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1”之后的日子令人兴奋,他终于有机会出人头地。但世易时移,掌握新技术的新人大量涌现,不久他就发现,自己在政治上被更年轻、更精通技术的常春藤联盟毕业生操纵了。
回顾自己职业生涯,只有一个永恒的主题:被人操纵。他的前妻说他懦弱——虽然他大半辈子都泡在战区。现在他又来到卡拉奇。这正是他职业生涯开始的地方——他二十多岁的时候,比现在有冲劲多了。他现在担心的只是通过排泄物传播的传染病和绑架。
上校拍了拍华纳的膝盖,笑着大声说话,以盖过装甲车柴油机的轰鸣。“不要紧张,你懂的。一切都万无一失。”
“你每次说这些的时候,阿尼尔,都会让我紧张。听上去就像在调戏命运。”
上校的笑声更加狂放了。“让命运见鬼去吧,哥们儿,你会很开心的。你待会儿就能看到。”
他认识上校已经有二十五年时间了,那时候他还是个无聊的中情局官员,而阿尼尔还是巴基斯坦内务部情报局的联络人。以前,由于华纳的专业知识以及和卡亚尼的长久关系,他成了一个有价值的顾问。现在他们都已经五十开外,即将退休。华纳总觉得,自己就快住进得克萨斯州里维埃拉的低端公寓了。现在是孤注一掷的时候了。在去做咨询顾问之前,需要加把劲最后一搏,在当全职顾问之前让薪水再涨一级。
四轮装甲BRDM-2慢了下来,华纳深深吸了口气。他们被堵在坦纳利路上。从现在开始,事情只会变得更加危险。这是巴基斯坦人民党的地盘。如果被堵在车流中,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只要一枚近距离火箭推进榴弹,车舱就会被击穿,每个人都变成半熟的烤肉。他曾经见过穿甲弹头在坦克外壳上留下的小洞——摧毁橘汁一样脆弱的中心时,费不着先钻个大洞。不过,现在情况仍然不错,他们也还没死。
他又从观察口向外面张望。从街边部署的重装警察来看,这条路肯定已经对民用车辆实行了交通管制。
过了几分钟装甲车慢了下来,向右驶去,进入一条狭窄的小巷。华纳只能从侧门的观察口看见经过的石头房子。他们经过一个商店的门面,商店招牌被装甲车撞得歪到一边,装甲车过去之后才恢复原位。他只能听到汽笛声、喇叭声,以及BRDM柴油机的吼声。他们现在和聋子没什么区别。如果有人要袭击他们,他们根本无法提前做准备。
不过并没有人袭击他们,过了一会儿,装甲车停了下来。
卡亚尼拍了拍华纳的后背。“我们到了,哥们儿,我有些非常特别的东西给你看。”
一名士兵打开沉重的金属门,本来应该流入新鲜的空气,结果涌进来的只有第三世界的熟悉味道:烟味儿、腐烂的垃圾和未经处理的下水道味儿。华纳从不怀念这种味道。如果他在“9·11”发生的时候还年轻的话,他会拥有什么样的职业生涯?现在的年轻人个个带着高技术装备,但关系依旧很重要,他依然拥有一些技术高手们不具有的优势。
