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来呢?”听到这里,张七忍不住问道。
老古眯起了眼睛,并没有看他,也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说:“我晓得,如果我捡回来的是个男娃娃,那肯定大家一人少吃两口也会将他养大,而且说不定还会争着来养。可问题就是,她是个女婴,还被人剁了脚。”
“嗯,她的父母可能就是因为她是个女婴,想把她扔了,可这孩子应该已经会走路了,怕她走出来之后,被熟人看见,所以将她的脚给剁了,想让她在路边活活饿死。”李伟推断道。
一听到这话,爷爷的心里像被绞了一下。他听见一旁的张七大骂了一句:“狗日的,要是被我知道哪个是她的父母,我第一个把他们的脚给剁了!”
大家都没有再说什么,老古继续讲:“所以说,这个女娃之后的出路成了问题。当时所有人都没有说话,过了几分钟也不晓得是哪个在人群里吼了一句,说干脆把她扔到后山去。这句话一出,大家都非常赞同,我真的很不忍心…”
“那后来,你们真扔了?”张七很是吃惊。
老古点了点头,眼眶变得湿润起来:“扔了之后,过了几个小时,我就后悔了,觉得这种事情做得太缺德了,实在想不过,我又按着原路折返回去,可奇怪的是,当我走到丢娃娃的地方的时候,我发现她竟然不见了,就只剩了之前裹在她身上的薄布。”

众人听了,都欷歔不已,面面相觑。
喻广财问:“你丢的地方可有野兽出没?”
老古摇了摇头:“我们在这峡谷里住了不晓得好多年了,还从没有听说过后山有野兽的,就算有也只是一些野鸡野鸭,或者蛇之类的,不然我们早搬走了。”
“有没有可能是被蛇吞了?”张七冷不丁地从身后冒出一句话来。
爷爷扭头瞪了他一眼:“蛇虽然很快,但它总归是个没脑子的畜生,而且蛇吞食向来都是整个吞下,不可能留下孩子身上的襁褓。”
被爷爷这么一问,张七不得不识趣地闭了嘴。
大家都沉默了一阵,老古继续说道:“那天回来之后,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勒件事情,本来我想,反正勒个娃娃都是在大家的建议之下丢在那山里头的,不管她还在不在那原位置上,都没有活路。于是,勒个事情就烂在了我的肚子头。不过这两年之后,突然出了我们家老五勒个事情,我就觉得有点儿奇怪了。我就在想啊,当时是我捡到的那个娃娃,也是我丢的她,我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结果却没得了双脚,勒个肯定是遭到了报应。在老五出生一段时间之后,我也渐渐接受了勒个现实。但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年过去了,整个村子先后出生了几个男娃娃,居然全都没有脚!”
“那在你丢下那个女娃娃之后,到你们家老五出生之前,有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李伟问道,显然,他问出了很多人心中的疑惑。
老古看了李伟一眼,那眼神怪怪的。许久,他摇了摇头,还是说了实话:“没有,不过这个事情肯定跟我们老五没得啥子关系嘛。”
喻广财听了,点了点头,思索了一阵,他对老古说:“要不这样,老古明天早上等咱们吃了早饭,一起到后山去看看。”
“好,明天我放完羊就回来带你们去。”老古说完,敲了敲手里的烟杆,从凳子上站起身来,要迎大家进门去休息。
老古家里只有两间卧房,老古把那间大的卧房让了出来,把喻广财等人安排进去。几人累了一天,都纷纷上前占领了一席之地。喻广财和李伟还有林子占了一张床,罗琪自己占了一张,最后剩下了爷爷、张七和曾银贵三人不知如何是好。
曾银贵走上前去,厚着脸皮对罗琪说:“罗大姐,你看你一个人就占了这么大一张床,干脆你就把这床让给我们三个,你去问问老古,那边还能不能挤一下?”
罗琪看了曾银贵半天,最后牙齿缝间蹦出了两个清脆的字眼:“没门!”
