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地下暗河的水都不会是死水,但是这条河你若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它是在流动的。它的水面平滑如镜,没有任何波纹,水色青黑,越向深处就越发浑浊,根本见不到水底,很难判断它的深度。在接近河面的浅层水域里,时不时地可以发现一些全身灰白的小鱼小虾正在游动,它们的双眼都已经退化,变成了一对白点,完全符合洞穴生物的特征。

“底下太浑了,看不出有多深。”徐卫东道,“而且我估计下面还有暗流,如果都像水面那么静不就成了死水了吗?”

我完全同意徐卫东的判断,忙问他道:“现在怎么办,徐排长?”

“还能怎么办,找呗。那个正主现在又不出声了,天知道它在什么地方。”徐卫东皱眉道,“先沿着河这边前后找一圈,如果没什么发现,就想办法到河对岸去,再到那面沿河找。就这么一个洞,总归能找到的。”

我觉得事不宜迟,还是越快越好,便道:“要不咱放一枪弄点儿响动,让那个正主来找咱们不好吗?”

徐卫东和沈芳华闻言大惊失色,脸色都变了。徐卫东慌忙道:“你这人怎么一会儿精一会儿傻呢?!你又不是没看见刚才的那些大天龙,谁知道你这一枪会不会把它们都引回来?就算没引来它们,你就肯定那一枪能把那个正主招来吗,你怎么知道不会招来别的东西?”

沈芳华也道:“唐增,不能那么冒失。你看这里有水源,河里还有鱼有虾,保不准这河里还有其他的大型生物。回头你这一枪再把别的东西从河里引出来,那就麻烦大了。你记着,在不能确定危险来源的环境里,除非是为了救人保命,否则无法预计后果的事能不做就不做。”

我此时也觉得自己确实是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俗话说“欲速则不达”,我心里只是想着求快,确实忽略了其他的方面,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捷径去解决。

“二位说的是,我这是个馊主意。”我坦诚道。大丈夫胸怀宽广能屈能伸,无理狡三分的事咱不干。

“知道就好。”徐卫东的语气中颇有些“怒其不争”的味道。

“那就听徐排长的,这就开始行动吧。”我对他们二人说道,“咱们是分头去找,还是一起行动?”

“还是一起吧,情况不明还是不要走散为好。”沈芳华思索着说。

“嗯,就听沈家小姐的。”徐卫东附和道。说着他掏出了口袋里的香烟,撕下一张烟纸扔在了河面之上。

“先看看哪一头是上游,咱们从上往下搜索。”徐卫东一边低头盯着那张烟纸一边说道。几分钟之后,他就得出了结论。

于是,我们三人便按照徐卫东的判断,开始沿着河朝向一端进发。我们在途中也是倍加小心,因为谁都清楚那个能吓走蜈蚣的正主绝非善类。

这个溶洞的面积确实很大,这条暗河似乎贯穿了它的始终,即便河道并不曲折,我们也是走了许久才接近了它上游的尽头。好在一路上只有那些造型各异的洞穴沉积物伴随着我们,并无什么危险的情况发生。当然,我们也没有发现那个正主。

眼看就要到暗河这端的尽头了,我心说怎么也得先休息一下再往回走。我刚要开口说话,准备建议大家歇上一会儿,走在前面的徐卫东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只见他扭头对沈芳华道:“沈家小姐,你年轻眼神好,你帮我瞅瞅,前面那儿是不是停着一艘船?”