卡亚尼示意他跟上。他们穿过巷子,一群士兵在四周楼顶上拿着G3步枪指着他们,他们个个眼露凶光。暗层和窗户中,还有数百个好奇的居民俯视着他们,并不时窃窃私语。
华纳俯下身,希望他多年在海上钓鱼晒黑的皮肤能让他隐藏自己的国籍,直到他找到掩护。他朝前面扫了一眼,卡亚尼正在带他穿过一个仓库的镀锡波纹铁皮门。这个地方摇摇欲坠,垃圾就扔在巷子里和邻近的入口。华纳进去的时候,不得不侧身穿过锈迹斑斑、积满灰尘的贝德福德卡车。车里依然有些很夸张的装饰,不过零件已经被拆得差不多了。机油和烂木头的味道盖过了下水道的臭气。
卡车过去是另外一个门——大门中的一个小门。卡亚尼站在那里和几名士兵开心地说着什么,华纳看到里面灯火通明。
“这边……”卡亚尼进去,华纳跟在他身后穿过门。在里面,他看见一个很夸张的大车间——长宽都不止五十英尺。天花板很高,上面布满铁链和绞盘。整个车间到处散落着像是美国无人机残骸的组件,华纳看得目瞪口呆。机翼靠在防火墙上,已经被解体,上面有清晰的美国标记。这里有全部无人机零件、机身组件以及电子和光学仪器零件,它们被摆在厚重的木桌上,罩着透明塑料防水布。
“我去……”
桌子上摆满了示波器、电烙铁以及各种工具,还有好几台工作站。华纳沿着桌子走过。机身残骸已被不同程度地拆解,组件一一排开,好像在进行电子验尸。纸簿上胡乱写着阿拉伯语——不是乌尔都语,也不是普什图语,而是阿拉伯语——还可以在工作台上看见匆忙画出的图表。他掀开一个塑料防水布,看到了一个MQ-1“捕食者”无人机的机尾。因为是坠毁的无人机,发动机散热翅片朝下耷拉着,螺旋桨扭曲。他用手摸了摸着机身内部的电源板,擦去灰尘。考虑到这个发现将要在政治上掀起的轩然大波,华纳必须肯定这是真家伙——百分之百肯定。
他查验了面板。这儿有发出指挥命令的开关,依然打在关闭的位置上。还有电池关闭按钮、手动引擎启动开关以及地线。他拉了拉防水布,发现MQ-1的前面部分机身,可能是刚才看到的那一架的,也可能是其他MQ-1的。机身已经摔烂了,但他还是发现了一些组件:合成孔径雷达天线、损坏的Ku频段碟形卫星天线。APX-100敌我识别系统应答器不见了,而且视频记录仪也不见了。但他看到了主控模块,已被部分拆解。他扫了一眼车间的其他部分,发现至少还有四架MQ-1。
卡亚尼上校开怀大笑。“我承诺过的,这次旅行会很值,哥们儿。当然,巴基斯坦政府没理由对你们藏着掖着。我们不需要美国无人机,因为我们有自己的穆克巴和布拉克无人机——设计得先进多了。”
华纳愣愣地看着墙。他的前面挂着大大的布线原理图,这是MQ-9“死神”无人机的子系统。图表比例尺大概是一比四,用专业的蓝图纸打印。计算机工作站和彩色绘图机就在手边。他们正打算制造MQ-9“死神”。
这是全面的逆向工程设计。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你觉得怎样?”