曾银贵听到此话,一下就泄了气,刚一转身,他就又听到了罗琪的声音:“不过…”
“不过什么?”曾银贵仿佛看到了生机。
罗琪两只黑黝黝的眼睛一转,指着爷爷和张七说:“不过他俩可以跟我一起睡!”
曾银贵脸上的表情瞬间冻结,随后他收起了尴尬的笑容,哈哈大笑了一阵。“他俩可都是小男子汉,怎么能跟一个女人在一个房间休息呢。”说完,他又回头看着爷爷和张七,挑眉问道,“是吧?”
被他这么一问,爷爷和张七都傻了眼,不知怎么应对,只好被他生生拉出了房间。
走进了堂屋,张七问:“那咱们现在睡哪儿?”
曾银贵想了想,指着老古的房门说:“我去问问老古。”
“喂喂,我可不睡那个房间。”张七瞪大了眼睛,样子不像在开玩笑。
“为什么?”曾银贵追问。
张七压低了声音:“刚才他们出去之后,你一直躲在厕所拉屎,我一个人待在那个卧房里,本来老古的媳妇儿还在,后来说要到隔壁去给我们铺床,就出了卧房。当时,整个卧房里就只剩下我和老五,那个油灯也不是很亮,火光一晃一晃的。我靠在那个牙床的床沿上,四下张望。可等我一回头,眼光刚一对到那个牙床,你们猜我看到了啥?”
爷爷和曾银贵都被他吊足了胃口,曾银贵连忙追问:“什么?那个娃娃莫非站起来了哇?”
“这个倒没有,他呀…”张七拖长了音调,“居然在对我笑!”
曾银贵和爷爷纷纷挥了挥手,很有种被耍的感觉,爷爷不屑地说:“嘁,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一岁左右的孩子笑笑又怎么了嘛?”
“哎呀,你们不懂,那种笑很奇怪,一双眼睛特别有神,嘴巴斜起,扯着嘴角,好像,好像有什么阴谋得逞了一样。”张七的样子很激动,“而且最关键的是,他笑了不晓得多久,等他妈一进屋,就收起了笑容,闭上眼睛装睡,现在我想想那样子真是鬼里鬼气的。”
正在这时,老古举着油灯从卧房出来了。见了三人,他眯着眼睛问:“你们三位咋个不进去休息呢?”
“我们这边…”
曾银贵的话还没有完全说出口,张七就抢了先:“我,我不给你们扯了,我去挨着罗琪睡,你们就快跟老古去嘛。”
说完,张七就钻进了房间。留下曾银贵和爷爷两人,爷爷正在为何去何从犹豫难决的时候,曾银贵说:“你跟我去,晚上我给你讲林子他爹的事情,怎么样?”
听到这话,爷爷似乎没有要拒绝的理由。那个悬念一直在他的心中慢慢发酵,就快要撑破他的心脏了。
等爷爷点了点头,两人就跟老古说明了情况,被老古带进了那个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爷爷刚一穿过那道门,就感觉在牙床的方向,有双眼睛在盯着他。那道隐没在黑暗中的目光,爷爷不敢肯定里面藏的是童真还是邪魅。

爷爷和曾银贵进了老古一家人的卧房,这卧房中只有两张床,一张被老古、妻子和老五占了,一张被老古的另外两个女儿占了。为了安排爷爷和曾银贵,老古将那张床板铺到了地上,然后从衣柜里取出了一床薄被,递给两人,说:“今天晚上就先委屈两位了,明天我让两个女儿睡凉板,你们睡床。”
两人听了连忙摆手,曾银贵嘴最快:“没关系,出门在外能有睡的地方就不错了。”
“那两位就早点儿休息嘛,明天我带你们去后山。”说完,他举着那油灯转过身去,没走开两步,又折返回来,叮嘱道,“对了,晚上我们老五喜欢磨牙,希望两位不要介意。”
“没事儿没事儿,小孩子嘛,都这样。”
老古听了,就笑嘻嘻地转身上了床。他把油灯放在离他们睡的凉板两步开外的桌上。见老古完全歇下之后,曾银贵上前去吹熄了那油灯,在凉板上睡了下来。
在黑暗中,曾银贵尽可能压低了声音,说:“那就睡吧,明天早上一起去后山。”
“喂,说好的跟我说林子他爹的事情,你上回就没有讲完,吊了我半天胃口。”爷爷有些不满。
曾银贵自知躲不过,问:“那我跟你讲到哪儿了?”
