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跟着李伟走进那山沟的时候,脑子里就蹿出了这个故事。深秋时节,只要天上没有下雨,夜空中月亮就极为明亮。月光照亮了山沟里的那条石板路,好像一条行进的蜈蚣,歪歪扭扭。松林沟里的松树不知道是不是沾了更多的养分,要比别处的松树更为茂盛。繁密的枝叶将头顶的月光过滤之后,斑驳的光影更添诡异。
爷爷一边走,一边四下观望着周围的松树枝丫,他的脑子里满是那一幅幅挂着脑袋瓜的情形,不知不觉之间,他好像还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腥味。这股腥味不知从何处飘来,怎么挥都散不去。
走着走着,爷爷不小心踢中路边的一块大石头。脚趾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他连忙在一旁坐下来。李伟见状,扭头责备他这么大个人了还不小心。说着,也蹲下身去查看他的伤势。
爷爷叫着疼,谁知一抬头,竟然看到远处一个人影从雾蒙蒙的松林里走了过来。爷爷看傻了眼,半天没有应李伟的话。李伟拍了他两下,自然也是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儿。他顺着爷爷的目光看过去,也看见了那个黑影,一瘸一拐的。
渐渐地,那个黑影朝着两人走了过来。爷爷看得仔细,可因为只有模糊的月光,只能判断这个黑影是位老人。他拄着一根拐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影子在石板上一斜一斜。爷爷慌了神,连声问李伟应该怎么办。想必李伟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形,一时间动也不敢动。
那黑影走到爷爷和李伟的面前停了下来,转身盯着他们。爷爷看不清他的脸,一个黑色的剪影,像树叶一样轻飘飘的,只怕风一吹,就把他给送走了。两人看着面前的黑影,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对视了许久,那黑影将手中的那根拐杖递给了爷爷。
看着那只悬在半空中的拐杖,爷爷有些疑惑,他看了看那黑影,又看了看蹲在面前的李伟,将信将疑地接过了那根拐杖。他仔细端详了一阵,再回头去看的时候,那佝偻的老头已经消失在了凉森森的山沟里。
李伟也回头看了看爷爷一眼,沉默地咽了两口唾沫,没有多说什么,看样子是被吓住了。他将爷爷从石头上搀扶起来,干脆走到了爷爷的身后,招呼了爷爷两句,让他迈步朝前走。
说来有些奇怪,那拐杖像是有神力一般,爷爷一把将它拽在手里,被扭伤的脚踝再没有半分痛意,走起路来也是健步如飞。走了差不多一刻钟,李伟突然停下了脚步,冷冷地说了一句:“我就晓得咱俩碰上了。”
“碰上啥子了?”爷爷停下来,扭身问道。
李伟指了指旁边的大石头,是一刻钟前爷爷坐过的那块石头,周围的树影也尽数相同。
“鬼打墙?”爷爷说着,正准备解开裤腰带,对着石头大撒一泡尿来破这鬼打墙,谁知却被李伟给拦了下来。李伟说:“先别急,我们再走走。”
那条路根本就没有岔路,直通山顶大路的石板路,两人硬是转了好几圈。当第三次停在那块石头前的时候,爷爷二话没说就来了一泡尿,哗啦啦撒了半天。
两人又沿着脚下的石板路朝前走,转了三四圈,最终转累了,在那大石头上坐了下来。爷爷是泄了气,告诉李伟干脆等到天亮。李伟不知如何应答,而这时正好注意到了爷爷手中的拐杖。李伟上前来,将那拐杖抢了过来,扔在了路边上。两人再走,便再没遇到原地打转的情况。