华纳突然睁大了眼睛,没有看卡亚尼,而是自言自语道:“我觉得我要升职了。”
巴基斯坦最大的城市和海港,全国工商业和贸易中心。
名为政党,其实是个黑帮。
巴基斯坦的官方语言。
阿富汗普什图族民族语言。

第九章

影响行动
亨利·克拉克解开巴尔曼夹克衫的扣子,一只手搭在皮沙发的靠背上。这里是玛塔位于K街街角的办公室。窗户很高,视野很开阔,下面就是佛蒙特大道和K街的交叉口,就在麦克弗森广场旁边。这个冬日阳光明媚,美不胜收。他在想待会儿去哪里吃饭——还有,和谁吃饭。
玛塔就像往常那样,站在办公桌后面,桌后没有椅子,她一边走一边听着电话里的什么人说话,偶尔说几句“不”,“是”,“是的”。她每隔一会儿就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墙。
克拉克的目光集中在玛塔办公桌旁边的那面墙上,十几台平板电视的屏幕占据了整个墙面。书架中间挂着相框,里面的照片是她站在参议员、总统和一位著名CEO旁的合影。每台电视都调到一个有线新闻频道,声音关小,字幕打开。每个频道都在讲述同一个故事的不同版本——在卡拉奇“发现”的无人机,还有伊拉克的无人机袭击。
克拉克觉得这些报道很奇怪。
“听证会结束之后给我个信儿。是的。”玛塔挂上电话,站着看着他。
克拉克扬手指向巴基斯坦的视频。“真是巧合。”
“根本不是巧合。”
“我不相信阿拉伯人会吃这一套。”
“这不是给该死的阿拉伯人看的。这是给国际社会看的。”
克拉克耸了耸肩。“让我做的话,我会首先把这些视频泄露到网上——非法泄露的视频总有特别的吸引力。在主流媒体上播放,有些向年轻人说教的嫌疑。”
“嫌疑?你忘了你们这一代人投票的唯一特点就是飘忽不定?传统媒体可能看起来就像是古老的日本歌舞伎表演,但它们才是实际登记的选民获取信息的地方。作为对这些事件的反应,我已经找人运作,积极推动提升本土安全,增加对无人机的投入。话说回来,你看外面……”她朝他勾了勾手指,走到窗户前面。
克拉克叹了口气,跟在她后面,他们并排而立,俯视宽阔的麦克弗森广场。有几百个抗议者聚在一起,举着标语和横幅,克拉克可以勉强看清最大的横幅:美国——最大的恐怖分子。
“漫画字体。绝对不是好选择。”
“我关心的不是他们选择哪种字体,而是他们的情绪可能会传播开去。”
“坦白地说,我很吃惊还有人不辞辛苦地在街上抗议。”
玛塔瞪着他。
他举起一只手,走到迪奥桀骜皮包边,抽出iPad,他点了几下,显示出一张华盛顿特区的地图给她看,地图上全是成千上万的红点。“你看,现在是高峰时段,但手机地理数据显示高峰点基本没有聚集异常的情况,大部分大城市都是这样。自从网上曝出卡拉奇无人机操作间的新闻后,街上的人已经减少了百分之六,而且趋势还在下降。如果人们在抗议,那他们并没有跑到街上去抗议。”他用手指在一群红点上画了个圈,“波特兰或奥斯丁有潜在的抗议集会,但是我们可以用三西格玛定律分析社交媒体上与反对相关的云标签集群——这意味着百分之六十八的值落在一个标准差内。”克拉克俯视着麦克弗森广场上的抗议者,“这意味着一切都很正常。我根本不担心他们——他们不是现实,只是应该剔除的统计异常值。”
玛塔看着下面的抗议者,并没有被说服。“你是社交媒体总监,你的任务就是控制这些狗屁玩意儿?”
“你最好用传统的办法去做——让你的人去火车站雇一群瘾君子,然后加入抗议队伍。再弄几个又脏又凶的人在电视上胡言乱语。这样就可以让大部分人不信任他们。或者,你可以选择无视他们——街上发生了什么,根本不重要。”
玛塔站着,眼光阴鸷。“这些人就没个正事儿干吗?”
“可能没有。你的一些客户可能对他们的失业有贡献。”
玛塔抬起头,咕哝一声,回到宽大的办公桌前面。“别太得意,亨利。你和你的马甲军团只不过是一种工具而已。公共关系的基本原则从未改变过。”
他把iPad放回包里。“也许是这样,但你在遇到我之前根本没有这些量化的指标。我可以告诉你,你的信息每隔一分钟在国内受众中传播得如何,甚至在国际受众中又如何。”
“一部分受众,亨利,只是一部分而已。”
“最关键的一部分受众,玛塔。”
“我记不清楚我在你这个年龄是不是和你一样自大,但我知道我从来没有通过空谈学习到什么东西。”
“很好,这就是社交媒体的一个好处。我们可以让交谈自动完成。”他拉上迪奥包包,扔回到沙发上,“你的议案在国会走到哪一步了?”
