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得先吃点饭啊,有牛肉粉。”
“不吃了,走吧!”沈默从卫生间走出来。
林涛睡眼惺忪地从三楼走下来,见沈默他们又要出门,就说:“你们又把我一个人甩在家里啊!”
三个人谁都没有理会林涛,径直而去。林涛扫兴地对着他们的背影打了个哈欠,嘟嘟囔囔地进卫生间去了。
8点20分,达德戏馆。
人还不是太多,一些票友在自娱自乐。台下有十多人,三三五五地散坐着。
台上有一扮相俊美的青衣在清唱,是《玉簪记》中《秋江》一折道姑陈妙常的唱段:
"从后边赶来了陈妙常,
适才间白云楼上亲眼见,
老观主她逼潘郎下临安。
背了师父将他赶,
一条大江把路拦。
站在江边四下看,
上流头飘来了一只船。
开言忙把艄翁喊,(白)艄翁!
撑船拢岸奴有话言……"
“爷爷,吴伯寅老先生来了吗?”沈默问。
“来了,我说过,他不会不来的。”沈鸣谦老爷子得意地说。
“在哪儿呢?”沈默的目光扫视着剧场里的十几个人。
沈鸣谦将手一指,说:“那不是在台上唱着的嘛!”
“啊!”夏晓薇叫出声来,和沈默对视一眼,一同诧异地看着台上那个俊美的青衣,心里说:怎么会是她?是不是老爷子弄错了。
沈鸣谦看了看夏晓薇,又看了看沈默,说:“你们两个伢崽不信是不是?跟我上后台去会会那个老妖怪!”
说完,沈鸣谦带着沈默和夏晓薇出了剧场侧门,绕到后台。看样子,老爷子对剧场很熟。地熟,人也熟。后台里还有几个人,看到沈鸣谦后纷纷招呼。这个说:“沈家公,也想来一段儿
?”那个说:“沈家公,再唱段儿奢香吧,很久没听到你唱了!”
“今天不唱,我找吴家公有事情。”沈鸣谦回应道。
正说着,唱陈妙常的青衣退到后台,看到沈鸣谦时居然也说:“沈家公,唱一段儿!九点半人家正规的班子就到了,咱们这些野狐禅就得腾地方。现在不唱,待会儿这可没得唱喽!”
这时,夏晓薇和沈默都听清楚了,青衣口中分明是个老年男性的声音,和刚才在前台听到的唱腔判若两人。
“赶快卸妆,咱们借一步说话。”沈鸣谦附在青衣耳边说。
“那你等会儿。”青衣答应。
等那青衣卸了妆,沈默和夏晓薇不觉大吃一惊!面前居然就是那日雨中在西湖巷遇到的银发老人!
吴伯寅看到沈鸣谦身后的两个年轻人,也想起前天在西湖巷的事,他似乎明白了沈鸣谦的来意,不悦地说:“沈家公,都这把年纪了,你又替我揽什么闲事?”
“这可不是我揽闲事,这是我孙子!”沈鸣谦指着沈默说,而后拉起吴伯寅就往外走,“走,咱们到茶馆去说。”
“正戏马上就要开始了,这个时候你说你……”吴伯寅推脱道。
“耽误不了你听戏,就一会儿的工夫。快走吧!”沈鸣谦不由分说地拉着吴伯寅走出剧场。
到了茶馆,沈鸣谦要了一个包间,点了一壶碧螺春。
“好了,没工夫喝茶。要请你改天再请。把东西拿出来吧!”吴伯寅并不绕弯子,很直接地把问题点透了。
沈默从公文包里取出那本古籍,双手递给吴伯寅。
吴伯寅接过那本书,一下愣住了。他抬眼看着沈鸣谦老爷子,问道:“你从哪儿得的这部书?”
“这是我家老爷子留下的。”沈鸣谦说。
“不可能!沈家公你在撒谎!这本书是大夏大学李畋教授的,怎么会是你家的?!”吴伯寅老人的眼睛盯着沈鸣谦。
听了吴伯寅的话,几个人都暗暗吃惊:他怎么会知道这本书的主人是李畋?
