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陌生的天空。一阵风,一阵雨,甚至一根枯树的枝丫……任何一种意外都有可能扯断自己和岜沙相连的那根线,让自己万劫不复。无数个白天和黑夜,无数次的祈祷。祈祷先祖蚩尤大

帝保佑阿婆,保佑爸妈,保佑自己的仰阿莎。

为了他的仰阿莎,他挚爱的女人阿金,他必须做一名杀手,他需要足够的钱。而且,他也不想因为杀死易宝而在深牢大狱中度过残生,甚至被枪毙。不,绝对不能!坐牢和丧命都不会是

自己的选项。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阿金。他是一个男人,是蚩尤的子孙,坐牢和死亡都算不得什么。只是,他不能撇下阿金不管。如果他去坐牢或者死掉,可怜的阿金就会被医院赶出来

只有雇主能够帮助自己。那龟孙不仅有能力让自己免去牢狱之灾,而且还答应给自己一笔数额可观的钱。他想好了,等到拿到那笔钱,救了阿金的性命,他会回岜沙的。他会回去,让滔

滔不绝的都柳江洗刷自己的罪恶。

现在,自己必须和雇主合作,听人家的摆布。因为他需要那龟孙手里的钱。他可以放弃自己的生命,但他不能放弃那些钱。以蚩尤的名义起誓,他不是嗜钱如命的人。但现在,他宁可用

自己的命去换那笔钱。所以,他不得不接受了那雇主的新任务:他将等待新的猎物走进自己的视野。

易龙走到售票口。

雇主告诉他,猎物将乘坐十点零五分从虞江开往聊城的火车。雇主仿佛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的人是可怕的,比豺狼虎豹还可怕。

买好车票之后,易龙并不急于进候车厅。他坐在候车大厅外面高高的台阶上的一张休闲椅上,若无其事地看着街景。他看了看表,距猎物出现的时间还早。他习惯性地在脖颈上摸到那根

红丝绳,轻轻地从领口处取出他的护身符,那只可爱的黑色蝌蚪。每当感觉烦闷时,他总是喜欢这样做。看到祖上传下来的这个物件,他就会想起自己十三岁生日第二天的那个午后。

那天的太阳很好,小易龙和阿爸站在自家的吊脚楼里。

远处的坝子上,刚刚收割的糯谷穗挂在一排排高高的禾晾上,金灿灿的一大片,直入云天,绚丽而壮观。

阿爸摸着易龙的头说:“阿龙,今天给你扎户棍!”

扎户棍!易龙高兴地跳起来,雀跃着,欢叫着:“噢,我要扎户棍喽!我要扎户棍喽!”

户棍是岜沙男人独特的发髻,就是剃掉四周大部分的头发,仅留下头顶中部盘发为鬏髻。在岜沙人眼里,头发是祖先的命线,是轻易动不得的。男孩子一生下来,就不能随便洗头梳头,

更不能随便剪掉头发。每个男孩子在七岁到十五岁之间必须举行一次成年礼,行成年礼的那一天,男孩儿邀请几个年龄相仿的伙伴,去上山打鸟,去田里捉泥鳅,到山涧摸鱼……然后,

小伙伴聚集在当事人的家里喝酒,下酒菜就是那些捉来的鸟和鱼—架起篝火现烤现吃。然后,再由族中的鬼师拿一把镰刀给男孩儿剃头,梳成户棍。但是,这个仪式却不能在男孩儿生日

的当天举行。因为,岜沙人认为在生日那天剃头是不吉利的。

“阿爸,扎了户棍之后,我是不是可以有自己的枪了?”

“是的,孩子,每一个蚩尤的子孙成年后都会有一把属于他自己的枪。有枪在,勇气就在。”

“我要去把小伙伴们全都叫来!”易龙仰起小脸看着阿爸。

“孩子,你要记住,一个男人有没有长大是他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做给人看的。”阿爸一脸严肃。

“那,我只叫阿金过来可以吗?”易龙嗫嚅着。

阿爸点点头。

易龙撒腿跑下吊脚楼,一口气跑下山。

阿金家的吊脚楼在山下面,寨子里有更多人家的吊脚楼还在阿金家下面。易龙家的吊脚楼是整个寨子最高的,孤零零地悬在半山腰。

易龙气喘吁吁地喊:“阿金!你出来!我阿爸要给我扎户棍了……”

当年的阿金只有十二岁,是一个清秀的女孩儿。阿金从吊脚楼的美人*探出头来:“阿龙哥哥,我阿爸阿妈都去田里割糯谷穗了,你先回吧,我一会儿就去你家!”

