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卫东说完,便走向船尾的橹檐处,准备摇橹出发了。看得出他此刻也是非常焦急。因为徐卫东清楚,只有找到那个神秘的镇物,才能知道他弟弟究竟是为何殒命河中,凶手的动机又是什么,到那时一切才有踪迹可循。

很快,我们便起程了,徐卫东一人在船尾掌舵摇橹,我和沈芳华分别在船舷两侧望风,观察着两边的情况。古舫沿河而下,向着暗河下游全速前进。

顺便说一句,橹和桨不同。它虽然外形和桨类似,但是个头比较大,入水一端的剖面呈弓形,一般支在船尾的橹檐之上。摇橹实际上是使橹板在水中左右摆动,使船跟水接触的前后部分产生压力差,形成推力,从而推动船只前行,就像鱼儿摆尾前进一样。它比桨的先进之处在于,桨只是间歇划水,而橹则是连续划水,故而要比桨的效率高得多,而且还可以单人操作。因此,古人有“一橹三桨”的说法,即认为橹的效率可以达到桨的三倍。

徐卫东的力气很大,摇起橹来也是不慢,好在河面非常平静,无波无澜,又加上是艘双体结构的舫,所以行进得倒也十分平稳。

由于此前徐信平脸上的那些撕裂伤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我时不时地就俯身用矿灯照一下水面,时刻提防着有没有什么怪异的生物出现,一颗心一直是悬着的。

然而,好事经常能“幸运”地溜走,而坏事却总是不幸地发生。我们刚刚行至中游,船底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巨响,整条船随即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我手中的矿灯差点儿就掉进了河里。

“怎么了,触礁了?!”我大声地向徐卫东喊道。

“不清楚。感觉不太像是触…”他的话还没说完,船底又是“咚”的一声,这一次的力道更大,就感觉船身猛地向上一震,人都差点儿站不稳了。

“河里有东西!看样子是想把船顶翻!”船舷另一侧的沈芳华大声地惊呼起来。

我赶紧抓牢船舷边沿,探身向河里望去,只见水面之上汩汩地冒着巨大的水泡,就像开锅一样,水里的泥沙已经全被搅动了起来,浑浊一片,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在下面,模模糊糊的似乎是有一只巨大的背鳍在水里时隐时现。

我正要向沈芳华喊话,谁料想嘴刚刚张开,水里的那个东西就又一次地发起了攻击,这一次几乎就要把船抛离了水面,我脚下一滑,一下子摔在了甲板之上。

“唐增!小心点儿!”沈芳华紧紧抓着船舷,高声呼喊道,“徐白鬼,快想办法!船要是翻了,大家就全完了!”

徐卫东这时已经朝我跑了过来,一把从我的腰间拔出了手枪,转头就向水里“啪啪”地连开了三四枪,我也赶紧拉住了船楼上的栏杆,仓皇地站起身来稳住身形,只见河面上飘起了一片血红,看起来那几枪命中了目标。

我刚要松口气,不成想那怪物非但没死,反而像是被激怒了。它变得越发暴戾起来,开始更加频繁地撞击,力道一次大过一次,“咚咚”的相撞声不绝于耳,我们的船也随之在水面上剧烈地颠簸起来,摇晃的幅度也变得越来越大,后几次船落下时砸起的水花都已经高过了船舷,把我们三人浇了个透湿。

如果这艘古舫不是用金丝楠木做的话,我估计它早就被撞散了。可就算这艘船结实无比,但要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的话,即便不散架也会被顶翻的。我双手紧紧地抓住舱门,随着船身剧烈地颠簸起伏着,脑子里空白一片,什么办法也没有,在那一刻我心中已经做好了觉悟的准备。很多人嘴上都说自己不怕死,但当那一刻真的要到来的时候,我想很少有人会真的没有恐惧。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凡夫俗子,我很害怕。

突然,一个人影闪过,只见徐卫东在摇摆中飞身一个前滚翻,捡起了甲板上的刺刀咬在嘴里,然后双手搭住船舷,顺势猛地一个鱼跃,纵身便跳入了暗河之中。

“徐排长!”“徐白鬼!”我和沈芳华同时惊呼了起来。

在我成长的年代里,并不缺少英雄,广播电影里经常在宣传各种各样的英雄事迹。但由于大环境的原因,那些杰出人物往往被塑造成了高大的完人形象,和我们生活的实际社会距离太远,很难让人信服,更不用说打动人心了。

