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两分钟,喻广财换好行头,就走到了那白米和鸡血绘成的城池前,一动不动地站着开始念咒。
“快来,法事开始了。”爷爷身边传来一个家丁的声音,没等他回头,那家丁就靠了上来,像是在等待一场完美的演出。
这时,莫管家领着两个男人和一个小男孩钻到人群中间来。在李伟的指示下,这三人都跪到了棺材前。爷爷之前见过那个小男孩,尤其记得他腰间的玉佩和恶狠狠的目光。他的样子很是不服,无论莫管家怎么哄他都不肯跪。之后,一旁的一个男子走过来瞪了他一眼,他才勉强跪了下去。看样子,他就是李家的二少爷李少华。
“纷纷世间,扰扰万般,不可留恋,自来寻解,尘归尘,土归土,一剑劈开来生路…”喻广财的音调忽高忽低,在场的人都听得十分入神。说话间,他就信步在那湖池边游来走去,像在寻找什么。
喻广财的土碗里不知什么时候装了半碗水,他一会用手指蘸蘸碗里的水四处洒洒,一会又舞着手中桃木剑,不停游走。可当他走到那口红木棺材前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他睁开眼来,眉头紧锁,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口棺材上。
见他不动了,莫管家上前去,低声问道:“喻先生,这棺材可有不妥?”
“有!”
“哪里不妥?”莫管家不解地问道。
喻广财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大声喊道:“赶快,开棺!”
“开棺?”李伟非常吃惊,“师傅,这人死了,除非下葬之前,不然是不能开棺的,这不符合规矩吧?”
“不行,赶快开棺,这棺材有问题!”喻广财的话不像在开玩笑,何况谁都知道这种事情开不得玩笑。
莫管家蹙着眉头迟疑了半天,然后转身吩咐身后的几个家丁:“你们几个,去,把棺材打开!”
身边四人受命,面面相觑。
“叫你们开棺,出了事我负责!”莫管家见家丁们站着不动,也有些急了。
那四人终于迈开步子,走到棺材前,合力将那棺材打开。当棺材板一落地,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吓得脸色惨白——那棺材里的尸体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看这棺材的?”管家震怒,几个家丁都纷纷低下了头。
这时候,一个穿着华贵的老头子拄着拐杖从人群后面挤进来。他下巴上的胡须已经全部泛白,脸上沟壑纵横,走路的时候气喘吁吁,好像就这几步都费了他不少力气似的。走到人群前,大家都散开来,他又朝前走了两步,厉声问道:“怎么了?”
“老爷,刚才我们正在给二少奶奶做法事,结果法事中途,喻先生发现不对劲儿,咱们就开棺来看,结果…”莫管家躬身上前,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不用猜,这一定就是远近闻名的地主李怀恩。
李怀恩一听,一口大气没有喘过来,就剧烈咳嗽起来。在两个儿子的安抚下,李怀恩在正中央的椅子上坐下来,许久,他才缓过气来:“真是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莫管家,你帮我查查是哪几个负责运送尸体的?”
莫管家领了李怀恩的命,转身质问身后的几个家丁:“你们可知道负责运送二少奶奶的尸体的是哪几个?”
其中一个家丁上前来,声音颤抖着:“有我、张二、小麻子和老朱。”
“那他们三人呢?”
莫管家的问题像是戳中了这个家丁的软肋,而且好像这其中还有不少隐情。家丁望了莫管家一眼,支支吾吾地说:“他们,他们…”
“他们怎么了?!”李老爷把拐杖拄得“咚咚”作响。
“他们生病了。”家丁低下头去。
莫管家看了李家老爷一眼,然后转身对家丁说:“在这个节骨眼儿生病?你马上带我去看看他们。”
“好,不过管家,这事儿可跟我没关系呀…”
整件事情似乎越来越蹊跷,大家都纷纷咋舌,低声讨论起来。难道这棺材中的女人真的如那个小少爷所说,并没有死?
