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到底要咋个办才好?!”爷爷急得差点流出眼泪来,可他回想起张七刚才的话,只好将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
喻广财叹了口气:“最好的办法,就是给这个鬼魂他想要的,让他自动离开。”
“那他要的是啥子?”
李伟上前来,拍拍爷爷的肩膀:“峻之,你不要着急,你这样想想,通常一个人莫名其妙地被人害死了,像这个小孩,死得是多么无辜,如果他有一天化作厉鬼,你说他第一件事情要干啥子?”
“报仇!”张七在一旁利索地回答。
听到这话,万玫插了一句:“唉,我这小侄儿从小就非常乖顺,都怪我和老陈,当初非要听信那个该死的张火的鬼话,要是事先晓得有这种后果,打死我也不会将他交给那个王八蛋!”
“你说得没错,这张火的确该死!”喻广财此时的目光放得空空的,眼神里带着几分让人畏惧的神色,那种神色也是爷爷第一次从他的眼里看到。

一直以来,喻广财都相信一句话:恶人自有天来惩。可这一次,他完全改变了自己以往的做法。他说:“一来,这张火实在太可恶,害人不浅,整个村子再这样被他搅下去,到最后估计就只剩下他这一个人了;二来,这些村民到现在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张火是个游说的骗子,还做着他的打手,甚至是帮凶;三来,我们知道他可恶,他欺骗了所有人,可我们不能替天行道,不能擅自处置一个人的生命,这是有悖祖师爷的教诲的。所以,现在的办法就只有一个…”
“啥子办法?”李伟追问。
喻广财将几人的脑袋勾到一起,将他的想法讲给了众人听。几人听后,都有些迟疑。
喻广财说:“我晓得这个方法非常冒险,要是村民们临阵倒戈,那估计我们全部都要死在乱棍之下。”
“没得啥子好怕的,我去叫人,你们去江边等着。”说着,万玫就开门出去了。
喻广财让人把东西全部收了起来,带着几人出门去。爷爷临走之前,回头去摸了摸莫晚的额头,还是凉得跟冰袋一样。爷爷在她的额头上偷偷印了一个吻,然后就出了门。
到了江边,已经是深夜了,月亮在头顶上散发着幽幽的白光,为这江边一直微风轻抚的夏夜更添了几分凉意。
没过多久,村民们就从村子里赶了过来,见了喻广财等人,都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像是在好奇这几人怎么在下了水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李伟清了清嗓子:“各位父老乡亲好,想必你们也在好奇,我们几个刚才明明在大家的眼皮底下钻进了江水里,而这江水里又有吃人的水鬼,我们是咋个逃脱的呢?”
爷爷听到这话,觉得李伟像是在说评书。
李伟继续说:“首先,我想要告诉大家的是,这水里那些你们所谓的水鬼,其实并不是鬼,也不是怪,不过是一些你们没有见过的动物罢了,它们有血有肉,它们也怕被人咬,至于那些啥子捉水鬼卖水鬼肉的言论,都是编出来骗人的!”
村民们听到这话,像是有些一直被他们当做信仰的东西,在这一刻被颠覆了,全都一副惊讶的表情。
一个村民问道:“哪个敢相信你说的是真的?!那些水鬼凶得很,之前下水的小孩子,没有被咬,现在都变成了呆子。”
这村民无疑是说出了村子里那些已经被张火买去了的秘密,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连忙缩到了一边。
李伟笑了笑:“这个问题也是我要说的,不过在此之前,我想跟大家试验一下,你们所说的水鬼,根本不需要啥子小孩子做诱饵,就能轻而易举地钓起来。”
说着,李伟给曾银贵使了个眼色,曾银贵立刻掏出鸡肉和松香,照着之前喻广财的做法,将铜线丢进了江水里。过了差不多一刻钟,他果然钓起来了一只所谓的水鬼,惹得大家都纷纷傻眼。
“大家看见了吧,不需要啥子那只有他张火才有的油,更不需要小孩子做诱饵,只要一团鸡肉,一点松香,就能轻松完成。”
李伟的话音一落,众人有点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探着脑袋看着李伟脚边的那个所谓的水鬼。
这时,众人的身后传来张火的声音,他走上前来,冷笑道:“简直就是胡扯!大家别听了他们的鬼话,这帮人其实就是捉鬼的道士,他们这么说,就是想让大家以后都不要捉这水鬼了,这水鬼并不稀奇,然后他们就偷偷自己占有这全部的财富!”
