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只说了两个字就停住了,在录音带上只留下了“房门”两个字的声音,之后便是按下停止键的“咔嗒”声,因为迈克发现房门并没有歪。1408房间和对门的1409房间的大门一样,都是白色的门板和金色的号码牌,门框都是笔直的。迈克怀疑自己刚才看错了,便掏出钥匙想要开门,可是他又停了下来——房门又歪了。

这一次,房门朝着右侧开始倾斜,迈克的胃里又有了晕船一样的感受。

“这一定是奥林跟我说的那些话引起的,他也许就在暗处等着看我的笑话呢!”想到这些,迈克回头朝电梯那边看了看,他看到电梯左上方有一台闭路摄像机,他猜想旅馆的保安一定在像看猴子一样观察着他。

迈克“哼”了一声,想到奥林此刻也许正在取笑自己,他就感到有一股力量来到了手中:“我就不信这个邪!”他回过头再看房门,发现它又变得笔直,于是迈克迅速将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钥匙打开房门。

进入房间之后,迈克摸索着打开电灯开关。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写字台上方的窗子,有多少人曾经从那里跳出去,摔死在大街上。但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从这里跳出去了,因为窗外布满了钢铁制作的网格栅栏。

这个房间是按照商务套房的模式来布置的,有两把椅子和一张沙发,一个写字台和一个柜子。迈克打开录音机,将自己看到的东西都描述了一遍。他注意到墙上挂着的几幅画,一幅画着一个穿晚礼服的女人,她站在楼梯上;还有一幅画的是帆船;第三幅是一幅静物水果画。除了静物画中使用了大量让人难受的橘黄色之外,这三幅画看上去都很平常。可是当迈克关掉录音机的时候,他发现三幅画都歪着。

迈克伸手摸了摸那三幅画,画框的玻璃上满是灰尘,他的手指划过留下了两条痕迹,触感就如同摸到了即将腐朽的丝绸。迈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但他很快就让自己镇定下来,冷静地将三幅画都扶正。

站在远处端详这三幅画,迈克的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些画挂在这里这么久,如果我将它们取下来,也许会在墙纸上看到一些蠕动的虫子吧。这个念头刚刚出现,他的眼前就出现了让人震惊又恶心的一幕:白色的虫子从浅色的墙纸里爬了出来,它们四处乱跑,就像是流动的脓水一样。迈克急忙闭上眼睛,他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他迅速按下录音键说:“一定是奥林对我说的话让我产生了一系列想法,我不能让他得逞,一定要保持镇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迈克的眼睛足足闭了有90秒。当他缓缓睁开双眼的时候,眼前的一切都已经恢复正常,不管是画,还是墙纸,看上去都跟普通客房里的一样。

迈克又一次按下录音键,看到红色的指示灯亮起来,他说:“我觉得有点儿眩晕,这里空气污浊,虽然奥林说他会时常打扫和通风,所以不会有东西腐烂和发霉,但我依然觉得有点污浊不堪。”

他走到写字台前,看到桌上放着一个烟灰缸,里面还有一盒印着多尔芬旅馆名字的火柴。迈克将火柴装进自己幸运衬衫的口袋,又打开录音机说:“这大概是1955年制造的火柴,我要带走它,留作纪念。因为现在,我几乎可以算是成功了,我收集的素材已经足以满足读者对于一个鬼怪故事的期望了。”

后来听到这个录音带的人发现,迈克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原本离录音机很近,可是当他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却忽然远离了话筒。磁带上传来“啪”的一声,好像录音机掉在桌子上一样。

当迈克一边说话一边将火柴装进口袋的时候,他的录音机确实掉在桌子上了,这很正常,也许是他没有抓牢。所以,迈克想要轻松地将录音机从桌子上拿起来,可他忽然发现这小巧的袖珍录音机好像被钉在桌子上似的,纹丝不动。

他决定放弃,因为他忽然想起自己死去的哥哥,那录音机上红色的指示灯就好像哥哥责备的眼神一样。哦,哥哥,他已经死了,在和烟草做斗争的过程中英勇牺牲了。但是那又怎么样呢?迈克在和鬼怪做斗争的过程中总是可以获胜。