我很清楚徐卫东算不上是什么英雄,他的这种举动也不是完全的舍己为人,很大程度上他也是迫于自保而决定殊死一搏的。但是当时,徐卫东跃入暗河的那一幕却实实在在地把我震撼住了,而震撼我的也并不是所谓的什么道德力量,而是他那种毅然决然的勇气,那种敢于直面危险、奋力求生的斗争精神。

我强抑着内心的激动,踉跄着跑到船舷边,再次向水里望去。就见水面上的浪花依旧在不停地翻滚着,河水比此前更加浑浊,我举着矿灯四下张望,可既找不到徐卫东,也看不见那只攻击我们的怪物。忽然间,水下似乎发生了搏斗,大片大片的泥沙夹杂着石砾从河底涌了上来,随着波涛激烈地在水体中搅动,河水的能见度几乎降到了零。我站在甲板之上心急如焚,但以我的水性,现在跳下去也是送死,弄不好还会扯了徐卫东的后腿,一时间我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一个模糊的光点突然在水中亮起,那是徐卫东的军用防水电筒!谢天谢地,他还活着。我赶紧死死地盯住河面,只见这个亮点在浑沌的水中忽隐忽现,每当光点急速划过的时候,就会有大量的泥沙从河底涌向河面,此外便是大团大团的殷红液体,我不清楚那是怪物的血还是徐卫东受了伤。但我知道:徐卫东此刻仍在战斗,仍在和那个怪物殊死相拼。

我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眼见越来越多的鲜血涌上河面,我紧张得几乎都停止了呼吸,生怕下次浮上来的是徐卫东的尸体…

终于,波浪开始慢慢地平缓下来,水面渐趋平静,而古舫的周围此时也已经是殷红一片。

我迫不及待地拿起矿灯,对着河面大声喊道:“徐排长!”沈芳华此刻也举着阴阳灯,一边照着船下被染红的河水,一边焦急地呼喊着徐卫东。

片刻之后,就见远处的水面上冒起一串气泡,一个魁梧的身形慢慢浮了上来,他的头刚一露出水面就开始不住地剧烈咳嗽,听那嗓音不是徐卫东还能是谁?我激动不已,立即跃入河中,向他游了过去。

我游到徐卫东身边的时候,发现他几乎快要虚脱了,此刻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闭着眼大口地喘着气。我赶紧架起他向回游,在沈芳华的帮忙下,二人合力把他抬上了船,让他平躺在了甲板之上。这时我们才发现,他的身上遍布着大小不一的伤痕,都是那种撕裂伤和尖锐的划伤,不过好在没有深及脏腑,没有伤到什么重要的器官。他只是一时失血过多,只要伤口不被感染,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后来有人说徐卫东那天是运气好才逃过一劫,但我却不这么认为。我相信这是他有意识主动保护自身的结果,这说明在水下激烈的搏斗中,徐卫东依然能够清醒地判断对手,知晓防范的要害在何处,他的生还完全是自身的经验所致。这怎么可能是运气,天下哪有那么多幸运的狗屎让你踩到?

虽说性命无碍,但此时的徐卫东毕竟是遍体鳞伤,近乎昏迷。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却见他的右手竟还死死地抓着一样东西不肯松开——一个头盔,潜水服的头盔。

沈芳华立刻打开了自己的急救箱,从里面拿出了一支针管和两小瓶药水,似乎是肾上腺素和防感染的抗生素,看样子是她是要给徐卫东做注射。

“你那箱子里还真有药?你不是冒牌儿的大夫吗?”看沈芳华从急救箱里拿出了医疗设备,我反倒有些惊讶。

“不是医生就不能自己准备药了?”沈芳华看都没看我。她把袖子往上一挽,随即就给躺在船上的徐卫东打了两针,然后对我道:“徐白鬼不会有事的,一会儿就应该能醒过来,你放心好了。”

我点了点头,自己也坐到了甲板上,祈祷徐卫东能够赶紧苏醒过来。片刻之后,药力似乎是起效了,就见徐卫东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我赶紧凑上前去,关切地问道:“徐排长,现在感觉怎么样?”