“你可一定来哦!”易龙悻悻地说。

阿金甜甜地一笑说:“放心吧!我一准儿去。”

易龙这才转身走回自己的家。吊脚楼前,阿爸正在磨那把弯弯的镰刀。

“阿金没来?”阿爸头也不抬地问。

“她一会就来。”易龙声音小的像蚊子。

“你阿妈在给你煮鸭蛋,等你吃了鸭蛋咱们就开始。”阿爸将镰刀举过头顶,查看镰刀的刃口是不是已经足够锋利。

易龙坐在阿爸身边的石墩上,双手托腮,想象着自己扎了户棍之后的样子。

“阿龙,吃鸭蛋嘞!”阿妈拖长了声音喊道。

“阿龙哥哥,阿龙哥哥!”阿金的声音清脆而且甜美,她边跑边喊。

“阿金!阿金!”易龙兴奋极了。

“阿龙哥哥,我给你煮了鸭蛋,还热乎着呢!你看!”阿金把一个帕子举到易龙面前,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个刚刚煮熟的鸭蛋。“男孩子扎户棍的时候会损伤血气的,要吃鸭蛋补

一补。”

此时,阿妈也拿着一个鸭蛋走出吊脚楼,看到阿金手里的鸭蛋,阿妈笑着说:“我们家阿龙好有福气哦,扎户棍的时候有两个鸭蛋吃。”

易龙坐在石墩上吃鸭蛋。阿爸蹲在旁边抽水烟,长长的竹筒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阿妈和阿金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吊脚楼上,还有一双慈爱的眼睛在看着楼下的一切,那是阿婆。那一刻

,易龙觉得鸭蛋是世界上最好的美味,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易龙吃完了鸭蛋,阿爸放下烟袋,拿起镰刀在地上蹭了两下,这叫收地气。又在身上蹭了两下,这叫收人气。然后,阿爸一手扶着易龙的头,一手操着镰刀上下翻舞。头发一绺绺落下来

,镰刀的刀刃紧贴着易龙的头皮滑动,酥酥麻麻的,很舒服。

头,很快就剃好了。阿爸又去接着抽烟。阿妈给他挽着发髻。阿金蹲着,一根一根地捡起地上的落发,一边捡一边说:“头发是不能乱丢的,如果丢了,阿龙哥哥的魂魄就会散的。魂魄

一散,阿龙哥哥就会变傻。要捡起来,放进灶膛里烧掉,阿龙哥哥的魂魄就不会散了……”

扎好户棍之后,阿爸给了易龙一杆火枪,还有一个护身符。

阿爸说:“从现在开始,阿龙就是一个男子汉了。不论到哪里,你都要记住自己是蚩尤大帝的子孙。还要记住,这护身符是先祖留下的灵物,命可以丢,符不能丢!”

9时30分,虞江火车站的那座大钟洪亮地响起时,猎物出现—沈默和夏晓薇拖着两只旅行箱出现在广场上。

易龙尾随着沈默和夏晓薇,十分从容地将那只装有西格绍尔手枪,用特殊材料制成的黑色保险箱放在安检传输带上。安检系统没有任何异常反应,闯关成功。在传输带的另一端,易龙提

起保险箱,混入候车的人群中。

注一:仰阿莎,苗语译音,意为清水姑娘。苗族传说中的女神。

注二:吊脚楼,苗族的特色建筑。通常建造在斜坡上,分两层或三层。楼下堆放杂物或作牲口圈。第二层住人。最上层很矮,只放粮食不住人。两层者则不盖顶层。

注三:美人*,苗家中堂的前檐下,都装有*背栏杆,称“美人*”。

第七章 曾平

9月16日17时55分。聊城东郊,夷仪山庄,静园的一栋单体别墅。

楼前小院,菊花正盛。

夏晓薇悄声说:“沈默哥哥,别说我是谁。”

沈默看了夏晓薇一眼,按铃。

门打开,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探头,一脸诧异。

“曾院长!”