迈克关掉录音机,向着卧室的方向走去。在那幅穿晚礼服的女人的画前,他停下来摸索着想要打开灯。当他的手摸到墙纸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这墙纸不对劲,它好像是皮肤,像很久之前死去的人的皮肤。

但灯还是打开了,迈克观察着卧室里的一切,他不打算在床上睡觉,因为那会让他觉得自己睡在一幅静物画里,这令他感到非常恶心。床头放着一本菜单,迈克想要尽量躲开墙壁和床来拿起菜单,可是他的手指还是碰到了床罩,它柔软得让人感到惊恐。

虽然这一切都让迈克感觉很不适,但他还是拿起了菜单。这是一份用法文写成的菜单,虽然迈克已经很多年不学法语,却还是认出早餐中有一道菜居然是大便烤鸟,这让他感到好笑。可是,他的眼睛稍微一眨,却忽然发现菜单变成了俄文。

这不是真的,迈克又一次闭起眼睛。当他再次睁眼的时候,赫然发现菜单又变成了意大利文。他只好又闭起眼睛,深呼一口气之后再次睁开,这一回,他根本没有看到菜单,只有一幅画,一个木雕的小男孩尖叫着回头去看一头木雕的狼,那狼已经吃掉了男孩的左腿膝盖。

迈克不断告诫自己:我并没有看到。他再次闭起眼睛,等他睁眼的时候菜单又变成了英文的,而且每一道菜都是他熟悉的。

丢掉手中的菜单,迈克沿着床与墙壁之前的空隙走了出来。这里狭窄得好像坟墓一样,他想起奥林说过的毒气,也许1408房间真的充满了毒气。

不,我不能留在这里了,我要离开。迈克忽然觉得正是奥林将毒气灌满了整个房间,也许他此刻正和保安一起狂笑。不能让他得逞,现在迈克只想离开这里,但他却忽然发现卧室的柜子不见了,桌子也不见了。他迈开双脚想要离开卧室,却感到鞋子开始发出奇怪的接吻声,就好像地板变软了,吸住了他的鞋底一样。

在通往客厅的门口,迈克发现墙上的画又一次变歪了。画里那个穿着晚礼服的女人已经将自己的衣服脱得精光,她手里拿着自己的乳房,乳头正在滴血。那个女人望着迈克,残忍地笑着。那幅帆船画也发生了变化,原本站在船上的水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面色苍白的男女,最前面的那个男人穿着棕色的羊毛西装,他就是凯文,那个在1910年从这里跳下去的缝纫机推销员,也是第一个死在1408房间的人。在凯文的身后,是那些曾经死在这里的其他人,他们一个个脸上挂着惊愕又茫然的表情,就好像他们都来自一个近亲结婚的弱智家庭。

最让迈克感到恐惧的是第三幅画,那原本是一幅静物水果画,但现在画中的水果都变成了血淋淋的被割下的人头。橘黄色的灯光照着人头凹陷的双颊,他呆滞的眼神往上翻着,在右耳后面还夹着一支香烟。

迈克跌跌撞撞地朝着门口走去,不断听到鞋底发出的接吻声,每一步都似乎被粘住了一样艰难。他终于走到门口,却打不开门。

门上的链条并没有被拉上,门闩也是竖直的,但迈克就是打不开。他感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便转身穿过房间朝写字台走去。窗口吹来的新鲜空气拂过他的脸颊,他能听到窗外的汽车喇叭声却又觉得那声音非常遥远。这个房间里所有的声音似乎都被偷走了,只留下不成调的尖锐啸叫声,就好像风在不断吹过死人脖子上的洞,或者是一个装满断指的充气饮料瓶,又或者是…

停下!快停下!迈克想要对自己大喊,但是他却说不出话来,他只感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就好像要爆炸一样。他想起自己的录音机,那是他忠诚的伙伴,但是现在他却不知道自己将它放在哪里了。它会不会被这个房间吞没?被消化之后会不会被排泄在某一幅画里?