“议案很快就在拨款小组委员会那边通过了,不过在众议院常设情报委员会僵住了。一个来自俄亥俄州还是什么傻瓜地方的女议员,对自动化的战争抱有不安。”
“如果她已经站出来公开抗议的话,我们管理反对意见的团队肯定已经有她的资料了。你需要我们动一动她么?”
“还不需要。我们现在要对各个后备渠道加强工作。但如果情报委员会不吃我们这一套,我会直接诉求于公众。所以让你的人准备好。如果我可以让工人阶级相信对公司征税是在摧毁国家,我就可以把自动武器的概念也推销出去——即便这意味着要将生产分散到三十五到四十个州。”
“增加几千个就业岗位不会让公众吃你这一套。他们需要知道自己在其中有什么利益。”
“没有自动化的系统,想要阻止对美国的轰炸会非常困难。国防部已经被监视录像淹没了,而且卫星的带宽也有限。所以我们没法在中亚和中东部署一万架无人机——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每个月在商用卫星带宽上要砸一亿美元。这意味着无人机的自动化是必由之路,而且这可以挽救美国人的生命。”
克拉克耸了耸肩。“听起来好复杂。而且,人们认为这是常规恐怖炸弹袭击,这一事实对你不利。有不少示威者相信,正是我们在海外使用无人机袭击,才导致了我们被袭击。我们越早揭示这些轰炸是无人机袭击,这些示威的人就会越早改变观点。”
“耐心,亨利。有的政客觉得,他们会因为无人机成功袭击了我们而受到选民的惩罚,这对我们有利。有一种流行的观点认为,出于某种原因,美国的投票人不会对中世纪一样的野蛮行为做出激烈反应,但高科技袭击会让他们发疯。这让他们怀有的美国特殊论感情受到了损害。”
克拉克耸了耸肩膀。“这种观点可能是对的。如果公众恐慌了怎么办?”
“哦,拜托,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很担心公众会恐慌呢?炸弹落下的时候,没有一名政客比其他人更安全。”
突然之间,城市另一边传来轰的一声,窗户直震。他们两个都没说话,然后爆炸声消逝了。
克拉克抬起头。“又是一次炸弹袭击。”他抓起包,抽出iPad,朝窗户走去。
玛塔跟在他后面几步,这个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她只是看着远处的地平线,没有接手机。晴朗的冬日,她可以看到几英里外一柱黑烟升起。“在河的另一边。这可能会推动我们的事情。”
“太近了。你就不担心这玩意儿会飞入你的窗户吗?吓死我了。”
“死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亨利。我们最终都会死。”
“但我们现在还有机会活下去。”克拉克疯狂地在iPad上敲击,“推特上肯定马上就有反应。我在推特上收听了贝尔特街上的每个媒体分析师,而他们随时都会发布最新消息。这里,水晶城,里根国际大厦过去的地方。”他将推特内容大声念出来,“看到写字楼上方起火了。窗户破了。看到尸体。”他抬起头,“一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人们就争先恐后地在推特上爆料。”
玛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国防部的供应商——就和五角大楼隔一条马路。”
“一次五角大楼附近的袭击——他们到底是怎么突破防御的?”
