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位精神病学专家琼斯曾做过一个实验。一个嗜烟如命的人想戒烟,他每次都会告诫自己,一定要戒烟,不能再这么抽下去,不然哪天一定会出事情。有一天,他忽然找不到自己的烟斗了,怎么找都找不到。过了很久,他都快忘记烟斗这回事的时候,那个失踪的烟斗又出现了。其实是他自己藏了起来,可他却忘记了。看,这就是无意识的强大。

“我也一样,我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我杀了我的父亲。”

“我承认,你讲的这些都有科学性。但我还是不相信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你杀了人,却忘记了,我真的不相信。你别讲你那套理论了,我可不相信你是凶手。你一定是神经过敏了。”

“你别急着替我辩解,听我把话说完,然后你再下结论,我现在很清醒,不是来逗你的。就在听到猫叫的那晚,我起床赶走猫,然后上床躺着,怎么也睡不着。我听到有一只猫从二楼跳到了旁边的一棵松树上。紧接着,我听到‘啪’的一声。”

“等等,这跟你杀人有什么关系?越说越奇怪了。我看你是该看看医生了。”

“你去过我家,见过那棵松树吧?长得很高、很茂盛,树底下是一块石板,就是我父亲经常坐的那块儿。猫跳到松树上以后,碰到了上面挂着的东西,然后这个东西掉到了我父亲的头上。”

“什么?难道那棵树上正好挂着一把斧头吗?”

“就是这样。”

“那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说是你杀了你父亲?”

“因为那斧头是我挂上去的。唉,我把这件事忘得彻彻底底了,大概就是忘物论吧。大概在半年前,也就是开春的时候,我要砍掉松树上的枯枝,于是就拿着斧头和锯子上了树。干活的时候,我把斧头放在树杈上。那树很高,我就想,如果斧头从树上掉下去,正好砸中了石板上坐着的人,比如父亲,会发生什么事?那人一定会死吧。我还想到了中学学过的加速度,按照这个高度,加速度就足以让底下坐着的人脑袋开花。我在无意识中产生了杀死父亲的想法,不自觉想到了父亲被砸死的情形。我当时被自己吓了一跳,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念头?真是大逆不道。我马上忘掉这个念头,把它锁在我的无意识世界里。可是我却把斧头留在了树上,让斧头继续我这个可怕的念头。因为是无意识举动,而且最近半年一直没人要用斧头,所以我压根想不起来我把斧头留在树上了。”

“这听起来,你并没有过错呀!”

“不,不是这样的。按照弗罗伊德的理论,无意识不是一种偶然犯下的过错,而是自我意识的另一种表现。如果不是我有意识要把斧头放在树上,期待着有一天它会掉下来砸中我的父亲,我怎么会把它留在树上呢?听起来有些可怕吧?我制订了一个复杂的杀人计划,可我自己却忘了。我布置了一切,却忘得一干二净,还一副无辜的样子,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其实我在我的无意识世界里,是个彻头彻尾的杀人犯,可在现实世界里,却是个无辜者。”

“这么听起来,好像你是故意要杀死你父亲。我还是搞不懂,而且不相信你是故意的。”

“如果你看过弗罗伊德的著作,就会理解了。你想想看,我怎么会把斧头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甚至在我发现神庙后面藏着一把带血的斧头我都没有想起来?还有,为什么我明知道把斧头留在树上会发生意外,可还是忘了把斧头拿下来?我为什么要选择一个那么危险的地方来放斧头呢?这都说不通啊。你能解释吗?你会觉得我不是故意的吗?难道记性差可以解释一切吗?”