不容爷爷继续想下去,莫管家对身后的几个家丁说:“你们安排好来客,我和喻先生跟着柱子去看个究竟。”
莫管家话一说完,家丁就着手将聚集在正房里的来客招呼到了院子的席间。
喻广财对李伟说:“你们先等着,我跟着去去就来。”
“嗯。”
爷爷被这事吊起了胃口,不甘心地跟着李伟坐到了正房外的那张桌子上。
“这事情看来很不简单。”李伟嘟囔了一声。
曾银贵也倒吸了口凉气,说:“我跟着师傅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了,这棺材里的尸首不翼而飞还是第一次。喂,老李,我们这儿就数你的资历最高,你给咱们说说这是个什么情况啊?”
李伟蹙了蹙眉头说:“根据我的判断,可能性只有一种,那就是诈尸了。”
“还有一种可能,这女人会不会真的没死?”爷爷问道。
这个说法明显不成熟,很快就遭到了李伟等人的反驳。他说:“这怎么可能,谁会平白无故地给一个活人办丧礼呀?而且你忘了昨天晚上你撞见的事了?”
他的话让爷爷顿时哑口无言,想了想,爷爷绕开了这个话题:“那你们给我说说,这诈尸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曾银贵笑了笑,解释道:“所谓诈尸,就是说人死了之后,尸体僵硬,诈尸,就是说人死之后,有一口气憋在胸口,如果碰到猫或者老鼠之类的从身体上爬过,这口气就会从胸口涌上来,就有可能造成诈尸。在通常情况下,诈尸其实也就是那么动一动,或者从棺材里坐立起来,像这种自己打开棺材板还跳出来,还不晓得跳到啥子地方去了,依我看不太可能。”
李伟也赞同地点点头:“而且还在四个人看守的情况下。”
在几人的讨论中,这事儿变得越来越玄乎。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后来都住了口。爷爷注意到那个一直坐在角落里的林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半点儿松懈,好像在吃力地为这件事寻找答案。
“不好啦,快来人,出事儿了!”
听到这话,大家纷纷侧过头去。只见在侧座长廊的门口处,那个叫柱子的家丁一双眼睛都瞪圆了。

这次所有人都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跟着柱子一起赶到了那个事发的院子。
李家的宅院的确很大,光是侧院就有五个。穿过之前那个长廊的门框,一直走到长廊的尽头,就到了宅院的息子院。息子院里住的都是李家的男家丁,女仆则住在东林院,整整隔了正房前的一个大花园和院坝。
爷爷跟着李伟等人钻了进去,好在动作较快,跑到了众人的前面。在息子院的第五间房间前,爷爷看到了面色惊慌的喻广财。
“怎么了,师傅?”李伟上前问道。
喻广财没有正眼看李伟,而是朝后面的房间指了指。李伟也没有多问,干脆钻进房间去看个明白。爷爷紧随其后,由于走得太急,差点儿让高高的门槛给绊倒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林子已经早一步进了房间,他此刻正仔细地审视着床上躺着的那三个人,右手死死地按着面前那个人的手臂。
爷爷看了李伟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迈步上前。就在他快要靠近那床的时候,林子面前躺着的那人突然起身,像是发了狂一样乱叫,还拼命挣扎着想要去咬林子。这林子看上去个头不大,力气却非凡,一个摆手就将那人按回到了床上。
爷爷和李伟都被那人的样子给吓住了,他那双眼睛像被涂染了墨水一般,从眼眶中散发出来的黑色一直蔓延到整张脸上。如果他不动,很难看出他还是个活人。
“你们看他的脖子。”林子说着,声音异常生硬。
爷爷和李伟按照他说的,扭头一看,只见那人的脖子上有两排小洞,形成一个椭圆,每个小洞都乌黑异常,不难看出,那两排小洞是牙痕。
究竟是什么怪物,竟然能咬到人的脖子?