第十七章 幽灵古舫

徐卫东的这句话把我吓了一跳。不会吧,这种地方也能有船?您老不会是眼花了吧?我抢上两步,来到徐卫东旁边抬眼向前望去,只见在暗河上游尽头的河岸处,靠近洞壁的地方,影影绰绰的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停在那里,虽然还看不清细节,但那外形轮廓似乎还真像是一艘古船。

“还真的是船。”沈芳华在一旁开口道。

“有点儿意思。”徐卫东小声嘀咕了一句,随即朗声道,“走,二位,咱们过去开开眼吧。看看到底是条什么船。”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我们一路小跑,很快就来到了那艘古船停靠的地方。

“呵,这还是一艘舫。”徐卫东一边打量着面前的这条船,一边对我们说道。

“舫?舫不就是船吗?”我奇怪道。

“你不懂。”沈芳华向我解释道,“两船并列组合在一起的双体船才称为‘舫’。这种结构的船比普通的单体船要平稳得多,不过速度就不会很快了。这种舫早在西周时就有,汉代也经常使用。”

听她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以前去北京故宫博物院出采访任务时,我曾经在展厅里拍摄过东晋顾恺之的名画《洛神赋图》,当然那是一个宋代的摹本。在这张传世之作上,就绘有几名女子乘坐这种舟舫出行的画面。

我的脑子里有了点儿印象,于是便仔细观察起眼前的这艘实物来。这条古舫其实并不算大,甲板上的船楼虽说看上去是两层结构的,但是上面那一层的飞庐或者叫雀台,极为狭小,根本就容不下人,完全就是个装饰。底下那层的船庐,也就是船舱才能装人,不过看它的大小,估计也就能容纳四五个人左右。

舫底并联的两舟是平头平底的,两端微微上翘,这种形制确实是十分古老了。据我所知,中国早在唐宋时期就开始使用更为先进的V字形尖形船底和龙骨结构来制造船只了。因此,除非这艘古舫是后人仿造,否则它的历史肯定要超过一千年了。

我心说这么古老的船,应该早就不能用了吧?别一碰就散架了。虽然是这么想,可我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手刚一接触船身,便感觉十分的温润滑腻。我又稍微用力捏了捏,发现它的硬度也是极佳,竟丝毫没有松散腐朽的迹象。

“啧啧啧,了不得。这艘舫好像是用金丝楠木做的啊。”徐卫东在一边连声感叹道。

“金丝楠?就是紫禁城宫殿里做柱子的那种木料?”我追问道。这种木料名气极大,我早就有所耳闻。

“那得看你说的是哪座殿了。”徐卫东道,“这种名贵的玩意儿在明朝末期几乎就被砍光了。康熙初年的时候,实在是没有办法,便改用了满州黄松。所以故宫里有很多大殿的木柱都只是外包一层楠木拼接的,里面不一定是金丝楠。你倒是可以去十三陵长陵里的棱恩殿去看看,那里面的六十根巨柱,都是用整根金丝楠木做的,直径粗得很,得要两人合抱才行。”

徐卫东一席话激起了我的兴趣,回头我真是得去十三陵玩一圈开开眼。可转念一想,此时此地能不能活着出去还是个未知数呢,计划得再好,却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去实现。一时间我思绪纷乱,心中一片黯然。

“唐增,闻闻你手上有没有什么味道?”旁边的沈芳华忽然开口对我说道。

“什么味道?”我一愣,随即把手放到了鼻子下面,一股陈陈的幽香随之传来。这股香气并不浓烈,甚至可以说非常清淡,但它却沁人心脾,让人感觉非常的舒服,我的精神也是随之一振。

“有香味儿吗?”沈芳华望着我,一脸笑意。

“这味道是…”

“那是金丝楠木特有的楠木香,特别是在阴湿的环境中更为明显。”沈芳华道,“正因如此,金丝楠木才百虫不侵,皇家藏书都是用金丝楠来做书函的。”

“有那么夸张,百虫不侵?我以为只有樟木才能防虫呢。”我惊讶道。

“你个小记者见过什么世面?”沈芳华哂道,“金丝楠这种东西是我国特有的珍稀木料,一直就被视为木中珍品。它可以保持千年不腐不蛀,而且就算不上漆也会越用越亮。别说防虫了,就是对河海里的水生钻木动物的蛀蚀都有很强的抵御性。对了,你刚才不是摸了吗,它不是冰凉的吧?”