迈克不断摸索着自己身上的口袋,感到自己逐渐回过神来了,他听到自己嘴里发出“哼哼”的声音,房间似乎也对他发出“哼哼”声,就好像无数张嘴都隐藏在光滑的墙纸下在对他说话。迈克感到胃里很难受,空气就好像是柔软的块状物,贴着他的身体。他忽然想到自己还可以求救,也许奥林会露出嘲讽的笑,会对他说:“我早就告诉过你。”但这又有什么呢?就算这一切都是奥林的手段也没有关系,迈克只想离开这个充满邪气的房间。他将手伸向桌上那台老式的电话机,他看到自己的动作好像慢镜头一样,但他还是拿起了话筒,拨下了0键。

在电话的那头,迈克没有听到服务员热情的声音,只有一阵刺耳的说话声:“我是九!我是十!我是九!我是十!我们杀了你的朋友,现在他们全死了!我是九!我是十!”

迈克丢掉了电话,那声音如此刺耳,充满了空洞感,不是人或者机器可以发出的声音。他感到电话里说话的东西似乎正在赶过来,它从一个遥远的地方往这里赶,因为它很饿,而他就是它的晚餐!

电话的话筒在来回摇摆着,迈克似乎还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我是四!听到警报声就藏起来!我是四!四!”他急忙取下耳后的香烟,下意识地从衬衫口袋里摸索出那盒火柴,虽然已经戒烟九年了,但他还是想要抽一支。

可是,房间开始融化了。

整个房间都开始下陷了,迈克惊恐地看着房间所有的直角和直线都变形了,变成马蹄拱形,让他的眼睛感到很难受。天花板中央的吊灯就好像黏稠的唾液一样垂着,墙上画中那个乳头滴血的女人沿着楼梯跑上楼去,电话里还在不断传来那空洞的声音:“我是五!我是五!不要报警,就算你现在想要离开,也永远无法走出这个房间!我是八!”

卧室和走廊的门都开始下塌,地板开始下沉。迈克低头去看自己手中的火柴,他已经没有思考能力了,嘴里的香烟早就掉了,但他立刻划亮了火柴。

“噗”的一声,迈克闻到一股强烈的硫黄味儿,一团火焰在他的眼前燃烧起来,他迅速点燃了自己的衬衣。那是他的幸运衬衫,但此刻它的燃烧却让迈克变得清醒起来,他看到自己身处在一个正在融化的腐烂洞穴里,卧室已经变成了吃人的棺材,挂着画的墙壁朝他逼近,墙上的裂缝就如同一个张开的嘴巴,有什么东西正从里面走出来,迈克几乎可以听到它流口水的声音。

衬衫燃烧的火焰烧到了迈克的下巴,他似乎闻到自己胸毛烧焦的气味。迈克更加慌张起来,他从正在下陷的地毯上仓皇而逃,朝着通往走廊的门奔跑过去。也许那墙后的东西对于已经着火的人失去了兴趣,也许它不喜欢烧熟的肉,当迈克抓住门把手转动的时候,门居然打开了。

胜家缝纫机公司的推销员鲁弗斯·迪尔博恩从得克萨斯州跑到纽约来,是为了讨论关于他晋升为经理的事。他住在1414房间,他从来都不知道90多年前有一个缝纫机推销员曾经从这个旅馆的1408房间跳出去。但这一天他却救了一个住在1408房间的人。

在面对新闻记者热情的摄像机镜头时,迪尔博恩显得非常从容,因为这件事对于他的晋升肯定有所帮助。他热情地介绍了如何在取了冰块往回走的路上看到一个浑身是火的人,如何将一桶冰块都倒在这个人身上,让他停止了尖叫。但是迪尔博恩却没有跟记者说当时他也曾经想要进入那个房间。

当迈克从1408房间浑身是火地冲出来时,迪尔博恩正在等电梯。他听到迈克的尖叫,好像音量被无限放大的立体声音响一样。他用冰块扑灭了迈克身上的火焰,却又被1408房间吸引,因为那里似乎正在放射出澳大利亚落日一样火辣辣的光芒,传出低沉的、好像电动理发推子一样的声音,这让迪尔博恩非常好奇,他想要走进去看看。

毫无疑问,迪尔博恩救了迈克。但是迈克也救了迪尔博恩,因为当他想要进入1408房间的时候,迈克忽然抓住了迪尔博恩的裤脚,用沙哑的声音说:“不要进去,进去就是送死!”