爷爷不假思索,提醒他:“讲到林中疯了之后又清醒过来,结果猜中了老喻父亲病丧的事儿。”
“哦哦,想起来了。你也别老喻老喻地叫,我知道你心头早就把他当成师傅了,就是嘴硬。”曾银贵挤着喉咙,声音像是从喉咙处憋出来的,“言归正传,说来林中才真的是神了,从那之后,他不仅能够看到未来要发生的事情,还能说中你的过去。本来说中过去这种事情很多会卜卦算命的先生都会,可没有人能够像他这么精确。一般的先生顶多也猜到你在哪一年可能会遇到什么事情,比如你可能会破相、可能会有灾祸等。但林中却会准确无误地说出你在哪一天做过什么事,包括你的吃喝拉撒。”
“啊?那不是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没有秘密了哦?”爷爷非常惊讶。
黑暗中的曾银贵点了点头,说:“对的,只要你能够给出准确的生辰八字。可这一行中的人有一个规矩,该讲的讲,不该讲的点到为止。虽然林中算是半路出家,可在丧乐队里混了这么多年,对这些行规还是知道的,所以他不会轻易透露。”
爷爷猜道:“那肯定是他泄漏的天机太多了,老天爷看不下去了。”
曾银贵冷笑了一声,说:“呵,这个也算一种说法吧。那个时候林中在附近可是出了名的,帮人看病、驱邪、观风水、算命,可谓是样样精通。每个人都把他当成了仙。那段时间他也捞了不少钱。因为林子的哥哥不在了,林中每次赚了钱一回家就喝酒,喝醉了酒就开始哭,说自己的儿子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死了,死得冤枉,死得惨,然后就把那些钱挥霍得一干二净。”
见爷爷一直没有插话,曾银贵拐了他一下问:“你在听吗?”
“嗯。”爷爷说道,“林子见到这种情况一定非常伤心。”
曾银贵接着说:“林子虽然年纪不大,可他是个明事理的人,不会跟他的父亲计较这些,只是他一直都搞不懂自己的父亲是怎么变成这样的,难道真的遇到神仙点化?呵,当然没有这么简单。大概一年之后,林中突然就死了。”
“突然死了?”
“嗯,当时他正在给一个老大娘看病。老大娘把手搭在桌上。他把手这样轻轻地放到了老太太的胳膊上,闭着眼睛给她仔细地号着脉。把了大半天,林中都没有睁开眼来。那老大娘被他的样子吓住了,就低声问他,自己的病是不是很难治?也不见林中回答。老大娘就觉得不太对劲儿,开始叫他的名字,‘林先生’,‘林先生’地喊了半天,他也没有反应。老大娘就将手腕收了回来,她迟疑着站起身来,伸手轻轻一点林中的肩膀,林中就连人带椅子朝着身后倒去。就在那一瞬间,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里都渗出了血,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得惊叫着跑了出去。”
“林中就这么死了?”爷爷不解。
“嗯,后来医生来检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说这可能是脑子受损造成的。可当时所有人都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他分明就那么坐着,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不知脑子怎么就受损了。”曾银贵说道。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关于他的这种情况说法也很多,有的说他也是受了大儿子犯了火煞和太岁的影响,因为和进墓穴的人是间接关系,所以没有直接死掉。可师傅却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曾银贵侧了侧身说,“据师傅说,早在阴阳界里有种传言,说人在精神受到严重刺激之后,或者说在临死之前,会变得思绪不清,这个时候很容易出现一种凌空的状态,也就是说他的魂魄会横跨在阴阳两界的中间,看得见人事,也分得清鬼怪。至于他的死,是因为他过分使用了自己的脑子。凡是懂阴阳之事的人,必然有所顾忌,不该说的不能说,每天能够参破命理也是有限的,如果过度使用,那必定会透支你的生命。那一年多的时间里,想必林中是用完了自己后面几十年的生命力,就算不死也会成呆子。”