张火的这话才真正戳中了众人心中的软肋,这才是他们最为担心的问题。要是有人敢与他们抢这来之不易的财富,后果可想而知。
李伟见众人都听了张火的话,厉声说道:“大家可以听他的话,但我希望在你们对我们作出处置之前,能够让我把话说完。刚才的实验其实就已经告诉大家了,其实这所谓的水鬼并不是水鬼,不过是水里一种偏爱松香和肉的动物而已,可为啥子张火会让大家找来另外两种东西呢?一来,有了小孩作为诱饵,小孩是活人,这水里的动物更加喜欢,加上买这动物肉的人得知要用活生生的人来做诱饵,这东西的价格肯定就会翻倍;二来,他告诉大家除了在小孩身上涂抹松香之外,还要涂抹一种特定的油,那种油只有他张火身上才有,他之所以这样做,就是让大家不能在他不在的情况下擅自来捕捉水里的动物,这就跟他自己一个人把握住买家的联系方式一样,好让大家都听他的。”
李伟的话一出,大家都扭头望着张火。一时间张火有些手足无措,眼睛都不知道放哪儿好。
李伟趁热打铁,继续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江水里除了那种奇怪的动物之外,实际上真的是有水鬼的。只是这水鬼你们捉不到,也不能吃。”
“在哪儿呢?”之前那个村民又问了一句。
李伟笑道:“这水鬼其实都是你们给逼出来的,老陈家的侄儿,是你们第几个拖着下水的孩子了?”
那个接他话的村民想了想,说:“是第三个。”
“那后来这孩子去哪儿了?”李伟问道。
那人想了想,声音降低了好几阶,他说:“后来被水鬼…给吃了。”
“他没有被水鬼吃,是被那种动物给吃了,吃得就剩下了一堆血淋淋的骨头,这之后,他就变成了所谓的水鬼。”李伟叹了口气,“你们也可以想想,在老陈家的侄儿出事之前,那几个孩子有没有像后来的孩子一样?没有吧?那说明啥子,说明这孩子被无辜地害死,变成了厉鬼,就在水底,只要他还在水底,有人一旦下水,就会被他缠上,因为他死得太冤了!”
“不对吧,你们不也是下过水吗?”那村民反问道。
万玫这时候忍不住站了出来:“那是因为他们下水前已经将我侄儿的尸骨收回来了,现在就停在我家的堂屋里,刚才你们有人把老陈的尸体运回来,不也看见了吗?”
那几个运尸体的人也纷纷点头承认。
“所以说,原本这万家沟里是没有水鬼的,如果有的话,都是这个叫张火的人给大家带来的。”李伟说着,愤怒在他的脸上展开来,“说实话,死去小孩已经变成了厉鬼,你们那些现在全身发凉,神志不清的孩子都是被他缠上了,包括我的师妹,现在正躺在老陈家中,生死未卜。”
“对,这一切都怪这个张火,要是没有他,我们村子里不至于接二连三地死了这么多人,都是这个黑心的人!”万玫哭喊着,朝张火扑打过去。
张火见状,一把将她推得远远的,他一边后退着一边说:“你们不想发财了吗?那些买家的联系方式只有我才有,你们不会傻到这种地步吧…”
张火朝身后退着,没走开两步,一个男人从身后抡起棍子就将他一棍打晕在地。男人用脚踩在他脸上:“你个狗日的,还我儿子命来!”
