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忙。是谁?”
门开了,她可以听到研究站外面日常活动的动静。一个她熟悉的男人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嗨,我知道这不关我事,但你不是准备带阿德维利去爬E-39吗?”
麦克金尼对着键盘僵住了。“哦,天啊。”她看了看表。
“轻松点,你说的是一点钟,现在还有五分钟。”
麦克金尼转动办公椅,看见一个年轻的帅哥昆虫学家,他穿着有些脏的保龄球衫,站在门口。“天啊,我完全丧失了时间概念。”她站起身,从旁边的金属架上抓起绳袋、包、头盔和其他攀登装备。
“没关系的。”
她朝他看了一眼。“对不起,哈罗伦。多谢提醒。”
“我不是为你提醒。我是为了孩子。”他指了指电脑屏幕,“看,我知道你一陪这些凶狠的小朋友就目不转睛了,就像我看屎壳郎。”
她笑了。“不,你可没有。”
“如果你的意思是说,假如我早就知道我要研究的东西就是整天扒拉猴子的大便、找虫子幼体,我就不会选择它作为我的研究路线,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这活儿太他妈的迷人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晚上过来,我给你看看。”
“我会抽空去的,谢谢。”麦克金尼知道绝大多数女性研究人员都很吃哈罗伦讽刺和自嘲这一套幽默,觉得他很有魅力。他比她小几岁,‘奔三’中,而且英俊潇洒,不过有些自以为是、自娱自乐。他讽刺一切,不过最恼火的是,他对于那些她没注意到的东西的看法总是正确的。
“你的这位朋友是谁?”
麦克金尼的目光随着哈罗伦的食指所指的方向,朝她工作站旁边的一扇开着的窗户看去。那儿有一大株鲜艳的九重葛,一只大乌鸦蹲在上面,静静看着他们。“我都没注意到它。”
“仔细点看,它有标签。”
麦克金尼可以看到它的腿上绑着个微型发射机应答器,在阳光下闪着光。“有资金资助。”
“少数人。幸运的少数人。”哈罗伦朝她的桌子倾过身,“你知道,阿拉伯人说乌鸦是凶兆的预言者。”
“把这些话留给您的研究生吧。”麦克金尼倾过身子,对着桌上的麦克风说,“伙计们,我过几个小时回来。我忘了我有事要做。继续拍,遇到什么小故障的话你们尽力搞定。”
另外一端传来笑声。“没问题,教授。”
哈罗伦看了她一眼。“这群人一直都在听?”
麦克金尼耸了耸肩,挂上话筒。然后探出窗外,抓住窗户把手,最后看了一眼这只镇定得出奇的乌鸦,距离只有几米。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乌鸦。几乎有老鹰那么大,鸟喙又厚又有力,看上去似乎可以夹断胡桃。它黑色的眼睛深邃而具有穿透力,直直瞪着她。它的脑袋上有条细羽毛,好像是脖颈羽毛深处长出来的一根线。
乌鸦对麦克金尼翘起脑袋,怪异而专注地看着她。
她凑近仔细看了看它腿上的发射机应答器,可以看到小型的金属点网格。麦克金尼与乌鸦对视。“嗨,你好。你是哪里来的?”
这只鸟又昂起头,发出了与电锯声极为相似的叫声。
麦克金尼大笑,有些吃惊地看着哈罗伦。“我不知道乌鸦可以模仿声音效果。”
“是啊,它们极善于模仿。我的论文导师就养了一只乌鸦,真够难受的。它时不时把他的办公室搅得一团糟,而且它痛恨我。”哈罗伦挥挥手,“嘘!嘘!”
“这就是说,它在模仿伐木工人的声音?”
