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校长,我让晓薇接电话。”沈默把电话递给夏晓薇。
夏晓薇接过手机:“程伯伯!”
“晓薇啊,你老实告诉伯伯,这是不是你的主意?你也转告沈默,你们这点小把戏,只能骗骗别人。程伯伯可不相信沈默得了病。不过,你们放心,对这件事。程伯伯就是猫头鹰睡觉—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们在干什么伯伯也不问,伯伯要在贵阳住半个月,茅台酒店608房间,有什么需要伯伯帮忙的你就说。有空的时候来看看我就行了!”
“程伯伯,谢谢您。”
“丫头,你爸爸走了,伯伯就是你们的亲人。不管遇到什么事,伯伯都会帮你的。身上的钱够不够?不够的话对伯伯讲。”
“够了,需要的时候我找程伯伯要。”
“那好,先就这样吧!休息时间到了,我要去开会。”
挂断电话。
夏晓薇把手机还给沈默,淡淡地说:“他什么都知道。”
“我就知道瞒不过的,他说什么了?”
“没事,他说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对你们系里说的。”
大巴车在山路上盘旋。
沈默在清理着自己的思路。有些事情渐渐清晰,有些事情却更加扑朔迷离。婆罗贺摩,贾亚希玛,吴尚贤,宫里雁,囊占,傅恒……泰戈尔,溥仪。沈默清楚地记得在“傅恒”和“泰戈
尔”之间,教授用的是省略号,而其他人名之间却都是用了逗号。婆罗贺摩丢失了两颗眼睛,其中之一流传的脉络非常清楚,而且那颗被叶卡捷琳娜命名为奥洛夫的钻石依然收藏在俄罗
斯国家博物馆里。另外一颗却无迹可寻。从现在了解的情况看,泰戈尔先生认为这颗钻石在清朝乾隆年间的中缅之战中落到了傅恒手里。这一结论尽管目前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证实,但至
少说明一点:泰戈尔和溥仪并没有见到过这颗钻石。这两个人可以排除在钻石流传链条之外。但是,泰戈尔肯定和这颗钻石有着某种密切的关系,而且一直在设法寻找着这颗钻石的下落
。夏青教授是个严谨的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在“傅恒”和“泰戈尔”之间用了一个和别处不同的标点符号。这也许就是为了把泰戈尔和溥仪与其他人区别开来。划掉泰戈尔和溥仪,那
么就剩下六个人名了:婆罗贺摩,贾亚希玛,吴尚贤,宫里雁,囊占,傅恒。也许,这就是第二颗梵天之眼流传的轨迹了。起点是婆罗贺摩,终点是傅恒。如果忽略过程只看结果,傅恒
无疑是最关键的一个环节。而且,傅恒已经死了二百三十六年。即便那颗钻石果真曾经落在他的手里,就像泰戈尔说的那样。在他死后的这两百多年里,那颗钻石的命运也依然是个巨大
的空白。关键是夏青教授和自己的太爷爷究竟发现了什么?夏青教授留下的东西太少了,只是给沈默指明了方向。沈默希望能从自己太爷爷身上找到更多的东西。既然太爷爷和夏青教授
都是因为相同的原因改变了人生轨迹,两者之间肯定有能相互参照的东西。而且,太爷爷曾经受泰戈尔先生邀请赴印度讲学,也说不定他从泰戈尔那里得到过什么信息。
思路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夏晓薇!沈默抬眼看看就坐在身边的夏晓薇,颇有几分不解。夏晓薇用眼神示意他赶快看短信。沈默按下阅读键:
“你有没有注意到曾平、吴伯寅和爷爷三个人之间的联系?”
“他们都曾经向我们提供了某些有用的信息。”沈默想了想,回复了一条消息。
“为什么给我们提供信息的人都死了,而我们还依然活着?你不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吗?”夏晓薇又发来一条。
沈默心里突然打了一个冷颤:是啊,自己为什么没有想到这点?
“也许对手就在我们周围,似乎我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目光。你还记得我们来贵州时在火车上我曾经对你说过有个人一直在盯着你吗?我觉得我们已经被人家监视了!只是不知
道他们为什么还没对我们动手。”夏晓薇的手指飞快地舞动着。
沈默拿着手机,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爷爷临终前写的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夏晓薇的短信又发过来。
沈默突然有一种不祥之感。虞江码头莫名其妙的纸条,爷爷临终前写的血字,都是同样的四个字—沙漠玫瑰。
第十六章 棋子
9月24日下午6点10分,丛江汽车站。
“沈默哥哥,我可以回家看看吗?”下了车,林涛问。
“可以,但你回家后就不要回来了。”
“那我不回家了,你别想甩掉我!”