听了爷爷的故事,我倒是有些惊讶,看着他手中那根一晃一晃的坏掉的拐杖,心里钻出无数个疑惑来。可是我知道,不管我如何急切,他也是解释不来的,这阴穿阳,捉弄活人,对他们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走了一阵,爷爷在一个山沟的竹林前停了下来。回想起他讲过的那段关于竹林的故事,我还有点心有余悸。还没来得及仔细回想,他就指着对面山腰的那座在竹林深处若隐若现的老屋子说:“你看看,那儿就是你爸出生的地方。”说完,他长叹了一口气,没过两秒又露出一个笑脸来,他接着说,“还记得那一年我十六岁,跟着师傅东奔西走,好不容易回了趟家,结果一进家门就跟你曾祖父大吵了一架…”


第一章 井下魂
自从爷爷上道之后,师傅喻广财对他倒是没有半分保留。丧乐队之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让他与大师兄李伟一同打点。那几年的规矩倒是没怎么变,但凡谁家中有人病丧,或是死于其他自然原因,喻广财都是不会亲自出面的。偶尔有人找阴宅位置吃不准风水好坏,倒会专程来请教他。这时候,多半会与主人家先前请上门的风水师傅有一番较量。时常两人谈笑之间,便把周遭十余里的风水脉象说了个透。在丧乐队中奔走研习,碰上这种机会自然再好不过。而每次喻广财遇到这样的机会,都会叫上爷爷随同。那短短几年时间里,爷爷算是学到了不少的东西,也算在圈子里混了个脸熟,小有了些名气。
在爷爷踏入这行之前,喻广财已经是圈子里的名人。由他带领的丧乐队,没有八两也有半斤。本来就活路不断的他们,因为这几年又解决了不少“麻烦人”,更是成了行业的带头队伍,很难碰到闲下来的时候。爷爷倒是个能够在忙里偷闲的人,稍有半日的闲暇,他便会溜回家中去,看看家里的二老和终日念叨着他的三爷爷。
这一年,爷爷十六岁,在与李伟做完了石蟆镇的丧礼之后,他跟李伟要了半天的假期回了趟家。
仔细算来,那一年是1939年,东洋鬼子大举进攻中国,整个北方大部分已经沦陷。那时候的爷爷其实对这些问题并不大关心,只要日本人没有踏上这四川的土地,他便觉得什么打仗什么逃难都是遥不可及的事情。只是从三年前,他与以前的师兄林子在镇上一别之后,就听说林子离开了丧乐队,赶赴四川随同当时国军招兵进了部队。从那时候起,爷爷对他倒是有几分挂心,一听到点前线的消息都会跟李伟和曾银贵等人讨论半天。
言归正传,爷爷回到家之后,曾祖母和曾祖父也是好几个月没有见过他了。还未等爷爷完全落座,就开始问东问西地寒暄个没完。爷爷一时慌了神,都不知道该先回答谁的。阵脚是乱了,他就干脆懒得回答了。等两人都歇气之后,直愣愣地问道:“这段时间有人来找过我吗?”
听到他的问题,曾祖父脸上的表情立马就垮了下来。曾祖母像是没有听出这其中的真意,抿着嘴仔细回忆:“前几天倒是有人来过,不过是问了一些你们唢呐队的事情,工价啊啥子的,我把前段时间你给我讲过的事情都讲给了他们听,他们都夸你厉害!”
爷爷听了,追问道:“就没有其他人了?”
看着爷爷焦急的模样,曾祖母这才回神过来,她笑道:“你看我,绕了半天没有听出你话里的名堂,没有,莫晚一直没有回来过。”
听到这话,曾祖父哼唧了一声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双手往腰后一放,厉声骂道:“瞧你这点出息!大半年的回一趟家,亲爹亲妈不关心两句,进门就打听起那个女人来,要是哪天阴差阳错真让你把那女人娶进了门,你眼中还能有你爹你娘?”
“大半年大半年,我也不想,当初不是你让我跟着喻广财拜师学艺的吗?”爷爷顿时觉得无比的委屈。
曾祖父向来性子刚烈,本来心中就有火,被他这么一顶撞,那怒火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口子。他抄起手中的烟杆就开始往爷爷身上一阵猛打,一边打还一边骂:“你这个狗崽子,别以为你翅膀硬了就敢顶撞你爹我,老子告诉你,就算你到了八十岁,老子还是你的老子!”