“可能吧。”
她转过身看着乌鸦,但乌鸦已经飞走了,只留下颤抖的树枝。“为什么你把它吓走了呢?”她关上窗户,锁好。
哈罗伦为她打开办公室的门,不过没有帮她拎三十多斤的登山包。“女士先行……”
麦克金尼走出房门。“锁好。”
“知道了,知道了。”
随后他们俩就在横贯研究站中心的热闹小路上疾走。当地的马萨伊人有的穿西式衣服,有的穿传统的肯加女服,见到他们时都点头微笑。哈罗伦用斯瓦西里语和他们打招呼,逗得一些人哈哈大笑。一些马萨伊人用手机发短信,接收今天城里的牲畜和芒果价格信息——现代和传统的奇怪混搭。
哈罗伦轻松地跟在她身边。
“你介意帮我拎包吗?”
“我可以帮,但是我在工作中是男女平等的坚定信徒。嗨,说说这个吧:阿德维利不是已经有个妈了么?”
“是啊,不过他缺个爹。”
“你申请这个职位?”
“走开,布鲁斯。他是个聪明的小伙子,他需要尽可能多的帮助。巴布没留下什么东西。”
“我很好奇,你是为了阿德维利还是为了你自己。你总有一天要离开,你懂的。”
麦克金尼看着哈罗伦,然后意识到哈罗伦只是为了阿德维利着想,便点了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巴布是个好朋友。好几次研究之旅中,他都保护了我。如果我能帮助他的话,我会的。甚至是我回家之后。”
哈罗伦也在看着她,然后他突然停了下来。“好吧,那就这样。我让你自己决定。”
麦克金尼笑着摇了摇头,看着他与另外一个研究员一起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麦克金尼吊在离丛林地面六十英尺高处的攀树鞍座里。热带鸟和长尾黑颚猴发出刺耳的尖叫,回荡在她身边的树林中。她的眼睛在树叶的阴影中找寻阳光直射不到的地方,看树冠上有没有织叶蚁的巢穴。幸运的是她没发现。
奥特尼夸黄木树——镰刀叶黄衫树——最低的树枝还在离她二十英尺的上方。她的绳子从一个更高的树枝上垂下来。她用弩把抛绳发射上去,然后把自己的主绳拉上去,用绳结把两边都固定好,再用念研究生时学到的双绳技术把安全带系好。
她重新调整了一下位置,从山坡的树顶朝远处望去,乌萨穆巴拉山峰顶的密林依然云遮雾罩。这里地形景色多样,各种味道也一应俱全。巍峨壮丽的群山总是美得让人屏住呼吸。这里温润潮湿,欣欣向荣。陶醉在大自然中,是她特有的与神性接触的方式。她知道,在这片大陆上——甚至可能就在这片丛林里——第一位人类崛起,开始了把人与其他动物区分开的旅途。在这片土地漫长的历史面前,她感到自己如此渺小。
她低下头,查看同伴的进度。那是一个结实的非洲小男孩,只有十岁。他也戴着一顶登山盔,坐在另外一条绳子吊着的攀树鞍座中。他正在费力地往上爬——脚上穿着靴子,正努力穿过一个绳镫。他向上抬起腿的时候咕哝了一声,又向上升了几英寸,然后重新调整绳结。
麦克金尼指出:“别抓布莱克结,不然你会掉到地上,你的手要放在布莱克结下面。这样好些了,阿德维利。好。”她冲他微笑,“你爬得怎么样?需要休息吗?”
他摇了摇头。“不需要,小姐。我可以爬。”
她点了点头。阿德维利永远乐于学新东西,无所畏惧。“别太用力。慢慢来,注意动作。”
他朝下瞄了一眼,然后抬起头,闪过一丝苍白的笑容。“看看我们有多高了!”
“小心点……”她重新靠在绳子上,指着山峦,“鸟儿们眼中的阿玛尼人保留地就是这个样子。”
虽然一辈子都住在这里,阿德维利却看到了他一生中从未看过的景象,微笑在脸上舒展开。
麦克金尼看到他眼中的惊奇,他对大自然越来越入迷。她在他身上看到很多自己的影子。这让她停顿了一下。
她知道这不过是母性的痛苦而已。她因为做博士后失去了十年的时光,做助理教授的时候工作时间又长,报酬又低。其他人都安顿下来了,她却还在全世界的荒远地区做实地考察。这种生活充满了冒险,但并不适合成家育儿。而且,世界上已经有了足够多的人,她为未来一代留下的是她的研究。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让我看看你的结是怎么打的。”她沿着树干来到他身边。麦克金尼一点一点检查阿德维利的绳子。“止索结不够紧。系缚桥很漂亮。8字结看上去不错。”她检查了一下主绳上包着的普鲁士结,把绳圈又推紧了一点。“你往上爬的时候绳子滑么?”