“可能是隐形飞机,也可能是在防空区外的远射武器。可能他们整个星期都在发动攻击,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而这一次,他们突破了防御。”
克拉克还在飞快地敲击平板电脑。“我跟你说过,除非公众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事情,否则他们看不见自动无人机在保护他们免受恐怖分子用背包携带的炸弹袭击。”
她朝窗户外面比划着。“恐怖分子又在打击美国军事工业。已经死掉了一个参议员。现在大家的情绪在不断累积,需要宣泄。你需要理解揭露真相的力量,亨利。公众总是认为真相被掩盖起来,而真相最后‘被发现’的时候,他们会急不可耐地接受。他们会拥抱真相的。”她转过身,回到桌子旁边,看着对面墙上静静播放的有线新闻频道。现在还没有几分钟前华盛顿遭到袭击的报道。
克拉克注意到她的神情,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老派媒体最终会有所反应的,我肯定。”
她的电话响起,而玛塔向他喊道:“快出去,给我掀起公众支持的海啸,拜托。毕竟我可能需要这样的支持。”
他出去的时候得意地笑着。“我就知道你可能会需要。”
军事术语,指的是对领导、组织和人群的认知施加影响。

第十章

和解
琳达·麦克金尼从一间职员办公室向外张望。这里是美军位于德国威斯巴登州的空军基地。或者至少他们告诉她这是德国威斯巴登州的美国空军基地。已经是晚上,这里空寂无人,跑道一片安静。耀眼的氙气灯照亮了外面白雪覆盖的停机坪。走道里面挂满圣诞装饰。桌子上堆满了孩子们的照片和部队后勤部门发来的奖品。
电话没有接通,按数字键和接线键没有任何反应。电话已经废掉了,计算机也一样。硬盘似乎已经被拔出,每个桌子下面似乎都有小安全柜,都上了锁。每个抽屉也都锁上了。他们把所有的东西都紧紧扣住。
麦克金尼把窗帘拉开一半,这样看停机坪更清楚。军人们穿着草绿色大衣,在呼啸的寒风中忙碌着。不同种族的年轻美国人,一边推着液压千斤顶上的装备托盘,一边指指点点,说着什么。他们偶尔大笑,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水汽。隔着双层玻璃,麦克金尼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
这些似乎很不真实。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现在坦桑尼亚还是燥热的季节——要赶在春雨前把研究做完。而现在,这里在下雪。政府已经绑架了她,她开始担心她的织叶蚁项目命运如何。她花了很多年时间才申请到基金。
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太自私了,不过没法抵抗悲伤的情绪。是的,情况本来可能更糟。如果奥丁和他的小组没有把她救出来,她可能已经挂了,更别谈什么项目。
她的工作被某些人滥用于攻击美国,死了一百多人。她想起大屠杀的图片——燃烧的尸体的照片——不是新闻中已经被净化的视频,而是严重损毁的躯体图片。这几个月占据头条的恐怖袭击事件,最终都可以追溯到她的研究。他们经过一段短暂的飞行,到了坦桑尼亚的空军基地,然后登上一架无标记的湾流V型商务机,又飞了七个小时到达德国。一路上她都在坐着沉思。他们总算恩准她一个人想事情。
从她无忧无虑地躺在非洲那个简陋的小屋里到现在,甚至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很难相信,那个潮湿狭窄的小屋,还有其他东西——以及她可以预见得到的未来——一眨眼就灰飞烟灭。这些看起来很不真实。甚至她现在待着的房子也不真实。
麦克金尼过去也有过类似的感觉——突然间一切都虚无缥缈起来,一切都被撕得粉碎。她的整个童年就是这样。她的父亲是化学工程师,帮助设计炼油厂——于是他们全家就在全世界打转。她早年经历过多种生活。作为一个开朗而好奇的女孩,她茁壮成长,收集昆虫、植物,各大洲的朋友为她的收藏增加了不少内容,也让她对人和生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直到今天,她在南美、东欧、非洲、澳大利亚和亚洲都有许多老朋友。
她童年的经历告诉她一件事:这个世界并不总是充满危险。有时候会有危险,但这并非常态。她在各种文化中发现的共同点是:绝大部分人都正派得体,所想的事情无非就是平安养大孩子。正是这种基本的愿望把我们都连接在一起。
所以,对于美国近来全方位的恐慌,麦克金尼感到非常费解。这就像一个人经过漫长的旅行回到家乡,却只发现老朋友发疯般地偏执。她几乎认不出美国现在的模样了。
而现在这个老朋友告诉她,她的工作成果成了最新的威胁。
这又怎么成了她的错呢?她只是对大自然进行最基本的研究。现在我们连蚂蚁都害怕了吗?蚂蚁组成的社会已经有一亿年的历史——很难将其视为一个突然间出现的紧急威胁。我们怎么可能垄断知识呢?世界上的其他国家正在奋起直追,美国的技术优势正逐步丧失。这种潮流不可遏制。
她听见敲门声,她身后的办公室门打开了。她甚至懒得转身。过了一会儿,胡子拉碴的“奥丁”就出现在她身边。他也拉开窗帘,向外张望。
“你的飞机很快就会准备好。”
“我的飞机?”