“现在还有没有去岜沙的车?”夏晓薇问。
“有,很多车都跑岜沙。岜沙离县城很近的,最多二十分钟就到。”林涛抢着回答。
沈默开步:“今天不去了,太晚了。我们先找个旅馆住下,明天一早出发。”
“要不就住到我家去吧!”林涛跟上。
沈默扭头瞪了林涛一眼:“少啰嗦!”
林涛闭口,回身帮夏晓薇拉旅行箱。
三人在街头找了一家旅店住下。
晚上。沈默先冲了澡,躺在床上。手机响—夏晓薇的短信:
“沈默哥哥,我想和你说说话。”
“我累了。明天吧!”沈默回复。停了好一会儿,不见有消息回过来,沈默又发送一条:“要么,我们就这样发短信聊一会儿?”
“那就算了!”夏晓薇回复。
“晓薇,你生气了?”沈默又发了一条。
十分钟过去,夏晓薇一直没有再回复。
另外一个房间。夏晓薇背*床头,曲卷着身子,双臂环抱着膝盖,头颅侧俯在双腿上,一头玫瑰红的秀发如瀑布般流泄下来。泪珠滴落,床单渐渐湿了一片。
沈默躺在床上,假寐。
对面床上,林涛鼾声如雷。
沈默悄然起身,打开写字台上的灯,将灯光调得很暗。匆匆书写,熄灯,拎起旅行包,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
夜风很凉,天上满是乌云,遮住了星星,也遮住了月亮。
大街上,沈默招手。
一辆出租车停在沈默身边。
“沈默哥哥,你想去哪儿?”林涛突然出现。
“怎么是你?你不是睡了吗?”
“我睡觉也是睁着一只眼的。实话对你说吧,你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我的眼睛。就怕你和夏姐姐甩下我。现在你倒好,连夏姐姐也不带了,居然自己想溜之大吉。幸好我还算机灵。”
林涛一脸坏笑。
“回去!”沈默冷冷地说。
“我不!”林涛很固执。
沈默将旅行箱一丢,猛然挥拳。
林涛猝不及防,身子向后一倾,差一点跌倒。
“你为什么打我?!”林涛捂着脸。
“我就是打你了!怎么着吧?”沈默紧三拳慢三拳,直到把林涛打翻在地。
出租车一溜烟跑了。
林涛从地上爬起来,不说话。用衣袖擦了一下脸上的尘土,静静地看着沈默。
“滚!给我滚得远远的!别再让我看到你!你不是喜欢夏姐姐吗?你去找她呀!去找你的夏姐姐!滚!”
林涛转身疾走,抹着眼泪。
沈默看着林涛的背影,呆立。
另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停在沈默身边,鸣笛。
沈默将旅行包丢进车里,上车:“去岜沙。”
旅店,走廊。林涛敲门。
夏晓薇惊醒,打开电灯:“谁?”
“姐,你快开门,是我!我是林涛。”林涛在门外喊。
“林涛?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不行吗?”夏晓薇说。
“姐,你快点开门啊!”林涛没有听清夏晓薇的话,依然带着哭腔喊。
夏晓薇穿衣,开门。
灯光下,林涛头发乱蓬蓬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满身尘土。
“林涛!出什么事儿了?沈默哥哥呢?”夏晓薇向门外张望,欲出。
“姐,你哪儿都不用去。我哥他没事儿!”林涛伸出胳膊拦住了夏晓薇。
夏晓薇回身:“进来吧,你看你,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林涛进屋:“被人打了。”
“被人打了?快让我看看。”夏晓薇双手扳过林涛的脸,手指在林涛脸颊上滑动。
林涛嘴角浮现一丝笑意,那是一种满足。
“什么人把你打成这样?是不是你又去闯祸!让你哥知道了还得打你一顿。”夏晓薇心疼地数落着。
林涛指着自己的脸:“就是他打的!”
“什么?沈默哥哥打了你?为什么?他人呢?在哪儿?怎么着也不能打这么狠呀!”
