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晚上,我拿着油灯回卧室,正好路过书房。我又被那幅画吸引住了,在微弱的灯光下,那幅画好像变了,曼纳林的神情不再像白天那么泰然自若,显得有些别扭,让人看了毛骨悚然。我当时对这幅画充满了兴趣,拿着灯走了过去。我选择了多个角度来观察画,好像不同的光线和角度的确会让画变得不一样。看着看着,我突然想回身。就在我回身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男人穿过走廊向我走来。不是别人,正是曼纳林。那种感觉,就像是画像移动了一样。

“‘对不起,’我说,我当时有点不高兴,‘我没听到你敲门。’他当时跟我保持了一米左右的距离,然后从我身边走过,还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又出去了。可是我却看不清楚他是怎么离开的。我知道,你一定会说这是幻觉,可我认为这是灵魂。那个书房有两扇门,一扇通往卧室,一扇是锁着的。而且卧室没有出口。我当时的感觉就不必多说了,你应该可以体会得到。接下来我要说的是,今天我在联邦大街看到了曼纳林,是的,他就从我身边走过,他还活着。”

弗雷里医生沉默片刻后问:“他今天有跟你说话吗?你怎么判断他还活着?”

霍弗睁大眼睛,没有吭声。

“或者他做了什么动作,什么姿态?比如一个噤声的动作。这可是他的习惯性动作,每当他遇到一些严重的事情时就会做出这样的动作,比如在宣读诊断结果的时候。”弗雷里医生说。

“对,他做了那个噤声的手势。这么说来,你认识他?”霍弗惊讶地说。

“是的,我认识他,还读过他的书。应该说,每个医生都读过他的书,他的书为医学界做出了极其重大的贡献。三年前,我给他看过病,他死了有段时间了。”

霍弗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惊慌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他问弗雷里:“难道是我的身体有什么问题了?你是个医生,又是我的朋友,你要如实告诉我。”

“不,霍弗,你想得太多了,你身体非常健康。你还是回家去吧。你是个出色的小提琴手,你要多拉一些欢快的曲子,这有助于你忘掉这件事。”

第二天,人们在霍弗的书房里发现了他的尸体,脖子边是他最钟爱的小提琴,面前是肖邦的《葬礼进行曲》曲谱。

死亡之笑

〔美国〕弗朗西斯·克劳福德

8月末的一个下午,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变得通红,一团不知从哪儿飘出来的黄色云朵挡住了夕阳的光芒,致使整个天空都随之变色。休·奥克兰姆爵士坐在书房的窗前,脸上露出一抹奇怪的微笑,好像在嘲笑所有人类。

100岁的麦克唐纳嬷嬷曾说,当休爵士这样笑的时候,一定是想到了那两个已经死了的女人。

他的笑容弥漫开来。

病毒已经侵入他的大脑。在他身边站着的是加布里埃尔,他的儿子,一个像壁画里天使般的人物。加布里埃尔看着父亲蓝色的眼睛,心里掠过一阵阵悲凉。可当他看到父亲的笑容时,却有说不出的厌恶。休爵士并不想这样笑,可是由于疾病的关系,他控制不住自己,只能这样笑着。

加布里埃尔旁边站着一位同样如天使般美丽的女子,她叫艾薇琳·沃伯顿,是休爵士的侄女。她盯着伯父,嘴角也不自觉上扬,一种死亡的微笑快要在她的脸上荡漾开来。她急忙抿了抿嘴唇,两颗泪珠从眼睛里滑出,顺着脸颊落到了唇边。可那笑容却无论如何都不会消失,如同一张标签牢牢钉在了她的脸上。

“如果,”休爵士缓缓说着,双眼依旧没有从窗边移开,“你已经决定要结婚,我不能说什么,可你让我感觉很不舒服,我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你根本不听我的意见。”

“爸爸!”加布里埃尔吼叫着。

休爵士没有停,继续说:“不,我没有自欺欺人。你们要结婚,只能等我死了。不要违背我的意思,不要,不要。”他不断强调这句话,眼光终于转到了眼前这对恋人身上。

“可是,为什么?”艾薇琳哭着问。

“别再问下去了。你们迟早会结婚的。走了两个,再走就是四个。燃烧吧,使劲燃烧。”休爵士说完低下头,两只凹进去的眼睛渐渐合上,他睡着了。他总是这样,不光是生病的时候会这样。