谁料徐卫东眼珠转了两下,瞳孔猛地放大,竟突然一下子坐了起来。他紧紧地抓着我,神经质般地大声喊道:“我知道它是什么了!我知道它是什么了!!”


第十九章 躲在黑暗中的人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忙道:“你没事吧?徐排长!”

旁边的沈芳华见状也赶忙上前,把手搭在了徐卫东的肩上,轻声对他说道:“徐白鬼你慢慢说,别激动,你刚才昏过去了,现在是刚醒。”

徐卫东闻言全身一抖,似乎这句话让他的神智有点儿恢复了。他盯着面前的我,双眼的瞳孔开始正常地收缩,抓着我的那只手也慢慢地松开了。过了一会儿,他像是完全清醒了过来,把头缓缓地转向沈芳华,喘息着说道:“沈家小姐,我知道那个正主是什么了。”

“是什么?”我和沈芳华闻言赶忙追问道。

徐卫东喘了几口粗气,道:“你们知道河里撞船的那家伙是什么吗?是一条长着须子的巨型鲇鱼,那个头儿就甭提了,反正我是没见过那么大的淡水鱼。我在水里跟它周旋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就闪过那一个念头。”徐卫东抬头看了看我们俩,思索着说,“你们说,那个正主会不会是一条巨型的大鲵?”

“大鲵?你是说娃娃鱼?!”我好似醍醐灌顶,思维一下子被打开了。

大鲵是一种凶猛的肉食性两栖动物,因为它的叫声像极了婴孩的啼哭,所以被人们俗称为娃娃鱼。一般的大鲵体型就不小,能长到两米长,体重可以达到上百斤。它食性很杂但又很耐饥饿,甚至可以数年不进食。而且它的寿命也是两栖动物里最长的,就连普通的大鲵都能活到一百多岁,天知道长在这个地方的大鲵能活多久。

我心说在这个风水镇里,除了人什么生物都是大个儿的,什么大猫头鹰、大蜈蚣,还有大鲇鱼。照此联想的话,十有八九徐卫东的判断是正确的。

“沈大夫,你知道娃娃鱼的手脚上有指头吗?”我想到了青铜窨井上如同孩子小手一样的痕迹,转头问沈芳华道。她知识面丰富,兴许清楚这种细节。

“有,前四后五,样子也和人的差不多。”沈芳华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她稍加思索便给出了答案。

我点了点头,更加相信了徐卫东的判断。然而又一个问题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我接着问道:“那它既然在这个溶洞里,怎么会跑到窨井上去叫唤的,又是如何进到那条汉白玉通道里的?”

“不是天灾就是人祸。”徐卫东此刻似乎开始感觉到了伤口的疼痛,他抽动了一下身子,缓缓道,“也许是地震把那道青铜门的门闩震掉了,它自己爬了出去;也许是有人故意开门把它引出去的。反正不管是哪种可能,都说明除了咱们下来的这条路之外,一定还有其他的通道能从这里直达停放引路棺的那一层。”

这是很合理的解释,否则汉白玉通道入口处的那块石板就应该一直是打开着的。徐卫东的思路很清晰。看来他一时是没什么大碍了。

我站了起来,问沈芳华道:“沈大夫,原来你要找这种玩意儿?你带得走吗?”心说难不成你是受动物学家委托,跑到这里来寻找活体标本的?

沈芳华瞟了我一眼,并没有答话。

徐卫东此时也勉强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这也是咱们的推测。究竟是不是娃娃鱼咱们还得亲眼看看才知道,我估计已经不远了。”说着他向前走了两步,费力地弯下腰去捡起了甲板上的步枪背在肩上,可惜已经没有了刺刀,然后开口道:“好了。唐通讯,这回我歇歇,你来掌舵摇橹,咱们这就去看看。”

“那你的伤…真没事?”我看他起身还是很费劲儿,有点儿担心。

“放心,还撑得住。走吧!”徐卫东语气坚定,颇有些江湖好汉的风度。

既然如此,我也不再犹豫,返身走向橹檐,开始替代徐卫东掌舵摇橹,三个人再次起程,向下游的尽头驶去。我的力气虽然不及徐卫东,摇橹的速度没有他快,但我此刻也是用尽了全力,所以船行得也并不算慢。

一会儿,就见徐卫东拾起了甲板上的那个头盔,向我走了过来。他低声问道:“唐通讯,这个是不是就是你所说的潜水服的头盔?”