“沈默!怎么是你?来聊城出差?你怎么找到这儿的?你们这是……”

“曾院长,我们是专程从虞江赶来拜访您……”

“进来说吧。”

沈默和夏晓薇进门,走进客厅。

“你们坐。”曾平自己先坐了,指着对面的沙发。

“曾院长,我……”沈默的语气略有迟疑。

“你是夏青的学生,别叫我院长,叫阿姨。”曾平教授看了看夏晓薇,“沈默,让你的朋友坐,你们喝点什么?茶还是咖啡?咖啡我这里只有速溶的。今天星期六,小保姆有事请假了,

老伴儿和孩子们也都不回来了,家里只有我一人。”

“曾阿姨,您坐。我来!”沈默连忙说。

沈默分别给每一个人倒了一杯白水,自己也坐在沙发上。

“说吧。这么大老远的跑来,一定有什么要紧的事。”

沈默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曾阿姨!夏教授遇害了。”

曾平教授面色陡然一变,瞬间即逝:“慢慢说,说仔细。”

夏晓薇敏锐地察觉到曾平教授表情变化。

沈默在叙述。

夏晓薇沉默不语,一直看着曾平。

曾平面无表情,手却在不停地颤抖:“孩子们,你们从虞江赶来就是为了对我说这个?”

“不!我们是想请您帮个忙……”

“帮忙?我?”

“曾阿姨,教授出事儿的当晚,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当时我们还在大连开会,电话是打到我家里的。我回家后听到了录音,教授只说了一句话,是用印地语说的,他说,吉檀迦利的第五

个秘密。后来,我们在这本书上发现了教授密写的两行字。”沈默取出那本吉檀迦利,翻到第五十二页,起身递给曾平教授。

“婆罗贺摩,贾亚希玛,吴尚贤,宫里雁,囊占,傅恒……泰戈尔,溥仪。”

看到书页上的那行字,曾平教授脸色苍白,汗水顺着面颊淌下来,良久不语。

“曾阿姨,您怎么了?”沈默紧张地问。

曾平教授突然紧紧抓住沈默的手,颤栗不止:“梵天之眼……梵天之眼!”

“梵天之眼?”沈默诧异。

“梵天之眼。”曾平肯定。

“曾阿姨,到底怎么回事?”沈默问。

曾平教授不停地喘息,似乎随时有可能上口气接不上下口气。

“曾阿姨,您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沈默起身,站在曾平身边,握住她的手。

“没……没事儿,老毛病了,一会儿就好。”曾平说。

夏晓薇也起身站到曾平教授身边。

“你们都坐下,我没事儿。”曾平教授放开沈默的手,“沈默,你也去坐下。我有话说。”

“曾阿姨!我……”沈默轻唤一声,他想说,我就在这儿陪着您。

“去吧,孩子,你坐下。”曾平教授打断了沈默的话。

沈默和夏晓薇忐忑地坐下。

“孩子,你的老师涉足了一个死亡命题。”曾平教授声音微颤。

“死亡命题?曾阿姨,什么是死亡命题?”

“死亡命题不是一个科学的概念,只是我自己对它的一种称呼—因为,所有研究过这一命题的人,全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这到底是个什么命题?曾阿姨,您慢慢说。”

“是的,所有人,所有的,没有一个例外—不是突然死亡就是离奇失踪。从俄国历史学家彼得罗夫,日本学者鸟居一郎,到我国的历史学家李畋。李畋这个名字可能你不知道,现在也很

少人知道他了。但在上世纪三十年代,这曾经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曾阿姨,您说的李畋可是大夏大学的李畋教授?”沈默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嘴唇发青。

“正是此人。怎么?你知道他?”曾平显然很惊异。

“哦,查资料时偶尔看到过这个名字。”沈默闪烁其词,“曾阿姨,我想知道这个课题的详细情况。”

“为什么?为什么要知道这个!孩子,离开它,离它远一点。”

“我要知道教授被害的原因。”

“孩子,这是警察的工作。”

“教授临终前的电话是打给我的。教授说—不要报警。”

“孩子,你对你的教授很崇拜?”