加布里埃尔拉着艾薇琳出了书房,回身轻轻地关上房门。他们深深吸了口气,就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十分凶险的劫难。他们俩真是像极了,从头发到皮肤,特别是眼睛,像得有点古怪。他们看着彼此,对方的恐惧和紧张都折射在眼睛里。

“他竟然告诉我们,”艾薇琳颤声说着,“不可能会告诉我们,这可是他的秘密。”

“如果他要把秘密带进棺材,就让它永远留在他的脑子里!”加布里埃尔说。

大厅里回荡着加布里埃尔的最后一句话,这让昏暗的大厅显得更为恐怖。很多人都会被这个回音给吓到,因为回音应该是在每一句结束后都会重复,而不是只重复最后一句话,有时甚至只重复几个词。麦克唐纳嬷嬷曾说,曾经有位姓奥克兰姆的人死的时候,这大厅只会响起诅咒的声音。

艾薇琳被这奇怪的回音吓了一跳。

“只是回声。”加布里埃尔拉着艾薇琳离开了大厅。

他们走到院子里,在红色的夕阳下并排坐着,周围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只有一只在公园远处的小鸟,在不停地叫着。

“这太安静了,”艾薇琳紧张极了,“马上要天黑了,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怕我吗?”加布里埃尔呆呆地望着艾薇琳,眼睛里充满了悲伤。

“怎么会怕你呢?是怕鬼,怕奥克兰姆家族祖先的鬼魂。我听说他们就葬在这里,在小教堂的北边,那是个墓室。那个年代,葬礼都没有棺材,尸体都是用布包裹着。”

“这是传统,将来我爸爸和我的尸体,也会缠着裹尸布。他们说奥克兰姆家的人,都不需要棺材。”

“你别吓我了,这些都是传闻而已。”艾薇琳紧紧抓着加布里埃尔的手,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是传闻没错,但墓室里有具棺材是没有盖棺的,里面葬着老弗农爵士,他因为背叛詹姆斯二世而被砍头。家人把他葬在一具上锁的铁棺材里,从断头台运回了墓室。不知怎么回事,那棺材自从进了墓室,棺材盖就是开着的。每次埋人的时候,打开墓室,总是能看到尸体,它就立在墙边,头却滚在墙角里,脸上还有可怕的微笑。”

“是像伯父那样的微笑吗?”艾薇琳更害怕了。

“或许是吧,我又没有见过。家族这30年来都没人去世,自然也没人去过墓室。”

“假如伯父去世了,你是不是…”艾薇琳没有说下去,脸色苍白。

“是的。我会打开墓室,把他放进去,带着他的秘密。”加布里埃尔深深吸了口气。

“我一想到那个秘密,就浑身发抖。加布里埃尔,你猜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他说我们不能结婚,他用那么奇怪的口气对我们说,脸上还挂着奇怪的笑容。更让我害怕的是,我觉得我脸上竟然也有那种笑,我无法控制。”艾薇琳靠在加布里埃尔的肩膀上,身体瑟瑟发抖。

“我也是,我听麦克唐纳嬷嬷说…”他突然打住了。

“她说什么?”

“没什么。她说过一些事情,我担心说出来你会害怕。走吧,气温下降了。”他站起来想走,可艾薇琳却紧紧抓着他。

“但我想跟你结婚,我们的婚礼应该照原计划进行。”

“当然,亲爱的。可我爸爸现在病得很重,我们不能举行婚礼。”

“加布里埃尔,我的宝贝,我真希望我们现在已经是夫妻了。我知道我们会分开的,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会把我们分开的。”艾薇琳说着说着哭泣起来。

“不,没什么能把我们分开。”

“是吗?”