李伟似乎也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他跨上前,掀开其余两人的被子,情况基本相同,只是脖子上那排牙印的位置稍有不同,一人在左,一人在右。
“不会是被蛇咬的吧?看他们的样子好像是中毒了。”爷爷问道。
李伟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
“是诈尸,而且有尸毒。”林子弯着腰,仔细地观察着三人脖子上的伤口,“尸体诈尸之后,会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咬,尤其是她见到的前几个人。”
李伟跨出门去,爷爷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床上半死不活的三个人,也迈步跟了上去。
李伟走到喻广财身后,问道:“师傅,依你看,这会不会是失踪的尸体干的?”
“八九不离十。”喻广财叹了口气,“不过最奇怪的还是那尸体的去向,如果她真的在那个时候不见,那峻之那天晚上遇到的是她的魂魄还是她的尸体呢?”
爷爷听到这里,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瘪了瘪嘴:“不会是…尸体吧?”
喻广财和李伟都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候,屋外已经围满了人。李家老爷从人群后面蹒跚走来,他挥了挥手,示意家丁把那些好奇不已的客人挡住。
家丁上前去拉成一排,也顺便给李家老爷开了路。在二少爷李少华的搀扶下,李老爷迈过了高高的门槛。
“柱子!柱子!”不出所料,李老爷进门不到一分钟,就大叫着家丁柱子的名字。
柱子预感到自己的麻烦,走路的时候都带着哭腔。
“喻先生,您也请进。”莫管家毕恭毕敬地弯腰相迎。
喻广财带着李伟几人走进屋内,只见那柱子已经跪在了李老爷的面前。
“你倒是说说,他们三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问话的人是李少华,他的语气有些怒意。
“二少爷,这真的不关我的事,我…”柱子的声音哽咽起来。
“到底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呀!”莫管家在身后催问。
柱子吸了口气,偷偷瞄了李老爷一眼,说:“那天,我和他们三人快马加鞭赶到天津,接到少奶奶的尸体之后就赶紧往回走,一天一夜我们都没有休息,到郑州我们才歇下。其实按照那个速度我们在第五天就可以赶到的,可都怪那老朱…他说咱们哥几个难得来一次城里,要在城里风流快活一下。将二少奶奶的尸体安排在客栈之后,他们三人就去逛窑子了。”
“这三个兔崽子!”李老爷两只眼睛都被气得快要鼓出来了,“那后来呢?尸体怎么会不见了?你不是还在那儿守着吗?”
“后来…我看他们三人都走了,我一个人留在那空荡荡的客房里也很害怕,也就出去闲逛去了。估摸着他们三人差不多是时候回来了,我才往回走,可谁知…”说着,柱子就哭出了声来,他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谁知,我一赶到,就看到他们三人都躺在地上,脖子上流着血,我赶紧跑到里间去,只见那棺材盖不知被谁打开了,里面的尸体竟然不翼而飞了,而且,而且那口棺材里还蹲着一只黑猫!”
“黑猫?”林子抬头问道。
“对,它当时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望着我,一对眼睛…还闪着绿光!”柱子的牙齿似乎都在打颤,声音断断续续的。
“你的意思是说,是二少奶奶的尸体诈尸,然后正好碰上了逛窑子回来的三人,将他们三人咬伤之后,逃了出去?”李少华急忙问道。
柱子点点头。
“我早就跟你们说过,娘亲根本就没有死。”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小男孩又站到了人群中间。
这个时候,当他再次说起这句话,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他,没有再去责备他。
“你看见你娘亲了?”李少华问道,语气里有些不确定。
“哼,我干吗要告诉你?你是个坏爹爹!不过,娘亲今天晚上会回来陪我玩的。”说完,小男孩就跑开了。
不容大家惊讶,李少华命令道:“传我的命令,找家丁三人沿着他们运尸回来的路去找二少奶奶,其余的人在附近搜索,一定要找到二少奶奶的尸体!”
