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广财听了,低头沉思起来,没有搭话。倒是这曾银贵倒吸了口凉气,在阴冷冷的竹林里发出一声奇怪的叹气:“这牛头马面真是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吗?”
想了想,曾银贵回过头来,正要去询问爷爷。可他只见爷爷把脑袋埋得低低的,抬着一双眼睛,翻出眼白来,定定地看着面前的曾银贵。
曾银贵连忙回过头去,一句话也不敢吭,低着声音对前面三人说:“快走,峻之惹到污秽了。”

听到曾银贵的话,喻广财停下脚步,扭转头来,仔细地看着爷爷。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你小心一点儿,峻之身上的玩意儿不好惹。”
曾银贵被他的话吓得一脸煞白,乞求道:“师傅,那我可不可以走你前面?”
李伟帮着喻广财推脱:“这阵型可不能乱,一乱就要遭殃,快走。”
曾银贵知道自己这下是没法了,只好硬着头皮走在爷爷的前头,他在心里想,快点儿走出这竹林,快点儿走出这竹林,等到了外面就好了。
可就在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爷爷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哈哈,看你被吓得,你至于那么胆小吗?”
曾银贵听到声音,扭过头来,一脸不解地看着爷爷。这时候喻广财和李伟也跟着笑出了声来,这时候曾银贵才反应过来,他大声抱怨:“你们几个不至于吧,都合起伙来整我?”
“也就只能整整你这种只晓得吹牛,胆子比谁都小的人。”爷爷说道。
大家笑够了,喻广财说:“走吧,待会儿真有脏东西来了,你们就高兴了。”
曾银贵听了,连忙挤到了前面:“真是没一个有人性的。”
一行人就这么边说边走,等到天黑的时候,终于到了南岭。喻广财看着那起伏的山沟,眉头微微蹙起,他说:“这还真是个住人的好地方,可惜呀,这武文全现在是无福消受了。”
他说得不错,这人世间各种事情都可能通过这人力改变,可唯独这生死,即便你能够懂得一点小伎俩,延缓了死期,可你就算能通天遁地,终究也是躲避不了的。
看着喻广财的模样,爷爷突然心生一问:“师傅,刚才我见你听了武森的话之后,似乎发现了什么…”
“呵,就属你眼睛尖。”喻广财笑着,转而脸色又忧虑起来,“我也说不准,虽然我不太懂这破解生死的方法,可这搭桥本来就有悖生死之道,但凡这世间生灵皆有道法,你若违背这规律势必是要付出代价的。倘若你搭桥成功延缓了死期,那肯定会有人因此而折阳寿,这是避免不了的。”
“也就是说,这武文全在死之前让儿子搭桥,好让自己撑到明晚戌时,可这搭桥的人会因此折寿,如果一个老人对自己的子孙爱护有加,怎么可能牺牲子孙的阳寿来换取一点富贵呢?”爷爷顺着他的话推断。
“而且,我始终不相信武文全会这样做,以前的他虽然干这行,可对这种东西并不太入迷。再说了,就算他能够延缓死期,又怎么能掐准他能够在那个时辰一定会落气呢?”喻广财说。
这样说着,武森从房门中出来,将喻广财等人迎了进去,将他们安排在了客房之中。
武家的宅院并不算大,三进三出,喻广财四人就被安排在了一间客房里。进了房门,刚一放下行头,喻广财就对武森说:“我想见见令尊。”
武森一听到这话,就支吾了起来,他说:“这个…喻先生还是先休息休息吧,家父现在正是病危期,一直昏迷着,可能也醒不过来。”
“哦,既然这样,那也好,那晚上行吗?”喻广财试探着问。
武森想了想,点了点头,然后就退出了门去。
武森走后不久,喻广财坐到了爷爷身边,在思虑着什么。李伟和曾银贵从凳子上站起身来,曾银贵说:“师傅,那你们先坐坐,我和师兄出去走走。”
喻广财点了点头,等到两人都出门之后,他对爷爷说:“晚上去看武文全的时候,你跟我一块儿去。”
不知道怎的,爷爷听到这话,心里有些暗喜,没有多想,他就点头答应下来。
“对了,师傅,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那种天书,看了之后可以飞天遁地的吗?”爷爷心里一直揣着的问题,这时候终于问了出来。
“这个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曾经听闻有一本奇书,叫《上下策》,被分成了上下两策,上策保富贵,下策旺子孙,可每人只能学习其中一策。拥有这本书的人不多,一般也不外传,所以我也没有见过。”
“啊?”爷爷听了,十分惊讶,可很快又生出幻想来,“要是我能够得到一本就好了,以后天上地下的都知道,那多厉害。”