“当然,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把我们分开。”加布里埃尔·奥克兰姆坚定地说。

艾薇琳一把拉过加布里埃尔,在他的嘴唇上深深吻着。加布里埃尔最无法抗拒的就是艾薇琳的吻,甜蜜又透着一种邪恶。每次她要吻他,他都无法拒绝,只能任凭她拉过去。他疯狂地爱着这种感觉,那种激情又邪恶的感觉。

“我们就像是活在梦里一样。”艾薇琳说。

“如果是梦,我真不愿意醒来。”加布里埃尔深情地说。

“我们不会醒,不会醒。梦结束的时候,我们是不会感觉到的。”她继续吻着他。

“让梦一直做下去。”他喃喃地说。

麦克唐纳嬷嬷坐在一张古老的皮沙发里,她刚刚睡了一小会儿。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她身上都盖着厚厚的毯子。在沙发旁边的小桌子上放着一盏小灯,还有一杯饮料。

皱纹爬满了她的脸,但每条皱纹都不是很深。她的头上戴着白色的帽子,两缕灰黄的头发从里面垂下来,挂在太阳穴的两边。她直勾勾地盯着远方,好像能看穿一切阻碍,看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她每次睡醒都这么看,蓝色的眼睛好像能看穿一切。没一会儿,她又进入了梦乡。

过了午夜,就快1点钟了,照顾麦克唐纳嬷嬷的女佣在旁边一个小屋子里睡得香甜。就在这时,窗外突然出现一张人脸,用一双蓝色的眼睛盯着熟睡的麦克唐纳。那个窗台距离地面可是有25米高。那张脸像极了艾薇琳·沃伯顿,只是比她消瘦许多,而且面色惨白,嘴唇像喝了血一样鲜红,真像一具可怕的僵尸。

麦克唐纳嬷嬷睁开眼睛,看着窗外的脸,说:“时候到了吗?”

这时,那张脸忽然变得狰狞,眼睛越来越大,血红的嘴唇张开来,露出白得发亮的牙齿。原本贴在脸上的金发,全都竖了起来,在夏风中拍打着窗户。她的回答令人恐惧。那不是正常的声音,起初像是一阵低沉的抽泣,接着又像是雷鸣,然后是哀号,最后变成了尖叫。不管是谁听到这种声音,都会毛骨悚然,绝对会相信那是来自幽灵或精怪的声音。

声音消失后,那张脸也随之不见。老嬷嬷躺在沙发里,颤抖了一会儿。她再次盯着窗户,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被惊醒的女佣站在老嬷嬷身后不远的地方,吓得脸色苍白,直打寒战。

“时候到了,孩子,我得去找到他,结束这一切。”老嬷嬷说。

她艰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女佣连忙给她拿来了一条毯子、一件斗篷和拐杖。女佣被吓坏了,不时地看着窗外。老嬷嬷摇摇头,说了些女佣听不懂的话。

“那张脸像极了艾薇琳小姐。”女佣哆哆嗦嗦地说。

“你是个好孩子,可是太笨了。我看你还是多多祈祷,多长点智慧。要么就别在奥克兰姆家待着了。快去把灯给我拿来。”老嬷嬷用一种严厉的口气对女佣说。

嬷嬷吃力地往前走,拖鞋跟地面摩擦的声音越来越大,很多用人都被这种声音吵醒了。

所有人都醒了,他们在休爵士的卧室里出出进进,显得十分焦急。卧室里堆满了人,但看到麦克唐纳嬷嬷,都会给她让出条路来。她是休爵士父亲的奶娘,在这个家族拥有极高的地位。

此时休爵士的床前挤满了人,加布里埃尔紧张地蹲在父亲床前,艾薇琳跪在床前,金发披肩,紧张得要命。一位护士正在为休爵士急救,显然,他已经不行了。

“别再让他继续痛苦下去了,他是时候走了,躲开,我有话跟他说。”嬷嬷对护士和一旁的女佣说。

“让他们说说话。”加布里埃尔说。

老嬷嬷走到休爵士旁边,只留下加布里埃尔和艾薇琳。

“休·奥克兰姆。你时辰到了,我看着你父亲出生,又看着你出生。现在要看着你死去。休,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好吗?”她说。

休爵士将头转向老嬷嬷那边,可是什么都没有说。

“休,你要说出真相吗?”