“有一点。”
“像这样,再紧一点,这样即使绳子湿了,也不会滑动。”麦克金尼看着绳子下面,“这个时候要再加一个安全结了。每十英尺一个,记住。”
“是的,小姐。”阿德维利点了点头,在绳子上轻巧地打了一个滑结,甩到身下。下面的绳子也每隔一段就有一个类似的结。
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敲了敲阿德维利的头盔。“你要成为职业高手了。现在,记住,最重要的是按照步骤一步步来。如果我们粗心,会发生什么事情?”
“去医院,或者更糟。”
麦克金尼点了点头。“是的,非常好。”
“为什么哈罗伦教授在攀登的时候不用这些结,而使用一个金属工具呢?”
“你是说上升器?那是因为哈罗伦教授太懒。”
阿德维利笑了。“他说你不肯花钱。”
“装备可能出故障,而当故障出现的时候,你最好知道自己应该怎么用这种结。等你可以不假思索地系这些结之后,想用上升器也行。”
阿德维利的目光越过麦克金尼,直达树冠。他指了指。“看,一只蝴蝶。”
麦克金尼沿着他胳膊指的方向,看见一只粉色羊皮纸一样的蝴蝶折起翅膀停在附近大树的叶子上。“森林珠母蝶。”
阿德维利拿出用登山扣上的一根短绳系着的小笔记本和铅笔。他翻了好几页,勾了一个标记。他说道:“今年到现在已经比去年多了十四只,现在还有一个月观察期才截止。是因为马利基坦达的蝴蝶农夫吗?”
“有可能。但也有可能是因为你调查得更仔细了。”
阿德维利点了点头,把笔记本收好。“我姐姐说我当不了科学家。她说这是白人的事情,但我告诉她你是个女人,可你是个科学家。”
麦克金尼一脸严肃地看着他,然后双脚稳稳地站在树干上。“你知道我为什么热爱科学吗,阿德维利?”
他摇了摇头。
“因为科学是我们发现真相的最好工具。比方说,就用裸眼看,你我可能截然不同,不过科学可以帮助我们看出实际上你我的基因几乎没有差别。这是个伟大的事实。记住这一点。”她开玩笑似的拍了拍头盔,“你把什么东西放到这里,很重要。”她又指了指他的胸,“还有这里。不要听别人说你不能做什么事,阿德维利。没人知道你能干些什么——甚至你自己也不知道。”
“是的,小姐。”
“该回去了。”
他点了点头。
“下降的时候第一步是什么?”
阿德维利想了一下,然后朝下看着树根。他把手握成杯状,放在嘴边喊道:“下降检查!”
麦克金尼低头看到一个名叫阿基达的阿玛尼人保留地土著警察朝她挥手,竖起大拇指。
“好了!”
她回过头看着阿德维利。“好的。记住,我们慢慢下去,稳当点,这样就不会让绳索过热。控制降速的手握住绳子,两根指头放在绳结上面。轻轻推开布莱克结,碰到安全结就解开……”
他们走了几英里回到研究营地,麦克金尼将自己的一部分东西交给阿基达拿,但是阿德维利坚持自己拎自己的包,一边走一边费力挣扎。麦克金尼转过身看着阿德维利。
绕过一棵树的时候,阿德维利因为绳包太重而身体后仰,“救命,小姐!”
麦克金尼抓住他的绳包,稳住他的肩膀,阿德维利找回重心。“你没事了吧?”