“好吧。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我想,我会去自首。”

“但法官凭什么定你的罪呢?就凭你说的那套理论?还有,你忘了有一些铁证是可以证明你没有杀人的?比如你哥哥的手绢、你妈妈的梳子…”

“手绢不是我哥哥的,是我的,我当时把它绑在斧头柄上,忘记取下来了。而那晚由于猫把斧头撞了下来,手绢也自然跟着掉落了。至于我母亲的梳子,恐怕是她当时太惊慌失措,把梳子掉在现场了。而我哥哥为了保护母亲,故意把它藏起来了。”

“好吧,这些都说得通,那你妹妹为什么要藏斧头呢?”

“这很简单,她是第一个到现场的人,是第一个发现父亲被杀的人。她自然看到了落在现场的斧头,那可是自家的斧头,她一定认为凶手是自家人,所以第一反应就是把斧头藏起来,以保护家人。她真是个好姑娘,不是吗?因为放在家里不安全,迟早会被警察搜出来,所以她找了个机会藏到了神庙后面。”

“我全都明白了,这真是个滑稽的事情。不过我不能接受你就是凶手这个事实。你不觉得有点太滑稽了吗?”

“是挺滑稽的。我竟然全都忘了,这种事竟然会发生在我的身上。这一切看起来十分滑稽,可事实上却十分可怕,起码证明我是一个可怕的人。”

“不,如果你是个可怕的人,就不会向我坦白,更不会想着去自首。说真的,我很高兴,为你的坦白而高兴,也为真相大白而高兴。你们家终于不用猜来猜去了。”

“是啊,我也解脱了。其实大家互相怀疑,不是想把对方怎么样,而是想保护对方。我的家人都是好人,只有我是恶人。你想想看,自从事情发生后,我把全家人怀疑了个遍,单冲着这点,就足以证明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接受惩罚是应该的。”

断崖

〔日本〕江户川乱步

这年的春天,在K温泉附近的断崖上,坐着一男一女,正在聊天。男的看上去大概二十七八岁,女的可能有三十出头。他们穿着K温泉的浴袍,外面穿着一件厚棉袄。

女:“过去那些事情总是憋在心里不能说,可真是难受。那事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很久了,我们还没有谈起过呢。我想趁着今天这么悠闲的时候,整理一下那件事情。你说呢?”

男:“也好,那件事是需要理一下了。你不记得的细节,我可以帮你填补上。”

女:“好,那我开始说了。我第一次觉得不对劲是在那个晚上,斋藤抱着我,嘤嘤哭泣,就像过去一样。他的脸紧紧贴着我的脸,眼泪顺着脸颊流入了我的嘴里。”

男:“我可不想听你们那档子事。你跟你前夫斋藤到底是怎么亲热的,我可不想听。”

女:“但这些很重要。如果你不想听,我就说得简单些。斋藤抱着我,脸紧紧贴着我,不停地哭泣,就在这个时候,我觉得有点奇怪。平常他不会哭得这么凶,就像在提醒我什么一样。我很奇怪,不由自主推开他的身子,看着他那双红肿的眼睛。”

男:“哇,我以为是你们的床笫秘事,没想到变成了恐怖故事了。你从他眼睛里看到了什么?对你的疼惜吗?”

女:“是啊,是疼惜。他的眼睛好像在跟我说:‘你真是可怜,我真的觉得你好可怜。’他这是发自内心的,我能看得出来。人可以说谎,但眼睛却骗不了人,所有心事都在眼睛里写着,就像头版头条一样。你知道,我很善于从别人的眼睛里揣摩信息,所以我知道他那种可怜的眼神是为了什么。”

男:“是因为他要杀你,所以才会有那种可怜你的眼神。”

女:“你说得没错。不过我不觉得恐怖,倒觉得很刺激。你想想,人活在这个世上每天要做很多事情,已经够痛苦了,总该从中找点什么乐趣,找点刺激,苦中作乐一番。就像是孩子犯错被家长关在黑屋子里一样,即便如此,他也会找点玩的东西。这就是人的本能。”

男:“快点说重点吧,再这么说下去,天黑都说不完。”

女:“好吧。斋藤跟我的性格完全相反,所以相处久了就会有摩擦,感情也会出现疲劳期。可我们还是彼此爱着,但仅凭这点,也无法对抗爱情的疲劳期。你懂这种感受吧?”