“实不相瞒,李畋正是先父。”沈鸣谦说。
“这怎么可能?你怎么姓沈不姓李?”吴伯寅满腹狐疑。
“这事就说来话长了,不说也罢。我就简单说说家父的情况吧!家父李畋,生于1906年,属马,祖籍南京。大夏大学教授。1937年随王伯群先生从上海来到贵阳,1938年失踪。这你总该
信了吧?”沈鸣谦说。
“我想起来了,你叫沈鸣谦。李畋有个儿子也叫鸣谦,李鸣谦。就是你?李畋教授失踪那年你还很小。”吴伯寅说道。
“那年我只有八岁。你还记得我母亲姓什么吗?”沈鸣谦说。
“姓沈,李太太姓沈,叫沈静如。对不对?”吴伯寅的记忆仿佛一下被激活似的。
“对,我后来就跟了我妈的姓。”提起往事,沈鸣谦的眼睛竟也有些潮湿。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吴伯寅欷歔不止。
“你是对了,可我还有满肚子的疑问呢!你比我大几岁?你怎么知道家父的?又是怎么知道这本书的?”
“你真不记得我是谁了?”吴伯寅问。
沈鸣谦摇头。
“漱石斋,孙固孙老板你总该记得吧?嗨,你也不一定记得,那时你才八岁。”
“漱石斋的孙老板我还依稀记得,当年,就是孙老板把我们母子送出贵阳的。”沈鸣谦说。
“漱石斋有个小伙计……”
沈鸣谦一拍桌子:“原来是你!虎子!”
“虎子是你叫的?!要叫也得再加一个字—虎子哥!”吴伯寅嗔怪道。
沈鸣谦满期脸堆笑:“对,虎子哥!改天咱哥俩儿得好好叙叙旧,今天先说正事。”
“老汉我今年八十有六,李畋先生失踪那年我正好十八周岁。当时,我跟我师傅学徒,李畋教授得到这本书后就是拿给我师傅鉴定的。我师傅就是用这本书给我上了古籍鉴定第一课。你
看这里有一方印……”吴伯寅欷歔不止,随手翻开书的扉页指着一个地方。
几个人看到吴伯寅手指处确有一处闲章,六个小篆字体:东樵浏览所及。
其实,沈默也曾经注意到这一方印章,但他并不知道这有什么含义。
“你们知道这枚印章的来历吗?”吴伯寅问。
几个人同时摇头。
“东樵,是山东省东昌府聊城县杨以增的别号。这杨以增又是什么人呢?他是海源阁的创始人。海源阁是晚清三大私人藏书楼之一,收集有很多孤本、善本。”吴伯寅介绍说。
“这又说明什么呢?”沈默插言。
“这枚印章是杨以增个人读书的一个标志,这说明这本书的身份。它并不是海源阁馆藏的图书,而是杨以增私人藏品。足见杨氏对这本书的喜爱。”
“吴爷爷,您说说这本书的来历好吗?”沈默给吴伯寅添茶。
“这本书是清道光年间,作者昭梿的一个梨园相好叫满堂红的戏子出钱印制的。”
“当时只印了一百册。”沈默插言。
吴伯寅看了沈默一眼:“行啊年轻人,知道的不少嘛!是只印了一百册。这本书就是其中之一。而且,很可能是流传下来的孤本。”
“为什么这本书的内容和现代版本的不太一样?”沈默问。
“这很正常。现代的版本是后人重新整理过的,有很多篇什在满堂红印书时作者还没有写出来。现代版本的内容更全面。”吴伯寅回答。
“可是,我却在这本书中看到了一篇现在版本中没有的文字。”
“你是说‘石门奇女’那篇吧?那是唯一的特例。在后人整理昭梿手稿时没有发现那篇。当时,人们也不知道有你手上这本书。如果知道,也许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我曾经想过写一
篇论文,就是关于这段文字的。但可惜的是我也和这本书仅是一面之缘,没有论据的文章怎么做?也只好作罢。”
“这篇文章会不会是别人的伪作?”沈默看着吴伯寅。
“这不太可能。因为这本书成书时作者依然健在,而且印书人的身份也特殊。伪作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吴伯寅十分肯定的说。
“那这个故事就太离奇了,有点不可思议。”
“噢?小伙子,你觉得哪儿离奇了?”吴伯寅好奇地问。
“石门女在傅恒的帅帐里来去自由,莫非傅恒真的是中了她的蛊术?”