说完,人群里的家丁都悉数散去。
“其实这事儿无须这么复杂…”喻广财正准备说什么,却被林子伸手拦了下来。
“喻先生有话要说?”李少华问道。
喻广财看了林子一眼,只见林子朝他轻轻摇了摇头。喻广财也不好多说什么,他笑了笑说:“我是想问,今天的法事是否还要继续?”
李老爷叹了口气,艰难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他拖着弱弱的声音说:“喻先生,这可真是让您见笑了,待我们找回尸体之后,法事再做不迟。现在就请喻先生和您的几位高徒暂且在这里歇下,吃住我们肯定会管着,工钱从你们进门的那一刻算起,直到你们跨出咱们李家的门,您看这样合适不?”
李老爷的话很是礼貌,而且已经对喻广财几人优待有加,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喻广财点头答应下来。在莫管家的带领下,几人住进了北厢的客房。

一进门,喻广财就问林子:“你刚才为何要拦下我?”
“师傅难道还没有看出这其中的蹊跷?”林子问,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是不解。
喻广财也摇了摇头。
林子说:“你们想想,要是在从天津出发后的第二天,那三人就被咬了,中了尸毒,那口空棺材是谁运送回来的?柱子?他一个人可不能搬动这口空棺材和三个中了尸毒的人吧?”
林子的话让几人都恍然大悟,连连称是。
“第二点,李家的那个小男孩,也就是李少华和死者的儿子,他对父亲林少华的态度和对母亲的态度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这其中会不会有啥子原因?”
这一点,似乎大家也没有注意到。
“当然了,还有第三点,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刚才我一直在仔细地看那三个被尸体咬过的家丁,我发现,除了他们脖子上的伤口之外,手臂上还有瘀伤,应该是经常被绳子捆出来的。”
“啊?当真?”喻广财很是吃惊。
“千真万确。”
“好在你拦了我。”喻广财说,“这豪门大院果真是深不可测。”
李伟也点点头,说:“这种有钱人家里,出点儿这种事情也是正常。”
“这样吧,我们先在这客房里休息一阵,待会儿要是有什么情况,莫管家会来叫我们的。”喻广财说着,在房间中央的圆桌前坐了下来。
“依我看,那个柱子肯定有问题!”爷爷推断道。
“傻子都能看得出来。”曾银贵不屑地说道,他给喻广财和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抿了一口扭头问罗琪:“对了,你就把你刚才没讲完的故事讲给咱们听听嘛,正好打发打发时间。”
“怎么了?你们又在胡扯什么段子?”喻广财露出一个浅笑,扭头看向曾银贵。
曾银贵解释道:“这次可不怨我,是小峻之要听的啊。”
“呵呵,好吧,那你们接着讲,也让我这个老头子长长见识。”喻广财抿下一口茶,说道。
罗琪深知自己这下被捧上了一个高台,要想下这个台阶,只有把这个故事讲得更出彩才行。她清了清嗓子,说:“故事的开头呢,是这样的…对了,我先声明啊,这个故事我是从另外一个丧乐队里拉二胡的人口中听来的,我也不知道真假啊。”
大家都没有接话,把目光聚集到了罗琪的身上,只等着她嘴里的故事。
“在这个拉二胡他们的丧乐队里,有个吹唢呐的,叫郭兵,他和之前银贵说的那个陈猴子一样,也是爱喝酒。可郭兵没有陈猴子那么幸运,他家里有个妻子,一直对他喝酒这事儿管得特别严,丧乐队里的人跟他老婆也都认识,在出工的时候,他也得收敛着,不敢明着来。所以,他只能每天在回家的路上喝点儿酒。”罗琪说着,朝几人走过来,也坐到了圆桌边,“这天,他们到涪陵去出工,头天做完祭文都已经是半夜了。他作别了其他的队友,说是要到附近亲戚家去住,出了东家家门,偷偷揣着一罐酒就往亲戚家走。他一路走一路喝,当时是夏天,头顶的月光特别地亮,照在路上,可以隐隐约约看清前方大概五十米的样子。他就这么走着走着,感觉这酒很快就上了头,脑袋晕乎乎的。