男:“我当然懂,早就懂了。”

女:“所以,我们得找点什么刺激的事情来让爱情保鲜。我本来就是个喜欢刺激的人,斋藤也知道我的个性。所以他在筹划什么事情,这是我的感觉,不知道他到底筹划什么。可就在那天我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了他筹划的事情。那可真是吓了我一跳,他怎么会想出这么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计划?可就在我感到恐惧的同时,内心也涌出了前所未有的快感。”

男:“那是他故意给你的一个提示吧?那楚楚可怜的样子和疼惜你的眼神,都是一出戏而已。那么让你感到不对劲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女:“是那个穿着藏青色风衣的男人。”

男:“是那个戴着藏青色帽子、戴着墨镜,还留着胡子的男人?”

女:“就是他,还是你最先发现的呢。”

男:“是啊,谁让我经常出入你们家,供你们夫妻逗乐,而且又是个不入流的画家呢。出于职业本能,我总是能记住那些特殊的人。那段时间我在街上闲逛,总能看到那个男人在你家附近转悠,而且他还跟周围的人打听你们家的事情,比如你们家几口人,房子布局是什么样的,这些可都是我从平时光顾的茶点店打听来的。”

女:“其实在你告诉我之前,我就见到过那个男人,不止一次。在我家后院见过他一次,在正门见过他两次。那人总是穿着同一件藏青色的风衣,站在那里就像个雕塑,动也不动。”

男:“起初我还以为他是个小偷呢。你们邻居家的女佣也提醒过我,让我告诉你们小心点那个人。”

女:“大家都低估他了,他可是比小偷可怕多了。当我看到斋藤可怜我的眼神时,我突然就想到那个男人。”

男:“那么让你感到不对劲的第三件事,就是侦探小说吧?”

女:“是啊,如果没有侦探小说,也不会让我和斋藤如此热衷于阴谋诡计。这可都是你的功劳,是你让我们对侦探小说感兴趣的。在过去的好长一段日子里,我们俩每晚都会交流一些侦探小说的情节,谈犯罪,谈诈骗,谈阴谋,谈如何设计圈套。斋藤比我要痴迷。”

男:“他那个绝妙的计划,就是那段时间酝酿的吧!”

女:“对。那个一人分饰两角的计划,就是那时候琢磨出来的。你记不记得,他那时候疯狂研究一人两角的类型?你还帮他统计过呢。你还记得吗?”

男:“当然记得,一共有33种类型。”

女:“斋藤说,这33种类型里,属一种最绝妙,那就是不存在的人物这一种。”

男:“哦,就是虚构的人物。比如要筹划一个谋杀,那么凶手就要在实施计划前一年就开始塑造一个虚构人物出来。这个人物其实是他假扮的,利用假胡子、眼睛、造型等,变成另一个人,熟人都认不出的人,然后搬到另一个住处去生活。这个虚构人物要尽可能多地出现在公共场合,让更多人见过他。真实的他可以说自己要出远门,虚构的他就住在新的住所里,经常出入附近的公共场合;真实的他白天上班,虚构的他就晚上上班,总之时间一定要错开,这样才能延长这个把戏的寿命。等到时机成熟,虚构的他就可以以杀人者的身份去实施谋杀,必须有目击证人,还不能太刻意让人看到。计划完成后,虚构的他就可以彻底消失,真实的他可以自在生活。当然,所有的道具都要销毁。这样一来,警方从开始调查起就把视线放在了那个虚构人物的身上,根本没有人会想到真实的他才是凶手。可虚构的他已经消失了,这案子就永远侦破不了。这个类型真是堪称完美。”

