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肢解尸体的案件非常少见,有的警察可能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中就见过一次或者根本没有见过,所以他们通常会向专业人士求助,法医病理学家和法医人类学家在这方面会更有经验。我在邓迪大学的团队因为经常参加这样的案件被英国国家犯罪局任命为英国专家。
刑事犯罪中的肢解尸体大体分为五类,主要依据是犯罪者的意图。防卫性肢解是最常见的原因,有85%的肢解尸体案件都是这个原因。防卫性肢解这个古怪的名词是指凶手分尸的原因是为了尽可能快、尽可能方便地处理尸体,动机通常是为了消灭证据和掩盖罪行,在凶杀案件中最常见。换句话说,分尸是一种逃避方法,并不是凶杀的一个因素。逻辑上就是为了把尸体分解成好处理的尸块,这样比较容易将尸体搬离犯罪现场,还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科学数据显示,大多数的杀人犯或者肢解尸体的罪犯跟受害者是认识的,而且案发现场很多是在罪犯的家中或者受害者的家中。肢解通常就发生在凶杀现场,作案工具就是厨房里的刀具,地点有可能在棚屋里或者车库里。当然还有一个地方——浴室,浴室的设计让液体容易排出,清理现场也很方便,所以这里是凶手在室内经常选择肢解尸体的地方。浴室里的浴缸刚好能装下尸体。所以一般在涉嫌犯罪肢解案件当中,犯罪现场专家通常会先从浴室开始侦查。
在浴缸或者淋浴间这样一个受限的空间里割锯尸体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血液和尸体组织会不可避免地溅得到处都是,不管事后凶手如何仔细地清理现场,只要用棉签擦拭墙壁、水龙头底座和地面,都有可能发现血迹。仔细检查U形管道也可能会有一些发现。还有就是浴缸的表面、淋浴的地方,都有可能留下电锯和刀具的痕迹,因为在用刀分解身体时,刀刃不可能只落在尸体上。
防卫性肢解尸体通常遵循了解剖的一些原则和方法,将身体分成六部分是最容易的:头部,躯干,两个上肢,两个下肢。完整的躯干也还是很重的,体积也很庞大,不好搬动,但是一般凶手也不会再把躯干一分为二,因为那样会暴露太多的内脏器官。直接砍断骨头也不太容易,因为骨骼太坚硬了。在生活中,我们的骨骼要一直支撑我们身体的重量,还要承受磕碰摔倒的冲击力,骨骼必须很强壮。肢解尸体时很常用的工具是电锯、砍刀甚至是园艺工作中用的剪枝刀。四肢通常是最先被切除的,因为它们只有一头跟身体相连,所以它们会很碍事,没有它们在身体上晃来晃去,躯干会更好处理。凶手通常会砍断股骨或者肱骨让四肢跟躯干分离。
肢解头部比较麻烦,因为颈部是由一系列紧密连接、相互重叠的骨头组成的,有点像是小孩堆的积木,要一刀就砍下去非常困难。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心理因素。大多数的凶手在对尸体做出这件最具侮辱性的事情之前会让死者面朝下,而不是面朝上。一个可能的原因就是面对死者的眼睛,凶手无法砍下尸体的头部。
除非凶手打算将尸块藏在室内,否则凶手必须把这些尸块从浴室或者分尸现场搬走。很多凶手都会选择用塑料袋、垃圾袋或者保鲜膜来包裹肢解的尸体,有时候他们也会用窗帘、毛巾或者羽绒被。在这个过程中,如用垃圾袋装尸块的话,砍下的骨头的尖锐部分可能会戳穿袋子,即使换毛巾来包裹尸块,在毛巾吸收了足够的血液后,也会有人血滴下来。
把尸体用地毯卷起来的剧情通常发生在伊灵喜剧里,现在凶手最常用的运输工具是滑轮行李箱或者背包。凶手会找一个他们熟悉的地方抛尸。水域是最常见的选择,比如小河、海湾、湖泊、池塘、水渠或者大海。