这人的儿子应该也是受害者之一。
有了这人带头,大家都冲了上去,将所有的恐惧、愤恨都发泄到了张火的身上。爷爷站在不远处,看着已经被打得变形的张火被众人拉了起来,心里又生出些怜悯来。
一个村民说:“将他捆起来,丢进江水里去,好好喂喂那些水里的怪物!”
这时候,爷爷才听出了话里的意思。他们将张火活活打成这样,目的不是惩罚他害了村子里这么多条人命,而是气愤他竟然一直欺骗着大家,想把这江水里的跟黄金一样金贵的动物占为己有。
这样想着,爷爷眼看着众人将他捆得死死的,嘴巴也堵得死死的,一直架着将他丢进了江水之中。他在水面上漂浮了几秒钟,一群白色的动物从水底蹿出来,将他拖进了水里。根本无法动弹的张火,必死无疑。

在处置了张火之后,村民们朝着已经恢复了平静的江面上恶狠狠地咒骂了几句,然后掉转脑袋来。其中一个村民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望着喻广财等人。
李伟见状,立马说道:“既然这事情也已经解决了,想必小师妹也已经醒了,我们马上就离开万家沟,以后绝不再踏入这万家沟半步!”
说着,李伟就招呼几人快速离开。走了很远,爷爷偷偷回过头去,只见几个村民还站在之前的地方,看着他们几人窃窃私语着什么。
几人快速回到了陈水德的家中,连忙将门闩好。爷爷径直地钻进了莫晚躺着的房间,罗琪此时正靠在床头打着盹儿,听到嘎吱一声推门声,整个人都被吓得抖了一下。她扭头看了看爷爷,然后站起身来:“莫晚还没醒,你们那边搞定了吗?”
“搞定了,她不会有事了。”爷爷抱住她那双冰凉的手,柔声说道。
喻广财走进屋里来,拍了拍爷爷的肩膀:“这种情况,有时候需要等上一段时间,等到半个时辰之后,再进来看吧。”
爷爷被喻广财拉出了房间,没等万玫开口,喻广财就觉得得为陈水德下葬,等到天亮之后,去附近的山头上替他找一处像样的地方,将他葬了。
趁着天亮前的一个时辰,几人叠了些天灯,在堂屋的一侧简单搭起了灵堂,替他超度起来。可直到一个时辰过去了,爷爷也并不见莫晚醒来。他开始有些着急了,他问喻广财:“师傅,这会不会有问题?”
喻广财似乎也觉得有些可疑了,可也不好下结论,只说:“再等一会儿看,你不要着急,事情是已经解决了,那小孩也不是讨厌的人,肯定会自行离开的。”
喻广财的这话听起来十分没有底气,爷爷的心也被悬得高高的。
就这样,又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爷爷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地撑起身来,正要朝那间屋子走去,罗琪从里面忙不迭地跑出来,他对爷爷说:“不好了,莫晚她…”
爷爷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很不好的预感,他连忙钻进屋子里,只见莫晚的身上又开始浸出了一摊水渍,那水将床上的被子都浸透了,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那股刺鼻的臭水味。
爷爷整个人都慌了起来,他上前去抱住莫晚,声音带着哭腔:“莫晚,你不要有事,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这时候,喻广财等人都站在了她的身后。他呢喃了一句:“所有的情况都已经解决了,尸体也都入了敛,现在就差找个位置将他安葬了,莫非,真的是莫晚气数已尽?”
“啥子气数已尽,这莫晚不是还年纪轻轻的吗?”张七听到这话,都有些难以掩盖自己的激动情绪。
李伟说:“有些情况你不了解,不要跟着搅和。”
张七听了,只好住了口,转身推开门就出去了。
爷爷转过身来:“师傅,我求求你一定救救她,实在不行,我愿意用我的生命跟她交换!”
听到这话,喻广财稍稍愣了一下:“这…”
爷爷看出来他眼神中闪过的一丝希望,他连忙拉住了喻广财的手臂:“是可以的,对不对?师傅,我求求你了。”
正在喻广财有些为难之际,一群人将陈水德家中的大门撞开,径直冲了进来。
其中一个村民大喊着:“那个叫李伟的出来!”