“你要回到美国。”
她点了点头,沉吟道:“我明白了。”自从他们在水獭式飞机上说过话之后,就再也没有聊过。她受的打击太大,头晕目眩。但在有空的时候,麦克金尼也思考了一些问题。
“我需要尽快给父亲打电话,让他知道我还好。这里的电话线都不通。”
“你还是没有了解形势。”
“奥丁——我不管你叫什么名字——我需要给父亲打电话。”
“隔离协议。除非另有通知,否则根据美国法典第十条,你不得与外界的任何人员有任何接触。”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怒火中烧,却力图保持冷静。“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我会很乐意告诉你我研究的一切,但你需要意识到我刚在爆炸中失踪,我的家人需要知道我一切安好。”
他摇了摇头。“这是不可能的。美国国务院已经宣布琳达·麦克金尼教授在东非的一次炸弹袭击后失踪。这次袭击据信是为卡尔巴拉事件复仇。”
“哦,我的天……”麦克金尼感到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但她不想在他面前显得非常脆弱。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几乎要失去控制。“我母亲死时,我父亲几乎活不下去。你不知道这会对他有多么大的打击,拜托,就让我……”
“我只知道如果你真的死了,情况会更糟。狡狐和我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你的命,你总该先感谢我们吧。”
麦克金尼停了一下,想要控制住语气。“我非常感谢你们救了我,但你们没有理由不让我……”
“我们有无数理由。”
麦克金尼瞪着他,然后摇了摇头。“不,我不会为此而心怀愧疚。我没有研究生化武器,我只是在研究自然世界。人们怎样滥用基础研究不是……”
“辩解是有用的生存本能,但这对我毫无作用。”
麦克金尼瞪着他。她感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也静了一会儿。“我猜你有些问题。”
麦克金尼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我要去那儿?”
“你已经加入一个特别行动计划。我们的任务是确定无人机袭击的来源。我们觉得你可以预测这些东西的行为,这有助于我们完好无损地捕获一个无人机——还有其源代码——这会把我们带到其制造者那里。”
她不知所措。她以往的生活经验都没有为今天的事情做好准备。
他打量着她,过了一会儿,他的表情温和下来。他示意她坐在旁边一张桌子的边上。“我给你倒杯水,还是冲杯咖啡,还是茶?”
她摇了摇头,躺回到椅子上。
他在对面坐下,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胸前。“我给你解释一下我是怎么发现你的。也许这会让你清楚认识到你现在不能与任何你关心的人联系。这些无人机攻击的幕后黑手竭尽全力隐藏自己的身份。正是因为他们没有暴露,所以我们才无法发动攻击。为了保持隐身,他们无所不为——包括为了找到你而首先去伤害你爱的人。”
她点了点头。“好,我了解了。”
“你知道ROM芯片是什么吧?”
“我知道。”
“那是只读内存芯片,存储控制电子设备的机器码。几个月前,一支联邦调查局取证小组在得克萨斯州爆炸现场的高尔夫球场池塘捞起来一小片残骸。这是一架敌方无人机在达拉斯高空爆炸后留下的部件。”
麦克金尼回忆了几个月之前的新闻。“我记得——死掉的是石油公司的高管。那也是无人机干的?”
“最近的十九次袭击都是无人机干的。还有十几次没有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