“对啊。别看这洞里的温度那么低,可它感觉还挺温润的。”我答道。

“那是肯定的。金丝楠木冬天摸不凉,夏天摸不热。所以历代的皇帝都用它来做龙椅,就是这个原因。”沈芳华的知识的确丰富,一路下来好像什么方面的信息都知道一些,我此刻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不光做龙椅,还能做棺材哪。”徐卫东接口道,“打住吧,沈家小姐,现在不是讲课的时候,咱们还是先想想吧。”

“想什么?”我诧异道。

徐卫东闻言瞟了我一眼:“想什么?当然是想咱们到底要不要乘这艘船。”

啊?!任何人都知道,水上肯定要比陆上危险得多。就像沈芳华说的,谁知道这条暗河里有没有大型的生物。即使没有什么怪物,水上行舟,人的活动范围受限,不像在陆地之上还有进退回旋的余地,真要是遇上什么突发情况就更难应付了。我虽然学过游泳,懂些水性,但也不愿轻易去触霉头,于是就马上质疑道:“真要坐这艘船?它真的是为到达此地的人准备的?徐排长,这么做你有把握吗?”

徐卫东似乎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意见,他也不答话,只是看着沈芳华,等着她表态。

“唐增,这条船你看着不眼熟吗?”沈芳华忽然开口问我道。

“你说什么?”我虽然生活在天津这座河海俱备的城市,但见过的船只也都是那些现代化的钢铁船舶,怎么会见过这么古老的舟舫。

只见沈芳华秀眉扬起,望着我道:“你还记得那颗你找到的定向珠吗?”

“定向珠?不就是那颗水胆琥珀吗…啊,原来如此!”我一拍脑袋,好似醍醐灌顶,“你是说水胆里的那条小船!”

沈芳华点点头。

“那珠子呢?快拿出来看看!”我急忙道。

“在我这儿。”徐卫东一边说,一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那颗定向珠递给了我,“给,你看看吧。”

我接过珠子,凑近沈芳华手里的阴阳灯,仔细比对起来。果然,眼前的古船虽说是艘双体结构的舫,但从一侧望去,它和定向珠里微雕的那条小船几乎一模一样。无论是外形轮廓,还是上面的船楼桅杆,甚至侧面的雕花纹饰,两者都是别无二致,不差毫分。

“没错,两条船一模一样。珠子里的这个就是这艘古舫的微缩版。”我抬起头对沈芳华和徐卫东说道。

“那就说明咱们没走错路,呵呵。”徐卫东微笑道,“如此我们这回真的要走水路了。这条船以前也肯定被古人使用过,你们看看这船的底部,上面还有吃水线的痕迹呢。”

我低头望去,没错,船舷下面接近底部的一圈明显要比别处颜色深得多,很明显是船只长期使用后,底部被水浸泡而留下的印记。

看来真得坐船走了。我回手把定向珠交还给徐卫东,但心中对这个行动方案仍旧有些抵触。

沈芳华似乎看出我不大情愿,便上前对我说道:“唐增,不用担心。既然你清楚这定向珠是古人特意制造的,那你也应该明白,这两条船如此相同也不可能是一个巧合,这肯定是古人有意而为的。此前,这颗珠子已经带我们找到了正路,下到了这里,那么眼下这条古舫就是它传递给我们的下一个指示,我相信这绝对是一条正确的途径,兴许也是找到那个镇物真身的唯一途径。”

沈芳华说的这些我并不怀疑,我也知道天下没有如此分毫不差的巧合。我只是心里隐隐的有一种感觉:在这条暗河之上行船,绝不会一帆风顺。

“怎么了,唐通讯,害怕啦?呵呵。”徐卫东听到了沈芳华的说话,笑道,“你不会水也没关系。听说过梁山好汉‘浪里白条’张顺吗?就是能在水里待七天七夜的那位,老子年轻时在老家就号称‘小张顺’。放心,你就是掉到水里,屁股刚进去,脸还没湿那会儿工夫我就把你捞上来了。”