我一边摇着橹一边道:“对,没错。和我当年戴过的那种几乎一模一样。”

“那这上面的编号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他说着把头盔倒了过来,指了指刻在它内部下沿的一串数字。

“701224?”我奇怪道,“抱歉,徐排长,我还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许是这套潜水服的装备编号吧。”

徐卫东闻言冲我点了点头,以示感谢,随即拎着头盔默默地走回船舷处坐了下来,一脸的黯然。我心里清楚,他之所以拼着命也要把这个头盔捞上来,完全是为了他的弟弟徐信平,他不想放过查清真相的任何线索。

此后我们三人谁也没有再说话,我只是奋力摇橹,争取早些抵达目的地。由于再也没有了干扰,我们行进得十分顺利。很快,就听沈芳华道:“你们快看,前面有一个洞!”

我侧身向前望去,发现我们马上就要抵达暗河下游的尽头了,溶洞的洞壁就在眼前。在那洞壁之上,竟出现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洞口不大而且恰好开在了河道上,一眼望去就像隧道的涵洞一般,不过细看之下就能发现它是天然形成,而绝非人工开凿出来的。

“看来这道洞壁后面还连着一个空间,那个正主应该就在里面。”徐卫东道,“这结构倒有点儿像陵墓里的耳室了。唐通讯,加把劲儿,咱这就要见分晓了。”说着,徐卫东把步枪摘了下来,端在了手里。

我忙对沈芳华道:“沈大夫,别把身子探得太靠外。如果真是娃娃鱼,那玩意儿可凶得很,什么都吃,你可得当心。”说完我就再次加快了摇橹的频率,控制着古舫向那个天然的涵洞急速驶去。

这个“隧道涵洞”并不宽阔,船行进去以后感觉十分局促,也就是恰好能容我们通过而已,尤其是船的顶部,好几次都是擦着“隧道”的上壁前进的。由此可见,这艘古舫的大小也是被人刻意定制好的,绝非随意打造出来的作品。我心说如果一开始就从下游开始搜索的话,早就能发现这个涵洞,也用不着坐这艘船了。不过转念一想,没有水上工具还真不行,暗河里危机四伏,谁敢随随便便地就下河往里面去游,再说古时也没有水下照明工具,万一水里再有机关什么的就更危险了,古人用船肯定有其道理。

好在这条“隧道”并不长,在我的全力开动下,很快船就驶了出来,空间又一下子变得豁然开朗。我们三个人打开了所有的照明工具,发现“隧道”的这一头竟然是一个大致呈圆形的地下水塘,而且暗河的水到了这里似乎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过滤了一遍,变得清澈多了。

在这个水塘的中央,有一朵巨大的天然石莲花(这种地下水塘和石莲花在北京房山的石花洞里都有发现,1987年国家开放景区后我也曾去过,只不过没有我们遇到的那么大。——唐增自注),晶莹雪白,十分醒目。就在这朵石莲花上,趴着一个灰褐色的巨大生物,它的头部钝圆,四肢相对短小而粗壮,前端体型扁平,后面拖着一条无比敦实硕壮的尾巴,极为骇人,只是用眼看就能感觉出它的力道一定不小。

它的个头儿简直太大了,趴在那里几乎覆盖住了石莲花三分之二的面积。如果不是之前我们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我真的会把它当成一个不知名的怪物。

“还真没猜错,还真是条超大的娃娃鱼。”徐卫东站在我旁边脱口而出。他随即低声道:“唐通讯,慢慢地划过去,千万别贸然惊动它,咱手里的家伙太少,这玩意儿可比那条鲇鱼厉害多了。”

我当然知道这东西的危险性,自然是小心翼翼。我轻轻地摇动橹板,让船缓缓地靠近水塘中央,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那条娃娃鱼,随时防备着它的任何异动。

