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晚迅速反应过来,握着那根比她自己高出好几倍的长杆火把,朝着爷爷被捆的大树快步走来,用手中火把朝着那棵树的树包上一烧。爷爷感觉腰间的藤蔓一下子就松了,整个人再次从树顶上落下来。
爷爷趁着下落的空当,猛地呼吸了好几口气。谁知落到一半的时候,他再次被远处飞过来的藤蔓缠住,卷到了另一棵树顶之上。这次莫晚看得很清楚,她连忙转到了那棵树下,用长杆火把烧了过去。
爷爷就在这样的落下又卷起的折腾中反复了好几次,他感觉这时候的自己像极了一个皮球,被来回地玩弄着。时间过得很快,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莫晚在树底下被累得呼呼地喘着粗气。当爷爷再次被卷到另一棵树顶的时候,莫晚不得不再次打起十二分精神,跟了上去。
当莫晚举着长杆火把准备再次追上去的时候,她的身后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喊声:“莫晚,闪开!”
莫晚回过头去,只见是喻广财等人赶来。此时,他的手中握着一把猎枪,瞄准了卷着爷爷的那棵树。莫晚见状躲到一边,只听见砰的一声枪响,那棵树的树包被打开了花,爷爷从树顶上掉落下来。当第二棵树的藤蔓飞过来,刚刚接住爷爷的时候,喻广财再次开枪,把那棵树的树包也打开了花。接着是第三棵、第四棵,终于,爷爷掉落到了地上。
莫晚连忙上前去扶住爷爷,当被摔得满脸是血的爷爷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莫晚突然扑向了爷爷的胸前,然后忍不住大哭起来。那一刻,爷爷感觉任何的恐惧和无奈都消失了,剩下的就只有温暖和感动。
“你他娘的还在磨蹭啥子?!”李伟大喊了一声。
爷爷这才回过神来,拽着莫晚往山坳之外跑去。几根藤蔓从身后飞过来,想要再次卷住爷爷,都被喻广财打退回去。当爷爷跑到山坳的口子处时,他突然顿住了脚步。莫晚也注意到了脚下草丛上的血渍,她循着血渍看过去,在草丛中看到了两只人的手臂。
爷爷仰起头,就在两人的头顶上,猴子被藤蔓捆住脖子,吊死在了树顶之上。
“快出来,有啥子事等会儿再解决!”李伟又喊了一句。
爷爷咬着牙,将莫晚拖出了树林。
猴子死了,与村子里的其他男人一样,被割了手臂,活活吊死在望天树顶上。
回到陈云香的木楼之后,大家都没有说话。莫晚惊魂未定,爷爷扶她在凳子上坐下来。她刚一坐下,就开口问道:“师兄咋个就会在树林里呢?我为啥子就没有看到?”
爷爷听出了莫晚话中自责的意思,他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说:“这个事情不怪你,进去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了。”
爷爷这句话听起来特别的没心没肺,好像猴子跟着他一起进树林,就是去送死的。看几人都没作应答,他又添了一句:“都怪那山坳里的怪树。”
“那些树包是它们的致命弱点。”李伟说。
一直没有出声的龙云,在一旁抽着烟,这时候他站起身来,双手对插在长衫的袖管里,非常冷静地说:“不管咋个样,这些树的命,我要定了。”说着,他站起身来朝屋子里走去。挪动了两步,他顿了顿足:“莫晚,你别再乱跑了。”
龙云刚去推开房门,堂屋虚掩的大门就被撞开了。陈云香带着族长和几个老辈儿迈了进来,龙云见状收住了脚步。
几人让开座位,将这些老人迎进来坐下。
族长拄着拐棍,在地上面敲了敲,说:“听云香说,你们看到那些树的树包里有女人的脸?”