“我说徐排长,您那乌鸦嘴就别在这儿方人了。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水?再说了,凭什么我那么倒霉,就得掉水里去?得了,您快省省吧。就您还‘小张顺’?人家那是‘浪里白条’。再看看您这体型脸色,‘浪里黑板儿’兴许还差不多。”我有点儿莫名的恼火,几句话把徐卫东给顶了回去,沈芳华在边上听得都笑出了声。

徐卫东别的本事比我大,但要是斗嘴他就没戏了。我这几句话一甩过去,他就语塞得不知该如何回敬,那张大黑脸气得又暗了三分。

“好啦好啦,唐增你也是,徐白鬼那么说不也是保护你吗,你说话怎么那么损呢。”沈芳华笑着打起了圆场,又转头对徐白鬼道,“徐白鬼,人家是记者,你能说得过他吗?算啦,大家都是玩笑话,没有什么可生气的。还是赶紧吧,咱们起程动身。”

徐卫东无奈地瞪了我一眼,随即走到古舫跟前,双手搭在船舷之上,用力将船推向河面,我见状赶紧上去帮忙。斗气归斗气,正事上咱可不能含糊。

在两人合力之下,很快就将这艘古舫推离了岸边。沈芳华此时也跑了过来,我们先后都上了船,三人齐齐地立在了船楼之前的甲板之上。此时整条船已经完全进入了河道之中,只待出发了。

“走。”徐卫东拍了我一下,“咱俩去起锚。”

“这种老船还有锚?”我很是意外,我一直以为这艘舫就是完全停在河岸之上的,没想到水里还有用来固定它的锚。

“你是什么眼神儿啊,推船时连拴在船尾巴上的那根青铜链子都没看见?”徐卫东不屑道,“是船都有锚。不过咱这艘看起来有年头了,可能用的是石碇,估计不会太轻,你得帮我一把。”

“没问题。”说着我便和徐卫东一起沿着船舷内侧绕过船楼,来到了船舱背后。只见船尾那里确实有一条青铜锁链,它一端用铜环连接在了船身之上,另一端则垂入了暗河之中,显然是一条锚链。

我和徐卫东走了过去,一人一边,两个人四只手轮番使力,一步一步地向上拉动锚链。果然不出徐卫东的预料,沉在河底的那个锚碇十分的沉重,再加上没有绞车,溶洞里那么低的温度也没有能阻挡住我们额头上的汗珠。费了半天劲儿,终于把它拉出了水面。谁知就在锚碇出水的一刹那,徐卫东竟然高声叫了起来:“这是什么东西?!”

“怎么了?”我喘着气问道。我从没想到起锚会费这么大的力气,感觉都有点儿虚脱了。

“你就知道低着脑袋傻卖力气,自己探头看看吧。”徐卫东说着,两膀同时发力独自拉住了锚链。我见状便松开了双手,把身子探出船外,向河面上望去。

只见在水面之上,那个沉重的锚碇已经完全被我们拉了出来,那是一个精美的权形石碇(权形即秤砣形状,权即秤锤之意——逍遥于津注),顶端开有孔洞,青铜锚链从中穿过,看上去连接得相当牢固。说这个石碇精美,是因为它完全不同于那些常见的粗糙锚碇。它的表面雕刻着很多造型奇异的神兽,而且还密密麻麻地刻有许多大小不一的怪异符号,搞不清是文字还是什么诡异的符咒。

但这些都不是关键,徐卫东开口高叫也不是因为这方石碇,他所惊诧的是那个由于被石碇挂住,而一起带上来的东西——一具尸体,一具穿着潜水服的尸体。


第十八章 来者,死!

