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云天和我那时都还算年轻,而且还是同龄,那一年我们俩都刚好35岁。他把外面的世界说给我听,告诉了我很多以前根本不知道的事情,可以说是我的一位启蒙老师。很快,我们就成了要好的朋友,关系非常亲密。他甚至还曾跟我聊起他自己的事,告诉我他有一个5岁的儿子…但我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是为了破解鬼书才故意和我交朋友的。”九百老爹说到这里,转头望了一眼曲凡,继续道,“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经常会不经意地提到鬼书,尤其是黑书,并时不时地流露出想学习鬼书的念头。你们也许知道,我们水族的泐睢是秘不外传的。尤其是黑书,更是只在少数鬼师家族里世代沿袭,严格执行‘传内不传外,传儿不传女’的祖训。可当时在我心里,曲云天和我已经是亦师亦友,我们之间的情谊远远超越了普通的友谊。于是在他再三的恳求下,我开始背着父亲偷偷传授给他泐睢…”

九百老爹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我真不该这么做。后来有一天,我无意中在曲云天的房间里看到了一部非常古老的鬼书秘籍,我拿起来还没顾得上细看,他就回来了。看到我发现了那本古籍之后,他突然一反常态,十分粗暴地把那本书抢了回去,并厉声责骂我为何要随意进他的房间。当时他的神情态度简直和平时判若两人,我一下子就感觉事态不对了,那本古籍上可能记载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当天晚上,他就再次找到了我,告诉我说准备要去下天怒山的龙缸,问我要不要一道去帮帮他的忙。我自然不同意他的这种做法,先不说有什么危险,关键是此处历来是不许涉足的禁地,我们这一脉鬼师就是要守护这个龙缸的宁静,让它不受任何人的侵扰。他当时假意听从了我的劝告,说只要我不同意,他自己绝对不会只身前往的。不过我觉得他言词闪烁,似乎并没有彻底放弃。想来想去,我只好把整件事告诉了我的父亲。

“可是为时已晚,等到第二天天亮,我和父亲上楼去找他的时候,那里已经是人去楼空了。我们立刻询问了一下寨子里的守夜人,他们说曲云天是半夜离开的,而且是直奔着天怒山的方向。我父亲赶紧组织人手一路追赶,当我们到达龙缸边缘的时候,就看到你父亲已经下到了台地之上,手里捧着那本古籍,正在观察岩壁上雕刻的鬼书。

“由于我和他的关系非同寻常,所以自告奋勇率先下去找他,试图说服他放弃这种危险的举动。但是那个时候,曲云天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根本听不进去我说的话。我没有办法,只好试图用武力把他强行带走,谁知他奋力挣脱,然后竟毫不犹豫地就从台地上跳了下去,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只要找到了那件东西,生死就不再有意义了’。这也是我最后一次看到曲云天。”

“什么?!”沈芳华听到这里,不由得叫出了声。是啊,如果九百老爹所言不虚的话,那这个曲云天一开始便是处心积虑,精心策划,目的就是为了要下这个龙缸。直到被人撞破后,不得不贸然行动了。但是,不管这龙缸里到底藏着什么,他的这种自杀式举动也太疯狂了,什么叫“生死就不再有意义了”?!你的妻子、你的孩子,难道这些也没有意义?!

我有点儿担心地望向曲凡,生怕他一时接受不了。然而曲凡此时似乎比我们几个还要平静。

九百老爹继续说道:“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了岩壁上的鬼书,知道了台地下的浓雾虽然毒性很强,但是只有一层而已,而且岩壁上还隐藏有一个神香炉,可以指引下去的道路。但是当时我已经被确定为鬼师的继承人,这种身份本来就不应该违背祖训把泐睢传给外人,又怎么能再次破坏法度,下禁地去干扰神明呢?所以,我也没有再下去一步。”

“这么说您没见过我爸爸的…遗体?”曲凡突然开口问道。

九百老爹摇了摇头:“没有。我也曾怀疑你爸爸是不是真的不在了,或许他命不该绝,还有生还的希望。可是现在…曲家后生,你看看这龙缸的深度,少说也得有个三四百米,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你说还会有别的什么可能吗?”