喻广财笑了笑:“这种书一般是可遇不可求,遇到之后,你也不一定能够习成,不过我希望你能够知道,这世间万物必有其规律,所有的人事都在这规律之中,你破坏了其中一环,必定会影响另一环。刚才跟你说的奇书不过是民间之术,如果能有幸得到天人指点,那才真正了得。”
“哦,我知道,是不是像…”爷爷一激动,就差点儿说出了林子父亲的事,想了想,他收住了嘴。
“像谁?”喻广财问道。
“像鲁班。”爷爷搜寻了半天,说出了这个名字。
喻广财点点头,说:“也多亏了鲁班,能著出那奇书,想必肯定真遇了仙人。”
爷爷望着他有些深邃的眼神,自己转身到了一边,随手翻开了旁边的黄历,埋头看了起来。
这时候,曾银贵和李伟推门进来。李伟一进门就对喻广财说:“师傅,我刚刚听到了一件怪事。”
“哦?什么事儿?”喻广财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刚才我们出去,听旁边的老太太说的,她说这武家的武文全和自己的儿子一直合不来,经常在家里打得死去活来的。”李伟说。
喻广财笑了笑:“这个很正常,你看峻之以前在家里的时候还不是经常跟自己的父亲顶嘴。”
“可是,根据那老太太的回忆,有一次武森跟武文全打架,把武文全都推到了河里。”曾银贵说道。
“哦,有这么严重?”喻广财有些不解。
爷爷听到这里,也从床上支起身来,拿着手里的黄历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大家纷纷朝他侧过了脑袋。

“快说!”曾银贵像是在命令。
爷爷拿起手里的那本黄历,递到了几人面前:“你们看看明晚戌时,到底是个什么时辰。”
李伟接过了那本黄历,看了看,他恍然大悟:“明晚戌时…明晚戌时聚天星、携地狼,如果此时落气那可是大旺子孙,说不定在日后能够出一个王公贵族什么的。”
喻广财听了,问道:“这有什么奇怪?你觉得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师兄你再看看后面。”爷爷胸有成竹。
李伟按照爷爷的话,接着往下看,末了,他一阵欷歔:“不对呀,这黄历上的指示,明天戌时落气,是旺侧室,也就是说,只有在武文全的小妾身上才有作用。”
“小妾?”喻广财也开始觉得奇怪起来,“据我所知,这武文全就结过一次婚,没有小妾呀。”
正这样说着,房门被推开来。武森弯了弯腰,毕恭毕敬地说:“晚饭已经为各位准备好了,吃过了晚饭,我就带喻先生去见家父。”
爷爷见状,也没有继续往下说,就跟着几人出门来到了堂屋。
武家的人并不多,两个儿子,小儿子武林已经娶妻,妻子此刻正坐在他的旁边,怀里抱着一个孩子,一直安安静静的没有吱声。
饭桌上的气氛非常压抑,只有武森一直在跟喻广财聊天,讲明了一些武文全的情况,比如墓穴、棺材什么的都已经准备好了。
听到这些,爷爷觉得有些心寒。古家湾的老古一辈子没有任何心愿,就指望着能够在晚年生一个儿子来给自己送终,可这武文全有幸生了两个儿子,那又怎样?在自己还没有落气之前,儿子就一直在作着准备等着他死。有这样的儿子,或许要比没有不幸得多。
吃过了晚饭,武森带着喻广财和爷爷去武文全的房间看他。武林也一直跟在身后,没有说话。
比起武森,爷爷相对来说更加喜欢这个武林。也说不清为什么,爷爷总是觉得这个武森有问题。说不定这所有的事情都是武森搞出来的,当然,他的目的没有这么简单。
进了房门,武森先走到父亲武文全的床头,伸手摸了摸父亲的脑袋,又俯下身去不知道对武文全说了什么,然后站起身来,对喻广财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可以过去了。
喻广财看了爷爷一眼,迈步上前,走到了武文全的身边,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老武,你能够听见我说话不?”喻广财握住他的手,说道,“我是广财,现在来看你了。”
武文全纹丝不动,一张嘴闭得很紧,眼睛也没有睁开半点儿。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满布皱纹,清瘦无比,一只手好像就只剩下了皮包骨。
“老武啊,想当年你可是不惧生死的,今天看着你这个样子,我还真的有点儿揪心。”喻广财自顾自地说着,“还记得咱们遇到的那个下午不,你就站在那熊家的大院子里,跟我讲我师傅以前的趣事,你说他有一次晚上喝醉了酒回家,去偷摘人家家门口的橘子,结果被那家里的大狼狗追着一路狂奔,最后掉进了臭水沟的事,你还记得吗?”