那个时候还是20世纪70年代,潜水服算得上是高科技产品,我们国家拥有的基本上都是从苏联进口过来的,一般的普通百姓根本没有见过这种东西。而且那时的科技比不了现在,潜水服几乎清一色都是用那种土黄的橡胶材料制作而成的,特别厚重,人穿上去非常的难受。尤其是那个头盔,因为要实现吸氧换气的功能,所以做得都很大,又是金属制品,戴上以后就更是笨重不堪了。这一点我亲身体验过,记得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我的第一次采访任务就是和同事一起去天津港的水兵训练营,在那儿我就感受过这套装备的厉害。

这具尸体现在穿的就是这样的老式潜水服,不过没有了头盔,头部裸露在外,已经被水泡得肿胀发白。面部似乎还被什么东西啃咬过,眼珠都没有了,而且布满了撕裂状的伤口,肉都翻了上来,整个人面目全非,简直就是不堪入目。

我只感到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儿就要吐了出来。

“到底是什么东西?”徐卫东在后边问道。

“什么东西?死人你没见过?!”我强忍恶心,回头对他说道。

“死人?我怎么没看出来?怎么是黄色的,后面还鼓出来一块儿?”徐卫东奇怪道。他是陆军,以前又是“下地”盗墓的,跟潜水沾不上边,所以没见过这种潜水服也很正常。

“人都已经泡变形了。黄色的是他身上的潜水服,就是一种专门用来长时间潜水的服装,后面的那个是氧气瓶,在水下呼吸用的。其实还应该有一个头盔的,不知这个人为什么没有戴。”我对他解释道。

“潜水服?不对!”徐卫东突然提高了声调,“快,唐通讯,搭把手,把它拉上来看看!这个地方越来越怪了,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

我闻言一下子醒过了味儿来,赶紧上去帮忙,和徐卫东一起往上拉锚链。之后我们俩也顾不上恶心了,一起把尸体搭到了甲板之上。这时沈芳华也从船舱前面走了过来,她看到尸体之后也是大吃一惊。

“这是…”沈芳华颤声道。尸身上那张严重损毁变形的脸,让她也有些接受不了。

“从河里捞上来的,还穿着潜水服。”我对沈芳华说道。

“什么,潜水服?!”沈芳华又是一惊,“还有别人来这了?!”

古人可没有这样的装备。我对她点了点头,道:“看来除了咱们和那个封闭通道入口的人之外,还有其他的人到过这里。”

“徐排长,你说…”我把头转向徐卫东,想听听他的看法。谁知话刚一出口,就被他厉声呵斥住了。

“你别吵!!”徐卫东不知怎么了,此时竟死死地盯着尸体那张惨不忍睹的面孔,脸色铁青,表情变得严肃而冷峻。片刻之后,他忽然拿起步枪,卸下了上面的刺刀,转身就向甲板上的尸体刺去。

“徐排长!你这是…”我已经来不及阻止了,就见徐卫东右手一挥,把尸体上的潜水服划开了一道口子,随即向两边一扯,露出了尸体赤裸的前胸。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只听“啪啦”一声,他手中的刺刀竟无力地滑落在了甲板之上。

半晌之后,徐卫东抬起了头,缓缓地道:“他叫徐信平,是我的二弟。”

什么?!我和沈芳华一下子愣住了。

“徐排长,您…您不会看错吧?毕竟这具尸体的脸已经…”我支吾着说。

徐卫东对我摇了摇头,黯然道:“不会错的,他就是我的二弟。他心脏那个位置有一块圆形胎记,那是从娘胎里带来的。”

我转头向尸体扫了一眼,只见一个鸡蛋大小的红色胎记赫然印在了它前胸的心脏处。

“徐排长…”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的这条汉子。

“唐增。”沈芳华低声喊我的名字,冲我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再说什么了。我明白,她是想让徐卫东一个人安静一下,让他自己去平复心中的悲伤。确实,面对一个九尺高的汉子,面对丧亲之痛,此时此刻我就算能说出世间最动听的言语,那又有什么用呢?

我默默地转过身,和沈芳华一起走回了船头,留下徐卫东自己和他的弟弟。我们俩都很清楚,他需要一点儿时间来整理心情。

“沈大夫,既然他弟弟叫徐信平,他的名字为什么叫徐卫东?他们家不是大家族吗?难道不是亲弟弟?”我问沈芳华道。

那个年代人们都还比较传统,大家族里的孩子起名字都是按照辈分来排的,比如说什么“云”字辈之类的,就是那一辈的人名字里都带有一个“云”字。当然,讲究一点的知识分子家庭也有用“伯仲叔季”之类的文词来起名的。

“看不出你心思还挺细的。”沈芳华看了看我,反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叫唐增?”