曲凡没有做声。的确,这个高度除非肋生双翼,否则下场只有一死。

“曲家后生,你爸爸的鬼书是我教的,而且我要是不逼他回去,他可能也不会直接跳下台地。”九百老爹望着曲凡,继续道,“后生娃,你要是想找老爹讨个公道,只要我还活着,你什么时候都可以来。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你也正好是二十五岁,起码在这一点上你爸爸他没有骗我。就凭这,我也认了,就算还他当年的情分吧。”

曲凡此时竟然破天荒地笑了笑,开口道:“九百老爹,咱们走吧。”说着便从秘道出口处跳了下去。

秘道出口的下方就是栈道的起点,曲凡稳稳地落在了上面。

栈道的基本原理就是凿孔架木,即在悬崖绝壁上用器物开凿出一些棱形的孔穴,在孔穴内斜向插入木桩,然后再在上面横铺木板或石板,便可以行成通路了。这种修筑方式是人类交通史上伟大的发明,我国早在战国时期便已掌握了这种建筑技巧。但是,修建栈道对于古人来说毕竟是难度系数很大的工程,危险性也很高,所以大多会选择相对轻便的木材作为主要的建筑材料。不过这种木制栈道往往只能满足一时之需,年头一长加上风吹雨淋,木头便会逐渐疏松腐朽,栈道也就无法继续使用了。

而这天坑之中的螺旋栈道则完全是用坚硬的石条修建的,其施工难度与工程量和普通的木制栈道相比,自然不在一个量级上。也正是由于这一点,这栈道到了今天依然完好。曲凡跳上去的时候,栈道没有发出一丁点儿的异响,就和落在了结实的平地上一样。

九百老爹也随即跳到了栈道之上,我和徐、沈三人见状也赶紧跟了上去。一行人便沿着天坑的内壁,顺着栈道盘旋而下,向着天坑的底部进发。

也许是为了尽可能地减小工程量,这螺旋栈道的每一道“螺纹”下降的倾斜角度都很大,异常的陡峭。我记得改革开放以后,市面上曾流行过一种钢珠游戏机,也叫弹子机,就是控制左右挡板弹射钢珠的一种游艺设备。在高级的机器上,那颗作为弹子的钢珠在下降出发的时候,就是顺着一条立体的螺旋钢轨盘曲而下的。我们可不想变成这颗倒霉的钢珠,因为我们脚下的“钢轨”实在是太长太陡了,这要是一骨碌滚了下去,结果可想而知。因此,尽管大家的心情都很迫切,但还是不能走得太急,以免发生危险。

在一侧的岩壁上,遍布着那些可怖的尸洞骷髅。我们行走在栈道之上,一路和这些干枯的骷髅擦肩而过,它们就“趴”在我们旁边,上下左右似乎无所不在,层层叠叠,如同无数躺在包厢里的观众,正在津津有味地注视着我们几个外来客的举动,感觉就像是死人在欣赏活人的表演。这实在不是一件让人心里舒服的事。

“徐连长,你说这么多死人是不是都是当年修建这条栈道的工匠?”我问徐卫东道,借着交谈来化解自己内心的压抑感。

徐卫东闻言抬眼往四下里看了看,道:“肯定有,但不全是。就这些死人的数量而言,除了修栈道的工匠外,应该还有很多别的人。听说在一些远古的宗教里,就有信徒自愿献出生命,说是用灵魂来守护他们心中的圣地。”

“徐白鬼,你不要张口就讲故事。”沈芳华插话道,“这些尸骸的脖颈扭曲,手臂摆放也是被石钉人为固定住的。如果是所谓的主动牺牲,绝不需要如此强迫,信徒的信仰会让他们死的时候心甘情愿地摆出这种姿势,根本不需要借助外力把他们强行弄成这样。而且徐白鬼你看,每个尸洞里除了一具骷髅之外别无他物,念珠、徽征、经卷等一概没有,要是宗教信徒的话,或多或少总应该有一些法器随葬身边的。”