迈克对这一幕有非常清晰的记忆,正是因为他的这句话,迪尔博恩才不用像迈克一样点燃自己的身体来保全性命。

在医生提供的诊断证明之中,迈克的照片显得很有趣,他的胸前有一个白色的方块,四周的肌肉都变成鲜红色,有几处被认定为二度烧伤,全身经历了四次植皮手术。那个白色的方块就是迈克幸运衬衫胸前口袋的位置,里面装着他方形的录音机。虽然这个袖珍录音机让他这一块皮肤免受烧伤之苦,但录音机的四角却都被烧坏了,幸运的是磁带还可以听到一些。

迈克的经纪人萨姆·法雷尔曾经听过那盘磁带,虽然他不肯承认,但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却证明他非常惊恐。而此后,他一直拒绝给别人听这盘磁带,任凭迈克的朋友们好奇地不断打听。

就连奥林都没有听过这盘磁带,他努力向法雷尔描述自己是如何劝阻迈克不要进入1408房间,但他就是不听。法雷尔虽然没有要起诉奥林的意思,但对于奥林提出要听磁带的要求却断然拒绝。

至于迈克自己,他根本无法听那盘磁带。不仅如此,他已经丧失了写作的能力,每当他提起笔就会浑身发冷,胃里难受得让他无法自持。虽然迈克出过很多本书,但现在他连一张明信片也没法写。在医生为他完成植皮手术之后,他还时常会被噩梦惊醒。后来他一个人搬到长岛,希望在海滩让自己忘记1408房间的一切。

在天气晴朗的傍晚,迈克会拉上所有的窗帘,让房间变得像一间暗室,只有手表可以告诉他夕阳已经消失。橘黄色的落日余晖让他无法忍受,而他却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4号解剖室

〔美国〕史蒂芬·金

当我从昏迷中慢慢醒过来的时候,外面漆黑一片,我无法分辨自己所处的环境,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

一阵微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咯吱咯吱,好像是轮子发出的节奏声。一个丧失了意识的人,怎么能够听到这么微弱而又遥远的声音呢?所以我想自己已经恢复了知觉,而且我可以完全地感受到这个世界,可以闻到空气中的味道——这种气味类似橡胶,又好像是一种塑料薄膜。这种感觉如此真实而又清晰,让我明白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但是,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轮子的咯吱声终于停止了,但又有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传来。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完全不能动。我听到有人在说:“是哪一个?”另外一个声音说:“我想应该是第四个吧。”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朝着我的方向走来,我猜想他们所穿的鞋子应该是软底。可是这种猜想还没有得出什么结果,我就感觉到自己在朝前移动,并且耳边还传来重重的撞击声,好像有一扇门被打开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努力地想要大声喊叫,却发现自己一点儿声音都无法发出。

我的嘴唇僵硬得好像雕塑,我可以感觉到它的存在,却无法让它听从我的指挥。最要命的是我的舌头,它就像是一只昏迷的鼹鼠一样静静地躺在我的口腔里,任凭我的内心如何喊叫它都不会动一下。

我感觉到自己身下的东西又开始运动了,这是一张活动床?是的,它就是一张活动床,而且是医院里才会用到的推床。我曾经参与过约翰逊总统发动的可耻战争,在战场上就使用过这玩意儿。虽然那还是23年前的事儿,但当时的情景却历历在目,尤其是在今天这个恐惧得不知所措的时刻。

我听到一个不同于之前声音的人在说话:“伙计们,推到这儿来。”

我究竟遇到什么事了?我很想问推车的人,希望他可以给我答案。我是一个优秀的股票经纪人,霍华德·考特耐尔的名字可是响当当的,我的同事们都喜欢叫我“征服者霍华德”,难道他们不知道我吗?