他在那山路边的一棵大树脚下坐下来,想好好歇一口气,把那小罐子里的酒喝光。他坐了差不多两分钟,只感觉头顶的那棵大树微微动了一下。起初,他并没有在意,以为是山里的风刮的。他又收回了目光,将手里的那罐子酒一仰头倒进了嗓子里。就在这时,那头上的大树又晃了一下。这时,郭兵才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从那树脚下站起身来,抬起头眯着眼睛在那茂密的树冠中左看右看,看了半晌也没有看出个什么端倪。可就在他准备迈步离开的时候,那树冠里突然发出了一声嬉笑,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嘿嘿,嘿嘿。郭兵浑身一战,心想这下是碰到霉头了。郭兵也算是个老手,跟着乐队走过不少地方,见识颇多。想了想,他干脆又坐了回去。”
“那后来呢?树冠里的是个啥玩意儿?”曾银贵追问。
罗琪白了他一眼,继续讲道:“就在郭兵坐回那树脚之后,那树冠就响得更加肆无忌惮了。郭兵借着酒劲,朝树上喊了一句,头上的兄弟,你倒是该早点儿来呀,这酒都他妈喝光了。树冠上的家伙好像真的听懂了他的话,从树梢上缓缓下来,和他背对背坐着。郭兵只感觉从身后传来一阵蚀骨的凉意,他忍住好奇没有回头,冷冷地问道,兄弟,你躲在这儿干吗呀?那身后的家伙不知道有没有听清郭兵的问话,又发出那阵瘆人的嬉笑。末了,他说,我在这山头等他等了六十多年了,我在这山头等他等了六十多年了,我在这山头…身后的家伙就这么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郭兵听得浑身鸡皮疙瘩都冒起来,可老到的郭兵并未胆怯,他猛地转过身去,鬼使神差地冲到了那人的面前,就在那张脸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眼睛一瞪,就被吓得晕了过去。”
“啊?他到底看到了什么?”爷爷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可那家伙的真面目却稳稳勾住了他的好奇心。
“这郭兵就这么睡了过去,当他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几百里之外的家里。起初他以为自己是做了个噩梦,可后来听媳妇说,他就是被人在那山谷中发现的,亲戚得知这个事情之后,才通知的他媳妇。他已经在家里昏睡了整整一个月。从那以后,郭兵就再也没有跟过乐队,一直闲散在家里。至于那天晚上他看到的真相,也是在他又一次醉酒之后讲出来的。”罗琪深吸了口气,“郭兵看到的那个人的脸只有这么厚。”
几人看着罗琪伸出的两根手指,纷纷瞠目结舌。
“一张脸,二指厚?”曾银贵瞪大了眼睛,“妈的,那会是个啥样子?要是我,肯定就被他吓得醒不过来了。”
喻广财听了,微微一笑,说:“这种说法在民间倒是有,不过都是你传我,我传你。再说了,人在极度害怕的状态下,是很容易看走眼的。”
他的话也不无道理,不过爷爷听后,心里“咯噔咯噔”的,一直在想象昨天晚上遇到的李家二少奶奶,她的脸是不是也只有二指厚。
这时,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喻广财起身打开门来,只见莫管家站在门外。他俯身过去,在喻广财的耳边一阵耳语。喻广财听后,扭头对房间里的几人说:“也歇得差不多了,今晚是‘头七’,现在着手准备吧。”

关于死者的头七,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说法。有的认为,人在死后的第七天,其魂魄会在夜里回到生前住的地方看一看。有的又认为,人死后的前二十一天,以每七天为一个节点,都会回家来,分别叫做头七、二七和三七。
在正常的丧礼之中,能够将丧礼筹办到头七之后的情况本来不多。这一次,算是一个很特别的个例。