“不是崇拜。薪火相传,恩同再造。”

“你的教授听到这话会很欣慰。”

“曾阿姨,请您成全我。”

“孩子,也许有一天你会后悔。”

“以后的事情只有以后才知道。曾阿姨,教授死的太惨……”沈默流泪。

“你很执着。孩子,在这一点上,你很像你的教授。好吧,我告诉你。只是,我从来没有真正接触过这个命题,知道的非常有限。这个命题的核心是寻找第二颗梵天之眼。”

“梵天之眼?什么是梵天之眼?”

“梵天之眼就是创世之神大梵天的眼睛。”曾平教授说,“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

曾平教授讲的故事,就是出现在本书开篇的那个楔子。

“在那个雨夜之后,伊迪耶遗落在神庙大殿里的那颗梵天之眼就成了一个绝世之迷。它仿佛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死亡命题就是想从历史的记忆中找出它的踪迹。就像在沙漠中寻找一

粒丢失的粟米……谈何容易!有人说,梵天之眼已经被加上了神秘的咒语,接触过它们的人全都必死无疑……故事只是故事,它只能给你某种启示。所有的启示都是隐晦的,里面的东西

,要*你自己的悟性。”曾平教授喝了一口水,结束了故事的讲述。

“曾阿姨,这个故事并没有结局啊!”

“是的,没有结局。很多故事都没有结局,没有结局也就是有很多结局。”曾平教授的语气变得有些怪异。

“您可以告诉我其中的一个结局吗?”

“故事本身是没有结局的,任何故事都一样。结局的是故事里的人物,你方唱罢我登场。我无法告诉你更多的事,因为我也知之不详。这样吧,我可以回答你三个问题。三个问题之后,

我们永远不要再谈这个话题。”曾平面无表情。

沈默想了想,问了第一个问题:“伊迪耶·阿鲁埃盗走的那颗梵天之眼现在在哪里?”

“藏于俄罗斯国家博物馆,现名奥洛夫。”

“世界名钻奥洛夫?—梵天之眼是两颗钻石?!”

“对,两颗巨大的钻石,每一颗都接近二百克拉。”

“梵天之眼和玫瑰花有什么关系?”沈默问了第二个问题,他想到沙漠玫瑰。

“那两颗钻石的切割方式属于玫瑰型。”曾平回答,但这显然并不是沈默所想要的答案。

“罗宾德拉纳特·泰戈尔和梵天之眼有什么关系?”沈默问了第三个问题。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我说过,我没有真正接触过这个命题。我只是给你讲了一个故事,而故事永远不是历史。故事可以编造,历史却需要考证。”曾平教授面色越来越苍白,“我累

了,就不留你们了。”

沈默起身:“曾阿姨,打扰您了!那……我们就告辞了,您好好休息吧。”

“曾院长……”夏晓薇忍不住想说点什么。

“孩子,你不用开口。我知道你是夏青的女儿,你和你妈妈长得太像了!眼角眉梢都是她的影子。”曾平教授打断了夏晓薇的话,“孩子,你不想叫我一声阿姨吗?”

“阿,阿姨!”曾平教授的话让夏晓薇有些不好意思,她怯怯地叫了一声。

“孩子们,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了,也许帮不了你们什么忙。晚上你们就住榴园宾馆吧,就在校园里,很方便。你们爱住几天就住几天,记在我账上。”

“谢谢阿姨!不用麻烦了,我们自己安排。”沈默和夏晓薇鞠躬,转身。

曾平教授对着两人的背影:“等一等……”

二人刚走到门口,同时转过身。

“你们可以到光岳楼附近找六指冯老太太,她有一样东西或许你会感兴趣。”曾平说道。

沈默再鞠躬:“谢谢曾阿姨!”

曾平教授端坐不动,轻轻地朝沈默挥挥手,示意他们赶快离开。

二人离去,沈默随手轻轻将门带上。

击掌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响亮,但却孤单。

“精彩,太精彩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你的目的达到了?你到底想要什么?”曾平教授坐着,并不去看声音的来处。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你,是知我者还是不知我者?”男子的声音一直隐藏在对着客厅的一扇门后。

“告诉我,你相信咒语吗?咒语在你的词典定义是什么?”

“我?当然相信!咒语的本质就是通过晦涩的声音符号传递一种超越自然的心灵磁场。这股强大的力量足以穿透数百年的时空而依然法力无边。”

“撒谎!如果真有那样的咒语,最应该受诅咒的人是你!”