“他们应该都是工匠,但不全是修栈道的。”曲凡走在前面忽然开口冷冷地说,“你们忘记给冥君修殿宇的‘鬼作’了吗?自己用脑子好好想想,瞎聊天能有什么用。”

曲凡的言辞依然冰冷。但我们这些人,包括徐卫东在内,谁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听了曲云天的事,大家都理解了曲凡的性格成因。要知道幼年丧父绝对是人生的一大不幸,他的童年肯定过得比一般人要艰辛。

这天坑的深度的确得有个三四百米,这样的高度,脚下的栈道再陡峭,也是在坑壁上环绕了好几圈。我们一路下行,等于是在反复丈量天坑的周长。终于在傍晚时分,一行人逐渐接近了天坑的底部,离那片地下森林也越来越近了。有点儿意外的是,越往下走,温度反而开始高了起来,周围也变得更加潮湿,感觉像是有一股看不见的蒸汽在身边升腾,鼻子里似乎都已经闻到了绿色植物的味道。我探身从栈道上向那片森林望去,发觉这片林子的面积着实不小,几乎填满了整个天坑的底部。而且,这片林子不是贵州常见的那种常绿阔叶林或者落叶阔叶林,这里的植被要密集得多,它们层层叠叠,既有巨大的乔木,也有低矮的灌木,还有数不清的其他各类植物充斥其间,千姿百态,在它们身上还附生有许多巨大而粗壮的藤状植物,就如同错综复杂的绿色管网一样,把各种高矮不一的植物联系了起来,所有形态各异的枝条相互交错倾轧,真可谓遮天蔽日,茂盛异常,这种植被密度和多样性要远远高于普通的森林。

“这好像是片热带雨林啊。”我脱口而出。

“还真的是。”沈芳华接口道,“没想到这地下还会有这种雨林生态,要不是亲眼看见还真不敢相信。”

我们感叹着又继续前行了一段时间,栈道的尽头已经不远了,雨林几乎近在眼前,湿热的潮气扑面而来,让人感觉十分的难受。天坑的洞底看上去很是湿滑,地上长满了各种颜色的苔藓和地衣,有的甚至已经漫到了最底部的栈道上,此外还有很多藤萝植物缠绕在上面,一派典型的原始雨林底层生态。

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九百老爹建议大家先在栈道上驻扎下来休息一个晚上,等到第二天天亮再进入那片林子。没有人反对这个建议,因为大家都清楚,这片千百年来没有人涉足过的雨林里绝对不可能是一片祥和,天晓得里面还藏着什么东西。要知道雨林这种生态,不仅仅是植物的天堂,它还是一切生物的乐园。而黑夜的到来,则会使雨林的危险系数成倍地增长。

我们围拢在栈道尽头处,疲惫地坐了下来,准备生火开饭,好好地休息一下。可这时我们才想起来,全队人准备的唯一一个煤油炉是由赵黔生携带的,他被九百老爹放倒后,我们忘记把它带上了,以至于现在几个人身边只有火柴火石煤油灯,却没有可以持续燃烧的旺盛火源。

说实话,吃点儿凉的干粮罐头倒是无所谓,这种条件下谁也不会有什么讲究。关键是我们此刻就露宿在这地下雨林的边上,万一晚上有什么大型动物从里面窜出来偷袭,要是没有火还真不好办。野兽是不怕冷光的,手电探灯这些东西对它们毫无威胁,只有明火对它们才有威慑力。尽管我们还有枪,但真要是枪声一响,恐怕还会惊动更多的生物。从这个角度来说,在这片神奇的雨林中,一支火把可能比一杆步枪还要好使。

“我去林子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东西,咱们得生堆火防着点儿野兽。”九百老爹说着便要起身。

水族男子的猎技高超,深谙野兽习性,在许多人家的墙壁上,都悬挂着各种各样的野兽头骨,其中不乏虎、豹、熊这样的猛兽。九百老爹他身手不凡,自然是一位出色的猎手,正因如此,对于火在林地之中的重要性,他也比我们理解得更为深刻。