喻广财点了点头:“是的,每一个都有,而且每张脸还不一样。”
“嗯,不过这个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件事。”族长年纪老迈,他的目光穿过木楼的大门放到很远,眼神有些浑浊,说话的时候嘴巴瘪瘪的,“当年啊,山里的那帮匪娃子饿得慌了,出山来找吃的,因为村子里的男人们联手反抗,打死了其中两个,后来整个村子里的男人都被他们砍了,挂在盐茶道路边的高树上。村子里的女人也几乎都没有幸免,十二岁以上的姑娘到六十岁左右的老太婆,全部被这帮匪娃子糟蹋了。而这帮女人其实也是没有活着回来的,也不晓得去了哪里,我们猜想她们肯定是被匪娃子给杀了。”
“这个跟树林的那些怪树有啥子关系?”喻广财问道。
族长回答:“这有没有具体的关系倒也说不上,不过我每次想到这个事情,就觉得不太对劲。如果她们是被杀了,依照那帮土匪的个性,肯定是会把尸体挂出来,让周围的人都惧怕他们,可独独那一次是没有的。反过来讲,如果她们没死,那她们去了哪里?逃命去了?当时村子里遇难的消息传出去之后,那些在外的人都赶了回来,现在的我们,就是这帮人的后代,那为啥子没有一个人晓得她们的去处?”
喻广财倒吸了口凉气:“莫非老先生的意思是,她们钻进了树里?”
族长叹了口气:“这个我也说不好,这些树对我们当地人来说,就是守卫我们的神灵,它们高大伟岸,与天空只有咫尺的距离,它们通晓天意,是人和天的使者,传达着天神的旨意,如果说这种事情发生在这里,我也觉得不足为奇。再说了,当初村子里失踪的女人总共92人,这正好与那些怪树的数量基本上吻合。”
喻广财听后,深深皱起了眉头。正在他沉思之际,李伟拽了他一下,伸手指着那铜镜:“师傅,你看刚才那些被你打掉的树。”
喻广财凑过脑袋,只见那些之前被它打掉的树,像是被注入了什么新鲜的生命力一般,如今在那子母镜的另一边,又开始肆意地摇摆着藤蔓,恢复了生机。

“这会不会也正是当初山林里土匪们失踪的原因?”爷爷听到这里,这样想着。
“现在还不能下定论,看来现在是时候进去试试了,唯一的办法,就只有砍掉那些树,剥开那些树包,真相就一目了然了。”喻广财这样说着,目光落到了龙云的身上。
龙云没有丝毫躲闪,上前一步:“我没有任何异议,现在我就想去把猴子的尸体收回来,再替他报仇。”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些树中间必然有一棵树作为它们的中心,就好比一个人的身体,你的心支撑着你的命,只要心活着,人就有可能复活一样。我们在做这件事情之前,必须要找到这群怪树的中心,它就在那一百棵树之间。”
喻广财的话,让几人连连点头。
要找到这棵处于中心地位的树,但又不能贸然进入山坳林区,这个问题困扰着几人。在送走了族长之后,几人围着那个圆桌坐了下来。
“我有一个办法。”陈云香说道,“可以这样,你们看,这些树的形状是一个五角,五个角有五个点。只要男人一进入这几个点,就会受到威胁。男人进不去,如何才能看到这五角之中的具体情况?现在我们不就有一个方法吗,用这个喻师傅的子母镜。”
喻广财听后,摇了摇头:“这子母镜现成的就只有这么一对,要想现在做,那是不可能的,起码要经过上百年的时间才能够制成子母镜。”
“没有那么多也行,可以不停变换那树林之中子镜的位置,这样就能看了。”陈云香的话非常有道理,几人听后都恍然大悟。
喻广财给几人作了仔细的规划,他这样推断:“云香的想法目前看来是最为实用的,我在想这树的阵形是天然长成的,还是真如刚才族长所说,是后来村子里的女人们钻进了树包里。如果真是这样,那是谁搞出来的?你们可以想想,如果现在我们去挖空一棵树,再把人放进去,那这人必死无疑。所以说,按照这个推断的话,那就说明,当初搞这件事情的人一定是会一种非常高深的法术,而且这人的功力绝对不在我和龙师傅之下。”
“现在说这么多,也是于事无补,按照这个推断,我们可以在村子里找几只最老的公鸡,用鸡毛和鸡血先去破解这法术,就算不能破解,那也能起到削减它们破坏力的作用。”龙云敲了敲桌子,说道。
按照几人的说法,陈云香召集起了村子里的人,将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这些人听后,都表示非常支持,纷纷献出了自家的公鸡。