“哈哈……”吴伯寅老人突然朗声大笑,“小伙子,你挺爱动脑子的。不过,看来你对这位傅恒大人还是了解不够啊!你知道傅恒和乾隆皇帝的关系吗?”
“他是乾隆皇帝的第一任皇后富察氏的亲弟弟。”
“不错,还有呢?”
沈默摇摇头。
“说起来,这涉及乾隆皇帝和傅恒之间的一件隐私,也算是乾隆皇帝的一桩丑闻吧!乾隆爷和自己的内弟媳,也就是傅恒的夫人私通。给傅恒戴了一个天字号的绿帽子。后来,傅恒的夫
人还替乾隆爷生下一个龙种。傅恒明明知道,却敢怒不敢言。”
吴伯寅说的这些,沈默也曾经在许多野史资料和笔记小说中见过,比如蔡东藩的《清史演义》中就有清楚的描写。但沈默一直以为那不过是民间谣言,不足为据:“这些怕都是谣传,不
足采信吧?”
“其实,这世上许多事都不是空穴来风。这等糗事,官方的史料中谁敢写?就是董狐在世怕也不行。虽然没有直接的记载,但侧面的佐证还是不难找到的。”
“吴爷爷,您再说详细些。”沈默恳求。
“远的不说,就你手上拿的这本书里就有。你看这一篇。”吴伯寅拿起那本《啸亭杂录》,信手翻到一处递给沈默。
沈默接过一看,是“异姓王”条目,内容如下:
“本朝罕有以异姓封王者,国初有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以泛海来归,封孔为定南王,耿为靖南王,尚为平南王。吴三桂以请兵功为平西王,扬古利以世臣故追赠武勋王,孙可望来归
封义王,黄芳度以殉节赠忠勇王,然皆不世其爵。惟福康安以征苗薨于军,特赠嘉勇郡王,其子德麟现袭贝勒,盖旷典也。”
吴伯寅道:“纵观整个清代历史,除了开国时册封了吴三桂等几位异姓王,唯一的例外就是福康安。而且,清初的几位王爷都是不能世袭的。只有福康安的子孙可以世袭王爵。这样的恩
典,可以说是空前而绝后。凭公而论,福康安的功绩又怎能和吴三桂、尚可喜他们相比?这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吗?福康安何许人也?他就是傅恒的儿子!也就是人们传说中傅恒夫人替乾
隆爷生的龙种。设想一下,如果福康安真是乾隆爷的儿子,那么这旷世之典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即便如此,这和傅恒与石门女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傅恒虽然对乾隆皇帝和自己老婆的事不敢问,也不能问。但他毕竟是个男人啊!这口窝囊气出不来,心里能没个想法?自己带兵在边关打仗,自己家里还不一定发生什么
事情呢!在军中养个小妾也算是给自己找个乐子。况且,这好事是自己找上门儿的,何乐而不为呢!”
“那傅恒为啥不带石门女回北京?而是厚遣之?”
“如果说石门女已经身怀六甲了呢?傅恒也许就会放了石门女,并且多多地给她一些财宝,让她为自己留一条根。如果带回北京,说不定又会让乾隆皇帝一锅煮了—这句是我瞎说的,没
什么依据。不过,如果让我解释,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
这可真是一个大胆而奇特的设想,沈默心想。如果这个设想成立,《啸亭杂录》的所有问题倒是都解释通了。可是,这能作为证据吗?