“先别说了,你找不到他了。你看看这个!”林涛把纸条递给夏晓薇。
夏晓薇接过一看,是沈默的笔迹:
“晓薇,原谅我不辞而别。有句话我想了很久,不吐不快。我是去工作,不是去旅游。而你的存在会影响我的思路。我习惯一个人工作。说句实话,不怕你生气。你已经成为一个累赘。
我出此下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回虞江还是回聊城,你自己决定吧。沈默即日。”
“我哥他太不够意思了!我好心去追他,反倒挨了一顿打。”林涛嘟囔着。
夏晓薇默然,流泪。
“姐,你别哭好吗?我哥,我哥他小肚鸡肠!他不是个男人!”林涛手足无措。
“你知道什么?!”夏晓薇突然吼道,“他是想救我们!他是想自己承担一切!”
林涛一下愣住。
“马上退房!我要去找他。”夏晓薇说。
“姐,你别着急。他一定是去了岜沙。我这就去退房,我们一块儿去找他!”林涛终于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退了房,二人拖着行李走到街上。招手打车,直奔岜沙。
夜晚的岜沙,出奇的幽静。到处是高大挺拔的树木,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感觉到它们伟岸的风姿。山寨的大门很独特,像一只巨大的牛角。门口亮着灯,进门是一大片石板铺就的平坪。
平坪边上有一处房舍,挂着几盏红色的灯笼,檐下的木匾上写着几个汉字:枪手部落客栈。
沈默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叩响了客栈的门。
客栈的主人是一个中年男子,青布衣衫,白帕绕顶。他开门看了看沈默,没有说话。打着手势将沈默带到客房。客栈的住宿条件大大出乎沈默的意料,枫香木的宽大楼房,一律白色棉布
床单和枕套,房间里还有大彩电。和沈默想象中的岜沙形成巨大的反差。只是看样子子客栈的生意并不好,诺大的客栈里好像只有沈默一个客人,很安静。沈默放下旅行包,叫住客栈主
人。问:“您知道阿雅和易明这两个人吗?”
客栈主人连摇头带摆手。
“易明,阿雅!”沈默放慢了语速,提高了声音。
客栈主人却转身而去,不一会儿又回转来,递给沈默一样东西。
沈默接过一看,是中英两种文字的客栈价目表。客栈主人听不懂汉语。沈默对客栈主人打着手势,说自己想去寨子里走走,问可不可以?沈默手舞足蹈地比画半天,客栈主人总算是明白
了他的意思。对沈默点点头。
走过那片平坪,顺着山路而行。远处寨子里的灯光像闪亮的星星,从灯光上看,五个寨子相距并不太远,沈默走向最近的一个寨子。夜风吹在沈默脸上,感觉有些潮润,仿佛是带着山中
的云气。在村口,沈默看到几个孩子在做游戏,有几只小狗也跟在孩子们身后撒欢儿似的跑。
“汪!汪……”一只小狗冲沈默叫。而那群孩子们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对沈默视而不见,依然在做着自己的游戏。
沈默伸手拦住一个从身边跑过的孩子,那孩子看着沈默,显然对这个陌生人打断自己的游戏不满。
“小朋友,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你知道一个叫易明的老爷爷吗?或者一个叫阿雅的老奶奶也行。”沈默问。
那孩子随意向寨子里一指,对沈默说了一串苗语:“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去寨子里问问吧!”说完就跑掉了。
沈默没有听懂孩子的话,只能继续往前走。
“考拉!考拉!”夏晓薇边跑边叫,她和林涛从后面赶上沈默。
沈默回头时,夏晓薇和林涛已经跑到眼前。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不要来添乱了好不好?”沈默冷若冰霜。
“考拉,我不会离开你的,你别想甩掉我!”夏晓薇坚定地说。
“夏晓薇,你脸皮真厚!”话一出口,沈默的心里猝然传过一丝疼痛。
夏晓薇全身的血液仿佛都一齐涌到脸上,气结。沉默良久,喉咙里发出颤音:“沈默!你太过分了!”
沈默看天,有云飘荡。
“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现在起,我做什么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无关。”夏晓薇调头而去。
林涛对沈默说:“你是个混蛋!”然后转身去追夏晓薇,“姐,你等等我!”
夏晓薇的背影远去,林涛的背影远去。
沈默的心里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涩苦辣咸一起涌来,相互纠缠、撕咬,百般滋味难以言述。喃喃自语:“晓薇,保重!”