这个事情让爷爷非常吃惊,不想这世间还有这样神奇之事。他琢磨了半天,在心里暗暗地想,既然林中受到了神人点化,必然是知道这样透支后果的,可他不但不收敛,反而愈加放肆,多半是他早就已经不留恋这人世了。一个人倘若找不到生的寄托,那死对他来说,不过只是一个等待的日期而已。
这样想着,爷爷竟然听到了身旁的曾银贵发出的鼾声,不出所料,他已经沉沉地睡去了。
爷爷长叹了口气,将薄被裹在了身上,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可就在他刚要进入梦乡的时候,一个声音将他拉了回来。他迅速睁开眼来,那个声音让他全身瞬间泛起了鸡皮疙瘩:嚓…嚓嚓…
那声音很熟悉,像是动物身上的皮和肉被撕裂时发出的。爷爷突然想起今天张七的那番话,不自觉地在黑暗中将目光向那张牙床投了过去,而事实上,那声音也的确是从那个方向发过来的。
嚓…嚓嚓…

爷爷从凉板上支起身子来,那声音细细的,像一根银丝轻轻勾起了他的耳膜,牵着他朝着那个方向靠过去。
此时,曾银贵已经没心没肺地睡了过去,呼噜声在这土壁的卧房里显得特别突出。爷爷踹了他两脚,也没见他有丝毫反应。透过黑暗,想想他的样子,爷爷还是泄了气,慢慢从凉板上移下身子,为了避免发出声响,他没有穿鞋。
那时候的房子都是由泥土和石头砌成的,光着脚难免会割人。爷爷猫着身子,凭着记忆将两步之外桌上的油灯握在了手里。
嚓…嚓嚓…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与曾银贵的呼噜声协调得非常瘆人。爷爷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一步一步地朝着那张床靠了过去。爷爷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能从这漆黑的房间里寻出一丁点儿光线。他走到那张床面前的时候,突然就愣住了,因为那声音的节奏慢了下来。很明显,此刻黑暗中的那个声音的制造者已经注意到了他。
爷爷顿下身子来,这个声音虽然慢了,却特别清晰。想了想,爷爷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他举起那个油灯,用最快的速度,擦亮火柴凑到了油灯的灯芯上。很快,面前的整个视野都亮了起来。
不管三七二十一,爷爷伸着脖子看向那张牙床。在牙床的角落里,那个男婴,正睁着一双黑幽幽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而此时,他的嘴角满是鲜淋淋的血。那血渍沿着他右边的嘴角已经流到了脖子上,而在他的怀里,还捧着半只小脚,已经被啃去了大半。
“我没有脚,所以要吃很多很多的脚。”
爷爷的脑子一下就炸开了,老五,一岁的老五居然能说话!爷爷惊叫一声,刚要退后,一个踉跄就跌倒在地上,手里的油灯瞬间碎裂。而那阵声响之后,整个房间又回归到黑暗之中。
那阵碎裂声惊醒了房间里的几个大人,第一个起身的是老古,黑暗中,爷爷听到老古在问:“咋个了?出了啥子事?”
“没,没什么。”爷爷惊魂未定,说话的时候有些颤抖,“老古,你们家还有油灯吗?”