一个女人冷酷的声音传来,她似乎是在催促另外一个人:“拉斯蒂,你可以快一些吗?我孩子的保姆要求我今天早点回家,因为她要早点儿下班回家去和她的父母共进晚餐…”

那个被叫作拉斯蒂的家伙嘟哝着:“是的,是的。”他走过来,抓住我的肩膀。似乎还有一个人抓住我的小腿,他们两个人合作将我拎了起来。我感到非常恐惧,想要大声喊叫,却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或许,我已经发出了声音,但是那声音实在太小,比我身下推车轮子的响声都小。或许,这声音只存在于我的想象之中。

“哗…”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那是我最喜欢的高尔夫球的声音,当我将球棒打下来的时候,我会站着看高尔夫球飞向蓝色的目标,耳畔就是这样的声音。但是此刻,我却在黑暗之中被人摇晃着,我很想对他说:“嘿,不要把我扔在地上,我的背上还有伤呢!”但是我的牙齿和嘴唇却丝毫不听使唤,舌头也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忽然开始担心:要是他们将我随意地丢在这里,我那不听使唤的舌头会不会堵住我的气管,让我无法呼吸,以至于窒息?想到这里,我更加惊恐起来,我害怕自己喘不上气,害怕自己被憋死。

那个被叫作拉斯蒂的家伙说:“医生,你会喜欢这个家伙的。你看,他长得很像迈克尔·波顿。”

女医生继续用她那冷漠的声音问:“迈克尔·波顿?他是谁?”

另外一个声音传来,他说:“他是一个白人流浪歌手,但是他却一心想要成为一个黑人。我可以肯定躺在床上的这个家伙可不是迈克尔·波顿。”这个声音听上去很年轻,年龄应该不超过30岁。他的话让大家都笑起来,女医生也开始笑。

我感到自己被放在一张桌子上,身下还铺着一块垫子。拉斯蒂似乎开始工作了,发出一阵响声,似乎是要告诉周围的人他有多忙碌。可是我却无心去听他在做什么,我只是一直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被舌头给憋死。

我死了吗?难道死亡就是这个样子?

保持这样的姿势其实是很舒服的,就好像被一个巨大的避孕套给包裹起来一样。但是周围一片漆黑,再加上难闻的橡胶味儿,还是让我觉得有点担心。

我是征服者霍华德,是一个事业有成的股票经纪人。在德里市的乡村俱乐部里,那些人看到我就会头疼。而在高尔夫球场,我更是闻名遐迩的高手。虽然我在10多岁的时候也曾因为见识到战争的可怕而在梦里哭醒,但从未像今天这么恐慌不安过。因为此刻,我居然躺在一个停尸袋里!

推我进来的人又开始说话,他说:“医生,请您在这里签字吧。”我听到钢笔在纸上沙沙书写的声音,连这么细微的声音都可以如此清晰,难道我大喊的声音他们都听不到吗?

我感觉到自己可以呼吸,这证明我是一个活人,一个死人的肺是不需要呼吸的。但是我却只能闻停尸袋的橡胶味儿,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房间里的人在谈论着周末的活动,他们说着给家里的狗洗澡的事儿,谈论着奥普拉主持的电视脱口秀节目,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注意到这个尚在呼吸的人。

一阵如同撕裂般的尖厉声音传来,白色的灯光忽然刺入,就好像冬天的阳光穿过薄薄的云层直射到我的眼睛上。我想要眯起眼睛躲避光线的直射,但是眼皮就好像是辊轴断裂的百叶窗一样,一动也不动。

有一张脸凑了过来,遮住我头顶上大部分的光线。我看到这是一个年轻而又英俊的小伙子,25岁左右,有着一头浓密的黑发,胡乱戴着绿色的外科手术帽。他那双蓝色的眼睛也许迷倒了不少少女,圆形的小雀斑挂在他高高的颧骨上,让他更加可爱了。我想向他大喊救命,却听到他说:“天啊,他确实很像那个歌手迈克尔·波顿。嘿,迈克尔,给我们唱一首什么歌儿吧!”