防卫性肢解尸体也包括蓄意掩盖死者身份的情况。在这样的案件中,凶手会把注意力放在肢解和破坏尸体上。破坏面部是首要目标(使死者从视觉上难以辨认),然后是牙齿(防止通过牙科档案确定死者身份)和双手(毁坏指纹)。有的时候,凶手为了去除死者的文身,还会剥掉死者的皮肤,也会把死者身上所有的饰品拿走。
幸运的是,他们这样煞费苦心也是白费力气。凶手可能认为他们已经了解人体,知道哪些身体部分是确认身份的关键,但是他们不了解的是法医学的发达程度比他们想象的要全面得多。在我们看来,每一个身体部分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帮助我们确认死者身份。在过去一代人的时间里,把人体当作画布的文化潮流给法医专家提供了更多的线索。越来越多的人有文身,身上的各种地方有穿孔,而且还有很多人往自己的胸部、臀部、腹部甚至小腿移植硅胶假体,所有这些个人对自己身体的修饰都为我们的鉴定提供了新的机会,只要这些改变还留有足够的证据。
当然,如果尸体是完整的,确定身份的概率更高,但有时候即便是严重腐烂的尸体,甚至是尸块,也可以为我们提供重要的线索。凶手可以把穿孔处的饰品取下来,但只要那一处的皮肤还在,针眼的痕迹也是有价值的线索。还有那些做过硅胶假体移植的死者,如果我们够幸运,硅胶假体的生产批号还能辨认出来,那就是非常有用的线索,可以帮助我们追踪到手术的地址和手术患者的详细信息。凶手有可能剥离了文身处的皮肤,但是如果你知道文身原理的话,只需要一些解剖学的技巧就可以通过墨迹还原部分文身的图案。
皮肤分为三层:表皮层,真皮层,皮下组织。最外面的一层,也就是表皮层,是由已经死亡的细胞组成,这些细胞会不断掉落,每天大约有4万个死细胞掉落。在表皮层的墨水颜色会逐渐变浅,最终消失,这就好比用指甲花的汁液文了一个暂时的文身。表皮层的下面是真皮层,这一层就是文身艺术家们施展技艺的地方。在这里有很多的神经末梢,但没有血管。这就是文身会很痛,但不怎么流血的原因。想想你的手被纸割到的时候,有的时候根本不会流血,但还是疼得要命。这是因为这个伤口只是从表皮层进入真皮层,这里有神经末梢,但还没有触及皮下组织的血管。如果文身深入到皮下组织,并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因为心血管系统会把墨水当成是废物排泄掉。用作文身的颜料分子很大,是惰性分子,通常不会跟免疫系统相互作用,所以会留在表皮层和皮下组织之间的真皮层上,就像三明治中间夹的奶酪一样。但是不可避免地,一些墨水分子会跟免疫系统相互作用(文身会随着时间褪色),这些遗留物会被带到淋巴系统作为废物代谢掉。
真皮层的每一条淋巴管都会与一个终端相连。我们的身体里分布着很多的淋巴结,尤其是在四肢的起始部位聚集,比如腋下和腹股沟等地方。在这些部位的淋巴结就有点像是我们浴室里过滤毛发的地漏。因为墨水分子太大,无法通过淋巴结,就会在这里聚集。这就是为什么有文身的人,所有的颜色都会聚集在淋巴结处。
我们在学习解剖的时候,一直都记得这个无伤大雅的趣事。当我还是学生的时候,有一次我切开亨利(我的大体老师)的腋下时发现他的淋巴结是蓝色的,并且还带有一点红色的痕迹,跟他前臂的老式海军锚和字母的文身颜色是一样的。现在,随着文身变成一种必须要有的装饰物(在美国,有超过40%的20~30岁的人至少有一处文身),我们在淋巴结处发现颜料的概率越来越高。而且,文身师用到的颜料也是五颜六色的,现代人的淋巴结的颜色就跟万花筒一样。
试想一具被肢解了的躯干被发现,没有任何上肢的踪迹。如果躯干没有被破坏,我们就可以寻到腋下的淋巴结。看看这里的淋巴结是否有颜料的踪迹,以此推断死者的一条手臂或者两条手臂是否有文身,文身是什么颜色的。不幸的是,我们没有办法推测出文身的图案是一只海豚,还是一些凌乱的线条,或者只是一个简单的“妈妈”字样。当手边没有任何线索可以跟进时,这只是个开始。