然而,直到我认为已经划到了安全的底线,船不能再向前靠近的位置上时,那条大鲵依然没有任何动作,它还是一动不动地趴在石莲花上,似乎对我们没有任何觉察。

难道它是在引诱我们进到它的攻击范围里?这也太聪明了吧。我拿不准是否该继续往前行船,刚想征求一下徐卫东的意见,就听沈芳华轻声道:“石莲花上有血,很多血。”她这次举起的是矿灯,光线只有一束不如阴阳灯发散,但是能照到的距离却远得多。

我闻言有些纳闷,很多血?难不成这条娃娃鱼已经归天了?徐卫东此时也转头对我道:“快过去,不大对劲儿,那大鲵可能真是死了。怎么会这么巧,那么大个儿的娃娃鱼,能活成百上千年的活化石,怎么咱们刚找到,它就突然死了?”

我闻言立刻加速摇橹,向石莲花靠近,那条大鲵依然纹丝不动。很快,我们就闻到了血腥气,而且是那种水生动物特有的血腥味儿,看来那些血确实是这条娃娃鱼身上的。我心说沈大夫你这次也许只能带一具尸体标本回去交差了。

船刚一靠上石莲花,沈芳华就把手里的矿灯扔还给了徐卫东,自己又拿起阴阳灯,一个箭步就飞身跃了上去,我和徐卫东随后也跳到了上面,三人快步走到了大鲵的跟前。

这回是离得再近不过了,眼前娃娃鱼那超大的体型瞬间给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这真是一个怪物级别的生物。我心中不由得暗自庆幸,亏得这玩意儿是提前死了,它要是活蹦乱跳的,倒霉的就应该是我们几个了。沈芳华你怎么可能有办法把它活捉带走呢?

好在这只大鲵确实是已经归位了,它的身下全是一汪一汪的鲜血,几乎已经淹没过了它手脚的位置,失血量太大了。徐卫东忍着疼,弯下腰用手指蘸了一下地上坑洼里的血,然后道:“血还是温的,刚死不久。”

“你们看它的肚子!”沈芳华眼尖,她蹲下身子放低阴阳灯,向我们指了指娃娃鱼侧腹部的位置。我低头望去,只见那里被人割开了一道很长的口子,人的两只手几乎都可以同时伸进去。而且这道口子开得极深,直达脏腑,如今里面的脏器已不知何故几乎全被弄破了,东一团西一团,花花绿绿的搅在一起,让人看得直犯恶心,怪不得这条大鲵会流这么多的血呢。

沈芳华此时缓缓站了起来,一脸绝望的神情,几乎是带着哭腔道:“完了…全都完了!东西被人拿走了!”

“什么?!你要找的东西在娃娃鱼的肚子里?!”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地望着她道。

“唐增,你不知道…”沈芳华刚要说话,就见徐卫东突然对她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低声道:“小心,这里还有别人。把灯都关上。”

我和沈芳华的注意力一直都在那条娃娃鱼身上,根本没去留意周围的情况。听徐卫东这么一说吃惊不小,赶紧熄灭了手中的灯火,四周一下子又陷入了黑暗之中。

我侧耳倾听,但没有听到任何异样的声音。过了半晌,我对徐卫东悄声道:“人在哪儿呢?这么半天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啊。”

徐卫东压低嗓音,道:“这里温度那么低,但那大鲵的血竟然还温乎,可见它是刚刚被人杀死的。而且那个人还得开膛破肚地在尸体里找东西,肯定也会耗费时间,因此我估计他不会走太远。所以我刚才一直在留意周围的动静,就在你们说话的当口,我隐隐约约听见有划水的声音。”

我闻言再次把耳朵竖了起来,可四周依旧静谧如常,水面上并无什么异常的响动。我担心是不是徐卫东受伤后产生了幻听,于是再次对他耳语道:“徐排长,你怎么知道对方是一个人?这你也能听出来?”