“我才多大,是解放后生的人。再说我们家也不是什么大家族,不讲究这个的。而且我爸妈就我这一个孩子。”我答道。

“呵,你还是独苗呢?”沈芳华冲我笑了一下,随即正色道,“他们濮阳徐家确实是个大家族,在江湖上的声誉也很高。徐白鬼原来并不叫徐卫东,否则我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谁了。他本名叫做徐信安,他有两个亲弟弟,一个就是那个徐信平,还有一个三弟叫徐信成。”

“原来如此,他改过名字。”我点头道。本想接着问问沈芳华他们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谁料沈芳华不待我开口,便道:“咱俩进船舱看看,先检查一下。”说着就向船舱走去。我见状只好把话又咽了回去,陪着她一起走进了舱里。

跟在外面看到的一样,舱内的面积并不大,两边有供人歇坐的栏椅,中间放着一张四方的木桌,除此之外再无一物。沈芳华转了一圈,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便顺手把阴阳灯放在了木桌上,可没想到这一下让她有了新发现。

“唐增,你快过来看,桌子上有字!”

我闻言赶紧凑了过去,在灯光的照明下,只见原本平滑的木桌上被人歪歪扭扭地刻了几个字,笔画极为散乱,东倒西歪,显然是有人在仓促之间用尖锐的东西划出来的。

“黑——今——鬼”

我眼睛都快贴到桌子上了,只看出了这三个字。后面似乎还有一个字没有写完,实在是辨认不出来了。

“黑、今、鬼,这是什么意思?”我抬头问沈芳华道。

沈芳华也是一脸疑惑,琢磨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不知道,字太少了,想不出来。但是——”她神情一变,“这字的刻痕很新,近期肯定有人到过这船上,不知道刻这些字的人和徐白鬼的弟弟是不是一路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那一瞬间,我感觉到整件事越来越超出我的想象了。随着各种怪事和各路人马的不断出现,从那一时刻起,我就相信这已经远远不是盗墓寻宝那么简单的事了。

就在此时,只听船尾处传来“扑通”一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落水了。我心里一惊,沈芳华刚刚才说近期有人来过,别是徐卫东一个人落单遇袭了吧?我赶紧跑出舱门奔向船尾,却见徐卫东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只是甲板上的尸首已经不见了。

“徐排长,你弟弟…”我欲言又止。

“我把他送回去了。”徐卫东缓缓道,“他当年曾跟我开玩笑说:‘干咱们这行的,太损阴德,就算活着的时候没遭报应,死后也同样会被别人挖坟掘尸。所以我要是死了也别埋我,把我葬在河海里就万事大吉了。’我刚才就是完成他的心愿了。不过——”徐卫东的眼神瞬间变得异常冰冷,只见他全身微微颤抖,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一定要弄清楚这件事,让那个害死我二弟的人血债血偿!”

“徐排长,那么说你弟弟是被人…”我没想到他弟弟是遭人谋害的,我一直以为徐信平应该是死于潜水事故,或者是被这暗河里的什么生物袭击而不幸身亡的。

徐卫东闻言强忍激动,一字一句地说道:“他的腰和小腹上共有三处枪伤,都是贯通伤——他是被人从背后下毒手开枪打死的。”

我等徐卫东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问他道:“徐排长,你知道你弟弟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徐卫东摇了摇头:“我听家里人说,信平几年前就洗手不干了。而且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很早以前就已经厌恶盗墓这个行当了。就算是重操旧业,也不会选择风水镇来下手啊。我跟你说过,盗风水镇是事倍功半的事儿,根本划不来的。除非…除非是有人逼他这么干。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他说着向船舱方向看了看,“唐通讯,告诉沈家小姐一声,咱这就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