喻广财的话刚刚落下,那床上的武文全突然抖了一下,把一旁的喻广财吓得从床沿上站了起来。可就那么一下,武文全就不动了。
喻广财惊慌地扭过头来,问爷爷:“你看见了没?”
爷爷点了点头,觉得这有些不太对劲儿,在喻广财的示意之下,他靠了上去。
喻广财又坐回了身去,再次握住武文全的手,说:“老武,我知道你能够听见,你…”
正要准备继续往下说,站在一旁的武森上前来,拉住喻广财说:“不好意思,喻先生,可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父亲好像情绪不太稳定。”
眼看着喻广财就要被武森硬生生地拉走,爷爷突然发现了什么,只见武文全的头发间有什么东西在晃着银光。
要不要回去呢?爷爷正在内心里这样挣扎着。突然,在几人的身后,武文全在床上翻动起来。爷爷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退后了几步,当他平静下来,才见到武文全在床上翻动得越来越剧烈,他的身子好像一条大鱼在水中扭动着。他扭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发出咚咚的巨响,那张床好像都快要经受不起他的动作,左右晃动起来,那床前的铃铛一直响个不停。
喻广财看着这些,双眉深深敛起。他深吸了口气,说:“这是怎么回事?”
爷爷见状,看时机来了,他快步上前,假装去摁住武文全,实则伸出手指将武文全头发间那白晃晃的东西夹了出来。
“没事儿没事儿,让我来!”武森快步上前,伸手在武文全的脚底按了一下,那身体就完全静止下来。
爷爷也趁势回到了喻广财的身边。
“不好意思,吓着你们了,我父亲这个病就是如此,时不时的就会这样乱动,以前还经常…”武森正要继续往下说,可爷爷已经等不及要将手里的东西拿出来看了,他急忙说道:“没事儿,那师傅我们就先出去吧。”
喻广财似乎还想问点什么,爷爷拉着他就往门外走。最后他也只好跟武森客套了两句,就出了门。
回到房间,李伟和曾银贵又不知道到哪儿去瞎晃了,还没有回来。喻广财一坐下来,就问:“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爷爷这才将手指缝间夹着的那个东西拿了出来,递到喻广财的面前。
在微弱的烛光底下,爷爷手里的东西暴露无遗。那是一根银针,上面泛着微黄,有了烛光的映衬,显得有些古旧。
“这是个什么东西,是从武文全的脑门上拔下来的。”爷爷说着,语气里难免透着得意。
喻广财看着爷爷手中的那根针,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不会吧…”喻广财说着,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说着,他伸手摸了摸那根银针,然后惊讶得倒坐回了凳子上,摇着脑袋说:“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
爷爷被他的反应搞得一头雾水,连忙追问:“这到底是什么,用来做什么的?”
“这玩意儿可是个邪术。”

“哦?看这上面黄黄的东西是什么呀?还有些黏手。”爷爷仔细地观察着手里的那根银针。
“那是尸油。”喻广财冷冷地回答。
爷爷被喻广财的话吓得大叫了一声,随即连忙又压低了声音:“你是说,这是从尸体上面取下的油?”
喻广财说:“也不全对,普通的尸油就是指一具尸体腐烂的时候,身上皮肉里的油会溢出来,尸油就是指的那种油。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觉得这银针上的尸油不是普通的,而是一种从外边来的油,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尸油是从妙龄少女身上取下来的。”喻广财推断道。
爷爷听了,只觉得汗毛直立。他说话的时候牙齿打着颤:“那是把少女杀了用来炼油?”
“少女未开苞时,身体极阴,做这种东西最有效,不过最有效的还是取少女的下巴,用来炼油。这种尸油,沾在银针上,那可是百试百应。”喻广财的语气有些深沉。
不过他的话倒是把爷爷吓得不轻,他沉思了许久,问:“那这沾了尸油的针,是用来干吗的?”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是一种分魄术,就是将活人的灵魂困在一个东西上,这人和那东西都会插上一根银针,如果这银针被拔了,那就是这人的死期。”
爷爷张大了嘴巴,看着手里的银针:“那我这…”
喻广财点点头,幽幽地说:“对,在你拔出这根银针的时候,武文全已经落气了。”
“那,那现在不是还没到明晚戌时吗?”爷爷想到这里,快步上前,翻出了那本黄历,翻了一阵,他瞪大了眼睛说:“不好,如果是在这个时候落气,那可是大凶的时辰,有鬼绕梁,活者必忧啊。”
“嗯,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喻广财盯着他,“现在就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爷爷知道自己犯了错,坐在一边,低着脑袋没有说话。
喻广财见状,上前拍了拍他的脑袋:“你不用沮丧,这个事情不关你的事,你想想,这武文全自己到底是不是想在明晚戌时落气,咱们现在都不能肯定。而且呀,这个沾着尸油的银针扎进脑门,那可是非常非常疼的,生不如死。”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这拔针的事儿的确是爷爷干的。他这么一个小动作,就送那武文全归了西。越是这样想,爷爷就越是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杀人凶手。
果然,就当两人这样沉默着的时候。房门被曾银贵撞开来,他喘着粗气说:“出事了,武文全死了!”