第十七章 寻人
太阳出来,将一切朦胧变得清晰。山是绿的,吊脚楼是黑的,除了寨门和那家客栈,一切都显得粗糙、简陋。寨子里的地面凹凸不平,低洼处零零星星的积存着经日的雨水,浑浊不堪。
沈默行走在寨子里。寨子里很静,间或遇到一两个孩子和他们的狗。人和狗都是一付凶巴巴的样子,对人爱理不理。如果不是看到地面上长长的身影,沈默真的怀疑自己变成了透明的。
昨天他找了大半夜,走进好多家吊脚楼,没有一个人知道易明或者阿雅。今天一大早起来,他来到这个更高的寨子。
路口拐角处的一家吊脚楼前,有一个小姑娘在洗头。小姑娘弯腰低头,黑黑的头发足有一米多长,从脑后甩下来遮住了面容,一直拖到地上。身边放着一只竹子做的水桶,小姑娘右手拿
瓢从水桶中取了水,直接淋在头上,水顺着头发流泄下来,在地面上聚积成一洼浊泥,发梢就在泥水里滚着。
沈默停下脚步,讶异地看着小姑娘,不由得担心这样洗出来的头发会不会干净。
小姑娘拿一只木梳把头发一点点绾起,一直绾到发梢,头发上挤出的水分已经将发梢淋洗干净,不一会儿的工夫,一个漂亮的发髻就绾好了。那只盘发的木梳插在头上,既是工具,又是
饰物。小姑娘直起身子—容貌稚嫩而清秀,年龄也就在十四五岁左右。
沈默走过去:“小姑娘,你能听得懂汉话吗?”
小姑娘茫然地看着沈默。
沈默失望地摇摇头走开了。
在沈默离开五分钟后,夏晓薇和林涛也来到这座吊脚楼前。
昨天晚上和沈默吵架后,夏晓薇和林涛也来到寨子门口那家枪手部落客栈。林涛很快就弄清了沈默也住在那里。夏晓薇一心想避开沈默,便带着林涛离开了。后来,他们在寨子里随便住
到一户苗民家里。这里的人已经习惯了,几乎家家都能留宿客人,价格也很便宜。早晨就在主人家搭伙吃了早餐,主人去忙自己的事情,夏晓薇和林涛就开始在寨子里转了起来。幸好林
涛能说苗语,交流起来没什么困难。夏晓薇采取了在贵阳西湖巷寻找吴伯寅时用过的办法,不漏掉一家一户,每一座吊脚楼都要进出看一看,问一问。只是一路走来,却很少遇到成年人
。仿佛寨子里只有小孩儿和狗,还有清风。
“有人吗?”林涛用苗语喊道。
刚才洗头的那个小姑娘走出来:“什么事?”
“我是从县城里来的,来找亲戚。你知道易明爷爷家在哪儿吗?”
“不晓得。”小姑娘摇头。
“那,阿雅奶奶呢?”
“不晓得。”小姑娘还是摇头。
林涛转身对夏晓薇说:“姐,把照片给我。”
夏晓薇从随身携带的坤包里取出那张老照片,离开贵阳这后,这张照片一直是夏晓薇保管着。
林涛举着照片给那姑娘看,并指着照片上的阿雅说:“这是阿雅奶奶年轻时的照片。”
“这张照片我见过!”小姑娘说。
“你见过?在哪里?”林涛兴奋地几乎跳起来。
“在上面寨子易昆爷家里。”
“你能带我们过去吗?”林涛的眼里放着光。
小姑娘想了想:“那你等一会儿,我添上猪潲。”说完转身去忙了。
林涛兴奋地把刚才小姑娘的一番话说给夏晓薇。
不大一会儿,小姑娘就出来了。浑身上下焕然一新。银的项圈,银的手镯。上身穿一件滚边左衽青布衣,下身围苗王方印图形的三角裙,脚下是一双新草鞋。看起来格外鲜亮。
夏晓薇怀疑小姑娘是不是真的去添猪潲了。
小姑娘对林涛莞尔一笑:“走吧!”