在收集到了足够多的公鸡毛和鸡血之后,几个女人自告奋勇,愿意进树林里完成这项任务。在临行之前,莫晚也站了出来,她说:“猴子师兄的死跟我有关,我现在就跟她们一起进树林,去把猴子师兄的尸体取下来。”
听到这话,爷爷非常担忧,伸手拽住了她。莫晚回头朝他笑了笑,说:“这祸是我闯出来的,你不能再随我进去,我命薄,反正也活不长了。”
爷爷听了,感觉自己心上最柔软的地方被针扎了一下,说不出的难受。
目送几人钻进树林之后,爷爷跟着喻广财回到了那块母镜前。按照约定,在进入山坳前,几个女人会将随身带着的鸡毛蘸了鸡血贴在周围的大树之上,然后走进林子中间,移动那面子镜的位置,这样可以方便母镜前的几人仔细地观察周围的树,从而认出那棵具有强大输送能量的怪树。
到了白天,那山坳下的树林显得异常平静,除了树身上的树包之外,与周围的树并无两样。那些带有强烈攻击性的藤蔓也被隐藏了起来,由于藤蔓过多,又都紧紧地相互缠绕,旁观的人很难看出它们究竟隐藏在了哪里。
母镜之中,几个女人已经靠近了那个山坳,爷爷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莫晚的身上。他的小心翼翼,绝对不比此时正在朝着树林靠近的莫晚来得少。
陈云香带头,在迈进那片树林之前,她将手中的鸡毛蘸了鸡血贴在了周围的树上。那些树好像活人一般,在被鸡毛这么一贴之后,整个枝干都摇动了一下。第一棵一摇,身后的第二棵也轻轻摇动了一下,接着是第三棵、第四棵,一直到了那片树林的周围。
爷爷看得仔细,他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太对劲,可他又说不上来,只好目不转睛地看着莫晚的一举一动。
当一行人钻进那片树林的时候,爷爷的目光突然被镜子角落的一片树丛给吸引了目光。那是一堆矮矮的荆棘,它的样子与重庆的低矮荆棘没有多大区别。爷爷之所以会盯着它,是因为它好像轻轻晃动了一下。
那片树林里的植物非常茂盛,可奇怪的是,里面并没有动物,连一只虫一只鸟都找不到。
陈云香从袋子里掏出一根鸡毛来,照样蘸了蘸鸡血,贴在了一旁的树身上。和之前的树一样,被贴的树身抖动了一下,接着第二棵、第三棵、第四棵,一直抖动到了母镜看不见的位置。
这时,爷爷突然猜想到了什么,这个猜想让他的心紧了一下。他蹙着眉,缓缓说了一句:“这树身抖动,是不是在给其他的树发送啥子信号?”
爷爷的话音刚一落下,从那树丛中昂起了几十根藤蔓,将几个女人围了一圈。
母镜前的几人都被这突然蹿出来的藤蔓给吓了一跳。爷爷大叫了一声之后,从凳子上站起身来:“不行,她们有危险!”
见他正要冲出去,龙云一把拽住了他:“胡兄弟,你不要冲动,这些树只是感觉到了危险的信号,但它们不会伤害女人。”
那些扭动着的藤蔓像极了一条条狡猾的毒蛇,李伟看着这一幕,不禁骂道:“妈的,看着这玩意儿,我浑身都冒鸡皮疙瘩。”
母镜中,陈云香身后的一个女人看到这些藤蔓之后,先是一阵惊怕,朝着陈云香的身后躲去。可当她看到这些藤蔓面对她们迟迟没有发动攻击的时候,她不禁怒火中烧,将别在腰间的斧头掏出来,朝着面前昂起的藤蔓,狠狠劈了过去。
那藤蔓的头子,被这女人的一斧头砍了去,伤口处喷溅出绿色的汁液,将那女人的一张脸都染成了绿色。藤蔓像是被这样的攻击惹得恼怒,朝着女人蹿过来,死死地卷住了她的脖子,然后朝着那树顶上拖了上去。
陈云香见状,大喊着女人的名字,也拔出了腰间的斧头,劈砍身边的藤蔓。
就在那个女人被拖着快到树顶的时候,一根最大的藤蔓从众多大树的后面蹿出来,将那根藤蔓狠狠一扇,使得它撞到了旁边的树干之上。原本被它卷着的女人,也应声坠落下来。
几人都看得傻了眼,那根巨大的藤蔓在半空中摇摆着,身边较小的树干都朝着这根藤蔓靠了过去,随同它左右摇晃的节奏,簇拥着它。
“你们看这个是啥子?!”李伟大叫了一声,指着镜面上的那根巨大的藤蔓。
喻广财点点头:“应该就是它了。”
爷爷顺着那根巨大的藤蔓一直找过去,又稍稍搬动了母镜的镜面,只见那根巨大藤蔓是从树林中央的一棵树身上蔓延出来的,如果推断无误,那这棵树就是几人要找的那棵。

树林之中,莫晚上前去将那个坠落到地上的妇女扶起来。之前的经历,并没有让她收敛自己的行为,与之相反,她显得更加愤恨。人还没有站定,就举着斧头,朝着那根巨大的藤蔓冲了过去。她的声音在奔跑中显得支离破碎:“你这狗日的,老娘今天把你劈了做柴烧!”