我死了吗?如果我还活着,为什么他看不到我的瞳孔在灯光下收缩?我猜想自己的瞳孔并没有收缩,所以才会感到灯光那么刺眼,这个年轻的帅哥才不会发现我其实可以看到。

他也许只是一个实习医生,也许还在医学院读书,但是他可以救我。我想要让嘴唇动起来,努力地向他发出呼救的声音,但无济于事。

我感到难过极了,全身都处于这种难过之中。

另一张脸凑了过来,他穿着一件白色的医生制服,头上是乱七八糟的橙色头发,看上去智商不高。我猜想这就是刚才的拉斯蒂,他的笑容那么木讷,高中的时候一定是一个到处被人欺负的小男孩。

“迈克尔·波顿!摇滚歌星!”拉斯蒂大喊着,“快来给我们唱一首歌吧,你倒是快唱呀!”

“住嘴,拉斯蒂!”那个冷漠的女人又开始说话了,她制止了拉斯蒂的叫嚣,问那个最开始推我来的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这个人是在德里市乡村高尔夫球俱乐部的球洞旁被发现的,如果不是有人注意到他的一条腿卡在灌木丛里的话,可能现在他已经变成蚂蚁的美食了。”

我听到一声接一声的“咝”声,那么难听,让我不断回想起自己用高尔夫球棒打在矮树丛上发出的声音。但是现在我不得不被拉斯蒂观察,他似乎并不好奇我为什么会死,只是不断端详着我长得像歌星迈克尔·波顿的脸。

忽然,拉斯蒂用他粗壮的手指抓住我的颚骨,嘴里喷出洋葱的味道大喊起来:“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马上要为4号解剖室的歌迷们献上一曲!”

他的手指捏得那么紧,让我的面颊感到一阵疼痛,牙齿也被弄得咔咔直响。

“别叫了!”女医生开始发怒,她好像被拉斯蒂刚才的声音给吓到了。而拉斯蒂也在她严厉的声音下变得安静,他松开那抓着我面颊的手,任凭我呆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

那个女医生走过来,我看到她留着棕色的长发,穿着绿色的医生制服,模样虽然有点严厉,但还是很漂亮。她一把推开拉斯蒂,厉声说:“拉斯蒂,停止你这些小男生的把戏,我早就厌倦了!如果你再这么做,我就要去报告了。”

拉斯蒂似乎有点儿不甘心,他带着一丝愤怒说:“你怎么对我这么坏?”

但是另外一个声音却说:“拉斯蒂,你又发病了吗?快点过来签字!”

女医生厌恶地说:“快点让他离开这里。”

拉斯蒂一边朝外走,一边嘟嘟囔囔地说:“正好我可以去呼吸一点儿新鲜空气。”

脚步声朝着门口走去,还有推车咯吱咯吱的声音也一并变得遥远起来。随着拉斯蒂的离去,屋子里又变得安静起来,可是我的耳边却一直传来“咝咝”的声音,就好像我在高尔夫球场听到的一样。

我发现自己开始讨厌高尔夫球场了,那里的常青藤也许是有毒的,灌木丛又那么密,所以我才会被那么轻而易举地打中…是的,我记得自己的左大腿上传来一阵疼痛,正好在白色的运动袜无法遮蔽的位置。那种疼痛就好像被针扎到一样强烈,它先是集中在一个点,然后迅速地扩散开来。

记忆中最强烈的感受似乎就是那疼痛了,紧接着就是被装在停尸袋里的黑暗,以及被放置在桌子上的舒适。有一个瞬间,我曾经怀疑自己被蛇咬了,或者是其他的昆虫咬到了我。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现在还活着。

门被关上了,那个女医生的声音传来:“我讨厌拉斯蒂那样做,他真是个讨厌鬼。”

另外一个声音响起,是那位年轻的帅哥:“是的,拉斯蒂绝对可以入选讨厌鬼的名单。”

女医生大笑起来,房间里看来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一阵金属工具互相碰撞的声音传来,咔嗒咔嗒,我的神经顿时紧张起来。他们想要做什么?难道要将我解剖吗?难道他们打算将霍华德·考特耐尔切成两半吗?

我的眼睛开始适应周围的光线,我看到自己的头顶有一台不锈钢的支架,好像庞大的牙科设备,但它的底端却不是牙钻,更像是一个锯子。在我的脑子里储存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信息此刻变得有用起来,我想起这个东西的名字——吉里格锯,它专门用来切开人的颅骨,就像摘下小孩子的圣诞节面具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