“有,我这就去拿。”
说完,爷爷听见老古从床上下来,走到床边的一间衣柜前,打开柜门捣鼓了一阵,然后随着一声火柴的擦响,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
见到还坐在地上的爷爷,老古举着油灯弯下腰去搀扶他。
“出啥子事了吗?”老古拧眉问道。
爷爷从地上支起身子,二话没说,走上前去,一把掀开了老古床上的被子。老五还是睡在那间牙床的最里面。被爷爷这么一弄,他没有丝毫要清醒的样子,努了努嘴,样子非常宁静。
“咦,奇了怪了。”爷爷呢喃了一句。因为此时他发现,老五身上和嘴上的血渍都没有了,好像刚才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小师傅,你怎么了?是不是我们老五磨牙吵到你了?”老古虽然语气非常关切,可明显还是有些不满。
爷爷见状,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地说:“哦,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一只耗子,怕它弄到老五了。”
老古听了,笑出声来:“哎呀,我还以为好大的事情呢,耗子在我们这个地方常见得很,它不过是出来溜达溜达,不敢伤人的。”
“哦,哦,看来是我想多了。”说完,爷爷就折身回到了凉板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神曾银贵也被惊醒了。等爷爷躺下来,灭了油灯之后,他在黑暗中幽幽地问:“你不是看见耗子了吧?”
“这个明天再给你说,晚上自己留个神。”爷爷说完,就没有再吱声。他将手臂枕在脑下,目光落在黑夜中牙床的方向,一夜都没有睡着。
第二天,天色刚一破晓,老古就从床上下来。在整理好衣衫之后,他就拿起门背后的那根赶羊棍出了门。他刚走到大门口,就突然听到村子里传来一阵惊呼,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爷爷和曾银贵都被那声音给惊得愣了神,两人对望了一眼,深知不妙,立马从凉板上翻起身来,抓起衣服就出了门。
门外,喻广财、李伟和林子都已经早早站到了老古屋前的坝子里。爷爷和曾银贵上前去,只见在那坝子下的那条土路上,一个女人抱着个孩子一路鬼哭狼嚎地乱跑。她头上的头巾还没有卸去,身上穿得特别厚。爷爷认得她,她是古真荣的妻子,昨天才分娩完。看着她怀里抱着的孩子,大家都知道出事了,二话没说,飞快地从坝子上下来。
几人走到女人的面前,将她稍稍安抚下来之后,李伟接过她怀里的孩子,拨开那身上裹着的襁褓,大家都傻了眼,那孩子的双脚没了,上面只有已经慢慢结痂的血疤。

眼前的这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不已。爷爷站在李伟身后,看着那婴儿缺掉的双脚,脑子里立马就浮现出昨晚在老古那张大牙床上看到的那一幕。
难道这一切真的是老五所为?这样想了想,他也觉得太荒唐了。老五现在连路都不会走,怎么半夜在所有人浑然不知的情况下溜到其他人家里去,还能这样生生取下婴儿的双脚?
“对了,昨天晚上你在老古家的卧房里到底看到了啥子?”曾银贵在身后拐了他一下。
爷爷回过头来,看了喻广财一眼。喻广财也听出了话里的端倪,他非常机敏,抢在曾银贵前头说:“这样吧,我们先回老古家,等他放完羊回来带我们去后山。”
他的话一说完,大家都跟着他回了房间。刚一进屋,他就给李伟使了个眼色,让他把门关上。
“现在说吧,昨天晚上你看到了什么?”喻广财在桌边坐下,问道。
爷爷琢磨了一阵,就把昨天晚上遇到的怪事儿讲给大家听了。自然,他略去了曾银贵口中那段关于林中的故事。
几人听了,都纷纷张大了嘴巴,尤其是张七。他问:“你这个…不会是自己梦游出现的幻觉吧?”