徐卫东拍了拍我,也对我附耳道:“咱们刚进这水塘就点上灯了,和活靶子一样。如果对方有很大优势的话,一见有人前来搅局早就下杀手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偷偷摸摸地离开?所以对方不论是人数还是武器,相比咱们三个人而言肯定是处于劣势的。你看咱们仨,一个有伤,一个是小姑娘,就你还凑合,可连这样对方都没动手,你说他能有几个人?况且我听到的划水声像是单桨的声音,绝对是条小船或筏子,所以最坏的估计对方也至多就两个人,一个人的可能性最大。”

我在心中暗伸大指,徐白鬼这家伙不愧是根儿老油条,确实有勇有谋,怪不得当年能在道上扬名立万呢。真是大海上漂来的木鱼儿——闯荡江湖的老梆子。

他接着低声道:“那人看起来也是怕被我们发现,所以也隐在黑暗中不出声。现在是比耐心的时候,如果他拿到真东西了,我估计他应该比咱着急。”

果然不出徐卫东的意料,又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就听见从水塘远处的水面上传来了“刷——刷——”的那种划水声,声音十分急促,明显是有人正在全力摇桨,试图快速驶离这一区域。他要跑!

在划水声最清晰的那一瞬间,也就是它离石莲花最近的那一刻,徐卫东猛地一下点亮了矿灯,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照了过去。亮光所到之处,就见水面上有一只很简陋的小舟,一个浑身血迹的瘦小男人正在拼命挥动手中的木浆,向着水塘的一端急速划去。他的船头似乎放着一个大盒子,上面也是鲜血淋漓。


第二十章 真相的一角

“就是他!”就在徐卫东暴喝的同时,我已经从石莲花的另一端飞身跃入了水中,向那条小船奋力游去。我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全速追赶,那个男人此时似乎也有点儿累得不行了,摇桨的频率开始慢了下来。就在我认为自己完全能够追上他的时候,就听“呯”的一声枪响,那个男人随即一声惨叫,倒卧在了小舟之上。

我大吃一惊,赶忙转头望去,就见徐卫东此刻立在石莲花的边缘处,正缓缓放下手中的步枪,而此时拿着矿灯负责照明的便是他身旁的沈芳华。

他们看不出我很快就能追上那个人了吗?就算他真是敌人,可也威胁不到我们了,有必要非得下这个杀手吗?难道这就是他们江湖人对待对手的方式?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发凉,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我不敢再想,也不愿再想,闷着头继续向前游去。很快,我来到了那条小船的边上,随即两手一撑船梆,便翻身登了上去。那个瘦小的男人倒在船的中央,他仰面朝天,嘴里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每出一口气便喷出一口血沫,鲜血混合着唾液沿着嘴角一直流到了甲板之上。他还活着,但死亡对他来说已经是分秒之间的事了。

我无能为力,俯下身去,只见他的嘴唇不停地在翕动,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我赶紧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他此时已经是气若游丝,就听他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对我说道:“千万别…别打开…也不要…去找…鬼…”话未说完,一大股鲜血就从他的口中涌出,这个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便离开了人世。

我看着这个男人的尸体,心中感到一丝凄凉,同时也生出了很多疑惑。这个男人的体型如此瘦小,他却是如何独自一人把那条巨型大鲵给杀死的?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大鲵的肚子里有东西?他和那个封闭通道的人,还有杀害徐信平的凶手之间有没有关系?

我的脑子里一下子涌进了很多思绪,扯不断也理不清。就在此时,传来了沈芳华呼喊的声音:“唐增,你没事吧?快把那个盒子拿过来!”

我抬眼望了望船头,那个从大鲵体内取出的盒子就放在那里。那是一个长方形的盒子,体积就和一般鞋盒子的大小差不多,现在它的上面满是血迹和污物,看着就很让人恶心。我赶紧用手从水塘里舀了几捧水浇在上面,这才发现这个盒子的真身竟然是一个雕有华丽纹饰、做工极为精美的玉匣,而且玉质还是一块极为稀罕的黄玉,要知道在中国长达几千年的探玉史上,黄玉也仅仅是偶尔才能见到,如今这么大的一块,其价值真的难以估量。我随即把它小心地拿起来掂了掂,发现它的分量着实不轻,不知道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更令人惊讶的是,我看来看去,竟然没有在这个黄玉盒子上找到任何的接缝,整块黄玉浑然天成。与其说是盒子,反倒更像一方温润无比的黄色玉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