女:“他对这个类型极为推崇,说这是所有犯罪手段里最高明的一种。他每次用疯狂的语气跟我说这个,我就感到害怕。还有一件事,就是他的日记本。他早就知道我会找他的日记本,所以藏得很隐秘。而且他根本没在日记本上写什么重要的事情,更没有秘密可言,关于那个女人的事,里面一个字都没提到。”

男:“说到日记本,斋藤是个高手呢。你看他的日记本上到处有画掉的词或句子,一般人看了以为是他写错了,其实这是一种方法。那些画掉的内容,才是他真正想让我们看的内容。”

女:“但那些内容平淡无奇,我可都是从头看到尾了,都是一些杀人犯罪的计划,读起来更像是小说,里面还有他说过的虚构人物的方法。”

男:“先别说日记本了,快点往下说吧。”

女:“这样我发现的不对劲的地方有三个,他那可怜我的眼神和泪水、穿着藏青色风衣的男人、虚构人物的犯罪手段。但这些远远不够,他的杀人动机我还不清楚,他日记里也没有提过这点。不过也是,如果日记里什么都写了,就没意思了。但他把一切做得也太周密了,让我捉摸不透。要不是你跟我说那个女人的事情,我还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什么萌生出杀我的计划。”

男:“这一切都很好解释了。斋藤想跟那个女人在一起,把你视为绊脚石。可如果跟你分手,他就失去了经济来源,就会饿死街头。你看他每天都出去赚钱,可根本拿不到多少钱。而你虽然和他结了婚,但财政大权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没有把它们当成夫妻共同财产。尽管你会定期给他一笔可观的零用钱,但根本不够他挥霍,他看中的是你庞大的财产。如果他想得到你的财产,跟那个女人双宿双栖,唯一的方法就是杀了你。你一死,他就成为你遗产的合法继承人。这就是他的杀人动机。”

女:“这个游戏还真是复杂。本来我们只是想在平淡的生活里创造点刺激感出来,可他设计了这么多人物和情节出来,还真让我有点害怕呢。”

男:“是啊。这个计划设计得非常精妙,就算拿它来实施真的犯罪,也绰绰有余了。他的确是个天才,为了让这个游戏更好玩,还设计了一个藏青色风衣的男人。其实那个男人是他假扮的,他可以用这种虚拟身份到你家杀了你,然后彻底消失。紧接着他恢复原来的样貌和身份,回家看到你的尸体后,大叫大嚷,装着很意外的样子。”

女:“是啊,这个游戏的确很刺激,我们可以从中体会出不一样的快感。假如当初我不知道这是个游戏,而是真以为他会杀我的话,会更有意思。大概正是为了让我感觉更真实,他才格外用心吧。”

男:“就算知道这是个游戏,效果也很好。我记得我小时候跟一个年龄较大的女孩子一起玩捉迷藏,本来知道这是个游戏,但还是被她装扮的鬼模样给吓坏了。她平常一副乖巧可爱的样子,扮起鬼怪来还真是可怕。”

女:“你别说这些没用的。自从那天晚上,我从斋藤的眼睛里读到怜悯之后,就想通了所有的事情。”

男:“你想通了这些也没用,你想过游戏该有个怎样的结局吗?这是个杀人游戏,总该有个像样的结局,总不能是以那个穿着藏青色风衣的男人吓唬你一下为结局吧?”

女:“当然不是,我是这么想的,他是想要个像样的结局。他假扮的穿藏青色风衣的男人,吓唬完我后,就爬上我的床。”

男:“真是低俗。”

女:“他本来就是个低俗的人,要不然也不会想出这种游戏。”

男:“但结局不是你说的那样啊。”

女:“是啊,事情本来应该在藏青色风衣的男人上了我的床之后就结束,可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完全不是游戏了。我现在想起来都胆战心惊。”

男:“别说是你,我想起来也很害怕。不过这些事情都说出来,你可能会好过一些。”

女:“嗯。从那天之后,每隔一段日子,他就会抱着我哭。每次我挪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都有种寒意。”

男:“你认为他是真的动了杀你的念头了?”

