钱的坛子里翻了银钱出来,数好分了两份儿,说道,“三叔着急回家,我去把他和董四的工钱结了,晚饭只咱自家人吃你看着做吧。”
春妮点头,两人一起出了屋门,一个奔了灶间一个去了东院儿。
刘家堂屋里,刘老太太和老头儿坐在主位上,一边喝着茶水一边说着闲话儿,老头子拍了拍手边儿新打的水曲柳桌子,说道,“这桌子刨得可真是光溜儿,样式也好,看着就比咱家用了十几年的那张体面多了。”
刘老太太会意,立刻接话道,“可不是,咱们都是要进棺材的老骨头了,有个桌子用就行了,这些好的还是紧着儿子吧。”
李三叔父子和董四都不好接这话头儿,就低了头喝水权当没听见,刘厚生却是躲不过去,尴尬得红了脸,小声说道,“爹,娘,这是西院张家出的木头,是做给贵哥儿写字用的。这几日忙着,还没来得及搬过去。”
刘老太太听了这话,原本笑眯眯的脸孔立刻变得满是失望,高声道,“啥,不是咱家的,那放在这屋子里干啥?那张家小寡妇儿出个幺蛾子主意,你们两口子像活驴似的跟着忙了半晌,结果连张桌子都没挣回来?”
亲娘说话这般不着调,当儿子觉得没脸却也不好当面反驳。刘厚生这会儿恨不得把脑袋藏到凳子底下才好呢,心里那个委屈憋气啊。
他原本以为爹娘惦记他的伤腿特意上门来探望,他心里还暗暗欢喜,想着晚上跟春妮说说,省得她总抱怨自家爹娘不好。
可是,老娘这几句话结结实实给了他几耳光,打得他是心头滴血。他们哪里是惦记他的伤,明明就是为了他和春妮刚置下的这点儿家底儿来的。
李三叔是春妮娘家的长辈,这几日又没少得春妮照顾,这半晌听下来,再是性情憨厚不喜惹事,心里也有些替春妮抱不平,于是清咳两声说道,“亲家公夸赞这桌子好,我们父子可是不敢当,实在是手艺一般。倒是春妮成亲时,我家大哥大嫂陪嫁的那两口杉木大柜才是好东西,那是我去城里托了我师傅亲手打制的。
原本我这次来,还打算再看两眼呢,只是那柜子哪去了?住了这么多时日,我也没找到啊?”
刘厚生头垂得更低,心里愧疚更甚了。
当初春妮嫁过来时,自家老娘看过了那一对儿陪嫁大柜,就整日在他跟前哭诉说一辈子受穷,还没用过那么好的柜子呢,他一时心软,就硬是逼着春妮把柜子腾出来给老娘用两年。
结果这次分家,老娘死活不肯归还,每次他一开口老娘就装头晕,最后只得放弃了。
春妮前些时日回过娘家,这样的委屈之事不可能不同娘家人说,自然李家村里也就都知道了,李三叔如今还这般说道,明摆着就是在敲打他爹娘了。
刘老太太和老头儿心里当然也清楚,脸色僵硬着干笑了两声,扯了个借口说道,“那柜子结实又带着铜锁,装些好物件再合适不过了,所以一直都在我们那屋放着呢。三兄弟要看柜子,随我们回去坐坐就是。”
李三叔点头,憨笑道,“哦,在亲家那里呢,我说怎么没看到。要我说啊,我们春妮就是个不懂事的,陪嫁大柜那是一般东西吗,那都顶半幅嫁妆了,居然就留着给公婆用了?
这话传出去,明事理的知道是她孝顺,不明事理的还以为是公婆霸道,占了儿媳的嫁妆呢。”
有句老话说,叫唤最欢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
这话引用到人身上,实在有些不恰当。但是李三叔这平日除了憨笑就是默默做活计的人,突然说了这几句话连挖苦再讽刺,尖锐之极着实出人意料。
一时间听得刘厚生和董四心里,除了这句感慨还真找不到别的语言形容。
刘家老两口脸色臊红得堪比猴屁股,眼珠子转悠了无数圈儿也想不出如何搪塞。
蒲草在门外听得过瘾,捂着嘴偷笑,恨不得替李三叔拍手叫好。待得笑够了,这才装作刚来的模样开门进去,说道,“大伙久等了,有点儿小事耽搁了。”
说完,她仿似才见到刘家老两口一般,笑道,“大爷,大娘也来了。”
刘家老两口点点头,想扯个笑脸儿,无奈脸上的肌肉太僵硬了,只得干巴巴憋出一句,“嗯,来了。”
蒲草也没有奉承巴结他们的意思,自然不会多话,转而把银钱拿出来,把大包递给了董四,笑道,“董四哥,那堆木柴没有称重,只能大致估摸一下,就算作七千斤吧,这里是一两银子和四百文铜钱,你数数看。”
董四原本估摸着那些木柴也就六千多斤,没想到蒲草如此大量,非但没往少里扣还多算了一些,心下又是感激又是佩服,死命的往回推银钱,“不行,那柴禾总共才十八九车,也就是六千多斤,给一两二就行了。”
蒲草团好装银钱的油纸包,连同铜钱串子直接塞到了他手里,笑道,“董四哥可不是只送柴火,砌墙架炉子哪样都帮着操心挨累了,只给这些银钱我还觉得亏欠心呢,四哥就收下吧,若是真觉得多了就回去给嫂子添件新棉袄,今日嫂子帮我们忙了一日,晚饭都没吃就走了。”
刘厚生感念董四为了背他下山错过了狩猎的这份情谊,也劝道,“你就拿着吧,都住一个村儿,以后常来常往,蒲草妹子有事咱们多帮忙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