“我很好。”
她与阿基达相视一笑。这名阿玛尼警察殿后,他们俩都可以在这位小伙子身上看见巴布的痕迹。
他们继续沿着小路往家走。阿德维利走在她身后。“我妈说你长得很漂亮,不应该留短发。你应该让头发长长一点,这样就可以找到老公。”
“嗯,谢谢你母亲的建议。但我在非洲做研究,而我来的那个地方,女人并不需要男人养活自己。”她指着路边成群结队行进的蚂蚁,“看。”
阿德维利停下来看着这群蚂蚁。“斯亚夫。”
“是的,”麦克金尼指出,“你知不知道你看到的蚂蚁几乎都是雌性?”
“斯亚夫兵蚁也是?”
麦克金尼点了点头。“没错儿。所有的工蚁、兵蚁和蚁后,都是雌性。喂食它们的护士蚁通过喂食的方式决定卵发育成何种蚂蚁,但它们只有在决定创建一个新的群落时才制造雄蚁。”
“那它们有时候还是需要雄蚁的,对吧?”
麦克金尼大笑。“我想的确是这样。走吧,聪明的小伙子……”她伸出手拉着他,两个人继续前进。她的视线落在一只停留在头顶上方树枝上的大乌鸦上,那只乌鸦正看着他们。她一开始很吃惊,但后来意识到阿玛尼人肯定养了不止一两只乌鸦。也许她只是刚注意到这些乌鸦而已。
在给定单位环境面积中生命物质的总量。
刘易斯·托马斯(1913-1993),美国医生,代表作为《细胞生命的礼赞》。
1英寸=2.54厘米。
第六章
唤醒呼叫
黑暗中又热又潮。研究站的这一晚像往常一样炎热。这是十二月上旬,但好像坦桑尼亚的干热季节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些。麦克金尼穿着康奈尔大学的T恤和运动短裤躺在小床上的蚊帐里。她睡不着,于是卷起T恤,用一份关于社会算法的哈佛报告给自己的肚子扇风。她浑身冒汗,听着身边丛林里的声音:动物的叫喊,还有蟋蟀无休止的鼓噪。
这里就是没有空调。不是真安装不了,而是死硬的野外研究者(以及拨款委员会)反对。但还是有一些令人惊叹的技术应用到了丛林里。比方说,她的手机在阿玛尼人保留地里有四格信号。不过这里缺少足够的诊所。
天啊,好热。
虽然她的窗户是开着的,不过出于安全考虑,外墙上安装了粗铁网,多少挡了点风。她的小床旁边的派力肯安全箱上还有一个黄铜哨子,万一出现什么麻烦可以立即用它召唤当地的土著民兵。以前这儿来过贼,不过自从美军无人机在伊拉克弄出事情来之后,大学就在这里增强了安保措施(坦桑尼亚三分之一的人口是穆斯林,而美国大使馆以前也挨过炸弹)
她知道增加安全措施的费用最后还是来自他们的研究预算,并且怀疑此举有反应过度之嫌。这里离原来的首都达累斯萨拉姆很远,研究人员与当地的马萨伊部落入(绝大部分人既不是基督徒也不是穆斯林,而是信仰自己唯一的神——恩凯)有长达几十年的友好关系。
说到神灵:老天爷,真是热啊。
她想起达累斯萨拉姆的大型饭店,那儿客房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带有非洲疟疾的蚊子根本进不来。就算外面很炎热,她在那儿待着的时候总是把自己裹得像北极的因纽特人。现在想起来,那里真是天堂,何况还有冰冻啤酒。