可眼前的雨林湿度极大,就算能找到些残枝败叶,含水率也肯定不会低,估计很难点得着。两害相权取其轻,现在天色已晚,我觉得九百老爹还是不要只身进入雨林为好。于是我赶紧开口劝阻道:“九百老爹,天已经黑下来了。您老一个人进去不安全,再说这里也不见得有什么大个儿的动物。咱们人多,应该没事的。”

“后生娃,你年轻,又长在城市里,你不懂的。”九百老爹说着脱下了身上的大氅,然后抄起朴刀,点亮了煤油灯,转身就向栈道的尽头走去。

“等一下,九百老爹。”曲凡忽然开口,盯着九百老爹道,“我和你一起去。”

九百老爹闻言回头看了看曲凡,像是明白了什么。他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曲家后生,你愿意跟来就来吧。自己注意点儿安全。”

我见状也想陪他们二人一起去,谁知刚要起身就被徐卫东一把给拉住了。

“忘了我怎么跟你说的了?看岩壁上那些骷髅就知道,这片林子绝对不太平。这蹚雷的事人家乐意干就随他去,你充什么大尾巴狼?”徐卫东瞪了我一眼。

沈芳华也道:“唐增,那个九百老爹的身手绝非等闲。我看曲凡也是深藏不露,他身上还有枪。他们俩在一块儿,出不了什么事。况且又是去捡柴禾,不会走多远的。”

我知道他们二人是在为我着想,所以也不好再说什么。我抬眼望去,只见曲凡和九百老爹已经走下了栈道,随即便消失在了黑黢黢的原始雨林之中。

沈芳华点着了阴阳灯,摆在了我们三人中间。徐卫东为了增加亮度,也打开了一盏探灯放在旁边,随后扯过背包,掏出了压缩饼干和三个牛肉罐头放在了地上。

“咱们先开饭,整整一天的急行军,早就饿了。”徐卫东说着便自顾自地撬开了一盒罐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我和沈芳华一看,顿时也感觉饥饿难耐,随即也都开动了起来。人是铁,饭是钢,还是先吃饱了再说。

可是让人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直到我们把一包饼干、三盒罐头都吃了个干净,曲凡和九百老爹仍旧没有回来。

“那爷俩儿怎么还不见回来?不会有什么意外吧?”我感到有些不安。

“林子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能出什么事?保不齐那爷俩趁着没人的机会又在叙旧呢。”徐卫东道。

我闻言心里猛然一惊,忙道:“刚才九百老爹临走时,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就像是觉悟到了什么一样。”我迟疑了一下,“你们说,曲凡非要和九百老爹一起去,是不是准备好了要‘讨公道’啊?”

我的话音还未落,突然,雨林中忽地传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如同波涛一般向我们袭来。这声音凄惨无比,仿佛是地狱中受到酷刑折磨的冤魂正在挣扎叫喊。号哭之声此起彼伏,一波接着一波连绵不断,瞬间就回荡在整个天坑之内。


第二十五章 月夜沼泽

我和徐卫东、沈芳华一下子都被吓得怔住了。这哭声实在是太瘆人了,在无边的夜幕下,似乎林子里的每一株植物此刻都化身成了一个厉鬼,在向人世间高声哭诉。

可这只是一个开始,刹那间林中竟然又有一股狂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夹杂了进来,那更不是什么正常的声音,那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歇斯底里的惨笑声,它比那些哭声更加可怖,恐惧和惊惶瞬间包围了每一个人。

一时间,整个雨林就像一座阴森可怖的巨大疯人院,凄惨的哭声和疯狂的笑声混杂在一起,充斥在整个天坑之内,不停地冲击着我们的耳膜。我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紧张得几乎无法自已,整个人被这震耳欲聋的诡异声音弄得都快要崩溃了。

“这片林子还真闹鬼,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难道里面还真是阎王殿?”徐卫东大声道。

“徐白鬼,今天好像是寅日!”沈芳华对他喊道。

“寅日?什么寅日?!”徐卫东也被天坑内巨大的哭笑声搞得心烦意乱,一时没有明白沈芳华的意思。

“现在是阴历的七月,今天是寅日,正好是月建冲爻。今天正值月破!”