“你想知道什么?”休爵士有气无力地说,“我没什么秘密,我一直过得很幸福。”

老嬷嬷突然笑了,声音虽然小,却很清晰。休爵士眼睛泛红,张了张嘴说:“让我安静地离开吧。”

嬷嬷摇了摇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用手抚摸他的额头,柔声说道:“你一定要说出那个秘密,为了你的母亲,你有愧于她。”

休爵士咬了咬嘴唇,“我不想说。”

“为了你的妻子,你也欠她的,她为你生了儿子,最后却为你心碎而死。说出来,休。”

“我活着不会说,死了也不会告诉她。”

“为了那个被你背叛的女人,她今晚在等着你。休·奥克兰姆,说出那个秘密。”

“太晚了,让我安静些离开吧。”他脸上又出现那个古怪的笑容。

“不,不晚,还有些时间。告诉我,艾薇琳的亲生父亲是谁,说完了,你就可以离开了。”

艾薇琳听到这句话,浑身发抖,她盯着伯父。

“艾薇琳的亲生父亲?”休爵士缓缓说着,那种笑容越来越深刻。

突然间,房间变得昏暗,老嬷嬷的影子在墙上显得无比宽大。休爵士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喉咙里不断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就像要窒息了一般。艾薇琳看着眼前的一切,大声祈祷着。

就在此时,窗外响起一阵敲打声,艾薇琳慌张地朝窗子看去。她的每个毛孔都在此时张开了,从里面不断透着寒气。她看到了自己的脸出现在玻璃上,一张苍白的脸,眼睛正看着自己,头发都竖了起来贴在玻璃上,嘴唇如同喝了血一样红艳。艾薇琳站了起来,大叫一声,摔倒在加布里埃尔的怀里。窗户外的脸也张大了嘴发出一声惨叫,就如同受了酷刑一般。

休爵士坐了起来,看着窗外,又看着倒下去的艾薇琳,大叫了一声。麦克唐纳嬷嬷趁此机会盘问他:“休,你看到了艾薇琳的母亲,她在等你。艾薇琳的父亲是谁?快告诉我。”

古怪的笑容又一次弥漫在休爵士的脸上,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说了一句话:“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在地狱里。”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随之变得平静。他停止了呼吸,笑容就此凝结在他脸上,似乎在说,“我要带着这个秘密进墓室,没有一个活人知道真相。”

麦克唐纳嬷嬷盯着休爵士咽气,那古怪的笑容也出现在她的脸上。不仅是她,加布里埃尔和晕过去的艾薇琳,脸上挂着同样令人作呕的笑容。

用人们都进来了,他们先将艾薇琳抱了出去。当艾薇琳醒来的时候,嘴角的笑容也消失了。整个房子里都回荡着哭泣声和悼念声,久久不能散去。

休爵士跟所有祖先一样,被包在裹尸布里,抬进了教堂北边的墓室里。按照规矩,他要跟父亲葬在一起。先有两个人前去开墓室的门,这两个人显然被吓坏了,回来的时候步子都迈不稳。

加布里埃尔知道墓室的情况,所以并不害怕。他走进去,看到了弗农·奥克兰姆爵士的尸体,头颅滚在一边,脸上挂着恐怖的微笑,直对着棺材里的尸身。加布里埃尔拿起头颅,将其放在尸体的肩上,然后锁上了铁棺。

休爵士的尸体被放在架子上,立在了他父亲的旁边。人们慌忙往回走,都想快点离开这个阴森的地方。当他们对视的时候,竟然发现彼此脸上都挂着跟那个头颅一样的笑容。大家吓坏了,加快了脚步。

加布里埃尔按照规矩继承了男爵爵位,成了加布里埃尔爵士,同时也继承了父亲一半的家产。艾薇琳还是住在奥克兰姆家一间向南的房子里,她一直住在那里,从记事起就住在那里。她没有其他亲人,也没有朋友,每天都在家里活动,从不曾去外面待过。奥克兰姆家就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没有人出去,也没有人进来。

转眼过去了几个月的时间,奥克兰姆迎来了圣诞节。自从休爵士去世之后,这个家的气氛缓和了许多,不再像从前那么紧张。这年的圣诞节,大家都精心准备。加布里埃尔遵照祖制在家里举行盛大的节日晚宴,邀请所有的佃户前来参加。