爷爷虽然也是出了名的倔脾气,可在曾祖父动手打他的时候,他还是不敢轻易还手。他一边狡辩着,一边朝着门外躲。好在没挨几下,曾祖父就被曾祖母给拉住了。爷爷越想越是一肚子的火,干脆就拎着包准备回师傅那边去。曾祖母见这两父子就跟上辈子的仇人似的,自知也是劝不回来,就帮着爷爷拎着包出了门,连身上的围裙都没有来得及脱下来。
在送爷爷出那个山沟的路上,曾祖母给爷爷讲了一件前段时间从别处听来的怪事。
老家所在的镇上,有一个非常有名的扎纸人的老师傅,姓熊,名耀。这个熊耀时年近五十,有一个儿子在外做棺木生意。熊耀从年轻的时候就跟着以前的扎纸刘学手艺,虽然这个扎纸刘一直对他留着一手,可他生来勤奋,技术并不在扎纸刘之下。有好几次,爷爷跟着喻广财给人做丧礼,都碰到过他。他扎出来的纸人十分的逼真,要是放在晚上,绝对可以以假乱真。
熊耀的儿子常年都在外面跑生意、联系木料,很少回家,自从熊耀的妻子去世之后,他就经常一个人待在他那间灰暗暗的屋子里,对着一堆纸人。据说,他亲手扎出来的每一个纸人,他都会给它们取名字,有时候喝醉了,还会跟它们说悄悄话。
可就在差不多半个月前,熊耀死了,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被杀害的。
熊耀的房子对面是一家开面馆的,面庄平日里的生意并不好,虽然并不太忙,可一直都开着门,那老板也是整天坐在屋门口。那天傍晚的时候,面馆老板见熊耀又喝醉了,中途还跑到面馆来让老板替他煮了两碗热腾腾的面条,还跟老板说:“我们家新来的妹子明天就要走了,今晚想吃点面条,多周正的姑娘啊,明天就要去陪常老头了,想想是有点不甘心,今天要是不给她吃点好的,她要发脾气!”
这面馆老板被他的话吓得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那常老头死了三四天了,正好是明天下葬,于是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你说的‘妹子’,又是你扎的纸人吧?”
熊耀一听,连忙在嘴边竖起了食指,示意他小声点。面馆老板随着熊耀回头,眺望了那间灰暗暗的屋子一眼,那门半遮半掩的,正有一个纸人坐在那屋子的正中央,一动不动地盯着两人。熊耀像是有些害怕了,他连忙端起两碗面,一边走一边说:“糟了糟了,被她听见了,她跟我说了很多遍她不是纸人不是纸人,现在好了,看她不骂死我才怪!”
面馆老板被他弄得一头的雾水,看着他进屋子之后,非常利索地关了门,心才缓缓放了下来。那个晚上,熊耀的屋子好像真的还有一个人,他一直在跟对方吵架,一会儿摔碗,一会儿又砸凳子的,到了后半夜才消停了下来。
第二天,熊耀家的门一直没有打开过。中途常家的人来取纸人,敲了好半天也没有敲开。到了晚上,面馆老板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于是叫来了两个街坊,三人一起将熊耀家的门给撞开了。门一开,三人就傻了眼。那熊耀被捆在一张木椅子上,胸口上插着一把尖刀,那是熊耀用来削竹蔑的刀子。他身上的鲜血顺着那个口子往下流,染红了脚下差不多方圆一米的地面。面馆老板看得仔细,他的嘴角上还挂着几根面条。而在他的对面,一个扎得非常逼真的纸人正端坐在另一张木椅上,她的脸上含着笑意,惟妙惟肖。
事发之后,大家都非常想不通。熊耀的双手连同身子被捆得牢牢实实,嘴角上的面条到底是怎么来的?经过仔细的勘察和盘问,熊耀的家中根本就不存在第二个人,那他胸口的那把尖刀又是怎么插进深到一寸多的位置?