见爷爷和喻广财没有震惊的表现,他倒是非常惊讶。他跑到两人面前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说,武文全死了,就是刚才,不是明晚!”
曾银贵说着,自己都搞不清在说些什么了。看两人还是纹丝不动,他干脆将两人拉出了门去。
此时,武家已经乱了套,大家都在议论武文全落气的事。熬了整整一个月,武文全居然没有等到最后一天。
这个时候,李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看着大家都慌忙地张罗着各种事情,他问了一句:“怎么了?”
“武文全死了。”曾银贵回答。
“啊?”李伟很是惊讶,不过在他惊讶了两秒之后,说:“我刚才去武家院子里转了转,看到有个地方有些奇怪。”
“什么地方?”喻广财扭头问道。
“在西侧的小院子里有一个被锁着的房间。”李伟说。
爷爷以为他又要说出什么惊天的大秘密,听到这话,热情一下子就被浇灭了:“去,我还以为有什么重大发现呢。”
“我还没说完呢,”李伟继续说,“本来当时我是闲着没事儿,就跟着曾银贵出来,后来他说要去武家外面的池塘边坐坐,我觉得那边没什么好看的,就在这院子里转了起来。转着转着,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走到了西侧。那间屋子从外观上看没有什么特别,可就在我准备转身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那门檐上的符纸,上面沾着鸡毛。看着那扇有些破破的木门,我突然就生起了一股好奇。左右看了看,西侧的整个院子都没人,于是我就凑了上去,结果,你们猜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不会是一个女鬼吧?”曾银贵瞪大了眼睛,可大家都能够看出来他是在开玩笑。
没想到李伟听了,点了点头说:“你可真是聪明,我的确看到了一个女鬼,而且是个上了年纪的女鬼,她的头发花白,乱糟糟的,就那么直直地站在房间的窗口处,一动也不动。当时我就被吓住了,仔细一想,这门檐上的符纸难道就是用来镇这女鬼的?我正想得入神,不知道那武林什么时候端着饭菜站到了我的身后,他伸手拍了拍我,差点儿把我的魂都吓没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落气了吗?怎么在这时候还去西侧的厢房?”爷爷觉得有些不对劲儿,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从那边回来之后,才知道武文全死了。”李伟说着。
正这样说着,武森朝着几人走过来。停在了几人面前,他还是那么毕恭毕敬地说:“谢谢几位,家父已经落气了。”
当爷爷听到他说出谢谢两个字的时候,心里没忍住咯噔了一下。这两个字里好像含满了怨恨和指责,而这些怨恨和指责都是冲着爷爷来的。
“对不起,我们也没有想到。”喻广财拱手弯腰,道了个歉。
武森的表情非常难看,整张脸都快要拉下来了。许久,他说:“事已至此,那就麻烦几位做一下身后的事情,墓穴已经找好,就希望几位能够吹奏几首好曲子,送家父上路。”
“这个没有问题,于公于私,我都会办好,我早年跟令尊打过交道,大概知道他喜欢什么曲子,我会安排好的。”喻广财说。
“真是有劳喻先生了…”
武森的话音一落,就听到从西厢传来了一声惊叫,如果没有猜错,那声音是武林的。

几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忙不迭地跑向了西厢。正是刚才李伟讲述的那个房间,走到门口的时候,爷爷下意识地看了门檐上贴着的那张符纸,上面的鸡毛并没有沾染灰尘,看来才贴上去不久。
谁知,几人正要进房间,却被武森拦住。他迈步进去之后,就顺手关闭了房门。几人站在门外,也不知如何是好。
武森在进入房间之后,里面传出两兄弟的争吵声,站在门外的几人只能通过声音来勉强判定。
武森质问了一声:“你…你这是在搞什么鬼?!”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知道刚才,刚才我进门的时候,她活了!”武林的声音有些颤抖。
“什么活了?她本来就没有死!”
“不是,我是说她刚才,刚才她站起来了!”
“什么?你是不是看花眼了?”