让我懊恼的是,我有一个女儿有三处文身(还只是我看到的),几处穿孔,可能还有些什么花样是不想让妈妈知道的。如果我哪天想去文身,也是为了它的实用性。我一直打算着把“英国,布莱克”的字样和我的社保号码文到我戴表的地方,这样就没有人注意到我的文身了,就像伦道夫·丘吉尔夫人那样,据说她的腰间就文了一条蟒蛇。这样的话,万一我遭遇什么不测,或者我的尸体在我死后很久才被找到,我手腕上的那一圈文身应该会给鉴定小组一些线索,让他们的工作稍微容易一点,但我现在还没有鼓起勇气去文身。我还记得我曾经走进因弗内斯的一家珠宝店,想打耳洞,作为给自己的15岁生日礼物。我当时真的特别紧张,我跟店主说,如果你们让我先预约,下次再来的话,我肯定就没有勇气了,所以要是今天不打的话,我就永远都不打了。所以我觉得我可能永远都鼓不起勇气去文身了。
有一些穷凶极恶的凶手想要尸体完完全全地消失,比如用化学物质或者火烧。溶解尸体并不像有的人想的那样简单容易。强酸和强碱是非常危险的化学物质,而且大量囤积这样的化学物质肯定会引起注意。想要找到在毁尸过程中不被强酸强碱腐蚀的容器也不容易。
我曾经协助调查过一起发生在英国北部的案件,一个男子承认自己杀死了他的岳母,还处理了尸体。他声称自己把岳母的尸体放在浴缸里用醋和烧碱完全溶解,还把尸体溶液冲到了下水道。他编造的这个故事被他拙劣的化学知识出卖了。醋是一种酸,烧碱是一种碱性物质,这两种物质在一起会相互中和。而且,在商店能买到的这些化学物质的腐蚀强度不可能溶解成人的骨骼、牙齿和软骨,让尸体变成可以冲到下水道的液体。能溶解尸体的酸必须非常强,正常的家庭用下水管道可以承受这种酸的可能性为零。
虽然有人自首,但是被告提供的证据是一眼就能看穿的幼稚把戏。这名男子后来又改口说他把自己的岳母剁成块扔到城市中不同的垃圾桶里,但我们在垃圾桶里也没有发现死者的任何踪迹。还有那些流传在他家乡的谣言,说他把岳母的尸体放到了自己的烤肉店里,但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实这种说法。
第二种常见的肢解尸体的类型叫作过度肢解,有的时候我们也把这种行为解读为“过度杀害”。凶手在杀人过程中的极端愤怒延续,肢解尸体就是这种愤怒延续的表现形式。但这种形式的特点其实是更具有偶然性,并不具有逻辑上的缜密性。在这样的案件中,肢解在死者死前就已经开始,甚至是造成死亡的原因。分析死者受伤的模式可以得出是否属于过度杀害。过度杀害是英国最著名的连环杀手最典型的做法,他被叫作开膛手杰克,他在维多利亚时代的伦敦白教堂附近的街上至少杀害了5名女性,也很有可能超过11名。
有超过100个凶手被怀疑是开膛手杰克。但是让人失望的是,即便威廉·伯里声称自己是开膛手杰克,也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他的说法。威廉·伯里是在邓迪被处以绞刑的最后一个人。在杰克作案的时间里,威廉一直住在离白教堂很近的鲍街,他杀害并肢解了自己的妻子。如果他就是开膛手的话,那我办公室的架子上还有一节他的颈椎。
第三种肢解尸体的类型叫攻击型肢解。这种肢解通常发生在因为性满足而杀人之后,或者是为了得到对生者和死者施虐的快感。在这种类型的肢解中,性器官是凶手的目标,甚至有可能是他行凶的目的。还好这样的案件比较少见。
第四种是恋尸型肢解。这是最少见的一种,但却受到电影、小说的过分关注,或许是因为这一类案件给人无限恐怖的遐想,这是一种阴森可怕的暴力和邪恶行为。凶手的动机是收藏尸体的一部分作为战利品、标志物或者圣物。食人癖也属于这一种类型。但是值得注意的一点是,进行恋尸型肢解并不一定要杀人,也有可能是罪犯可以接触到尸体,或者进行掘尸和亵渎尸体。鉴于人性、尊严和宗教信仰,我们希望死者可以入土为安,我们的社会可以接受偶发性的打扰或者是为了伸张正义进行的有计划的发掘,但决不能容忍虐待死者。