女:“那双眼睛仿佛在跟我说‘我本来制造一个虚构人物出来,是想跟你完成这个游戏。但现在,完全不是游戏那么简单了,如果我现在真的杀了你,也不会有人查到我的头上。只要你死了,你的财产就都是我的。还有,我很爱那个女人,是真的爱,比爱你还要多。你真是可悲。’我能感觉到他真的是在可怜我,所以哭得很伤心。”

男:“就是因为这个,你才找我商量的吧?”

女:“是啊,当时我跟你说的时候,你还笑我太多心了。可从你的眼睛里我能看到,你有点相信我的话。”

男:“你读人眼睛的本领,可真是厉害。”

女:“从那以后,我就不敢看他的眼睛。有一天黄昏时分,我在门外又碰到了那个穿藏青色风衣的男人,他冲我冷笑了一下,尽管我知道他是斋藤假扮的,可还是觉得害怕。就在那个时候,我突然想到,在斋藤的书房里,藏着一把手枪。”

男:“这家伙真是大胆,竟然冒着坐牢的风险私藏一把手枪,里面还装满了子弹。我之前问过他这件事,他说收藏枪支是爱好而已。”

女:“想到那把枪,我就更害怕了,那个穿藏青色风衣的男人,会不会就带着那把枪呢?我慌慌张张跑回家,到斋藤的书房打开抽屉,发现那把枪还在,心里总算是踏实了。可转念一想,斋藤怎么会蠢到用自己的枪去杀人呢?这不是浪费了他虚构一个人物出来的苦心了吗?他身上肯定还有别的凶器。”

男:“所以你就拿起那把枪防身?”

女:“是的,有把枪在身边,还是安心很多。从那以后,每晚睡觉我都要带着枪。”

男:“真是够悬的,要是那件事没有…”

女:“我曾问过你,如果那个穿藏青色风衣的男人闯到我的卧室,我开枪杀了他,会不会犯法?”

男:“我记得,我当时告诉你,当一个陌生人在没有经过你允许的情况下强行闯入你的房间,你杀死了对方,属于正当防卫,不会构成犯罪。现在看来,我说的没错。”

女:“是的,你说的没错。那个男人真的闯进来了。我记得那晚斋藤不在家,我十分忐忑,心里暗想,那个男人应该要来了吧?所以我整晚都没有睡觉,就拿着枪等待那个男人的到来。当时钟刚敲过12点,那个男人就从后院溜进了我的家,然后从走廊的窗户跳入我的房子里。他走路很小心,几乎听不到脚步声。当他推开我的卧室门,悄悄进来的时候,我已经认出了他。尽管他戴着帽子、墨镜,还贴上了假胡子,可我还是认得他,就是斋藤,每晚跟我睡在一起的丈夫。我当时假装睡着了,实际上在眯着眼睛看他的一举一动,子弹早就上了膛,我的手指一直扣着扳机。”

男:“…”

女:“那时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恨不得立刻扣响扳机,但我忍住了,因为如果我先开枪,就不算正当防卫了。我从眼睛缝里看到他站在那里呆立了很久,好像一直在盯着我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这么僵持了一个小时,我的手臂都发麻了,真想从床上跳下来逃走,可最后还是忍住了。”

男:“…”

女:“最后,他还是向我走过来了,尽管房间灯光昏暗,可我还是能看清楚他的样子,不是假扮的样子,而是他的本来面目——斋藤。我能看到他嘴角得意的笑容,心里真是又怕又恨。他靠近我的床头,突然弯下腰,那时我还不知道他藏了一把短刀在身上。我顾不得许多,掏出枪就给了他一枪。子弹正中他的胸口,他死了。我本来还想用枪指着他问他一些话,可我吓得根本没法冷静,只想自保。紧接着,你的女佣听到枪声后跑进来,我就晕过去了。”

男:“我起初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看到那个男人身边有一把短刀的时候,就都明白了。”