在小姑娘的带领下,夏晓薇和林涛踏上一条蜿蜒的小路,迤逦而上。
“这里的树似乎比别处都茂盛。”路上,夏晓薇随口说道。
“岜沙人把树木当神祭拜。人死之后不立墓碑,也没有墓冢,就在墓穴上面植一棵树。‘人来源于自然,归于自然;生不带来一根丝,死不带走一寸木。’—这是岜沙人的信仰。岜沙人
从不滥伐树木,村民们缺油缺盐,只是上山修剪杈枝或砍些枯树,肩挑徒步到县城去零售。听我爸爸讲,岜沙人有过唯一的一次砍树行动,那是1976年毛主席逝世,北京修建毛主席纪念
堂时,岜沙人毅然决定将寨前小山头一棵直径一米多的千年香樟树敬献给毛主席。那棵树被全寨视为林中大神。樟树出寨时,全寨老少都聚集到公路两边夹道目送,一直到尘灰落定。为
了纪念那棵香樟树,岜沙人在那棵树生长的地方建造了一座八角亭作为纪念。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看。”林涛很庆幸自己还没有忘掉爸爸讲的故事,心中暗自得意。
听了林涛这番话,夏晓薇的心情却变得异常沉重。身边经过的每一棵树上,也许都依附着一个灵魂。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怦然心动的事情?
“看到那座房子没有?”小姑娘突然停下脚步,手指着远方。
远处的山坡上,一座吊脚楼在树林间隐约可见。那座楼很特别,外观上和其他人家并没有多少差别,奇怪的是却修建在那么高的地方,远离村寨,孤零零的。
“那就是易昆爷的家。你们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到了。我该回家了。”小姑娘说。
“谢谢你!”林涛说。
“我叫月亮,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小姑娘看着林涛。
“月亮!这名字真美。我叫林涛。”
“林涛!我记下了。我喜欢你,你回来时再来找我好吗?”月亮说着,不等林涛回答,就踮起脚尖,“啪”地在林涛脸上亲了一口,然后笑着跑掉了。
月亮的举动让夏晓薇惊讶不已。不禁说道:“哇塞!这里的小姑娘好开放哟!”
林涛不好意思地用手掌擦了擦月亮亲吻过的地方,笑了笑说:“这里的习俗很独特,男女之间谈恋爱是很开放的,自己家女孩儿的男朋友越多,父母会越开心,表明自己的孩子长得可爱
!”
“这女孩儿不错哦!你追不追?”夏晓薇和林涛开着玩笑。
“姐,你说什么呢?”林涛的脸居然红了。
林涛的样子让夏晓薇忍俊不禁,她笑着说:“嘻嘻,真没想到你也会脸红!”
自从昨晚和沈默吵架后,夏晓薇一直不开心,总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弄得林涛手足无措。现在突然看到夏晓薇笑了,林涛也高兴起来,忘形地看着夏晓薇,自言自语地说:“姐姐笑
起来真好看。”
夏晓薇笑着笑着,忽然发现林涛的眼神不大对,便嗔怪道:“你个小屁孩儿!干什么呢?”
“没,没干啥。”林涛挠了挠头,笑着支吾道。
夏晓薇和林涛沿着山路又走了大约半小时,终于走到那座吊脚楼前。这座吊脚楼和其他人家一样,有上下两层,底层是猪马圈,上层住人。圈里的一头大白猪带着三个小猪崽儿,不停地
哼哼着。
“有人没有?”林涛扯开嗓子高喊。喊了三五声,总是不见有人答应。
这时,一个老者从旁边的山路上走下来,肩上背着一捆干柴,全是一些枯萎的树枝。
“老人家,你有没有看到这家人?”林涛赶紧跑上前去问。
老人停下脚步,看了看林涛说:“你是问易家公?”