艾薇琳热情地招呼大家,机敏的佃户们也趁机拍起了艾薇琳的马屁,说她是奥克兰姆家族最年轻的女主人。她和加布里埃尔还没有结婚,但他们的关系是众人皆知的。佃户们还集体敬了艾薇琳一杯酒,希望这位年轻美丽的女主人身体健康。

就在大家一饮而尽的时候,忽然刮来一阵冷风,接着响起一阵尖厉的叫声,那不是佃户们的声音,而像冤魂的尖叫声。人们吓得放下杯子,大家脸上同时浮现出休爵士去世前露出的笑容。

大家吓坏了,惊慌四散,都想着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桌子被掀翻了,杯子和酒瓶都砸碎了,鲜红的葡萄酒流了一地。

加布里埃尔紧紧抱着艾薇琳,他们不用看对方,也知道对方脸上一定也有这样恐怖的笑容。他们面对眼前的一切,无能为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尖叫声停止了。那恶心的笑容也都从每个人的脸上消失了。这算什么?算是休爵士对大家的嘲笑吗?因为再也没有人知道那个秘密了。

晚宴就在一片狼藉中结束了。从此之后,加布里埃尔变得沉默寡言,精神恍惚,脸色越来越差。他常常突然站起来,四处走动;常常突然冲进院子里,不管是骄阳烈烈,还是大雨滂沱,他都会冲出去,然后坐在小教堂外面的凳子上,冲着墓室的方向看,似乎能看到里面的尸体一样。

每次他突然冲出来,艾薇琳就会跟着一起跑出来,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有一次,他们又像从前一样亲吻对方,可就在嘴唇要碰到一起的时候,他们的眼睛忽然变大,蓝色的眼球周围出现一圈白环,然后冷得瑟瑟发抖,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他们什么都没有看到,可就是无比恐惧。

还有一次,艾薇琳看到加布里埃尔拿着钥匙独自到了小教堂里,站在墓室的铁门前,准备开门。她赶快拉开了他。加布里埃尔如同从梦中惊醒一般,慌乱又悲伤,他一边走一边说:“我要崩溃了,我一闭眼睛就看到它,睁开眼睛还能看到它。它把我领到这里,我必须见到它,不然我会死的。”

“我明白你的感受,”艾薇琳说,“我也经常被它引到这里。可是我们不能进去,不能进去,绝对不能进去。”

“如果见不到它,我会死的。”这种口气,完全不像加布里埃尔平时会用的口气。

深冬的某天早晨,艾薇琳来到麦克唐纳嬷嬷住的房间,她想弄明白一些事情。

“嬷嬷,”她将手放在嬷嬷手上,“伯父去世的晚上,你一直在问他一个秘密,我知道那一定很可怕。尽管他什么都没有说,可我总觉得你可能知道答案。还有,他怎么会那么笑?”

“我只是猜到点什么,真相我们永远不可能知道了。”

“你猜到了什么?你为什么会问伯父我的亲生父亲是谁?我知道我的父亲是谁啊,他是沃伯顿上校,我妈妈是奥克兰姆夫人的妹妹。我父亲死在了阿富汗。这些我都知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呢?”

“孩子,我只是猜。”

“猜什么?”艾薇琳哀求道。

麦克唐纳嬷嬷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样。艾薇琳一直在那里等着,等待老嬷嬷能告诉她什么。

这时,老嬷嬷养的黑猫突然站了起来,冲着艾薇琳尖厉地叫着,脸上露出了那个熟悉又恶心的笑容。艾薇琳吓得瘫坐在地上,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因为那笑容也正在爬上她的嘴角。

老嬷嬷睁开眼,用拐杖捅了捅黑猫,黑猫又乖乖卧在那里。

“嬷嬷,你猜到了些什么?”艾薇琳还不死心。

“一件很坏的事情,可我不能告诉你,我担心这个猜测会毁了你的生活。你们结婚吧,用你们的真心去弥补休犯下的罪孽。”

“可伯父说我们不能结婚。”