爷爷跟着曾银贵等人走出客房,在喻广财的带领下来到院子里。这院子与正房前的院子有所不同,主要是用来栽种花草的,花草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套石质的桌凳。如果在平时,在夏夜里能够端一壶茶或者拎一坛酒,在这院中小酌三分,再配上这样的花色和月色,肯定是一种不错的享受。
喻广财让罗琪拿出准备好的工具,几个人开始制作天灯。
所谓天灯,在他们的说法中,是用来为魂魄领路的。用油纸叠成油灯的样子,在中间放一小截蜡烛,从李家大门口一直沿着平时的必经之路,每三步一盏插在地上,一直延伸到两里之外。等到天黑了,将这些天灯点上,便形成一条由灯火标记出来的路。
听着曾银贵的讲述,爷爷在脑子里描绘出一幅画面来,在一条大路的两边,每隔三步就亮着一盏天灯,一直蜿蜒到看不到边的山谷里。这时,一个白色的身影从那天灯隐去的地方缓缓走来,披头散发,越走越近…
“你干吗呢?”曾银贵见爷爷有些发愣,伸手推了他一把。
爷爷回过神来,不知道怎的,他对刚才在脑中幻想的画面非常期待。想着想着,他突然来了动力,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那一整个下午就用来叠天灯了,一边叠,爷爷一边还想从这几人的口中套点儿好听的故事出来。可不管怎么问,大家都不吱声。后来李伟告诉他:“专心叠,这事儿不能马虎了。”
爷爷也是后来才知道,做丧礼本来就有不少的忌讳,当时没有人会在这种事情上大费口舌,就好像在进门前,喻广财叮嘱他的也只有短短一句话:少说话多做事。
好不容易等到了晚上,爷爷草草地吃过了晚饭,就来到客房外的石凳上等着。
曾银贵笑他道:“你就这么着急?”
爷爷笑了笑,直接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动?”
“嗯…等着天黑吧。”曾银贵说完就走出了那个侧院。
爷爷看着天上的浓云,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这时,一个李家的女仆提着一个水壶走进来,给院子里的海棠浇水。
“这些是什么花呀?颜色很好看啊。”爷爷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了起来。根据爷爷的回忆,那是他第一次主动跟女孩子说话。
那个女仆笑了笑:“这叫海棠,以前二少奶奶活着的时候,最喜欢的花。”
爷爷点了点头,被那女仆扑闪着的眼睛吸引住了,那眼睛又黑又亮。爷爷努了努嘴,又问:“我怎么觉得你们家二少奶奶死了,二少爷一点儿都不难过呢?”
“呵,还能怎么难过?你也看见了,老爷的身子越来越差,这整个李家偌大的担子就要落到他身上了,哪还能容得他难过?”说完,她继续手中的动作。
“那你知不知道,你们二少爷跟二少奶奶是为啥去的天津呢?”爷爷问完之后就后悔了,这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连喻广财都没有多问,自己却不分轻重地开了口。
女仆放下手中的水壶,说:“那天,也是老爷的安排,让他俩带些家什去天津看望大小姐,我看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并不太乐意,可后来还是去了。谁知中途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爷爷当然是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可他的好奇心驱使他继续往下探究。
女仆说:“还不就是二少奶奶过世的事儿嘛。你说这人怎么能倒霉到这个地步,走在路上还被车给撞了,现在竟然连尸体都不见了,这事儿真是越来越玄了。”
“那后来…”听到这里,爷爷的心里生出一个疑问来。昨晚在院子里,爷爷假装土地公跟死者的魂魄交流时,她明明说的是在一个饭店被人捂晕过去的。爷爷本来还想继续往下问,这时林子走了进来,爷爷一见他就闭上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