妇女冲上前去,刚到那根巨大的藤蔓面前时,她突然愣住了。那巨大的藤蔓,掉转头子,急转而下,一直冲到了她面前。妇女先是一愣,接着抡起斧头就朝着那藤蔓劈了过去。
莫晚被这场面吓得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等了半晌,也没有传来任何的声音。莫晚缓缓睁开眼来,只见那根藤蔓稍稍低着头,似乎在等待着面前这个妇女的裁决。而这妇女被面前这根藤蔓的反应给震惊了,她有些迟疑地扭头看了陈云香一眼,不知是否该狠下心一斧子劈了它。
陈云香也很是不解,看着藤蔓的样子像是一个知罪的孩子,等待着大人的责备。陈云香上前来,接过那妇女手中的斧子,也是一脸疑惑地望着那根藤蔓。
在几人的身后,其他的藤蔓都昂着头,似乎在看着这几人跟前发生的状况。也是直到此时,莫晚才感觉到了这些藤蔓没有了攻击性。趁着几人正处于这种不解的对峙状态,莫晚搬着长梯到那棵挂着猴子尸体的大树旁,将猴子的尸体从大树顶上取了下来。
当她在地上将猴子的尸体包裹好之后,陈云香走上前来:“看来这些怪树没有恶意。”
这样说着,那根巨大的藤蔓伸过来,在陈云香的后背上点了两下。陈云香扭转头去,不知道那藤蔓这样做是何用意。这样愣了好半天,那根藤蔓将她卷了起来。几人见状又大喊起来,生怕陈云香有个三长两短。
那巨大的藤蔓卷着陈云香到了那个五角树阵的中心,那里有一棵树长得非常好,正是那根巨大藤蔓生长的那一棵。
藤蔓将陈云香放到了大树的面前,莫晚远远看见,那棵树中间的树包与别的树不太一样,上面分别四散着许多绒毛,那缓缓蠕动的样子,像是漂浮在水中一般。藤蔓见陈云香依旧不解,于是用自己藤蔓上的头子朝着树包的位置轻轻点了点。
“它是让我去摸它的那个包?”陈云香蹙眉问道。
几人纷纷摇了摇头,不知道这树怪到底要干什么。
见面前的几人还是一动不动,那巨大的藤蔓朝着陈云香的手臂一下扇了过去,将陈云香一下子推倒在地,迅速上前去卷起了落在地上的斧头。
没等那藤蔓做出下一步的动作,树林里突然传出了一阵刺耳的枪响。
莫晚抬头一看,是喻广财等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竟然绕到了树林的另一头。几人所站的那个位置,距离这棵树非常近。
喻广财手里握着的枪口,此时还冒着烟。那颗子弹准确无误地打中了那棵大树的树包,那些黏稠的绿色汁液从里面渗出来,沿着树身一直流到了大树的底部。
周围的藤蔓在感受到这种强烈的攻击意味的时候,全部都朝着这边奔过来,谁知当它们正要穿过面前这棵大树,朝着喻广财等人奔去的时候,被那根巨大的藤蔓给挡了下来。
“别开枪,它们没有恶意!”陈云香从地上站起身来,喊了一句。
喻广财听到这话,才缓缓收起了手中的枪杆。
那根巨大的藤蔓因为自己树身的树包遭受了重创,它显得非常虚弱。不过,它依旧重复着之前的动作,从树腰上俯下身来,卷起地上的斧子,朝着自己的树包移动过去。
“莫非它是要…”莫晚想着,脑子里闪过了一些悲壮的词语。
果然,它卷着那把斧头,抡起锋利的一边,朝着自己的树包狠狠劈了下去。它的动作惊起了周围藤蔓的反应,它们在半空中摆来摆去相互碰撞,像是在对着天空失声痛哭。面前这棵大树的树包流出了非常多的黏稠绿液,不多时,就传来一股奇臭无比的味道,让大家都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正在几人吃惊之际,那树包里的绿色汁液流干了,整个树包变得非常干瘪。喻广财等人远远看着这一幕,也被震惊了,他将枪挂在了肩上,看样子是非常想进树林去看个明白。不过因为之前发生的事情,几人还是有几分忌惮。