沟通型肢解是最后一种类型,通常是暴力帮派和有武力摩擦的双方把这种行为作为一种威胁,要求对方停止某项活动,或者强迫他人尤其是年轻人加入自己的帮派而不是对手的帮派。这样的信息非常清晰有力:如果你不按照我的意思做事,下一个受伤害的就是你。
1999年到2000年间,我在科索沃作为英国法医队的一员参加了国际刑事法院起诉前南斯拉夫的案件,我们就遇到了这样的沟通型肢解尸体的实例。一名年轻男子,通常是阿尔巴尼亚的少数民族,被绑架谋杀,尸体被肢解成小块。而且凶犯还会把尸体的一部分放到其他年轻人的家门口,作为一种警告,让他们不要加入受过专业军事训练的科索沃解放军。对一些人来说,威慑作用立竿见影。但对于另外的人来说,这更激起了他们的爱国心,让他们毅然决然地加入反对塞尔维亚军事组织的游击队中。
因为我的小组是英国钦定的法医专家小组,所以我们经常被要求近距离参与肢解尸体的案件。有的案件因为尸体部分被丢弃在两个不同的郡而让案情更加复杂,我们在2009年就遇到过这样的案件。
警察开始怀疑这是一起非正常死亡的案件,因为他们在赫特福德郡的乡村公路上发现了裹在塑料口袋里的左腿和左脚。这两个部分都非常新鲜,而且是从髋关节处干净利落地切下来的,所以警察怀疑这是附近医院截肢手术的产物。他们排查了附近医院是否存在医疗废物焚化违规操作,但是每一家医院都否认了。DNA数据库也没有配对数据。很明显的是,这是一个白人男性的下肢,身高可以从腿的长度推算出来。但是这一条腿给出的线索实在有限,我们并没有发现死者与任何上报的失踪人口相符,失踪人口局也没有相关的记录。
7天之后,一截裹在塑料袋里的左前臂(手肘到手腕的部分)在另外一条公路上被发现,这里距离发现左腿的地方大概有20英里(约32公里)远。两天之后,在雷切斯特郡,一位吓坏了的农民在自己的牧场里发现了一个人头。因为是两个不同的警察局接手的这个案子,所以一开始,发现左前臂及左腿的警察局和发现头部的警察局并没有把这个案子联系到一起。因为雷切斯特郡的警察局一直在侦办一起失踪人口案件,所以他们以为这个头部可能属于这个失踪的女性。虽然尸体被肢解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因为皮肤和软组织都没有了,所以没有办法通过面部识别死者身份,病理学家推断是动物分食了面部皮肤和组织。但是根据我们的分析推断,这个头部应该属于一个男性,而且失踪女性的头部跟这个颅骨的叠影照片显示他们不大可能是同一个人。
雷切斯特郡的警察也做了DNA数据库比对,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之后的几天,这两个郡的警察都在各自的地域里搜查其他的尸体部分。接下来的一周里,在赫特福德郡又发现了从膝盖处被砍成两截的右腿,用塑料袋包裹后装在一个手提袋里被扔在路边的停车处。4天之后,还是在赫特福德郡,发现了躯干、从手腕处切断的右手臂,还有左上臂,这些都被毛巾包裹放进行李箱里,被丢弃在乡村的田沟里。
所有尸体部分的DNA与国家DNA数据库中的信息都不匹配,这个方法无法确认死者身份,所以要找到凶手或者凶手们就变得更加困难。虽然双脚跟双腿还是连接在一起的,但是双手被切了下来,没有发现踪迹。所以这起肢解尸体的案件不属于普通的六部分肢解。但是就肢解尸体的方式来看,凶手应该是为了方便抛尸。隐藏双手和破坏面部这些行为都是防御行为的延续,为的就是隐藏死者身份。