“吴爷爷,您能说说我太爷爷的事吗?只要您知道的,和我太爷爷有关的事情我都想听。”
“当年我师傅和李先生交情颇厚,可惜他老人家早就仙逝了。那时我年纪轻,只记得那年李畋先生很狼狈地来我们漱石斋,衣服也烂了,眼镜只剩下半边,用草绳拴在头上。我师傅留李
先生在漱石斋小住了几日,给他新做的衣服和新配的眼镜还是我去取来的。后来,李先生就走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不过,有一个人可能知道的更多一些。”
“谁?”沈默急忙问道。
“当年,李先生曾经救过一个叫阿雅的姑娘。她和我年龄不相上下,只是不知道还在不在人世了。”吴伯寅说道。
“她在哪儿?”沈默仿佛看到一线希望。
吴伯寅摇头:“只听说她是岜沙人,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她家在岜沙还是她嫁到岜沙?”沈默想尽可能问得详细些。
“她家是岜沙,至于她后来嫁到哪儿我不知道。”吴伯寅呷了一口茶。
阿雅!听到这个名字,沈鸣谦老人的思绪又回到那个不堪回首的年代,喃喃地说:“阿雅,我知道。”
注一:端方(1861~1911)中国清末金石学家。字午桥,号陶斋。满洲正白旗人,托活洛氏。由荫生中举,历任工部主事﹑陆军部尚书﹑湖广总督﹑两江总督等职。曾赴欧美考察政治,
兴办新政,并为清政府开办警察﹑新式陆军等事宜,还以侍郎衔督办川汉﹑粤汉铁路。宣统三年(1911)为镇压四川保路运动入川,在资州因兵变被杀,清室追赠太子太保,谥忠敏。
注二:董狐,春秋晋国太史,亦称史狐。《左传·宣公二年》载:赵穿杀晋灵公,身为正卿的赵盾没有管,董狐认为赵盾应负责任,便在史策上记载说“赵盾弑其君”。为赵盾所杀。后
孔子称赞说:“董狐,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
第十五章 祸起
沈默和夏晓薇静静看着。
沈鸣谦再一次打开床下那只樟木箱,取出一张已经微微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有四个人,中间站着一个着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长脸颊,大背头,戴一副秀琅架眼镜,镜片是圆圆的。男子的右侧是一个穿旗袍的女子,端庄秀美。女子身边是一个胖乎乎的男
孩儿,男孩儿穿着一条背带裤,双手叉腰,格外神气。男子的左侧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一身蓝地白花蜡染青布衣。
“这是你太爷爷。”沈鸣谦指着中间的男子对沈默说。
“这是我太奶奶,这一定是爷爷您了!”沈默指着穿旗袍的女子和胖乎乎的男孩儿说。
“没错儿!爷爷小时候神气吧?”沈鸣谦的手在照片上摩挲着。
“这个……”沈默手指着一身蓝地白花蜡染青布衣的女孩儿。
“这就是阿雅。听你太奶奶说,阿雅是你太爷爷到印度讲学时救回来的。当时,她被人卖到印度的一个寺庙里当庙妓,正好让你爷爷遇上……”
“你和太爷爷长得很像呀!”夏晓薇看着沈默。
“是啊,默崽一点都不像我,却像太爷爷。我是圆脸,他们是长脸。”
沈默问:“太爷爷到过印度?”
“当然!你太爷爷当时在学界可是鼎鼎有名的。他是被大文豪泰戈尔邀请去的!”说起自己的父亲,沈鸣谦的语气很自豪。
“爷爷,阿雅嫁到哪儿了?丈夫是谁?”沈默问。
“阿雅是苗族人,家在岜沙苗寨。是你太爷爷亲自送她回家的。当时,我隐约记得你太爷爷和太奶奶经常提到一个名字,好像是叫易明,对,就是叫易明。这个人是阿雅的未婚夫,也是
岜沙苗人,和阿雅住一个寨子。按道理说,阿雅应该是嫁给易明。不过,你太爷爷把她送走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沈默看了看夏晓薇:“明天,我们去岜沙。”
夏晓薇默不作声。
夜晚,天台上。
沈默和夏晓薇凭栏而立。
贵阳市满城灯火。
微风吹拂。天上,没有月亮,只有星星。
“晓薇,你在想什么?”
“今天,是爸爸遇害的第十四天。而太爷爷失踪已经六十八年了……”夏晓薇的语气有点怪怪的。
“晓薇,你不相信我。”
夏晓薇的目光投向远处:“我只是觉得,你对太爷爷的事更关心……好像忘了最初的目的。”
“晓薇,我需要你的信任。”
“我很想信任你。但我想找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沈默手扶栏杆看着会文巷的街景。
夜已深,会文巷灯火阑珊。
巷子里出现一个身影,匆匆地行走着。在沈家小楼对面,那人横穿巷子,朝沈家小楼走来。暗影里,突然驶出一辆轿车,砰地一声,那人被撞出五六米远,摔倒在地。轿车呼啸着消失在
夜色中。
“不好,出车祸了!”沈默喊了一声就往楼下跑。
刚才巷子里发生的那一幕,夏晓薇同样也看到了。她随着沈默跑下去。
被撞倒的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看不清面目。
一束雪亮的光线照过来—林涛拿着手电筒。林涛在客厅看电视,看到沈默和夏晓薇慌慌张张往楼下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顺手抄起手电筒跟了下来。
手电筒照在那人的脸上—吴伯寅!