“去去,梦游?梦游我能把灯拿起来又给摔了哇?梦游能在我看到那一幕之后,第二天古真荣儿子的双脚就真没了哇?”爷爷对于他的这种毫无道理的问题简直懒得费口舌。
张七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但是,虽然我…”支吾了半天,他实在不知道说点儿什么,也只好闭了嘴。
“嗯,如果昨晚峻之看到的没错,那我想这屋子里果真是有脏东西。”李伟推断道,“就像上次去矛墩桥一样。”
“矛墩桥又咋啦?”张七从李伟的话里挑出了钩子,咬着就不愿意放。
李伟看了他一眼,说:“大概是前年,我们一行人去矛墩桥给一个去世的老大娘做礼,当时我们正在一个坝子里画符,要为下午老大娘的子孙游城作准备。记得那城已经画得差不多了,可画着画着,我就发现身旁那人不对,他左手端着一个瓷碗,里面本来装满了石灰。可就在那个时候,他突然就正直了身子,拿着右手的竹片开始敲打瓷碗的边沿。我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还以为这小子在跟我开玩笑,就从脚边捡起一块小石子朝他扔了过去。他不躲不闪,那石子稳稳地砸到了他的眉心,他居然没有一点儿反应。拿着那竹片和碗敲了敲,他居然伸出右手做了一个拈花指开始唱了起来。你们不知道,当时他的声音一出,把我身上的汗都吓了出来,居然是个女人的声音!”
听他这么一说,爷爷就联想到了那幅画面,一个大男人拿着一个瓷碗和竹片站在太阳底下,做着拈花指咿咿呀呀地唱着悠长的调调,的确很怪异。
“那后来呢?”张七追问。
“你小子一天到晚就知道问后来后来,没后来了,走了,我们去找老古!”说话的人是曾银贵,很明显,他是刻意要绕开话题。
李伟笑了笑,继续说:“后来呀,我就被吓住了,连忙去屋子里找师傅,师傅出来之后,站在这人的面前,问他,你是谁?这人还是操着一口柔媚的女声说,我是朱珍珍。师傅继续问,那你来这里做啥?他把拈花指拂到了下巴边说,我来这坝子里唱曲儿给我的爱人听。师傅几人听了真是哭笑不得,用手沾了点儿石灰,在他的脖子上点了点,这人突然就回过神来了,一副茫然不知的模样,手里的石灰已经撒了一大半,还要追问我怎么了。”
“呵,还挺好玩的。”张七笑着说道,话音一落,心里又生一问,“对了,这人是哪个哦?”
李伟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这人就在你的后边。”
张七一回头,只见曾银贵一张脸被羞得通红,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张七见状,笑声从他的肚子里憋了出来,“扑哧”一声,感染了所有人。
过了两分钟,喻广财缓缓收起脸上的笑容,说:“这次可没这么简单,上次算是阴阳错路,死者误上身,这一次,我暂时还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你们最好留心点儿。”
“嗯,这个事情我还有点儿想不通。”林子终于开了口,“要是当初是老古将那女婴丢在后山,这女婴找他算账就是了,为什么还要祸害别的村民?”
“当时不是他们提议将她扔进后山的嘛!”曾银贵说。
“这样又不对了,如果是别人提议的,老古在丢下她之后,后悔了,还回去找过她,那她也不该这么整老古呀。”林子说道。
他的问题似乎提醒了大家,这件事情不仅这里有问题,还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正在大家沉默的时候,那道木门突然吱呀一声推开了,老古闯进门来。见大家都惊讶地看着他,他露出了一脸尴尬的笑容:“我,我家的羊已经放到了村口的三里坡上了,现在你们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去后山了。”

老古家的斜坡后面就是后山的入口,那个入口不宽,可供两个人并排穿行。但是,因为常年没人行走,那入口处长满了茂密的树丛。那些树丛的枝干上都带着刺,一不小心就会被剐伤。
老古已经轻车熟路了,他拿着一根竹竿,走上前去用竹竿拨开一条路来,回头对大家说:“你们进来的时候,最好沿着我的脚印走,不然会踩滑的。”
大家点了点头,就跟了上去。
那条被树丛遮掩的峡谷口,几个人大约走了十来分钟。当他们穿过最后一片树丛的时候,所有人的视野都豁然开朗起来。
“想不到这里面这么大。”张七一脸的欢喜。
喻广财也点了点头:“倒还有点儿洞中桃花源的感觉。”
“不对呀。”林子的眉头蹙得很紧,仰着头张望了峡谷一圈,“这个地方很邪门。”
被他这么一说,喻广财也开始细细观察起来。末了,他也点点头,说道:“嗯,不错,这个地方可不能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