李伟知道肯定又是出了什么麻烦事,他从里屋出来:“你们找我有啥子事?”
李伟的话音刚刚一落下,对方就朝着他脸上一拳砸了过来。爷爷在一旁看得顿时怒火中烧,他抡起拳头就朝着那人扑了上去,两人就这样在陈水德简易的灵堂里大打出手。张七见爷爷跟他单打独斗胜算不大,也跟着扑了上去,整个灵堂在三人的扭打之中,被毁得差不多了。
站在一旁还不明所以的喻广财看得头都大了,连忙上前将几人分开来。喻广财大声问:“你到底要干啥子?!”
那个村民脸上不知被谁抓出血来,他气哼哼地说:“这个叫李伟的骗子,不是说等张火死了,那水鬼的怨气就会消,我们的孩子就能醒过来吗?”
“你的意思是,你家的孩子也没有醒?”不知道为什么,爷爷听到这消息的时候,竟然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那村民点点头,咬牙切齿地指着李伟:“要是我儿子醒不来,你们也别想走!”
“你放心吧,我们也有个小师妹被水鬼缠着,如果解决不了这件事情她也活不了。你相信我们,今天之内,我们一定能找到方法。”喻广财非常坚定地告诉他,“你先回去吧,有消息了我们会拜托万玫过来通知你的。”
村民疑惑地正要转过身去,刚走开两步又回过头来:“不对,万一你们中途带着你们的小师妹溜了咋个办,这样,这个小子跟我一起,今天之内,你们要是解决了这事情,我就将他给你们送回来,如果到了天黑还没有点效果,那你们就准备去江里打捞他的尸骨吧!”
说罢,这村民上前来抓住了爷爷的手。爷爷突然感觉到他的力气好大,根本就动弹不开。张七见状,上前来掰开他的手指头,说:“我跟你去!”
爷爷伸手拽住了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张七就抢先开了口:“别啰唆了,莫晚要是醒了,看不见你,会着急的。”
张七转过身,指着门外对那村民说:“走啊,不走还想来一架啊?”
看着张七跟着那村民出了门,爷爷非常痛恨自己,在面对困难的时候,要让最爱的人和最好的兄弟替自己承受痛苦。他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不知所措。
想到这里,爷爷扭头过来,看着那口装着那具小孩尸骨的棺材,真是怒不可遏,他没忍住上前朝着那棺材猛踹了两脚,开口大骂:“你他娘的有种冲老子来啊!”
爷爷虽然被曾银贵给拉住了,可他的那一脚倒是把棺材盖给踹松了。喻广财见他如此无礼,上前来朝着他的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清脆的耳光声之后,喻广财骂道:“无礼!进丧乐队的第一天我就跟你讲过,要尊重死者,不管情况是咋个样子的,你看看你现在像啥子?你要是一直这样,莫晚永远都别奢望会醒过来!”
听了这话,爷爷不自觉地垂下了脑袋。他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快去把那棺材盖盖好!”喻广财呵斥了一声。
爷爷低着头,走上前去,伸手正要去盖好那棺材盖子。谁知,他透过缝隙,好像看到了棺材里的什么。他将棺材盖子拨开来,只见那具尸骨被他一脚狠狠一踹之后,骨头都有些松动。这时候,他的目光落到了那具骨架的双手的手臂上,他发现那一双手臂骨头的颜色有些不太相同,一只泛着黄色,而另一只则显得很白。
看到这里,爷爷终于笑着点点头,他的脑瓜一亮,喊了一声:“我终于明白了!”

爷爷将几人都叫到了棺材前,指着棺材里那具尸骨的两只手臂问:“你们发现啥子没?”