抛尸的地理区域如此之大,造成了一定的管辖权问题。应该由谁来领导这次调查?发现头部的警察局,还是发现第一部 分尸体的警察局,还是收集到最多尸体部分的警察局?在不同的警察局之间开展如此重大的案件调查,后勤资源的分配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尤其是预算和人员分配。但出乎意料的是,这是我们遇到过的两个警察局之间合作最专业的一次。
鲁西娜·哈克曼博士和我一起南下支援。在这次旅途中,我们谈了很多,如果奥运会有谈话这个比赛项目的话,我想我们每次都能拿到金牌。虽然我们又绕道去英国北部帮忙处理另外一起帮派争夺地盘的案件,受害者的面部被毁容,但我们花了大量的时间讨论这起肢解尸体的案件。我们的理论与警方的理论不一致,所以我们需要在这7个小时的车程中仔细讨论。如果我们的理论是错的,我们俩就是特威特河畔最傻的两个人。如果我们的理论正确,那么赫特福德郡和雷切斯特郡的警察们就有得忙了。
首先,我们不同意警方关于凶手肢解方式的猜想。有一些事情我们不认同,我们还是两个唠叨的中年妇女。我们的第一个疑问就是肢解时凶手选择的切口位置。是的,切口的选择是很常见的,不常见的是完成肢解的方式。我们必须承认,那些没有肢解过尸体的人,当然大多数人都没有干过这件事情,通常会用电锯锯断四肢的长骨,比如手臂的肱骨、大腿的股骨。我们中心的调查显示,当需要肢解尸体时,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是去厨房找一把锋利的刀,而只有当他们发现刀只能切断皮肤和肌肉,无法砍断骨头时,他们才会跑到棚屋或者车库去找锯子,要么是木锯,要么是钢锯。那些熟悉做饭的人或许还会想到厨房里的砍刀或者外屋里的斧头这一类的钢制工具。但是这具尸体却像是从各个关节处被直接拽开,并不是被锯成一块块的,这非常奇怪,事实上这是我们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我们需要仔细观察骨骼的表面,确定凶手用的是哪一种工具,肯定有一些很稀奇古怪的事情。
其次,凶手对死者头部的处理方式跟身体的其他部分不同。首先是抛尸地点,头部是在另外一个郡被发现的。而且也没有包裹物,所有的身体部分中,只有头部失去了软组织。我们并不同意病理学家关于动物分食了面部软组织的理论,因为我们并没有发现家养腐食动物或者野生腐食动物牙齿的痕迹。
我们的工具痕迹分析原理非常简单:如果两个物体接触,更硬的那个物体会在更软的那个物体表面留下痕迹。例如,你用一把锯齿边的面包刀切一块奶酪,那么面包刀这个坚硬的物体就会在奶酪的表面留下纹状的痕迹。在骨骼上也是一样。如果骨骼碰到什么尖锐的物品,比如刀、锯子或者动物的牙齿,都会留下一些痕迹,而这些痕迹组成的图案可以让我们判断造成这种痕迹的工具是什么。因此,如果死者头部软组织是被动物吃掉的,我们应该可以看到非常明显的动物尖牙留下来的痕迹。所以,我们并不认同这个猜测。
死者的头部没有皮肤和肌肉附着在骨骼上,而且也没有眼睛、嘴巴和耳朵。如果是动物造成的话,没有留下任何牙齿的痕迹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我们相信在有多种肌肉附着的骨骼区域,可以找到尖刀的痕迹。如果病理学家的推论成立,那一定是一只普通的獾或者花园獾一夜之间经历了神奇的进化,突然掌握了用刀的方法。否则,这一定是人为地把肌肉和皮肤切除了,这才说得通。死者头部的切痕是在第三和第四颈椎的地方,在这个位置肢解头部非常少见。
但我们把这些想法都放在自己的心里,等到我们可以检查死者的头部之后再做下一步打算。在警方给我们介绍案情的时候,我们很礼貌地听取了他们关于动物分食的这个推论。在当时的情况下,我和鲁西娜都很注意我们自己的眉毛。大家都说我们的眉毛特别有表现力,当我们不同意我们听到的话时,它们会上下来回地动,像不好使的百叶窗一样。有一次我们在一个英国法庭上作为专家为被告出庭,因为我们实在不认同在法庭上听到的那些证据,我们又还在陪审团的全程注视下,为了控制不听话的眉毛,我们紧张得额头都疼了。我们俩真的做不了靠脸虚张声势的扑克牌玩家。