“嗯,有道理。”

“你……能不能放过两个孩子?”

“你还是那副菩萨心肠。好人有好报—所以,我让你体面的去死。”

“你会遭到报应的。我也会。”

“我会。你不会。”

“我也会。为了一己之私助纣为虐。”

“助纣为虐?哈哈……不,不!这个词很不恰当。你刚刚对他们讲的那些,有哪样是假的?没有,没有一样。你这是在帮助他们,在指引他们。他们会感激你的……”

“我没有提醒他们—孩子,背后有狼。”

“你做的已经足够多了。他们会记住你的。”

“放过他们。”

“好了,上路吧。”

曾平教授从身上摸索出一个纸包,打开。两粒小小的药片。

“死亡是我们最终的归宿,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你的死,会让你的孩子们生活得更幸福……”

“也会让你更安心。”

“没错。你的孩子们更幸福,我……更安心。所以,你死的很有价值。”

曾平教授把两粒白色的药片放进嘴里,喝水。

天色已黑,华灯初上。

夷仪山庄西门,沈默和夏晓薇招手打车。

出租车一路直奔江北大学。

沈默和夏晓薇并不知道,此刻,曾平教授已经死了。

第八章 寻访

9月17日清晨。聊城古城中心,光岳楼巍峨而立。

光岳楼,四重檐歇山十字脊过街式楼阁,由墩台和主楼两部分组成。墩台为砖石砌成的正四棱台,高九米,四层主楼筑于墩台之上,高二十四米。光岳楼通高和四边长都是三十三米,也

就是九丈九尺,在中国古代九为阳数之极,寓意其不可超越。它与岳阳楼、黄鹤楼并称中国三大名楼。

走过光岳楼北门,沈默仰望。

郭沫若先生题写的匾额苍劲有力。

古城区的街道相对狭窄,错落有致的仿古建筑在槐荫的掩映中显得古朴神秘。

出乎沈默意料,六指冯老太太在古城区居然赫赫有名,在光岳楼附近,随便问一个当地人,都能说出她的住处。六指冯老太太的出名大致有两个原因。其一是她本人,她的双手双脚均生

有六指,所以得了“六指冯”的绰号。其二是她生了一个傻儿子,名叫柳墩儿。

六指冯的住处就在光岳楼西约三百米路南,那所住宅非常好认,因为它和两旁的建筑迥然不同。两旁的建筑虽然是仿古式的,但一眼就能看出是新建造的。而六指冯的住宅,却是货真价

实的老建筑,一拉溜六间门面房,虽然现在有些破败,但仍可想见当初的豪华气派。因为两侧都是两层建筑,六指冯的平房就显得非常低矮。更为特别的是,临街的窗上依然上着老式的

木板。所有的窗口都挡得严严实实,门上挂着锁。

小街对面的槐树荫下,两个老人在下棋。

沈默牵着夏晓薇的手,过马路。

下棋的老人一胖一瘦。

沈默装作看下棋,过了一会儿,掏出香烟递给两位老人。胖大爷伸手接过,瘦大爷摆手拒绝。

“二位大爷,打扰一下,对面这家人干什么去了?”

胖大爷有点不耐烦:“待会儿再说,没看到在下棋吗?”

沈默讨了个没趣,想再找其他人问问,放眼一看,小街上再也找不到闲人。只好耐着性子看两个老人下棋。

棋盘上已是残局。胖大爷执红棋,黑棋已经兵临城下,即将一招毙命。沈默心想,难怪他急!沈默冷眼旁观了棋式,红方必须步步叫将,否则就必输无疑。

“走啊!怎么不走了?认输吧!这棋,神仙也救不了你。”瘦大爷嘴上不饶人。

胖大爷头上已经冒汗,嘴上只是不服:“催什么催?这是下棋又不是催命!让我想想,我就不信……”

“大爷,能让我试试吗?”沈默说。

瘦大爷看了看沈默:“小伙子,你也爱棋?不过今天这棋神仙也救不了啦!”

“老家伙!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是怕了吧!”胖大爷眼珠一转,心里乐了,正愁没法脱身呢!