莫晚朝着那个树包靠过去,捡起一根很长的树枝,对着那树包的位置戳了戳。等了半天没见反应,莫晚准备将手中的树枝扔掉,而这时惊人的一幕发生了——一个女人从那干瘪的树包里缓缓爬了出来。她蓄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大约三十岁,布条将她的身子裹得非常紧实,那布条想必之前是白色的,只是经过长时间的浸泡,被那绿色的汁液染了色。
“鬼…鬼呀!”之前第一个用斧头的妇女被吓得再次躲到了陈云香的身后,陈云香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个从大树的树包里钻出来,又这样蹲在几人面前的女人。
身旁的那些藤蔓见状,也都游了过来,卷起了那把斧头,将自己那树身上的树包给劈开。跟面前这棵树一样,里面先是流出了绿色的汁液,在干瘪之后,一个女人从那树包里钻了出来。一个、两个、三个…直到这片树林里都蹲满了年纪各不相同的女人。
几人都被那臭味熏得死死地堵住了鼻子和嘴巴,面前这些从树包里钻出的女人,难道真的就是族长口中那些消失的女人?
大家都在心里揣着这样一个疑惑,可此时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你到底是哪个哦?”莫晚远远地问了从面前那棵大树上下来的女人。
女人听到问话,缓缓抬起头来。那张脸非常漂亮,虽说肤色不如正值花季的莫晚,可五官却不下于她。女人朝着几人张了张嘴巴,却半天都吐不出一个字来。
莫晚见状,安慰她:“不用着急,你慢慢说。”
女人费力地张着嘴巴:“我、们、是、祁宏、村、的人。”
这时候,大家才相信了族长所说的话。事实也证明他的猜想是正确的。可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从小在祁宏村长大,咋个从来没有见过你,你哄人!”陈云香反驳道。
女人再次张开了嘴巴:“我生于道光三年,现在是啥子年代?”
“道光三年?”莫晚在心里估算了一下,面前这个女人应该有一百二十岁左右。
刚得出这样吃惊的结论,莫晚就发现那女人的脸和身子开始起了变化。那张脸从一张饱满的女人的脸慢慢枯萎,变得瘦不拉叽,只剩下了皮包骨,满脸都是皱纹。她身上的皮肉也是如此,在说话的时候,逐渐变成了干柴棍的样子。头发也是如此,瞬间白遍了。
几人看着眼前的一幕,都吃惊不已。
“既然这样,那你是咋个钻进那个树皮里头的呢?”陈云香问着。
面前的老女人听到这个问题,露出一个别扭的笑容来。她望着山林外被枝叶挡得几乎看不见的天空,伸手搭凉棚,长长叹了口气,跟众人说出了整个事情的始末。

道光三年,这个女人出生在祁宏村之中。她的出生,可以说是饱受争议的。这女人名叫梁泊,她的父亲曾是这一带有名的术士,端公之术自称可以与天上的神仙相媲美。当时,曾有一个慕名前来与之比试的自称巫神后人的湖南人。两人在众人面前,横立了两块大刀,用大火将大刀的刀锋烧得火红,再在前后两边用大石头将大刀卡住。大刀异常锋利,树林里的巨大树木是一劈就断。两人请来附近一带非常有声望的道士做裁判,搬来一大捆香,然后一根接着一根地点燃,看谁在那刀锋上站立的时间最长。第一,那刀不能倒;第二,必须光脚,谁被刀锋伤了口子见了血即为输;第三,生死自负。
梁泊的父亲上了那刀锋,赤着一双白皙的脚,在上面游走自如,没有半点问题。对方见了,也跳上了那刀锋之上,在上面自由自在地走了几圈。可走着走着,这人似乎就感觉脚下有些不太对劲了,他不断抬着脚,变得非常局促。这样来回了几步,怪事就发生了,这人突然一下子像是踩滑了脚,两只小腿就沿着那刀锋斜着滑了下去。嚓的一声,两只小腿在众人的眼前被活生生地削了去。