夏晓薇失声轻叫。
“吴爷爷!吴爷爷!”沈默俯身叫道。
吴伯寅一动不动。
“急救中心!”沈默转身。
夏晓薇掏出手机:“急救中心吗?会文巷出了车祸,有人受伤……”
手电筒的光亮移动,一大滩血,缓缓流动。
沈默将手放在吴伯寅的鼻下。没有一丝气息。
9月24日,凌晨两点。
中山东路。街面上已经没有行人,车也十分稀少。
贵州省人民医院门口停着一辆出租车,车里放着流行歌曲,司机摇下车窗,探出半个脑袋向医院大门里面张望。
沈默、夏晓薇和林涛匆匆走出医院,上了出租车。
“回会文巷……能不能把你那该死的音乐关掉!”沈默愤然。
吴伯寅老先生死了。就死在沈默眼皮底下。吴伯寅为什么那么晚来会文巷?来干什么?这一切都成了不解之谜。
出租车停在沈家小楼门前。
三人下车,上楼。
家里静悄悄地,二楼沈鸣谦的卧室里亮着灯。
“爷爷,爷爷!”走到沈鸣谦卧室门口时,沈默轻唤。
里面没有声音。见房门是虚掩着的,沈默轻轻推门进去,想帮爷爷关掉电灯。在推开房门的一刹那,沈默惊呆了。沈鸣谦躺在地板上,浑身是血。
“爷爷!爷爷!”沈默大叫着冲到爷爷身边。
夏晓薇和林涛一块儿跟进去。
“爷爷,爷爷!你怎么了?”沈默抱起爷爷哭喊着。
“爷爷在地板上写了字!”林涛喊道。
在沈鸣谦右手一侧的地板上,写着四个血字:沙漠玫瑰。
又是沙漠玫瑰!沈默的脑中快速闪过一个场景。
虞江码头。云雀号客轮。
沈默快步跑向客舱,和一老者撞了个满怀。
老者趔趄:“哎哟!跑这么快干嘛?”
沈默停下脚步。
老者大约六十多岁,身材瘦小,满脸沧桑,长脸,浓眉,眼窝深陷,目光如炬。
沈默:“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慌张了,没撞坏您吧?”
老者:“没事儿,幸好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结实。”
沈默笑了笑说:“老先生,不好意思。我的行李还在客舱里呢!”
老者朝沈默摆摆手,示意沈默自便,然后径自离去。
沈默突然发觉手掌心多了点什么东西,摊开一看,是一个小小的纸团。抻平,只有四个字:沙漠玫瑰。
二十分钟之后,几名警察来到沈家。
法医检验了沈鸣谦的遗体,发现左胸部有一道约三厘米的伤口,系匕首所伤。
做勘验,拍照片,提指纹,问情况……警察做完他们认为该做的一切之后,把沈鸣谦老人的遗体抬到床上,然后离开。
“为什么不告诉警察整个事件的背景?”夏晓薇问。
“教授说过—不要报警。教授不想让警方知道梵天之眼的情况。”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爸爸为什么不让报警?”
“教授肯定有教授的理由。”
“你想过没有?—这样做会影响到警察对案件的侦破。”
“别对我说这些!”沈默给爷爷盖上毯子。
沉默。气氛有些尴尬。
沈默仔细地给爷爷掖毛毯,泪水串串滴落。
夏晓薇看着发呆的沈默:“沈默哥哥,要不要联系伯父伯母?”