“他或许是这么说过,但相信我,他嘴上说不想让你们结婚,心里却想让你们结婚。这就像是猎人要毒死一头野兽,就把一块毒肉放在野兽面前,还不停说‘别吃它,不能吃它’。在奥克兰姆家族里,休是最坏的一个。他曾深深地伤害了一个女人,却从没有为此愧疚过。”

“可我和加布里埃尔是真心相爱的。”

“如果你们真心相爱,可以殉情自杀,”她坚定干脆地说,“你们相爱却无法走到一起,那活着干什么?我活了100岁,这么长的生命我得到了什么?生命开始像一团火,结束后变成一堆灰烬,在开始和结束之间,满满的都是尘世间的痛苦。让我睡一会儿吧,我不会这么睡过去的,孩子。”老嬷嬷说完后闭上了眼睛,好像又睡着了。

艾薇琳走出老嬷嬷的卧室,一种强烈的愿望在她心里盘桓着,去墓室,去墓室,那里一定藏着真相。可每次一想到墓室,她就感到浑身发冷,头发也会竖起来。

麦克唐纳嬷嬷卧室的钟塔响了12声,她睁开眼睛看了看,喝了几口饮料,然后又睡着了,黑猫也乖乖地躺在她的脚边,睡着了。

就在此时,午夜钟声刚刚敲响最后一声的时候,加布里埃尔惊叫着从梦中醒来。他又做噩梦了,心脏好像要跳出来一样。在奥克兰姆家族中,还没有人从噩梦中惊醒。可加布里埃尔最近却不止一次做噩梦。

他坐起来,双手按着太阳穴,身子不断发抖。他的嘴唇不自觉上扬,露出那古怪又恐怖的笑容。与此同时,艾薇琳也一样梦到了自己那死亡般的笑容,她挣扎着醒来,捂着脸,大口喘着气。

加布里埃尔点亮灯,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这么下去,我会疯的。”他自言自语道。这几个月来,有种东西填满了他的脑子,只要他思考,这东西就会不停地涌现出来。这东西就像病毒一样侵入他的生命,如果他再不做点什么,一定会被这东西控制住,到时候就永远摆脱不了了。他拿起烛台,穿着睡衣走出了房门。

他出了大厅,穿过图书馆,走进小教堂。他站在那里,从石墙上取下钥匙,墓室的钥匙。那把钥匙可以打开对面的铁门,铁门后面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直通墓室。他死了六个月的父亲,就葬在那里。这么久的时间,尸体应该腐烂得十分可怕了。哦,不对,那个墓室可以保存尸体,自然有方法让尸体不那么快腐烂。但无论如何,那狰狞、恐怖的死亡之笑,一定还挂在他的脸上。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感到自己脸上又出现了那种笑容。他用手狠狠地扇向自己,嘴角被打出了血。鲜血一滴滴落在地板上,可嘴角的笑容还在。他用钥匙打开铁门,一阵阴风扑面而来。他换了一根新的蜡烛,小心翼翼地将铁门靠在石墙上,以确保他进去的时候,铁门不会自己关上。

墓室里涌出一阵阵令人作呕的臭味,他屏住呼吸,慢慢走向甬道。在此之前,没有一个奥克兰姆家族的成员会在平时打开这道铁门,即便里面都是黄金做的棺材,没有一个棺材盖是开着的,也不会有人进去,除了这个长得如同天使一般的加布里埃尔爵士。

甬道里刮起一阵阵小风,吹着烛火不停摇曳。加布里埃尔用手挡在烛火前面,鼓起勇气继续前行。他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响。他的视力很快适应了这种昏暗,能慢慢看清前面的路。

走了没多久,就到了保存尸体的地方。这里放着他的曾祖、祖父、父亲…而且将来,也会放着他。不过现在进来,跟死了再进来,一定是不一样的,他紧张极了。

他根据裹尸布的颜色来辨认哪具尸体是休爵士的,他认为找到尸体似乎就可以找到真相。就在他专注辨认尸体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滚动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滚到了他的脚下。他吓坏了,跳开一步。在昏暗的烛火下,他看到了脚边的一个头颅,一个笑着的头颅,那是弗农老爵士的头颅。他浑身流汗,一阵阵凉气从他的脚底板钻进身体,不停攻击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