月破?赵黔生曾经说过月破之日,天坑里会传来阴魂厉鬼的哭笑之声。没想到我们还真是“幸运”,偏偏赶上了这一天来下龙缸。

“那么背?!”徐卫东此刻一脸铁青,“阴气大盛,百鬼夜行,咱们这回是凶多吉少啊!”

雨林里的哭笑之声响彻在整个天坑内部,巨大的回音更是此起彼伏。我们三个都不由自主地用双手堵住了耳朵,这倒不是担心会被震聋,而是这种混响的诡异声波实在是让人心悸气短,惊惶不安。我们此刻几乎忘记了恐惧,因为每个人的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根本无法再做什么思考,唯一的希望就是这声音赶紧停止。

终于,也搞不清过了多长时间,这哭笑声突然间全部戛然而止,只剩下空旷的回声兀自回荡在天坑之中。片刻之后,余音消失,一切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

我放下双手,感觉耳朵里仍是嗡嗡作响,那摄人心魄的哭笑之声似乎还残留在我的耳膜上。我赶紧用力揉了揉,好半天听力才恢复了正常。

“都快被震聋了。”徐卫东晃了晃脑袋,忿然道,“这林子真是片鬼林,说不定林子里到处都埋着死人。”

“确实不对劲儿。”沈芳华的大脑此刻也恢复了运转,“这声音似乎有一种力量,让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而且你们注意到了吗,这声音来得忽然,去得也突兀,没有任何的铺垫。不管是哭声还是笑声,音量都不是逐渐变大或变小的,而是一下子起来一下子就没有了,就像有人在操纵控制一样。”

“这倒是。而且还哭笑相间,一唱一和的。”徐卫东抬眼望了望浓密的雨林,“难道是阎王爷在里面举着令旗,指挥小鬼儿们一起干的?”

我赶忙打断他俩道:“先别说这个了。你们说曲凡是不是去向九百老爹‘讨公道’了,要是弄出人命可就糟了。”

“九百那老爷子可不是好惹的,那把朴刀使得出神入化,曲凡那小子不见得能怎么样。他如果真是要找麻烦,说不定会给自己一个难堪。”徐卫东似乎并不在意。

“我看九百老爹有意要主动牺牲,成全曲凡。”我着急地说,“而且曲凡还带着一把手枪。”

“那你什么意思?”徐卫东看了我一眼。

“我要进林子里找他们。能劝就劝,就算劝不了也不能现在就出人命。”说着我拿起了地上的探灯,把步枪抄在了手里。

“唐增,你一个人说不动他们,我跟你一起去。”沈芳华也拾起了阴阳灯,坚定地望着我。

“我算服了你们俩了。刚刚闹完鬼,你们就要去闯阎王殿。要是有老辈人在这儿,怎么也得让你们等到天亮,过了这月破之夜再说啊。”徐卫东一脸苦笑,无奈道,“老子也别让你们看扁了,好人就是得吃亏啊。得啦,我也陪你们走上一趟。”

说实话,有徐卫东跟我们一起,我心里感到踏实多了。于是三个人稍微整理了一下装备,便开始起程向黑夜中的雨林进发。

我们走下栈道,刚一进入雨林,一股潮湿腐败的热气就笼罩住了我们,感觉就像是进入了一个巨大的蒸汽浴室,连呼吸都感觉十分压抑。我们的脚下长满了苔藓地衣,人踩上去感觉很是滑腻,重心稍微不稳就是一个趔趄,虽然还算不上举步维艰,但绝对是湿滑难行。

徐卫东走在最前面,他左手提着探灯,右手不断挥动军刺割断面前碍事的植物藤茎,为我们开路。徐卫东就是这样的人,一旦下定了决心,马上就会换成另一种状态,为达目的绝对不遗余力。

“咱们一定得小心。”徐卫东边走边道,“这里一丝风都没有,连空气流动都很缓慢。刚才那些哭笑声肯定不是这些树木植物发出来的,林子里必然还有其他东西。”