女:“接着警察把我带到了检察厅,你也去了。我坦白了事情的全部经过,结果检察官把我骂了一通,说我不该闲着没事去寻求这种游戏带来的刺激。不管怎么样,我没有被起诉,因为他们都看到了那个男人有短刀,他要杀我已经是无可争议的事实,我开枪只是出于自卫。后来,我给他办了丧事,人也冷静下来,可怎么都无法从这个阴影里走出来,所以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都不见,整整一个月。你每天都会来安慰我,给了我莫大的关怀和照顾。我身边没什么朋友,也没有亲人,你是唯一一个可以让我依靠的人。后来斋藤那个情人,也是你替我出面摆平了。”

男:“这件事过去都快一年了,就连我们结婚都有五个月了,真是快啊。好了,事情都说完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吧?”

女:“怎么就都完了呢?还没有完啊!”

男:“怎么?我们不都从头到尾理了一遍了吗?没有遗漏任何细节啊!”

女:“我们说的都是一些表面的东西,更深层的东西还没有说到呢。”

男:“什么表面、深层的,我不懂。我们不是连斋藤的心理都分析得一清二楚了吗?”

女:“不,真相还没有分析出来呢。”

男:“什么真相?你是不是有点太敏感了?我们刚刚说的都是真相啊!”

女:“你怕了?”

男人站在那里就像被钉死了一样,眼睛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女:“斋藤很有天赋,可不是最出色的。真正出色的人是可以操控他人杀人,自己坐收渔人之利,这才是最厉害的。而且被操控者根本不觉得自己是别人的犯罪工具。这才是堪称完美的犯罪手段。”

男:“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能不能说明白点?”

女:“好吧,我明白点说,你就是幕后的操控者,那个牵着斋藤犯罪的木偶师。你别误会,我不是要揭发你,而是绝对佩服你。这就像两个手段高明的魔术师互相称赞对方一样。我现在是要更深入地剖析我们的内心。”

男:“我可不想听你的剖析。”

女:“你真的害怕了。这话都已经说了一半了,如果不说完,你不会难受吗?我肯定会难受,所以我要继续说下去。你一开始引导斋藤对侦探小说产生浓厚的兴趣,并进一步变成痴迷。斋藤的确有这方面的才能,一点就透,而且善于设计圈套,很适合当你的傀儡。然后,你让他沉迷于各种犯罪手段的研究,并制订出一个虚构人物的杀人方法。表面上看来,这都是斋藤自己的计划,可事实上却是你一步步在引导他。是你用一些特别的谈话技巧,让他往犯罪方面思考。或者是比谈话技巧更高明的技巧,总之你是成功操控了斋藤。不过斋藤有外遇,是他自己的事情,只不过被你利用了。”

男:“…”

女:“不知道你用什么方法让斋藤想出了一个跟我玩杀人游戏的主意,还特意把虚构人物和他的外遇挂起了钩。斋藤是个喜欢刺激、冒险、新鲜事物的人,所以很容易上你的当。你只要提点他一两句,他就很快想出这么个点子来跟我玩。斋藤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你控制了,还一心以为自己设计了个多了不起的犯罪计划。”

男:“随便你怎么想。你这么想只能证明你骨子里是个邪恶的人。”

女:“我承认,我是个邪恶的人,所以我能洞悉你们的计划。斋藤开始装成那个穿着藏青色风衣的男人,在我家周围频繁出现,你为了博取我的信任,还特地把这件事告诉我。那时我还没有怀疑你,但后来我回忆起这件事时,突然想起你当时眼睛闪过一丝喜悦。那种喜悦可不是发现了一个行踪怪异的男人所流露的。现在我可以分析出,你那种喜悦背后的意思是:‘太棒了,斋藤上当了!’然后你假装一无所知陪着我玩这个游戏,帮我分析斋藤的想法。我真是蠢,你根本就是整个计划的策划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