这件事发生之后,面馆老板一想起熊耀扎的那些纸人就非常害怕,没过多久,就搬离了镇子。
听了曾祖母的讲述之后,爷爷的脑子里一直都浮现着熊耀扎的那些纸人的笑脸,那柳叶眉,樱桃嘴,细长的毫无血色的面颊。现在想来倒是十分的瘆人,为了淡化心中的恐惧,爷爷自然有他的方法。每次一遇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要是自己感到害怕,他就会努力回想莫晚的脸。那张脸素净纯洁,只要在他脑中一闪现,就会给他带来无穷的力量。
从上次在李家谷中一别,他与莫晚已有三四年没见。三年前,她到家中来等自己,究竟是想对自己说点什么呢?这个问题的答案爷爷已在心中设想过千百次,可越是这样想象,他就越是期待。
想着想着,他就不经意走到了喻广财的院子。此时天色并不太晚,可偌大的院子却没有一个人。他径直地走进了喻广财的房间,刚一推开房门,就看见大师兄李伟、二师兄曾银贵和师姐罗琪都在急忙收拾行李。
见了爷爷,李伟停下手中的动作,说:“峻之,你咋个回来了?我们本来准备出发的,让你在家多待两天的。”
“咋了?这是要去哪里吗?”爷爷有些不解。
曾银贵抖了抖肩上的包,笑嘻嘻地说:“瓜娃子你运气好啊,这次又有新鲜事儿了,隔壁镇上有个学堂,据说那学堂的院子正中间有一口深井,那深井会吃人!”
“啊?吃人?”爷爷被他的话弄得大吃一惊。
“哎呀!具体情况我也解释不清楚,快点收拾,师傅在隔壁收拾家伙,待会儿我在路上,他会把来龙去脉告诉你的!”曾银贵摆出一副欲说不说的样子。
张七站在曾银贵的身后,抬头微微朝着爷爷笑了笑,也是什么也没说,只低头收拾着桌面上的包袱。爷爷算是被他吊足了胃口,多问无益,他连忙收拾了东西,跟着几人出了门。
那个晚上的月亮,亮得有些不真实。

从喻广财的住所出来,沿着那条土马路,穿过几条山沟,再翻越一座山丘,就可以看见那座坐落在山坳之间的小镇。爷爷在小的时候来过这个镇子两次,一次是跟着曾祖父到这边来取救济粮,另一次是到这边的山沟里采蘑菇。当爷爷跟着几人站在那山丘半腰上的时候,就回想起那山沟里蘑菇的香味,虽说比起现在的香菇鸡汤少了几分油水,可在那时候已经算是不错的食材。
这一路上,几人借着月光朝前走,喻广财走在队形中间,前面是李伟、罗琪,后面跟着爷爷、张七和曾银贵。刚上了正道,喻广财就跟几人讲起了那口吃人深井的来龙去脉。
这个小镇名叫清水镇,因为那山坳口是个非常重要的地形,在清朝末年,那里有重兵把守。清水镇中有一个闻名遐迩的学堂,是后来的民国政府特地在这里建的,为的是方便附近几个镇子的孩子到这里念书。有很长一段时间,那学堂门庭若市,先生教课之时,座无虚席自不用说,就连窗口处都挂着不少的脑袋,一听就是大半天,连咳嗽都不会有一声。当年的爷爷,非常羡慕这些孩子。
说起这个学堂的结构,倒是有些特别,因为资金的原因,学堂的宿舍里连一个厕所都没有。有的学生住在这学堂里,生活起来有些不太方便,每天晚上如厕都要穿过学堂中央的那个大土坝,到平日里念书的教室边上的厕所去。
那学堂所在的位置,在之前本来是清水镇上最有钱的人家的院子,后来因为文字狱,这人家被满门抄斩,一个个脑袋挂在镇上的练兵场上,被风吹成了肉干。后来,有人从衙门手中买过这座宅子,可住了不出半月就搬了出来,分文不取交还给了衙门。从那个时候起,清水镇上就有传言,说是这宅子自从人死光了之后,就有点不干净。于是,也就一直空着。这一空就是上百年,直到一位民国政府特派的官员到镇上视察,才决定将破败的院子给彻底铲平,留下的房间经过修缮做了学堂的教室和宿舍,被铲平的院子就成了后来的大土坝,平日里学生们就在上面做一些体育活动。
能到学堂念书并且住宿的,基本都不是穷人家的孩子,父金子贵,所以这里教书的先生都特别小心。平日里在授学的时候十分严厉,可在日常生活中却不敢懈怠分毫。这些住惯了豪宅大院的富家公子,搬进学堂之后除了不适应就是好奇。
要说怪事,是从三年前的一个晚上起的头。那时候学堂的学生虽不如从前,可也是座无虚席。清水镇上以前的师爷李淳之子李成峰时年十五岁,在那学堂之中念书之时住在学堂的宿舍之中。这李成峰打小就有些娇惯,脾气自然好不到哪儿去。一天半夜,李成峰午夜梦回,突然尿急。可一想到要穿过那空荡荡的大土坝,他就有些害怕。于是,他威逼利诱,让临床的另一个同窗与他一同前去。