“这虽然是晚上,可还不至于能够眼花到一个大活人站在我面前都看错!”武林有些不悦,好像武森的话触犯了他。
“我说你倒是小声点,他们还在外面…”
之后,两人的声音就渐渐消失了,可能是有意压低了,站在门外的几人根本就听不见。
“对了,大师兄,刚才你说你在那里面看到了什么?”爷爷扭头问道。
“一个女鬼。”李伟说,“不过我也不敢肯定,但我估计那不是个活人,她就那么直直站着,好像一个木偶,或者说是,像一具尸体。”
“你说什么?”喻广财追问。
“像一具尸体。”李伟小心翼翼地回答。
喻广财摇了摇头:“不是,前一句。”
“像一个木偶。”
喻广财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着脑袋。
正在这个时候,武森打开那房门,从里面走了出来,武林跟在他的身后,低着脑袋没有说话。走到几人面前,武森说:“几位,这边没什么事儿,就麻烦你们去准备一下家父的后事吧。有什么事,找我就成。”
喻广财说:“我们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随时都可以开工。只是,我要提醒你的是,你父亲要是在明晚戌时落气,那的确是个好时辰,既然等不到那个时候,也自有天命,这不早不晚,在这个时候刚好犯了三煞,如果没有处理好,对你们武家来说,那可是大麻烦。”
“哦?那不知喻先生有没有解法?”武森问道。
“有是有,不过…”喻广财犹豫起来。
武森笑道:“先生你尽管讲,没什么好顾虑的。”
喻广财上前了一步:“那我就直说了。人之死本是天命,这违反天命本来就是在破坏生存规律,一个环节遭到破坏,势必影响其他环节,说得简单点,有借有还,有得有失。所以,如果你要化解这人死之煞,就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什么代价?”
“你父亲的死,已犯了三煞,要想化煞也不是很难,长明灯中点入人血,八仙抬轿时在绳索上捆上菖蒲,移灵之时,每走三步丢狗血三滴,敲瓷碗两下。”喻广财说,“可这样做了,肯定会对死者造成损伤,折其阴寿,再下地狱三层,受冰山火海之苦。”
“呵,照做,一切就拜托喻先生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武森的话给镇住了,大家都没有想到,武森会牺牲自己已经死去的父亲,而换取自己的安宁,折阴寿、下地狱,看来这武森的确是铁石心肠。
等武森带着那武林离开之时,爷爷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走在最后的武林身上。那武林一直埋着脑袋跟在武森的身后,两只手交叠在一起,由于交叉过于用力,手指头都有些泛白了。说不出为什么,爷爷总觉得他有些怪怪的。
喻广财见两位主人都离开了,也就带着几个徒弟回了房间,整理行头。这一次因为罗琪不在,少了一个哭丧的,可这个环节也不能少,喻广财想了想,准备让爷爷来充当这个角色。
可当他对着几人提出此议的时候,也就只有曾银贵一个人跟着附和。不过喻广财也看得出来,他无非是想看爷爷的笑话。
“不是吧师傅,我,你看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够代替罗琪去哭丧呢?”爷爷有点急了,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哎呀,师傅,你看我这不是不会嘛,如果有什么纰漏,那也是对死者不敬呀。”
“你不要顾虑这么多,有什么细节,我会一一给你交代清楚的,你放心吧,还有我在呢!”喻广财一脸正经,把话说得死死的,让爷爷完全无法拒绝。
“可是,师傅…”
爷爷还想出言辩驳,谁知这该死的曾银贵上前来拍着爷爷的肩膀,他笑嘻嘻地说:“哎呀,我说小峻之,你就别再推来推去的嘛,师傅一直都说你是个天才,你看你拜师以来跟着咱们也走过不少的丧礼,二胡你学会了,小鼓你学会了,唢呐你也学得差不多了,现在差什么,就差做阴阳和哭丧了。你要是这两样都学会了,那可就是咱们行业里年纪最小的阴阳道士了。”
“你就少在这里说风凉话了,张七不在,你倒是学着他唱起来了啊?”爷爷白了曾银贵一眼。这目光倒是没有逼退曾银贵,反而让他得寸进尺说个没完。爷爷实在有些受不了了,干脆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那天晚上,在喻广财的指示之下,几人很快就在武家的院子里搭起了一个简易的棚子。武家的人忙忙碌碌地准备着给武文全入殓的时候,李伟、曾银贵和爷爷三人就吹奏起来。在爷爷的记忆里,曾银贵吹唢呐的样子最好看,他双手捏着那细长的竹管,吹奏的时候腮帮子鼓鼓的,曲子一吹起来,他就跟着那起伏的调调左右摆晃,十分入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