和以往炎热无眠的夜晚一样,她的思绪飘来荡去,但最终总要落到她的家人身上——她的母亲,然后是她的父亲。母亲得病的时候,她在加里曼丹岛上的一个偏远地方,而且没有时间回去。每想到这件事,她就心痛不已。
她翻身侧躺着,看着正在充电的手机灯光照亮的相框。相框里是她父亲、母亲还有两个哥哥手挽手的照片。她在野外工作,错失了多少?还有一张她自己的照片,跳伞的时候拍的。那是她的第一百次跳伞,在弗吉尼亚州的什么地方,戴着护目镜,竖起大拇指。她的跳伞伴侣是布莱恩·科克兰德,也是他为她拍的这张照片。她已经和他分手,异地恋总是很艰难。他是个不错的家伙,现在结婚有个孩子了。
她是不是应该在大学谋一份教职,放弃野外研究?她想起阿德维利和他的老爸巴布。巴布是一名阿玛尼人保留地警察,死在偷猎者手里。阿德维利没了老爸怎么办?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但是哈罗伦说的对吗?麦克金尼对阿德维利感兴趣只是因为自私的原因?想要填补空虚?虽然哈罗伦这家伙很让人恼火,但他的直觉敏感得让人不安。
一个奇怪而陌生的嗡嗡声侵入了她的思绪。麦克金尼抬头看着自己小房间对面墙上的窗户。
声音却又不见了。
丛林里的声音而已。她躺下去,脑中浮现出大型夜行性昆虫。大王金花龟?巨花潜金龟可以达到四英寸半长。但她从来没有在研究站周围看到过。要是能抓到一只就太棒了。
奇怪的声音又来了,这次来在她左边的窗户。
麦克金尼转过身,看着椽子旁边的纱窗。窗户外面有什么东西,丛林嘈杂的背景音里几乎听不见的嗡嗡声。而且那儿——夜空中有什么东西在闪动。现在没有了。
又是奇怪的嗡嗡声往她床上方的窗户移动。
有意思。也许是什么罕见的东西?麦克金尼坐起身,抓起黄铜哨子旁边的LED手电。她从窗户旁边移开,爬到床脚,转过身盯着纱窗。
当然不是蝙蝠。她把脑子里关于本地物种的知识翻了个遍,但声音还是对不上。那是一种持续的轻柔嗡嗡声。
然后,什么东西反射了研究站的安全灯灯光。一个金属壳,大概六英尺宽,缓缓升到窗棂上面,淡定自若,就像一个有意志的智能生物。
“到底是……”她打开LED手电,但是手电的光被金属壳反射回来,晃得麦克金尼眼睛发花,还不如不开手电。那个东西嗡嗡地飞走了。
“他妈的!”她关上手电,但却发现自己在黑暗中看不见东西了。“真他妈的……”麦克金尼蹬上鞋子,站起身在黑暗中踱步,想弄清楚下一步该干什么。她现在非常清醒,站在那里凝神倾听。
接下来她听到的东西令她非常震惊:一个男孩的声音,在她的小屋外面,又轻又低。“救命,小姐,救命!”
一个熟悉的声音。
麦克金尼感觉肾上腺素激发到血管里。她喊道:“阿德维利?”她抓起床旁边的铜哨子,挂在脖子上。
这次传来声音确信无疑就是阿德维利的:“救命,小姐!”
麦克金尼想也没想就打开门,跑到九重葛重重包围的砂石路上,只看到月光下一片昏暗。她打开手电筒,在黑暗中扫过。“阿德维利!怎么啦?你在哪儿?”
声音在小屋后面响起:“救命,小姐!救命!”
麦克金尼跑到自己的小屋和其他小屋中间,高喊:“阿德维利,你在哪儿?什么事儿?”
但那个男孩的声音正在朝着丛林的方向后退。“小姐!救命,救命!”