在整个通报过程中,我们什么话也没有说,尽我们所能控制好了我们的眉毛,直到我们去到停尸间可以近距离地观察尸体。死者头部的组织被清除得异常干净。我们在之前估计的地方发现了刀痕,头部的后侧、旁侧和下颌下面。所有的软组织都不见了。简单地说,就是死者的头部被完完全全剥干净了。
神奇的技艺并不只是在头部。当我们检查其他的身体部分时,我们发现凶手几乎非常完美地一刀直接切中了腕骨和前臂长骨(桡骨和尺骨)底部之间的关节。死者的髋关节脱臼,股骨直接从髋臼中被取出来,而且凶手展现出来的分离左手肱尺关节的技艺让我们都很惊叹。不管是谁肢解的受害者的尸体,他们肯定懂解剖。更重要的是,他们不但懂得人体解剖,他们还不止肢解过一个人。
肢解尸体时不用锯子或者砍刀真的很少见,但我们面前的这些尸块确实没有任何重型器具或者锯齿型刀具的痕迹,仅仅只有一把尖刀的痕迹,这就需要真正的技艺了。即便是在肢解头部时,也没有使用砍刀或锯子的痕迹。事实上,凶手的手法跟解剖学家、停尸间技工或者手术医生的手法是一样的,这样就能确保切割处受到最小的创伤,分尸现场不会太凌乱,凶手也不会耗费太多的力气。如果我一开始没有告诉大家分尸的这个秘密,也请原谅我。
我跟鲁西娜像是有什么阴谋似的指指点点,挤眉弄眼。终于警察们也觉察到不对劲。我们感觉到了他们的不耐烦,在最终确定了我们的想法后,我们提出召开会议,告诉他们我们的发现。当然,跟平常一样,他们一开始肯定是不相信的。(他们的说辞是病理学家不是这样认为的。)但在我们不可反驳的证据下,最终他们接受了。然后离开座位开始不停地打电话。
我们猜测凶手可能的职业:兽医?屠夫?手术医生?猎场看护人?法医病理学家?解剖学家?应该不是法医人类学家吧?不管凶手从事哪个职业,他精湛的肢解技艺跟他急于抛尸的方式真的不相匹配。除了手掌(一直都没有找到),其他的身体部分都很快被发现了。
这个受害人的死因很简单,死者背后有两处捅伤,凶器是一把4英寸(约10厘米)长的尖刀。有一处刺伤一直深入到肺部,即便是这样,可能在这次袭击后受害者还是活了一段时间。病理学家认为肢解的时间延续了12个小时,但我们并不同意。以凶手的技艺,应该可以在一小时内轻松完成,再用一小时或多一点的时间包裹尸块,清理现场。
一旦我们的分析完成,照片完成,报告完成,除非我们继续关注新闻,否则永远都不会知道调查的结果是怎样的。虽然我们全国各地到处跑,但这并不代表我们跟警方的关系很好,像大家在犯罪剧中看到的那样。有的时候,跟这个案件一样,我们可能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几个月后我们收到法院的传讯。我们不知道警察找到了什么,我们也不知道他们的调查结果,我们只是在法庭上呈交证据,对来龙去脉并不知情。
我很讨厌出现在法庭上。作为科学家需要出现在这个陌生的舞台上让我觉得压力十足。在法庭上不是我们来制定规则,也不知道当时的策略是什么。在原告、被告这样的法律体系里,一方想要证明你是世界一流的专家,另一方却想让你看起来像个十足的傻瓜。我作为原告或被告法医专家出庭,但很多时候都要回答双方律师提出的问题。
在这起被媒体称为“拼图杀人”的案件中,当我们把所有的尸体部分都检查完之后,警方把死者和一名伦敦北部的失踪男性联系了起来,而且牙科档案也确定了该男子的身份。死者的血液在他自己公寓的卧室、浴室,还有他的汽车后备厢被发现,只是很小的血点。凶手和他的从犯——一名女性,把现场清理得很干净,他们都将被起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