曾银贵眯着眼睛,看得非常仔细,他说:“颜色好像有点不太对。”
“对了!问题肯定就出在这里!”爷爷伸手指着一旁多出来的一根手骨,“根据颜色来判断,这根骨头才应该是他左手的骨头。之前,这小子死后,在水里作乱,是因为他的尸骨没人收,现在有人收了,却偏偏又拼凑错误。”
喻广财似乎也在此刻恍然大悟,他拨开众人,拿出一张符来包着那骨头,将尸骨的左手的那根手骨换下。然后缩回头来,看了看,这才觉得对上了号。
这时,罗琪从房间里出来,告诉几人:“莫晚醒了,峻之,她在叫你!”
爷爷连忙从那棺材后面跳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进了房间。他见莫晚已经被罗琪扶起来靠在了床头,连忙上前去,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发现已经开始渐渐恢复了温度,他这才放了心。
“房间里是啥子味道哦?好臭!”莫晚轻声说道,伸手挡在了鼻子前。
爷爷忍不住揽住了她的肩膀:“没啥子,一切都过去了。”
莫晚靠在他的肩膀上:“我真没想过我能再醒来,再看到你。在我昏睡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被丢进了水里,不断地沉啊沉啊,我感觉我就快出不上气了,结果我又在昏昏暗暗的水里看见了你,我想要叫你,可一张嘴就被水给堵住了。我朝你招手,你却一直都看不见。我觉得我要死了,只可惜在死之前,都不能跟你说上一句话。”
莫晚的话,让爷爷听了觉得鼻子酸酸的。他说:“以后不要再说死啊死的,我们都要好好地活下去,然后成亲,然后生很多孩子。”
莫晚羞红了半张脸,她伸手打了爷爷一下:“你在说些啥子哦!”
“莫晚,答应我好吗,找个懂这行的师傅,在你脸上绣个东西吧,我怕你再出事。”其实爷爷就是在让莫晚去找个内行师傅毁容。
莫晚叹了一口气说:“我以后不准备做入殓师了,只要你愿意,我就一直跟在你身边。”
爷爷回想起上次听喻广财所说的,关于莫晚的命理的话。她命中带火,这长时间地接触死人,已经让她的火气有所减少了。做入殓师是唯一一个可以让她延长自己寿命的做法,可如果做这个行业,那就必须要先毁容,不然会有很大的危险性。
“我舍不得你,所以我希望能够跟你在一起更长的时间,不要一天两天,我要十年二十年。”爷爷说道。
莫晚笑着望了他一眼,说:“峻之,我希望你可以明白,我知道我与你在一起会消耗你的生命力,可我还是这样做了,因为我知道我离不开你,就好像你也离不开我一样。既然已经这样决定,我就希望我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好美,至少要像你第一次在那片海棠花丛中见到的我一样。会一直这样到我死去的那一天,谁都不能改变它。”
爷爷憋在心里的千言万语,被莫晚的这一席话给堵了回去。那一刻,他只想就这么抱着她,把全世界都忘掉。
等到中午的时候,那个村民带着张七回来了,让众人惊讶的是,之前还在拳脚相向的两人,此刻竟然勾肩搭背的。
村民进了陈水德家的院子,见了几人,乐呵呵地说:“张七兄弟跟我们讲了好多你们跑江湖的事情,真是听得我都想五体投地了。我家儿子已经苏醒了过来,谢谢几位师傅。”
喻广财听后,说:“我这徒弟就是古灵精怪得很,走到哪里都能交朋友。这次事情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了,以后希望大家都好自为之,毕竟能够好好活下去,比其他啥子都重要。”
村民连连称是,再次道完谢之后,他就转身出了门。
那个中午,喻广财等人准备随便吃些东西,然后上山去为陈水德和他的侄儿寻找一块像样的地方。可万玫死活不依,非要再杀一只鸡,说是给莫晚补身体。几人也不好拒绝,也就乐呵呵地吃了起来。
当天下午,喻广财带着几人去转山。站在万家沟那个回水沱对面的山谷上,指着那脚下的山形道:“这绝对是一个上上位,你们看,这山形蜿蜒盘旋,好似青龙匍匐,这江水回旋而过,有如玉带缠腰,能够葬在这里,出不了三代,必然能够出一个达官贵人。就这里吧,也算是对老陈这厚道人的最后一点好处。”
等到了晚上,几人合力在喻广财已经看好的位置上打了窨井,等到第二天辰时,将陈水德和他的小侄儿抬上山安葬了。喻广财又向万玫嘱咐了做七和守夜的规矩,然后就带着徒弟几人回了自己的院子。
喻广财进门之后,等所有徒弟都跟了进来,他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休整休整,半个月之内,别再接其他的活儿了,大家也趁着这段时间好好练练手艺,最近碰到的都是些麻烦事儿,我看唢呐、小鼓、二胡啥子的,你们都忘得差不多了吧?”