话说那日的月亮十分透亮,照在空空的土坝上,恍如白昼。李成峰拽着同窗的衣角,两人亦步亦趋朝着土坝对面的厕所走去。下半夜的时候,敞开的土坝并没有什么遮挡物,感觉阴风阵阵。
当两人走过那土坝的三分之二时,李成峰突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那阵声音离两人不远,刷刷刷,在那个空坝子里荡开来,李成峰突然拽了拽同窗的衣角,示意他停下来。李成峰将自己听到的声音告诉给了这位同窗,可同窗侧着耳朵听了老半天也硬是没有听到。李成峰见状,有些急了,一边寻着那声音找了过去,一边在脑子搜寻可以描述那声音的词语。想了半天,他说,那声音像极了有人在铲土,刷刷刷的。同窗被他的样子吓住了,凝神听了半天,硬是半点声音也没有听到。过了一阵,李成峰又说,那声音不像是在铲土,而像是在刨土,用手指一下接着一下。
同窗扭头仔细地看着李成峰的样子,他整张脸变得一片惨白,眼睛鼓鼓的,滋溜滋溜转个不停,好像在辨识那声音的方向。同窗被李成峰这样子吓住了,撒腿就跑回了宿舍,缩进了薄被里。没过多久,竟然就在被子里睡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他这才猛然想起昨天晚上奇怪的李成峰,赶紧翻下床,只见李成峰并没有回来。其余的几个同窗还在睡着,他将所有人叫起来,带着他们来到那个大土坝上。大家一见状,纷纷傻了眼。李成峰一身破烂,整个身子脏兮兮地趴在地上,一双手鲜血淋淋。那土坝的角落处,被李成峰用双手挖开了一大片,泥土和血渍到处都是,而在他挖开的那个坑底,有一个井口若隐若现。同窗想起昨天晚上李成峰对他说的话,吓得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李成峰从那日起就变成了一个呆子,不管别人给他说什么,他都只会说一句话。他爹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没有将他治好,直到半月之前。
“喂喂喂,打断一下,他成呆子之后,只会说啥子话呀?”曾银贵急忙问道,倒也算问出了爷爷心中的疑惑。
喻广财笑了笑说:“他只会说——‘别怕,我这就放你们出来。’说完,就使劲把双手抓成猫爪的形状,使劲地刨。”
爷爷听到这里,没忍住打了个寒战,见曾银贵也没有吭声,他说:“那后来呢?半个月前又发生了啥子?”
喻广财叹了口气,说:“这事儿还真是有点邪门,反正我做这一行这么久,这阴阳两界的怪事也算见得不少,这一桩算是真奇了怪。”
半个月之前,李淳不知道从哪儿得来消息,说是四川彭县一带有一个非常出名的术士,通天晓地,能破解生死,与鬼魅打交道很有一套。李淳几乎发动了所有的人力物力,将这个术士请了过来。术士带着一个徒弟到了李家,见了李成峰之后,请求李淳,让他与李成峰共处一个时辰。李淳与这个术士在此之前并不相识,多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可在家中管家的劝解之下,还是答应了。当时在场的人都看得很清楚,这个术士和他的徒弟在进门之后,将所有的门窗都关得非常紧实,连一丝光线都没有泄出来。
李淳等人在门外等了一个时辰之后,门开了。谁也没有想到,居然从里面蹿出来一只黑猫。那猫与平日里看到的猫不同,一双眼睛闪着银光,看人的时候,胡须上翘,像在媚笑。未等几人反应过来,那猫迅速蹿上堂屋的房梁,用前爪将那天窗推开,跳了出去。
李淳见状,连忙推门进了屋子,那术士悠闲地坐在那屋中,端手眯眼,看了众人,起身说:“放心,这个事情不难办,请几位耐心等待。”大伙越看越觉得这事情太悬了,因为之前所有人明明看得清楚,在屋子里的除了李成峰之外,还有两个人——那个术士和他的徒弟。可此刻,术士的徒弟竟然不见了。