麦克金尼朝声音追去,努力把铜哨子放在唇边。她冲进丛林,树枝扑打着她的脸。她还没来得及吹哨子,小腿就撞上了躺在路中间的什么东西。她扑倒在丛林地上,不过手电筒没有丢掉,还紧紧抓在手里。
声音就在她身边——头顶上。“救命,小姐……”
“阿德维利!”麦克金尼转过身,手电指向最近的树。只看到一只大乌鸦停在树枝上,眼睛反射着手电的白光。它抬起头,张开鸟喙,完美模拟了她认识的男孩的声音。
“救命!小姐,救命。”
一股不合逻辑的恐怖攫住了麦克金尼——一个非人类的智能体戏弄了她。“哦,我的天啊……”
乌鸦在夜空中飞走了。
然后世界爆炸了。她身后轰然响起尖厉的爆炸声,冲击波经过她的时候感觉更强烈——气流穿过树丛,掀起尘土,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她的耳朵嗡嗡作响。
麦克金尼大口喘气,躺在地上,看着五十米外的研究站。
她的小屋已被愤怒的火神吞噬,木梁倒塌。大块燃烧的碎片如雨般落到树丛里。麦克金尼挣扎着站起身——用力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场爆炸。
研究站周围都是哨子的声音。警报声响起,人影在火焰中闪动,人们奔跑喊叫。她觉得很难理解刚发生的事情。
然后她感觉到右边一股尖利的刺痛。她举手去摸,手指碰到了从她的T恤衫中伸出的金属块,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倒在了丛林的地上。她感觉血管里面流动着温暖的黏液,脑袋无力地靠在一边。她看见一个穿着黑衣的人蒙着脸弓着身体朝她跑过来。这人戴着手套,握着一支手枪一样的东西,眼睛上还戴着黑色夜视镜。
真古怪,麦克金尼只有这个想法。第二个也穿着黑衣的蒙面人从另外一个方向靠了过来,一只手抓起她的手电,把手电关上。有人强迫她睁开眼睛,把两根手指放到她喉咙上,好像在摸她的脉搏。
旁边响起一个冷静的声音:“奥丁呼叫远征一六。安全着陆。我们正在向撤退地点移动。”
麦克金尼的眼睛聚焦在她面前一只厚重的登山靴上。那是一只崭新的悍威牌靴子。她也想要一双悍威靴子,这个牌子非常赞。她的视线开始模糊。
实际上,这是钱能买到的最好的靴子……
坦桑尼亚位于南半球,季节与北半球相反。
第七章
行动
就在麦克金尼意识到自己被绑在飞机座椅上的时候,一个听诊器贴在她的衬衫上。
旁边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呼吸正常。脉搏稳定。”听诊器拿开了,“高压一百一十七,低压七十六。”她听到撕开维可牢搭扣的声音,感觉左臂上压力松开。“她很稳定。”
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更加低沉。“多谢,彷徨。”
麦克金尼发现自己正穿着一件灰色的飞行服,但她的视线聚焦在手腕上。她被牢牢绑在飞机座椅上——双手被胶带捆在扶手上。涡轮发动机低沉的嗡嗡声环绕在周围。窗户遮光板拉上了,所以她不知道是白天还是晚上。她朝前面看去,只见驾驶舱正发着微光。前面有几排空座位,然后是舱壁。她坐在通道右边的座位上。非对称的布局——过道右边有两列座位,左边只有一列。像是通勤班机。机舱的宽度和高度很熟悉。她听见自己说:“水獭式。”
又是那个低沉的声音,在离她很近的地方。“你知道在丛林里用的是什么飞机。”
她还是有些迷糊,只是条件反射般作答道:“我们曾经从戴哈维兰德6型飞机上跳伞。”
“那你为什么不跳了?”
“我母亲死后,我对老爸发了誓。”麦克金尼的目光朝旁边投去,走道对面坐着一位身材修长、很有型的男人。他的眼睛呈灰蓝色,脸上有被太阳暴晒的痕迹,不过很大一部分被红袜棒球队的帽檐和又长又黑的胡子挡住了。他还穿着一条褪色的牛仔裤和一件摄影师马甲,马甲上有许多口袋。这个人看上去有点像从地中海那里来的……或者可能是中亚?或者他只是晒黑了而已。很难说。可能是中东人?他说话倒是标准的美国中西部口音。
奇怪的是,现在他嘴里轻声对着一只停在旁边扶手上的大乌鸦说些什么。这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翼翼地把发射机应答器从乌鸦的腿上取下来。大鸟喀喀鸣叫,抖着喉咙和脑袋,头上的毛像摇滚歌手一样尖尖地立起。
虽然她还是头昏眼花,不过麦克金尼怀疑这只鸟只是幻觉,所以她把注意力集中在胡子男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那里是不是出了事故?”
他轻抚着乌鸦的脑袋,扫了麦克金尼一眼。“不,每个人都很好。现在你安全了。”
“我记得发生了爆炸。”她缩了缩,抓着扶手。“我怎么这么疼?”她的肋骨上还有被人戳痛的感觉。事实上她浑身上下都是淤青。