“我怕?笑话!就这棋,我不信还有个活!小伙子,你来!老东西,咱可说好喽,输了还是你的。”瘦大爷果然中了激将法。

“少啰嗦!快下棋。小伙子,你坐!”胖大爷起身让座,心里偷着乐:输了我才不认呢!又不是我下的。

沈默的爷爷是个棋迷,曾经获得过贵阳市象棋比赛冠军。沈默从小跟爷爷学棋,《橘中秘》《梅花谱》《烂柯神机》《适情雅趣》等等,各种象棋古谱均有涉猎,自幼练就一手棋艺。

沈默已经看清,棋盘上的残局和《烂柯神机》上的“雪夜擒济”十分相近。本有十足的把握取胜,但又不忍伤了瘦大爷的面子。于是,沈默手下留情。几步下来,走成平局。

“老东西,你不是赢了吗?你再能啊?瞧你刚才那个熊样儿,活脱脱一个小人得志。”胖大爷得意了。

“我也没输啊!这是小老弟帮你,要是换了你,早就一败涂地了!不服再来!”瘦大爷也不服软。

“大爷,对面这家人干什么去了?”沈默起身给胖大爷让了座,再次问道。

“你是问六指冯家吗?”这次,胖大爷十分热情。

“对,就是她家。”沈默回答。

胖大爷上下打量着沈默,而后又看了看夏晓薇,问:“你们是什么人?”

“哦,是这样。”沈默笑着说,“老太太是我的一个远房姨妈,她妈妈和我奶奶是两姨姐妹。亲戚离得远,好多年不走动了。正好我和我妹妹来聊城办点事。我妈专门嘱咐我们来看看她

老人家。”

“那你来晚了,老太太一星期前就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一听说六指冯死了,沈默立时紧张起来。

“病死的。还能怎么死啊?唉!这家人算是完喽,彻底完喽。都说贫富不过三代,穷点儿富点儿也就罢了,可老柳家这一门也太……没法说,还是不说喽!”

沈默给胖大爷点烟:“那我姨家的其他人呢?”

“其他人?”胖大爷吸了一口烟,“唔,小伙子,你这烟不错。其他人,哪还有什么其他人?!你姨夫在和你姨结婚三个月后人就没了,有人说是去了台湾找老太爷去了,有人说是下了

东洋,还有人说在黄河边上看到了他的尸体……死活不知,好多年啦,反正从那以后再也没人看到过他!老太太在你姨夫失踪后的第七个月上生了个傻儿子,叫柳墩儿。这儿子,有和没

有都一样。”

“还不如没有呢!”一直没有出声的瘦大爷说话了。

“可不是咋的!还真不如没有,如果没有这个儿子,老太太走的更安心。”胖大爷附和道。

“这话怎么说呢?”沈默问。

“坐下说。”胖大爷又从身后取出两个马扎递给沈默和夏晓薇,“说来话长啊!这柳墩儿生来就是个孽障。都说他是个千年鳖精转世,老太太临生他的头一天,据说梦见老鳖入怀,第二

天就生了柳墩儿。这柳墩儿说来也奇,从小到大,既不哭也不笑。听得懂人说话,但从来不说一句话。一岁多就会走路,但不会转弯,就会走直线,拐直角。天性喜欢水,只要看到水,

就把什么都忘了。两三岁时,自己在家里把地上挖了一道一道的沟,在沟里灌上水,把家里折腾得一塌糊涂。奇怪的是,谁也不知道柳墩儿什么时候学会了游泳,而且水性奇好。一猛子

扎进水里,不抓上条活鱼不上来。谁都说不清楚他能在水里待多长时间。不管是生鱼活虾,抓上来就吃,吃生的。这小子倒是有良心,最后总是忘不了给老娘带条鱼回来。”

“柳墩儿现在在哪里?”

“他呀,一准儿又下了东昌湖。他就是个水里的物,不该生到旱地儿里的。”

“那柳墩儿什么时候回家呢?”夏晓薇问。

“晚上一准儿回来。这傻小子像鸟儿一样,一早出飞儿,天黑宿窝儿。”

“听我妈说,当年我姨夫家可阔着呢!”沈默信口开河地说。其实,也不完全是信口开河,他看那排老房子,猜想主人家肯定富庶过。

“阔!那可不是一般的阔!他家祖上的老太爷是前清进士,和咱们东昌府的邓钟岳邓状元是同科。你姨夫的爸爸,是齐鲁大学毕业,也是咱东昌府的一号人物,可惜也是个短命的。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