林涛点点头。
老人往山上一指,说:“给易家奶上坟去了!今天是易家奶的忌日。唉,可怜啊!”老人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息。
“老人家,您能给我说说他家出了什么事吗?我爷爷和易家公是伙计俩,是我爷爷让我来看看他们家。”林涛信口雌黄。
那老者显然相信了林涛的话,索性把肩上的柴放下,就势坐在路边草丛上。从腰间取下一根竹筒做的水烟袋,不紧不慢地点上火,咕噜咕噜地吸了两口,才慢慢说道:“他们家本来有一
个娃崽,很好的一个娃崽,叫易龙。几年前,几年了?我还真记不清楚了,大概不是三年就是四年。为了一个叫阿金的姑娘,龙崽打杀一个同寨子的年轻人。据说那个娃崽糟蹋了阿金姑
娘。龙崽一时性起,就拿火枪把那个孬崽给崩了!然后就带着阿金姑娘逃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去年的今天,易家奶盼儿子没盼来,一撒手就走了。只剩下易家公
,还有一个什么都听不到的老太奶。日子过的孤清啊!”说起易家的事,老者欷歔不止。
“哦,对了。你们怎么不进家啊?他家里有人的。老太奶在家的,好多年了她都不曾出过家门的。”老者说。
“我以为家里没有人呢!我们就去。谢谢您!”林涛的嘴倒是蛮乖巧的。
老人的一袋烟刚好抽完,收了烟袋,把柴背在肩上,也不多话,径直走了。
夏晓薇看着老人沧桑的背影,突然发现那老人竟然没穿鞋子,赤脚走在铺满乱石的山路上。
“你们刚才聊了什么?”夏晓薇问。
林涛把刚才和老者的对话一五一十地翻译给夏晓薇听。
“什么?家里还有一个老太奶?!”夏晓薇惊讶地说,“老太奶会不会就是阿雅?!我们进去看看!”
夏晓薇和林涛再次走到那座有几分破败的吊脚楼前,沿着楼梯上了二楼,果然,门是虚掩着的。夏晓薇敲门,林涛说:“姐,别敲了,老太奶什么都听不到了。”说着,伸手把门推开。
虽然是白天,但房间里却是一片乌黑,只有一个大约五十公分的正方形的小窗户透过微弱的光线,感觉非常压抑。此时,门虽然开了,但透过的光线依然十分有限。夏晓薇已经无法辨别
屋子的朝向,也不知道是不是屋子的方向有问题,拟或是四周高大的树木遮蔽了阳光。屋子中间是一个火塘,火已经灭了,只有一些木炭的灰烬。火塘边随意摆放着两条低矮的长凳,黑
乎乎的,已经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屋子正中的墙上是一个神龛,神龛正对着屋门,神龛上放着一小段萝卜,萝卜上插着三炷燃到半截就已经熄灭的香。小小的一段萝卜居然也能做香炉
,夏晓薇不得不佩服主人奇特的想象力。
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背对着夏晓薇和林涛,老人的头发虽然白了,却依然绾得一丝不乱。一身青布衣虽然有些脱色,但看上去还很干净。老人好像全然不知身后发生了什么。依然专注地
高举双手在侧面墙壁上摩挲着什么。
夏晓薇凝神一看,只见老人是在仔细地擦拭一个老旧的镜框。
老人的那双手,骨节略大,肤色黧黑,满是皱纹。乍一看,仿佛是一截干枯的老树皮,没有一点水分。相比之下,老人手里面的白色帕子居然是那么刺眼。老人擦得很用心,还不时地停
下来,把嘴巴凑上去,往镜框的玻璃上哈着气。
夏晓薇走近老人,就站在老人身后。她看清了镜框里面的照片,她从坤包里取出自己带来的那张,两张照片一模一样。夏晓薇情不自禁地举起右手,握住老人布满沧桑的手。两只天差地
别的手交叠在一起,一只青春、白嫩、温润、美丽,一只干涩、枯萎、粗糙、丑陋。夏晓薇修长的手指慢慢移向老人手中的帕子。
老人抬眼看了看夏晓薇。
那一瞬间,夏晓薇看清了那张苍老的脸,眼角眉梢间,阿雅年轻时的影子还依稀可辨。是阿雅!没错!是阿雅奶奶!
老年的阿雅看着夏晓薇俊美的脸庞,实在想不起这位漂亮的姑娘是寨子里哪户人家的女儿。
夏晓薇轻轻用力,想从阿雅奶奶手中抽出那块帕子。
阿雅仿佛明白了夏晓薇的意思,慢慢松开手。
夏晓薇接过帕子,默不作声地继续擦拭着那个镜框。泪水含在眼里,欲滴未滴。
阿雅突然看到夏晓薇左手握着的照片,她浑浊的眼睛里放出一道奇异的光,颤抖的双手伸向夏晓薇手里的那张照片。
夏晓薇拿着那块白帕子,转过身,看着阿雅奶奶那张布满沟沟壑壑的脸,把自己手里的照片交到老人手里。
阿雅接过照片,看了又看。突然,阿雅放声大哭,嘴里不停地念着:“李先生,李先生……”阿雅说的是标准的汉语。
老人的哭声让夏晓薇手足无措,早就含在眼里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撒落下来。口中喊着:“阿雅奶奶,阿雅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