那人咬着牙躺在地上,指着梁泊的父亲,直说自己还会回来雪耻的,可梁泊的父亲却不以为意。出了这样的事,周围的群众都前来围观。那个作为裁判的前辈在看了这一幕之后,将着胡须责备梁泊的父亲,说他这样做有些过分。梁泊的父亲那时候年少气盛,只仰着脑袋回了一句——今天我若不这样,那跟他一样倒下的那个人肯定就是我。说完之后,他就拂袖而去。
周围的人自然是不懂梁泊父亲与这位前辈的对话,可这位前辈在离开前,告诫家乡父老,说这人行为孤僻,恃才傲物,大家还是离他远一点,当心惹怒了他。
从那以后,整个村子里的人见了梁泊的父亲都躲得远远的,生怕他的手指那么轻轻一点,就让自己万劫不复了。
关于梁泊的存在,村子里的人一直都十分怀疑。没有人见过梁泊的父亲与任何女人有染,更别说娶妻子了。梁泊似乎就是这么平白无故多出来的,村子里的同龄人都叫她鬼女子,处处都躲着她。
梁泊的父亲不止一次告诉梁泊:“这周围的人厌弃我们,是他们不明真相,你父亲我通晓天意,能与神明交流,你也同样可以。你无须自卑,你应该像这些生育你的望天大树一样,挺直了腰板,用你独一无二的灵性守候属于你的家园。”
梁泊听着这话,感觉像是什么不祥的魔咒一般。可是很快,梁泊就发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
那天傍晚,梁泊趁着父亲外出,偷偷跑了出来。那个时候村子的小孩子流行在树林里用自制的木箭打猎,说是打猎,不过是躲在树林里攻击一些野鸡野兔之类的小型野生动物。梁泊自然是不受大家欢迎的,村子里所有的同龄人见到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大叫着跑开。没有任何孩子敢于违背父母三令五申的叮嘱——梁泊是一个鬼女子,是她父亲和大树生的孩子,离她太近,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会留下。于是,那个下午,她就跟在那群孩子的身后,看着他们追着一只兔子跑了好远好远。虽然她觉得那只兔子特别无辜,但还是很希望能够加入他们中间,哪怕只是为他们助威也好。可就是这些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也因为她特别的身世而变得几乎成了妄想。
几个孩子追着那只兔子一直穿过了东区树林里的那条盐茶道的重要关口,一路朝着山上跑去。梁泊知道,那山上住着一窝土匪,经常在村子里搜刮粮食,他们凶神恶煞的,十分不好惹。可这群孩子因为一路追着兔子,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跑到了什么地方。梁泊想要叫住他们,可这样一来,她的行踪就暴露了,她会成为众矢之的,要么被赶得远远的,要么是这群孩子逃得远远的。
梁泊跟了一段,不出她所料,有两个穿着兽皮短衣的土匪正从山上下来,一人扛了一把大刀在肩上。隔得很远,那群孩子并没有看见两人。可两人却早已被孩子们的嬉笑声吸引了目光。两人收住脚步,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这群傻孩子为一只兔子而做出的各种滑稽动作。梁泊记得,那距离至少有几十丈远,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两人闷声轻笑的声音,她都听得非常清晰。那声音好像是通过周围的树的枝叶传到她耳朵里的。两人笑了一阵,其中一个把耳朵凑到另一个耳边说:“干脆,我们把这群死娃子拖回去,再通知他们的家人,拿钱来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