“晓薇,你身上还有多少钱?现金和卡里的都算。”沈默擦拭眼泪。
“大概还有一万二千元。”
“全都借给我。”
“我这里还有六千。”林涛说。
“要不,我给姐姐打个电话,让她再往我的卡里打点钱。”夏晓薇没有问沈默钱的用途,只是担心这些钱不够用。
“不用了,我想这些钱应该足够了……等天亮了,我们先把爷爷送到医院,让爷爷在那里好好休息几天。等爸爸妈妈回家后我们再和爷爷告别。爸爸妈妈那儿先不告诉他们,等我们从岜
沙回来,也许他们也就到家了。”
此时,夏晓薇明白了沈默的打算—先把爷爷的遗体存放在医院的太平间里。
“沈默哥哥,是我错了。我不该……”夏晓薇说。
沈默坐在爷爷的床边,摆摆手,止住了夏晓薇的话:“晓薇,谜面虽然很多,也许谜底只有一个。”
“现在,我找到了相信你的理由。”夏晓薇眼里含着泪花儿。
“去准备准备吧,天马上就要亮了,我们把爷爷送走就直接去岜沙。你记得把那张照片带好,我现在心里乱,怕忘了。我们一早就得赶到医院,贵阳到丛江的客车每天只有一次,九点左
右从贵阳新体育馆出发。我们的时间很紧,去医院时把行李带上。”沈默的声音很轻。
9月24日,上午九点十分。贵阳新体育馆。
一辆出租车驶入车站—沈默从医院安顿好爷爷的遗体之后立刻赶来。
沈默下车,快速跑向售票口:“丛江,两张!”
“晚了,车刚走!”
林涛帮着夏晓薇取下旅行箱。出租车调头。
沈默匆匆跑回,招手:“师傅,你能跑一趟丛江吗?价钱随你开。”
“不成,跑到那里我晚上就回不来了,没办法给夜班司机交车。”
“那就麻烦你沿着公路追,直到追上去丛江的大巴车!麻烦您了,师傅,我们有急事。”沈默恳求道。
司机看了看表,说:“好吧,好在发车没有多长时间,应该很快就能追上。”
三个人回到出租车上。
司机调转方向去追那辆大巴车。
“哥,带我一块儿去岜沙吧!”林涛突然说道。
“胡闹!瞎搅和什么?”沈默颇不耐烦。
“我不是胡闹,我只是想帮你!我家就在丛江,岜沙离县城很近,那地方我去过,比你熟悉。”
“你这是添乱!少啰嗦!”
“岜沙那地方共有五个苗寨,你要一个一个地找,一家一家地问。你听得懂苗话吗?可是我懂!”林涛申辩道。
“别蒙事了,当年阿雅怎么就会讲汉话?”
“你怎么知道阿雅会讲汉话?爷爷也没说过她会讲汉话呀!说不定是太爷爷懂苗话呢!反正我是去过那里的,几个寨子都讲苗话。会讲汉话的人也有,但多是年轻人。你们只准备问会讲
汉话的年轻人?”林涛对着前排夏晓薇的背影,“姐姐,你帮我说句话嘛!”
夏晓薇:“你真的懂苗话?”
“姐姐,你也不相信我?撒谎是小狗……”
夏晓薇回身看向沈默:“林涛说的有道理,我们的确需要一个翻译。”
“就是就是,还是姐姐明白。”
沈默瞪着林涛:“你要去也行,不过有个条件。”
“哥,你说,什么条件都行。我都听你的!什么条件?你说!”林涛一见沈默松口,赶紧表态。
“我们到哪儿你到哪儿,不允许擅自行动。”
“就这?这也太简单了!没问题。”
二十分钟后,追上了那辆大巴车。出租车司机一边超车一边鸣笛,示意大巴车停下来。林涛摇下车窗玻璃,把手伸到车外挥动着。
大巴车停了下来。
坐在前面的夏晓薇付了车钱。三个人慌慌张张拎着两个旅行箱上了大巴车。幸好后排还有空位。
手机铃声—是校长程度。沈默接听。
“程校长,您好!”
“沈默啊,听你们系里说,你得了结核性胸膜炎请假休班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哦……没什么大碍,很快就会好的。真不好意思,还惊动了您。”
“我现在就在贵阳,如果你方便,咱们就见一面。我住在茅台酒店608房间……”
“您来贵阳了!程校长,我……”沈默支吾着。
“我是来开个会,要住半个月呢!你不方便就算了。”
“程校长,我,我这病是不能见人的。等我好了之后再向您请罪吧!”沈默搪塞道。
“晓薇和你在一起吧?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让她接电话!”
沈默捂着手机,轻声对夏晓薇说:“程校长,让你接电话。”
夏晓薇点点头。
“程校长,她就在我身边呢!我不让她来,她……”
“沈默啊,晓薇是个好姑娘,你可要懂得珍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