“师傅,你不要乱说啊,我可记得清楚得很,我昨天晚上还做梦,梦到在背曲谱。”张七连忙争辩。
爷爷其实听出了喻广财的意思,他并不是有意要这样说话的。他是出于关心林子,他在等林子寄来的下一封信,如果不知道林子是安全的,他会一直睡不着觉。
那段时间,莫晚一直陪在爷爷身边。两人先是回了老家,看望曾祖父和曾祖母。这次回家,爷爷发现三爷爷又长高了不少,听说曾祖父准备送他去念书,爷爷非常高兴。见曾祖母也对莫晚疼爱有加,爷爷也不好说什么,关于莫晚的身世,他准备将它好好埋藏在心底,埋藏在一个其他人再怎么都找不到的地方。
之后,爷爷陪着莫晚去看望了她的父亲,李家谷李府中的莫管家。莫管家似乎早就知道他和莫晚的事情,没有丝毫的好奇。两人在那个院子里喝了很多酒,这时候秋天快来了,院子里的海棠花都凋谢了。可当莫晚再次拿着那个花洒站在花丛之中,给那些枯枝败叶浇水的时候,爷爷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那时候的莫晚是那样的干净,无忧无虑的,像一个天上的仙子。


尾声
听完了爷爷的故事,我好像掉进了一幅画卷之中,我开始在脑中描绘莫晚的样子。我向爷爷说了很多个我描绘的版本,他都摇了摇头,说道:“或许莫晚并没有这样好看,只是在后来的生活中,我在脑子里将她故意地美化了,对于我来说,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比她好看。”
“那后来,你跟莫晚咋样了呢?在一起了吗?”我问道。
爷爷扭头看了我一眼,笑道:“我要是跟她在一起了,现在可能就没有你了。”
听到爷爷这话的时候,我回想起了我那去世多年的奶奶。我也跟着笑了笑,说:“那后来的故事是咋样的呢?”
“后面的故事啊…现在回想起来都不像真的。”爷爷说着,眼瞭望到很远,沉默了一阵,他继续说,“我先给你讲讲林子的事吧。”
那天下午,告别了莫管家,爷爷带着莫晚再次回到喻广财的院子,见喻广财已经变得有些郁郁寡欢了。爷爷知道,他还是没有等来林子寄回来的第三封信。林子跟着黄师傅进了那青龙山后,到底遭遇了什么?或许除了他们几人之外,再没有人会知道。
这天下午,爷爷终于等不及了,他去了一趟镇上,找到了那个信差。那个信差嗜酒,爷爷送了他一瓶香醇的老白干。信差拖着爷爷到一间馆子里坐下,给爷爷也倒了一些,并问酒馆的人要了些花生米。
爷爷开门见山地问他:“我来问问,有没有收到和上次那封从同一个地方来的信?”
“没有。”信差斩钉截铁地说。
“你这么肯定,都不翻翻?”
“不用翻,那封信是从部队送出来的,我不会记错。”信差说着,并准确地背出了军队的番号。
“这个你还记得那么清楚?”爷爷有些好奇。
信差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腿,那条腿在爷爷的印象中总是一瘸一拐的。他说:“老子当年也是川军的,后来打仗折了腿,这才回来做信差,我对部队的东西非常敏感,沾一点我都能记得,尤其是在我退伍之后。”
爷爷实在没有看出来,面前这个整天嗜酒的瘸子,以前竟然也是一名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