我和沈芳华点了点头。回想起刚才巨大而恐怖的诡异声响,大家心里都有些紧张不安。

在密林里找人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视野本就受限,更何况是在漆黑的夜晚。我们只能凭借前方植被上新鲜的刀砍痕迹来判断九百老爹行进的方向,这是我们唯一的路标。

走了一会儿,徐卫东忽然停住了脚步,他转头对我和沈芳华低声道:“前面好像有个人,不过样子…很古怪。”

我赶忙走了两步,向前方望过去。只见在茂密的植被中,竟然出现了一块寸草不生的空地,面积不大,表面好像连苔藓都没有。就在这块空地上,隐约可见一个人影。不过奇怪的是,这人的下半身似乎被完全埋在了地里,地平线上只露出了胸部以上的部分。他一动不动,如同一个半截的雕像被放置在了空地的中央。

事到如今,不管他是人是鬼,我们必须上前看个究竟。我朝徐卫东使了一个眼色,随即便向前方走去。谁知走了没多远,就要踏上那块空地的时候,那座“雕像”突然开口说话了:“别再走了,进来就是送死。”

我吓了一跳,这不是曲凡的声音吗?我赶紧举起探灯照了过去。果然,虽说探灯的亮度有限,但我还是依稀地看到了那座雕像的脸,那的确是曲凡。

“曲凡你怎么跑到那里去了?九百老爹呢?”我焦急地问道。

“这里面是一片泥沼,陷进去就是死路一条,你们不用管我了。”曲凡淡淡地说,“九百老爹?哼,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他把我诱到了这里就不见了。”

啊?!难道是九百老爹算计好了,要把曲凡困死在这沼泽里?我真是吃了一惊。不过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把曲凡救上来。

“曲凡你别着急啊!”我对他大声道,“我和徐连长这就想办法把你弄出来。”

曲凡没有做声。我立马转头对徐卫东道:“徐连长,你带着绳子了吗?”

徐卫东摇头:“没有绳子了,咱们下台地的时候都用完了。”他往周围的树上看了看,忽然道:“你看咱们用那些藤条行不行,就是不知道够不够结实。”

此刻不行也得行,要不也没有别的法子了,总不能眼看着曲凡殒命在此吧。事不宜迟,我和徐卫东估算了一下距离,立刻从附近的树上砍下了一段缠绕在树冠上的粗壮藤茎,用手抻了抻,感觉还是非常结实的。

曲凡也不简单,一般人如果陷入泥沼中肯定会惊慌失措拼命挣扎,殊不知这样反而会加快下沉的速度,加速走向死亡。而这小子陷此绝境却能如此的冷静镇定,也算对得起他平时那副高高在上的做派了。但愿苍天保佑,他命不当绝。我祈祷着把藤茎用力抛向泥沼中央,向曲凡扔了过去。

曲凡胳膊一扬,就把藤条抓在了手里。我真没想到探灯的亮度这么弱,他还能一抄即准,看起来他还有些听声辨位的本事。沈芳华说的果然不错,这小子还真是深藏不露。

谁知更没想到的事还在后面,就见曲凡接过藤条之后,在胳膊上绕了几圈,随后竟猛地一头扎进了泥沼之中。

“曲凡,你小子疯了?!想死也别当着我们的面寻死啊!”徐卫东一脸的震惊,他高声叫道,马上就要往回拉藤条。

“先别拽!”沈芳华赶忙阻止道,“曲凡绝不是寻死,要不然还能等到现在?他肯定是要干些什么,咱们先等一下。”

我是同意沈芳华的判断的,曲凡绝不是一个冒失的人。但是他这种行为实在是太危险了,泥沼和江河完全不同,它是一种浓稠的泥土流质,没有水的那种天然浮力,人一旦下沉,必须闭上双目,而且除非里面有足够高度的踏脚石作为发力点,否则是不可能再自行浮上来的。

我在心里开始默默计数,如果半分钟之内曲凡再不露头,那无论如何也得开始往回拉藤条了。然而时间此刻似乎变得异常缓慢,每一秒钟都让人备感煎熬。在我数到第二十五下的时候,曲凡终于再次从淤泥中探出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