没有人知道那天在那个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所有人都看得仔细,那房间的门窗关得牢牢实实,根本不可能有地方进来或者出去。可正因失踪的徒弟与莫名其妙的黑猫,让大家就不禁有了联想。有人追问过那个术士,他却拿出一副惯有的姿态说:“天机不可泄露。”
就这样,这术士在李家住了两天。刚开始的时候还信心满满,只安慰李淳不用着急,两天之后方知事情真相。可时间一点点过去,很快就到了两天之后。这个术士似乎在等着什么,过了期限,对方还未现身,他开始有些着急了。在房里掐指算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出了门去。
李淳根本搞不清情况,就带着家中几个下人跟了出去。
那术士出门之后,径直来到清水镇的学堂里,那个土坝边又被刨了一个大洞。那个洞很深,那术士在洞口念了半天的咒语都没有反应。于是,他命人沿着边沿将那沙土铲开。铲到一半的时候,果然铲出了那只黑猫。不过此时的黑猫眼眶渗血,早已经死翘翘了。那术士见状伤心不已,抱着黑猫大叫着自己徒弟的名字。可当他回过神来之后,他抓起地上的一把沙土看了半天,没有再多说什么,只交代了一句:“令郎是被这水井吞了魂,只有将魂魄引出来,才能康复。”之后,那术士就默然离开了,分文未取。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爷爷笑了一句。
“要是我是那术士,肯定早就无地自容了,自己学艺不精,还厚着脸皮称什么大师…”曾银贵在一旁不屑地说着。
李伟顿了顿,说:“老曾你这么理解就不对了,把一个活人变成一只黑猫,并且这只猫还听自己使唤,这绝对不是一般人可以办到的。虽然最终他失败了,我想这肯定与他的道行是没有关系的,更多的是别的原因。那口井下到底有啥子?还有你可以想想,那道士能够这么放心地将自己的徒弟变成黑猫放出去,就肯定说明他完全有把握解决这件事情,后来效果跟他事先想象的相反,原因是啥子我们都不得而知。”
说着,带头的喻广财突然停下了脚步,指了指不远处的镇子,说:“李伟说得有道理,不管阳间阴界,遇到问题一定要先了解整个事情的实际情况,从根源出发解决问题,那要容易得多,走吧,这些疑团让我都有点按捺不住了。”

入了夜的清水镇和平日里有些不同,头顶的月亮非常明亮,可总觉得照不进这长长的街道。青石板街面上总是弥散着一股淡淡的青苔味,时不时有瘦狗走街串巷,呜呜呜地发出低鸣声,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像是在防贼。镇上的房屋又低又矮,延展出来的房檐为路面盖上了一层阴影,不及半夜,却是寥无人声。
“以前来这镇子的时候觉得挺热闹的,咋个现在感觉完全没得人气儿呢?”曾银贵凝眉张望,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爷爷深吸了口气,说:“我也觉得有些瘆人,可能是入夜的关系。”
“师傅,这地方不对呀,你看那街尾的杨柳,这么茂盛,晚上都这么明显。”一路上罗琪都没有吱声,此刻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
“刚才进街口的时候,我就看到了还有桑树,虽说自古就有前不栽桑,后不种柳的习俗,但就这些桑树和柳树,在大的风水上来说,影响应该不大。”李伟说道。
“杨柳招魂,桑槐缚灵,咋个就影响不大了,我看这个镇子不简单。”曾银贵犟声犟气,似乎有些害怕。
正在几人争论之时,前方不远处一个瘦小的人影从岔路口蹿了出来。那人佝偻着脊背,双手交叉藏在衣袖里,这大热天的倒像是怕冷了自己。爷爷正眯眼看着,走在前面的喻广财突然伸手,将几人拦住。几个人停在那石板街的中央,与那个黑影对峙了一阵。那黑影在几人面前转过身来,挤出沙哑的声音,说:“我是来迎接几位的,请几位随我来吧。”
爷爷看得仔细,这人说话的时候,嘴里吐出了一口长长的白雾。爷爷上前一步,正要开口追问,却被喻广财给拦了下来。喻广财躬身道:“那就劳烦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